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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性到间性: 实践转向中译学研究范式的嬗变

2022-11-23陈宋洪

莆田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极性范式主体

陈宋洪

( 莆田学院 外国语学院, 福建 莆田 351100 )

极性与间性是人文社科领域中两种截然相反的理论视域。 极性原是物理学术语, 指物体在相反部位或方向表现出相反的固有性质或力量, 在人文社科中, 这一概念引申为对事物与现象的判断向截然相反的两极聚拢[1]。 间性则源于生物学中的 “雌雄同体性”, 在人文社科领域常用于解释相互包容、 和谐共生、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的现象[2]。 在中西方译学研究的漫长历程中, 尽管流派繁杂、 话语丛生, 但其研究范式在面对作者与译者、 主体与客体、 理论与实践等译学基本范畴时却始终深藏着极性观念。 追溯译学研究范式的嬗变轨迹, 当某种传统范式及其理论品格在不断涌现的新思想、 新现象中逐渐捉襟见肘时, 译学领域往往诉诸 “语言学转向” “译者转向” “文化转向” 等路径, 竭力为极性言说中被忽视的另一方正名。 相较于此, 一场对当代哲学社会科学影响更为深远的实践转向思潮却未能在译学领域获得充分的重视。 或许是由于翻译天然就是语言间转换的具体实践, 对实践的传统认知过多停留于应用或操作层面, 间性视域的价值也同样未能在译学研究中充分彰显。 因此, 本文拟从梳理译学研究范式的嬗变历程出发, 以实践转向为引领, 以期探讨译学研究范式从极性向间性转化的发展思路。

一、 传统译学研究范式中的极性言说

范式一词最早由Thomas Samuel Kuhn 在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中提出, 他认为范式为科学共同体提供典型问题的解决方案, 是从事某种特定学科的科学家在该领域内所达成的共识与基本观点[3]。 在译学研究领域, 这一概念是指某一时期翻译研究共同体所共有的理论传统、 理论模型、 理论框架与共同信念[4]。 范式的发展是学科研究逐步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 纵览译学研究的发展历程, 其范式的嬗变已历经语文学范式、 结构主义范式、 解构主义范式与建构主义范式四个阶段[5], 前3 个阶段的范式特征及其内在理论品格分析如下。

1. 语文学范式中的作者中心论

语文学范式主要是指20 世纪50 年代之前的翻译研究。 这一范式将翻译纳入传统语文学的分支, 在研究形式上以体验式、 评点式的散论为主, 在研究思路上主张译者应通过内省、 感悟等方式深入理解文本内在的精神与意境, 以达到与作者在心灵上的相通[6]。 在中西方, 如西塞罗的直译与意译两分法、 泰特勒的翻译三原则, 东晋道安的 “五失本、 三不译”, 唐玄奘的 “五不翻”, 近代严复的 “信、 达、 雅”, 傅雷的 “神似说” 与钱钟书的 “化境说” 等, 这些都是这一范式的代表性理论。 就范式的理论来源而言,语文学范式与西方直觉主义哲学观与中国传统文论相契合, 排斥理性分析, 强调作者原意的绝对权威和对翻译文本的控制力, 从而使翻译研究走向主观相对主义与作者中心论的极端, 翻译的体系化研究也因此未能形成。

2. 结构主义范式中的文本中心论

20 世纪50 年代至 80 年代初, 受结构主义思潮的影响, 许多语言学家、 尤其是具有语言学背景的翻译理论家逐渐摒弃主观经验主义传统,主张通过深耕文本内在语言结构以寻求意义转换的通用规则, 这个语言学转向由此推动翻译研究迈向探寻语言间等值的科学道路。 这一时期的译学研究以西方译论为主, 包括雅各布森的 “等值翻译”、 奈达的 “对等原则”、 卡特福德的“等值论”、 纽马克的 “文本中心论” 等。 相较于语文学范式, 结构主义范式赋予翻译研究科学化、 理性化的研究思路, 语言学转向为翻译学科的建立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然而, 这一范式的内在理论缺陷也在狭隘的语言结构中日渐突显。 由于结构主义认为语言是独立而自足的静态系统, 符号的意义与价值仅存于系统之内、 符号之间的共时关系中[7]。 译学研究在语言学转向的途中也全然割裂了与主体、 社会、 历史等一切外在因素的关联, 其研究范式也因此圈囿于文本内在的语码转换, 难以走出二元对立的极性桎梏。

