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之交:吴大澂致韩惠洵韩学伊信札简释
2022-11-23李文君
李文君
(故宫博物院 故宫学研究所,北京100009)
2020 年春季,一批吴大澂致韩惠洵、韩学伊父子的信札被发现。这批信札共有14通,内容相对完整,结合其他与吴大澂相关的史料,这批书信对研究晚清的古物流通与收藏、对补充并丰富顾廷龙先生所撰《吴愙斋年谱》的内容,均有积极的意义。现以写信时间为序,将其整理,并作简单考释。
一、信札寄收人简介
寄信人吴大澂(1835—1902),江苏吴县(今苏州)人,字清卿,号愙斋,同治七年(1868)进士,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从同治十二年(1873)起,历任陕甘学政,河南河北道,又以三品卿衔帮办吉林三边防务,与俄国谈判,会勘珲春边界。后擢升广东巡抚、河东河道总督、湖南巡抚等职。吴大澂毕生留心古物的搜集与研究,精篆籀,善绘画,撰有金石学与古文字学著作多种,是晚清著名的金石学者。
收信人韩惠洵与韩学伊,是一对父子。韩惠洵,号古琴,山西汾阳人,曾任陕西褒城、神木等县的知县。韩惠洵是世家子弟出身,他的祖父是韩克均(1766—1840),在嘉庆、道光年间曾先后担任过贵州、福建、云南等省的巡抚。韩惠洵的儿子韩学伊(1850—?),号继云,随父亲定居西安,因祖荫获得监生资格。在光绪朝晚期,韩学伊出任过陕西户县与富平县的知县。吴大澂任陕甘学政时,与韩氏父子结识,韩学伊也成为他的门生。吴氏离开陕西后,与他们一直保持联系。韩家数代为宦,有收藏的传统,故吴大澂选择韩学伊为其在西安代购古物。[1]
对韩惠洵韩学伊父子,学界仅有李军与白谦慎两位先生给予过关注。李军在《访古与传古:吴大澂的金石生活考论》一书中,叙述了“吴大澂离开陕甘之后,他的访古活动通过在西北寻找可靠古董商作为代理人,利用信函、器物拓片以及官递、票号的方式,得以延续”[2]这一事实。白谦慎在《晚清官员收藏活动研究:以吴大澂及其友人为中心》一书中,分析了吴大澂委托韩氏父子代购古物的原因,并部分引用了吴大澂致韩氏信札。[3]在此研究基础之上,全面整理考释吴大澂致韩氏父子信札,可以把吴大澂在西北访古活动的研究向前推进一步。
二、信札考释
吴大澂做事认真,虽是私人性质的信札,他也毫不马虎,这从他存世的信札中,大多有完整的时间落款这一点就可看出。完整的时间落款,为我们考释这些信札的内容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一)吴大澂致韩惠洵信札考释
吴大澂致韩惠洵信札,共有4通,主要是交流金石鉴赏经验,委托韩氏代购古物,并应韩惠洵请托,为其父子二人推荐差事。现以时间为序,逐一进行简单考释。
1.代借青铜器,制作拓本
古琴仁兄大人阁下:甘雨畅足,秋景大好。昨携元仲、农山在勤翁处夜话,亦极快也。奉还严道《橘园印范》,乞转缴。近又获十余方,不敢贪得矣。去年所寄拓本,有巫字者,文剧佳,其器似簋(四行二十八字),未知何氏所藏,如在此间,可否代借精拓数纸,半日即缴。□彝亦真而精,其制何似,恳嘱令弟图其形,亦当摹入《吉金录》也。手泐,敬请台安,弟大澂顿首。八月初十日。
信尾题跋:吴愙斋中丞光绪元年督学陕甘,乙亥秋,先大夫与方元仲、李勤伯、宫农山太守、瞿经孳直刺时相聚会,讨论金石书画,订为知交。(1)此信见于雅昌艺术网:吴大澂等书札,网址: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0016955635/。
此信于光绪元年(1875)八月初十日作于西安,主要是请韩惠洵帮忙借用鼎彝,制作拓本。本年七月十七日,在甘肃按试完毕的学政吴大澂返回西安,七月二十九日,又得“铜印十品”[4],此即信中所言“近又获十余方”。元仲,指方鼎录,江苏仪征人,时任陕西盐法道,好金石,喜收藏。农山,指宫尔铎,安徽怀远人,当时刚从延安知府卸任,在西安候补,光绪三年(1877)出任西安知府。《橘园印范》,书名,详情待考。严道,其人待考。勤翁,指李慎,字勤伯,汉军正蓝旗人,时任西安知府,后升任西宁办事大臣,精鉴赏,收藏甚富。瞿经孳,指瞿树镐,瞿中溶之子,江苏嘉定(今属上海)人,钱大昕外孙,当时在陕西以候补直隶州知州(直刺)的身份为幕宾。这些人均是西安喜好金石鉴赏的官员,经常在一起雅集。《吉金录》,指吴大澂所撰《恒轩所见所藏吉金录》,仿刘喜海《长安获古编》之例,著录青铜器132件。[5]吴氏请韩惠洵帮忙,代借青铜器,以便制作拓片;还请韩惠洵之弟(下文提及的“壶隐”)帮其摹绘鼎彝线图,准备将其收入自己编撰的《吉金录》一书。此信信尾所附题跋,应为收信人韩惠洵之子韩学伊所题。
2.调任吉林,寄存叔龢父敦
古琴大兄大人阁下:月之十二日,仆人张祥由陕回豫,带到二月十二日手书,承示白河二敦,已作延津剑合,可喜可贺。惟弟有吉林之役,箧中所携金石,均寄回家,以后古缘,只得暂为屏绝。叔龢父二敦,现无妥便可寄,存于尊处,与藏于敝笥本无区别,但求转嘱继云精拓三四份,由马封递至吉林,已极心感。他日得能同官一方,或邻近省份水陆可通之地,再当专人走领。恐辗转相寄,或有贻误。如此至宝存岂多,未可轻于付托也。本托日升昌汇寄二百金,闻尚未交到,想此时阁下必不肯收价,作为后图可耳。弟于月朔交卸道篆,奉旨著来京预备召见,已报初九日起程,现由道口买舟赴津,计四月初必可入都。知念附及,手复,敬颂升祺不一,弟大澂顿首。三月十八日大名舟次。(2)此信及下文12通信札,均引自雅昌艺术网:中俄战争前后(吴大澂)致金石旧友信札册,网址: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169181213/,后文不再一一标注。
此信作于光绪六年(1880)三月十八日。本年正月二十一日,在河南河北道道台任上的吴大澂接奉谕旨,以三品卿衔的身份,前赴吉林,随同将军铭安帮办边务。[6]三月初一日,吴大澂正式交卸,从道口(今河南浚县境内)取水路北上入都。[7]途经直隶大名时,作此信给韩惠洵,说明因吉林道远,暂不能寄收叔龢父敦的情况。日升昌,票号名,总号设于平遥,在西安、北京、开封等处均有分号。张祥,吴大澂仆人,光绪十二年(1886)十月二十五日,吴大澂在吉林给西安杨秉信所寄秦权拓本,亦是由张祥带去。[8]
3.吉林巡边,婉拒韩氏请托