3. 解构主义范式中的译者中心论

20 世纪后半叶, 伴随着西方哲学从认识论的主体哲学转向语言论的解释哲学, 结构主义刻板而僵化的范式开始受到普遍质疑, 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形而上层面对结构主义的解构思潮。 解构主义消解语言系统与文本结构, 主张意义的不确定性与文本的开放性, 并将译学研究贯穿于文化表现的种种张力之中[8]。 伴随着这一范式的演进, 社会、 历史、 主体等文本外在因素逐渐融入翻译研究, 长期在译学研究中处于边缘地位的译者也开始走向了意义解释的中心。 解构主义范式为译学研究的发展带来了文化转向的全新思维,然而结构解体的同时也导致了规范的缺失、 主体意志的过度彰显, 从而造成了文本研究的边缘化。 权力话语、 意识形态、 目的论、 操控论等这一时期的代表性理论虽然拓展了译学研究的领域, 但其研究范式却因译者中心论而陷入了另一种极端。 各种良莠不齐的译文均被解释为译者主体理解的多样化, 误译、 漏译、 假译等乱象开始泛滥, 译学研究也在译者的改写、 叛逆、 操纵、征服中迷失了发展方向。

二、 实践转向中极性向间性的转化

实践是实践转向中最为核心的关键词。 然而在西方哲学的发展历程中, 这一概念却并非自始至终自明而稳定。 从亚里士多德到德国古典哲学, 关于实践的理解主要分化为两种传统, 一是将实践直接等同于生产行为的技术实践论, 二是将实践抽象为道德趋向的道德实践论[9]。 尽管两种传统对于实践概念的阐发大相径庭, 但均未能走出二元对立的极性思维, 最终前者陷入费尔巴哈式的直观唯物主义, 后者则沦为黑格尔式的形而上学[10], 而实践转向的路径即源于两种极性传统之间的辩证融合。

与生产活动仅关注于人的物质层面需求不同, 实践转向认为实践既包含生产活动也包含道德、 意志等精神层面, 是人在生活世界中的全部生活与一切积极关系[11]。 作为实践转向的重要理论来源, “生活世界” 最早由现象学的奠基人胡塞尔在 《欧洲科学危机与先验现象学》 一书中提出。 他认为欧洲理性主义文化危机源于科学世界的极性危机, 而摆脱这场危机的关键在于返回科学与文化之间相互融合的 “生活世界”[12]。此后, 舒茨在继承胡塞尔关于 “生活世界” 基本界定的基础上进一步强调, “生活世界” 是一个主体间性的世界, 一个交互主体性的世界[13]。随着 “生活世界” 理论的发展, 伽达默尔也逐渐认识到哲学诠释学的发展必须回到作为社会实践基础且更为本真与广阔的日常经验之中, 由于实践本来的基础构成了人的中心地位与本质特征, 哲学诠释学已转变为一门基于 “生活世界”之上的实践哲学[14]。 如果说现象学与哲学诠释学视域下的关于实践的论述尚属源于解构的自我修正, 社会学领域的两位大师马克思与哈贝马斯则系统性地发展了实践理论。 哈贝马斯认为, 只要人生活在社会中就不可避免会处于一种间性关联状态, “生活世界” 赋予以理解为前提的交往所必备的共同的背景知识, 而主体总是在 “生活世界” 主体间的交往与互动中达成相互理解。“生活世界” 是一个主客间辩证相融的世界, 唯有在 “生活世界” 中, 个体才能生存、 文化才能理解、 社会才能延续、 交往行为才能合理展开[15]。 马克思的实践诠释学则强调实践是人最基本的生存方式, 是人得以存在的前提与根源[16]。 作为人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活动与历史性的价值创造活动, 实践体现着主体与客体、 理论与现实、 感性与理性等多元间的辩证统一, 其根本目标就是推动社会的和谐发展, 实现人的自由解放[17]。