古琴大兄大人阁下:去冬十一月十七、二十日,在三姓城内连接寄缄,猥以补官仆正,远承吉语,感愧莫名。弟自九月初出省,周历珲春、宁古塔、三姓各边,校阅防军,至腊月言旋,往返四千余里,风雪驰驱,颇形劳顿。岁晚春初,清理积牍,幕中无代司笔墨之员,公文私札,皆取办于一手,俗尘积案,难得清闲,金石文字之交,辄多疏阔,都门师友,亦责其懒于酬答也。承拓寄师龢父敦二份,李藏卤尊拓六纸,感何可言。□□当系“聿贝”二字,乃书册锡贝之简文。徐籀庄旧拓且辛敦,潘伯寅司寇藏父辛爵,弟所得父辛敦,皆有“聿贝”二字,疑与卤尊二事为一人所作。凡土色带干绿或兼红斑者,皆豫中所出。虞司寇壶敝处亦有拓墨,□字为人名,不可识,亦不敢强解也。执事交卸署篆后,艰窘可知,弟于秦中当道,熟人渐少,吉公春赴黔中,并寄书亦恐不达矣。前月由省垣移驻塔城,就近整理防军,兼筹屯垦。荒远寥廓之区,非三五年不能奏效。惟有尽力,以图逐渐布置而已,得失毁誉,皆非所计也。手泐布复,敬请台安,藉璧芳版,愚弟吴大澂顿首。三月初五日。
此信于光绪八年(1882)三月初五日作于宁古塔(信中所言的塔城,在今黑龙江宁安境内),《吴大澂日记》当日有“复韩古琴书”的记载。[9]当时,吴大澂以太仆寺卿(信中所言的“仆正”)的身份,驻宁古塔帮办吉林边务,训练边军,屯垦守边。信中在金石交流之外,还婉拒了韩惠洵的请托。光绪六年七月,韩惠洵卸任褒城知县,[10]新职务一直没有落定,故请求曾任陕甘学政的吴大澂代他向陕西官员说情,吴氏以人事更替,熟人渐少为由,予以回绝。吉公,指沈应奎,浙江平湖人,光绪六年七月任陕西按察使,光绪七年(1881)八月,升任贵州布政使。[11]除沈应奎之外,其他吴氏任学政时熟悉的官员大多也已调离陕西。此时的陕甘总督为杨昌濬(湖南湘乡人),巡抚为鹿传霖(直隶定兴人),布政使为张岳年(浙江鄞县人),按察使为唐树楠(湖南善化人),学政为黎荣翰(广东顺德人),与吴氏均不熟识。李藏卤尊,指李慎所藏青铜尊。徐籀庄,指嘉兴人徐同柏,擅于篆刻,是金石学者张廷济的外甥,撰有《从古堂款识学》十六卷。光绪三年四月,吴大澂曾购得徐同柏的《从古堂款识学》稿本,寄给陈介祺校注。[12]潘伯寅,指潘祖荫。光绪五年(1879),吴大澂在河南武陟县从陕西雷姓商人手中曾购买泐聿贝父辛敦等四件青铜器。[13]
4.调任河道总督,安排韩学伊差事
古琴大兄大人阁下:前月接展来缄,备承眷注,知令郎继云兄有大梁之游,何以迟久不至?殊深怅惘。过此以往,恐工事将竣,无差可派矣。弟接办郑工,倏经三月,无日不在战兢惕厉之中。购料之难,最为棘手,去冬即因此迟误。刻下幸有头绪,小寒节后,计可竣事。手复,敬颂台祺不一,愚弟吴大澂顿首。
芳版藉璧。
此信于光绪十四年(1888)作于开封,主要是催促韩继云速来河南入职。本年七月初十日,广东巡抚吴大澂奉旨署理河东河道总督,负责堵塞在郑州决口的黄河。[14]信中说“接办郑工,倏经三月”,则此信应作于本年十月。吴氏开府开封,治河急需人手,故应韩惠洵之请,答应让其子韩学伊到大梁(今开封)河工前线历练。在吴大澂的督率下,郑州决口于本年十二月十九日合龙竣工,吴氏还特地篆书勒石,予以纪念。[15]
(二)吴大澂致韩学伊信札考释
吴大澂致韩学伊信札,共有10 通,主要涉及托韩氏从西安代购古玉等古物,为韩氏推荐西安电报局差事,与韩氏交流金石鉴赏心得等。现亦以时间为序,逐一进行简单考释。
1.返京任职,交流鉴赏心得
继云贤弟如晤:顷奉手书,承寄卤拓十份,谢谢。唐志二种,皆所未见。闻勤伯得唐石,是否即此二刻,想系令叔隐壶兄所惠也。兄入都将及四月,画具尚未取出,惟所见新旧拓本甚多,勾摹得三百余种,今冬或可成编。都中吉金,皆为潘伯翁所得,惜其拓本不精,且多秘吝。兄近得秦诏版尚佳,拓出附览。又检所藏所见各种奉赠,续有所获,他日再寄。前所得隋虎符文曰:“美政府左御卫”,当时因查瞿木夫先生《官印考》,有“相原府虎符(张叔未藏)”,与此同制,知为隋物,不知相原府外,又有永昌府,皆张氏旧藏。此次归里,二符竞归敝箧,又得一鱼符,合计十三符矣。附博一笑。振之在天津县帮账房,贱眷已到京,手复,即颂文祉,愚兄吴大澂顿首。八月十四日,丁丑。
此信作于光绪三年八月十四日,主要是交流金石鉴赏心得。光绪二年(1876)底,吴大澂卸任陕甘学政后,先回家乡苏州探亲,光绪三年四月底才返回京城,继续在翰林院供职。卤拓,指前文提及的李慎藏卤尊拓本。唐志,指唐代墓志。隐壶,系韩惠洵之弟,韩学伊叔父,名不详。潘伯翁,指潘祖荫,京城著名的金石收藏家。秦诏版,指秦始皇统一度量衡诏书的青铜制刻版。光绪二年腊月初五日,从西安返乡途中的吴大澂寄信给表弟汪鸣銮:“舟中无事,手拓精品,分贻同好。寄呈秦诏版、神策军鱼符……皆频行所得,乞审定之。诏版尽萃于簠斋(陈介祺),关中无复出土者,此系旧家所藏,以重值购得之。遍历秦土而不获一秦器,未免憾事,得此亦足称快矣。”[16]瞿木夫,指瞿中溶,撰有《集古官印考证》。张叔未,指嘉兴人张廷济,工书法,好金石,撰有《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等。振之,指陆保善,苏州人,曾随吴氏在陕西任职,时任天津知县王炳燮的账房,是吴大澂的“至戚”。[17]
2.河督任上,改收古玉
继云仁弟足下:张祥回汴,得手书,承示布泉拓本二种,莽范之最精者。惟兄近日于吉金不甚著意,钟鼎大器,既不能与都下士大夫力争,其零星小品,不足以资考证。因专心访购古玉,已编成《古玉图考》一书,寄沪石印,秋初即可印成,于经传注疏《说文》考核甚详,实发汉唐以后诸儒所未发,并以古玉求得周尺度数,多有实在证据,与凭空臆断者不同。长安市上旧玉伪者亦不少,惟古玉药铲无人造假,亦不甚昂贵,无论色泽之佳与不佳,兄愿得之,乞于友人中代为访求(只看一孔两面打者,或一面大一面小,中有旋刀纹者,皆三代古物)。如有所得,交杨实斋专人送汴,价亦由实斋代付,此南田不画山水之意也。手泐,即颂侍安,兄大澂顿首。五月初十日。
此信写于光绪十五年(1889)五月初十日,主要托韩学伊帮其在西安收购古玉。白谦慎先生曾在《晚清官员收藏活动研究:以吴大澂及其友人为中心》一书中引用此札。[18]吴大澂时任河东河道总督,驻开封。因韩学伊有父亲韩惠洵在堂,故在信尾以“侍安”祝福,下文的“侍福”“侍褀”也是此意。布泉,系先秦古钱币;莽范,指新莽时的钱范。因无力与潘祖荫等京城大藏家竞争,吴氏从收藏青铜器转向收藏古玉,并以古玉为基础,相继撰成《古玉图考》与《权衡度量实验考》二书,开古玉研究的先河。实斋,指杨秉信,西安古物商人,与吴大澂联系密切,吴氏离开西安后,多托其从陕甘一带代购古物。[19]南田,指恽寿平,因见王翚在山水方面成就卓著,自己难以超越,遂改攻花鸟,终成一代大家。[20]吴氏亦效仿恽南田,放弃青铜,转收古玉。
3.开封城内,广收古玉
继云贤弟左右:前有复令尊一函,托杨实斋代觅古玉各器,想关中旧家必有藏者,恐实斋不肯放手代购耳。大梁一隅之地,亦陆续收得数十种,且有精品宝器,最可贵者,牙璋及璿玑耳。敝藏各器之精者,遣周仆拓出寄览。手泐,即颂侍祺,兄大澂顿首。六月初十日。
此信于光绪十五年六月初十日作于开封,主要是向韩学伊通报自己在开封收购古玉的情况,并通过拓片,请其分享自己新收购的古玉。白谦慎先生在《晚清官员收藏活动研究:以吴大澂及其友人为中心》一书中引用此札。[21]开封(大梁)亦是古都,吴氏将自己在开封所购古物,让周姓仆人制作成拓片,寄给西安的韩学伊鉴赏。
4.利用票号系统,敞开收购古玉