三、 实践转向中译学研究范式的进路思考

从本体论视角而言, 翻译是人在生活世界中所从事的一种以实现跨文化理解为目标的语言实践活动[18], 而这一活动又是诸多主客因素及相互关联的有机整体。 因此, 实践与间性都是译学研究无法回避的本质性问题。 与传统译学研究范式中的极性品格不同, 间性是一种提倡关联因素之间平等对话、 相互包容的居间性视域, 既是主体间的对话交流, 也是主客间的和谐共生。 借鉴实践转向中极性向间性的嬗变轨迹, 译学研究范式的重构也必须寻求间性的回归, 但这种回归并非简单地返回结构主义范畴下的语言间的等值,抑或解构主义理论间的无穷思辨, 而是以 “生活世界” 为基础、 在间性对极性的扬弃中寻求译学研究范式的发展路径。

1. 译学研究中极性的消解与间性特质的凸显

从翻译本体论可以看出, 作为一种 “生活世界” 中主客间多元互动的语言实践活动, 翻译的间性特质主要涵盖主体间性、 文本间性与文化间性三个层面。 从主体间性而言, 翻译首先表现为原文作者、 译者、 译文读者三者之间围绕文本客体所发生的主体间的交往与互动。 具体而言, 这种互动至少包含两个方面: 其一, 原文作者与译者的间性, 即译者通过原文与作者的对话; 其二, 译者与读者的间性, 即译者通过译文与读者的对话。 此外, 由于翻译是跨语言、 多文化的交往实践, 这一过程还可能涉及评论者、 赞助人、 筹划者、 出版商等多种隐形主体。 因此,在多元的 “生活世界” 中, 以任一主体为中心的极性思维都无法建构翻译实践的全貌, 翻译是多种主体之间相互作用、 相互交流的间性运动过程。 就文本间性而言, 这一概念肇始于符号学家克里斯蒂娃提出的 “互文性”, 原指符号系统之间的互换, 后引申为文本与文本之间的相互接触、 影响、 交汇与渗透[19]。 在翻译过程中, 由于文本间的互文关联源于 “生活世界” 的交往实践, 因此译学研究的文本间性不仅包括原作与译作之间的狭义互文, 也包含文本与 “生活世界” 中社会、 历史、 权力话语等多元语境模式间共时与历时的广义互文。 在间性交错的互文对话中, 文本间性突破了传统译学研究范式的封闭模式, 否定了文本中心论的极性思维, 译学研究也因此从传统的语言间线性等值拓展为 “生活世界” 中多重文本间的立体关联。 相较于文本间性与主体间性, 文化间性是一种隐形间性, 着眼于上述两种间性在文化领域的具体体现。 文化间性涵盖超语言的文学形象、 意识形态与文化观念等在不同文化的主体间与文本间的碰撞与融合, 代表着一种文化精神世界与另一种文化精神世界之间的可译度[20]。 在开放多元的 “生活世界” 中, 文化间性致力于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理解与相互尊重, 并以文化间的相互开放与永恒对话为旨归。 因此, 仅从意识形态、 权力话语、后殖民主义等某种文化现象或文化流派分析翻译实践中的文化问题是远远不够的。 在纷繁芜杂的文化现象中, 译学研究更有赖于文化间的多维度、 多视角的研究范式。

刘悦笛在分析 “生活世界” 中的文学实践活动时, 曾提出过复合间性这一全新概念。 所谓复合间性, 是指文本间性与主体间性之间的间性, 它兼具文本间性与主体间性的特质, 又是超越两种间性的更高间性结构[21]。 由于复合间性的存在, 文学活动的各个维度都具有了某种间性, 间性也成为 “生活世界” 中文学活动的重要特质。 相较于文学实践, “生活世界” 中的翻译实践涉及更多的主体与文本, 同时翻译又至少与两种语言、 文化发生关联, 因此翻译在复合间具有更丰富的维度与向度。 从 “生活世界” 视域重构译学研究范式的语言观与间性之维, 译学研究的出发点不再是理论或抽象的语言, 而是日常生活中具体而真实的言语。 活跃于主体间的作者、 译者、 读者等是 “生活世界” 中参与文本生产过程的实践者, 其主体间的视域融合也贯穿着翻译文本生产与发展的始终, 可以说主体间性催生了文本间性, 而文本间性又蕴含着主体间性[22], 二者在具体翻译实践的主体客体化与客体主体化中相互平移、 相互依存、 相互影响, 又共同融入 “生活世界” 文化间的点点滴滴。 从这一角度而言, 复合间性既是实践转向中译学研究的全新特质, 也是 “生活世界” 中间性的再度融合与升华。

2. 间性视域中译学研究范式的发展思路

实践转向将译学研究范式的建构方向引向了间性融合的 “生活世界”。 在科学技术迅速发展、 文化交流日渐频繁的今天, “生活世界” 的变化日新月异, 译学研究的对象、 手段、 工具等在全球化、 信息化、 技术化的浪潮中不断调整,其研究范式也必然在 “生活世界” 中伴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深化。 综合译学范式嬗变中存在的极性问题以及哲学实践转向中的间性启示, 现阶段译学研究范式的发展思路归纳如下。 第一, 构建间性多元融合的译学研究。 翻译是一项庞大而复杂的系统性工程, 也是一个始终动态发展的开放体系。 在 “生活世界” 中, 翻译涉及文本、译者、 读者、 赞助者、 批评者、 社会环境等诸多因素, 而哲学、 语言学、 比较文学等关联领域也不断为翻译学科的构建提供着新的理论导向、 论证方式与参照样例。 因此, 以各层面之间平等对话、 彼此包容、 交往理解为根本特征的多元间性与复合间性始终是维系译学研究的关键所在。 间性多元融合既是 “生活世界” 的内在要求, 也是译学研究范式整体建构的必由之路。 第二, 坚持译学的本体研究。 所谓本体, 即是事物最为根本的内在属性与价值向度, 是事物的本源与存在的基本依据[23]。 就翻译研究而言, 无论间性多元或是范式嬗变都不应否认 “译之所以为译”的本质属性。 现阶段, 解构主义范式余波未尽,建构主义范式亟待形成, 翻译研究仍呈现出偏离本体研究、 偏重外部研究的趋势[24]。 在这种趋势中, 对外在间性的过度追求可能导致译学发展偏离本位研究, 甚至丧失作为独立学科的本体地位。 因此, 译学研究范式的间性建构与可持续发展仍应围绕译学内在发展规律, 即本体研究。 第三, 注重内化与外借之间的相互融合。 方法论是研究范式建构的中心环节。 既往译学研究多以宏观、 跨学科的方法自外而内分析翻译现象, 但从矛盾论视角分析, 虽然从原文到译文, 矛盾双方的转换涉及诗学、 政治、 心理等诸多间性关联,但矛盾的主要方面仍集中在翻译的语言与文化之间, 理论与实践之间[6]。 因此译学研究范式的发展不妨多一些自内而外的间性反思, 将传统译学研究范式中的极性言说统一于译学研究科学性与人文性之间的辩证关系, 将错综复杂的流派与转向归结于翻译的语言性、 文化性、 实践性及其关联层面, 从而在辩证融合的复合间性视域中夯实翻译作为学科存在的内外统一性, 促进译学研究范式的整体建构。

四、 结语

纵观译学研究的发展进程, 从语文学范式的直觉感悟、 到结构主义的文本分析、 再到解构主义的文化思辨, 不难发现, 伴随着研究范式的嬗变, 译学研究的领域不断拓展, 人们对翻译的认识也日渐深化。 然而, 由于传统研究的极性沉疴, 译学研究范式的体系化建构依旧任重而道远。 借鉴于哲学实践转向的启示, 应将翻译视为“生活世界” 中蕴涵多元间性的交往实践。 就其内部研究而言, 作者、 文本、 译者、 读者等主客因素通过文本间与主体间在交往实践中相互依存、 相互影响; 从外部研究而言, 在意识形态、权力话语、 强势文化等多元文化因素的影响中,提倡文化间的平等对话、 和谐共生, 从而在多元间性相互融合与内外研究辩证统一的范式中推动译学研究的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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