继云贤弟阁下:六月望日手书,直至八月二十日始到,不知西号何以迟延至此,即转晋达汴,亦不必两月之久也。承示代购玉铲十一种,既佳且廉,三十金之一铲,从来未见此等色泽。无文拱璧,亦系三代物。玉奁一器,制作亦工。又二十四字之白玉珮,虽似唐宋时物,而制作精妙可喜,亦可绘入图中,务乞代为购定。约计垫款已在百金以外,兹托西号汇寄银一百五十两,由杨实斋处转交,乞察收。手复,即颂侍福,兄大澂顿首。八月廿一日。(钤“三十六圭草堂”白文方印)
如再有古玉大器向未罕觏之品,即嘱实斋向日升昌取用银两,此间见信即可划还,实缘汇兑太迟耳。玉铲无论大小,仍乞留意,其大者皆圭也。
此信于光绪十五年八月二十一日作于开封,主要是感谢韩氏为其代购各类古玉,并叮嘱其继续大力收购。白谦慎先生在《晚清官员收藏活动研究:以吴大澂及其友人为中心》一书中,曾部分引用此札。[22]在吴大澂的一再叮嘱下,韩学伊在西安敞开收购各类古玉,并通过票号,将所收玉器寄往开封。吴氏则通过票号,直接将现银汇兑到西安,甚至还委托杨秉信(实斋)在日升昌票号办理了特别业务,遇见“罕觏之品”,可先在西安临时支付大额银两,再由开封划还。这种把票号系统的便捷性利用在古物收藏上的情况,在当时还是不多见的。
5.赠送郢爰拓本,嘱托代购墓志
继云贤弟阁下:今日泐复一缄,由驿递去,计可先此达览。兹有解饷委员之便,特检拓本数纸奉赠,内郢爰为异品,不易得也。手泐,即颂侍福,兄大澂顿首。十月初三日。
秦中如有新出唐石,乞为留意。
此信于光绪十五年十月初三日作于开封,主要是向韩氏馈赠拓本,并委托其收购新出土的唐代墓志(唐石)。解饷委员,押运粮饷等的公务人员。作为河道总督,吴大澂可利用官方的通信渠道(解饷委员、折差等),来为自己的古物收购服务。郢爰,楚国的金币。
6.代购古物到汴,嘱托继续收购
继云贤弟足下:前由陶方伯处饬送一函,计已达览。昨日华友于回汴,带到手书。承代购之大小圭十六器(小者非珽即瑁,《相玉书》云:“珽玉六寸,明自照见”。《考工记郑注》:“今以所得古珽证之,有适合六寸,为天子执。”瑁四寸,见《周礼》),玉环一器(制精似新莽物),拱璧二,圜三,合璧三件(印、珮、璜),玉奁一器,苍玉宏璧一,圜元玉大珽二器,均已点收。实斋所购各件,亦已一一收明。圭璧之光,烂然斗室,虽鲁之璠璵、宋之结绿、梁之悬黎,亦不是过。三代以后,藏玉之富,有非意料所及者。近所得之商瞿,斯为最古矣。谢晋轩所藏郢字残金币,如尚在秦中,乞为物色之。续示商爵及飞龙珮,均乞代留。银款仍嘱票庄书劵排递,任紫卿转交,当可速达。电局事已致周守矣,手复,即颂侍祺,兄大澂顿首。冬月廿三日。
此信于光绪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作于开封,主要是感谢韩学伊为其代购古玉,并请其继续代购其他古物。白谦慎先生在《晚清官员收藏活动研究:以吴大澂及其友人为中心》一书中,曾部分引用此札。[23]陶方伯,指陶模,浙江嘉兴人,时以陕西布政使的身份署理陕西巡抚。电局,指西安电报局,创设于光绪十六年(1890),从其总办、会办、帮办、到局员等人,均由电报总局委派。[24]周守,指西安电报局总办周少治(一作少彝)。后经吴大澂推荐,韩学伊曾出任西安电报局帮办一职。[25]华友于,其人不详。谢晋轩,其人待考。
7.推荐韩氏电报局差事,古玉收藏初具规模
继云贤弟如晤:腊月廿五日得冬月廿七日手书,承寄李闻礼墓志,向未见过。如晤赵乾生兄,乞为道候。九寸拱璧,以二金得之,亦至廉矣。周太守处荐书,必可得力。盛杏荪观察信中,亦为提及。令叔管库一差,已面嘱南道暂勿更换,所寄竹报亦已送去。兹有瞿肇生托寄家信,不知其令弟所在,乞为转送。昨得杨实斋书,知前汇之款已于十四日寄到。郢爰币尚未接得,票庄由晋转寄,最为迟缓。手复,敬颂侍福,兄大澂顿首。己丑除夕。复实斋信乞转交。
敝藏古玉至富,圭璧琮三者得二百余,杂珮亦几及二百,可云巨观。如见圭璧价在十金以内者,仍可代收,小品亦多可爱,关中所出者,皆土中原物,价亦最廉,广搜博采,必有异品也。实斋所寄玉琯,实系三代黄钟律琯,殊可宝贵。
此信于光绪十五年十二月三十日作于开封,主要感谢韩氏汇寄的墓志,并托其继续收购各类古玉。赵乾生,指古物藏家赵元中,渭南人,曾为吴氏代购古物。周太守,指西安电报局总办周少治。盛杏荪,指盛宣怀,吴大澂结义兄弟,时任电报总局总办,吴氏在致盛宣怀的信中,也提到向周少治举荐韩学伊到西安电报局任职一事。令叔,指前文提及的壶隐。南道,指新任陕西巡抚张煦,号南坡,吴氏托其关照韩学伊之叔壶隐的“管库”工作。瞿肇生,名光业,前文提及的瞿经孳之子,本为嘉定人,以甘肃籍中式举人。[26]吴大澂利用杨秉信为其收购的玉琯,考察先秦制度,最终撰成《权衡度量实验考》一书。
8.苏州守制期间,寄物由京中转
继云贤弟阁下:去秋曾接来电,藉稔从公省局,卓著贤劳,以欣以慰。承寄商爵主戈形子甲(□即甲,□,象竹兰形),阴阳文各半,向所未见。早由德宝斋寄到都中,消息时通,寄物从无失误也。九寸璧一件、龙珮二件,亦俱领到。兹由容德堂寄来十月初八日手书,详悉种种。尊公在三河口釐卡,较胜于在省听鼓,能否补一实缺,至以为盼。子方同年升任新疆,上游少一熟人,不知鹿中丞相待如何也?承示秦权如在杨实斋处,乞即代留,嘱其仍寄都门德宝斋李先生转寄苏城兄处。只有大权,尚无小者耳。该价便中先行示及(官封递至苏州或吴县,皆可送到),可交日升昌汇去也。年长双瞽,不能作画。《古玉图考》(尚未续刻)附上,手复,敬颂侍福不具,愚兄制吴大澂顿首。三月廿七日。
先慈于去冬安葬。志铭二本,一送实斋。古玺得千余,印成再寄。
此信于光绪十七年(1891)三月二十七日作于苏州,主要通报自己的近况,问候韩惠洵的供职情况等。此时,吴大澂因母亲去世,在籍守制,故自称中有“制”字。德宝斋,北京琉璃厂古玩铺,掌柜李诚甫,负责替吴大澂在京收购玉器,[27]韩氏父子的通信,也先从西安寄到北京,再由德宝斋转寄给苏州的吴大澂。尊公,指韩惠洵,当时以候补知县的身份,临时在三河口(今属陕西佛坪)釐金局供职,未能谋得知县实缺。子方,指陶模,当时由陕西布政使升任新疆巡抚。鹿中丞,指新任陕西巡抚鹿传霖。上海同文书局的石印本《古玉图考》虽然开本阔大,纸白墨亮,但吴大澂回苏守制后,还是依照传统方法,将《古玉图考》重新交刻工雕版,刷印成书,分赠友朋。[28]古玺千余,指吴氏后来编成的《十六金符斋印存》一书。光绪十六年九月二十七日,吴母正式安葬。吴大澂自撰墓志铭,并篆书铭盖。[29]赠给韩学伊与杨秉信的墓志铭拓片,即是此时制作。
9.苏州守制静养,书信往来不断
继云贤弟足下:前接五月十八日手书,详悉一一。杨实斋信亦收到,所寄权符玉印,久存德宝,冬月下旬,始由折差带回。已由日升昌寄一复函,想年底必可达陕也。兄气体久亏,加以痔漏,终日与竹榻为缘,不能久坐握管,殊以为苦。幸于八月间就医孟河,请马培之内外兼治,静养三月有余,渐有功效,大进温补之剂,颇觉得力,交春以后,或可复元耳。秦中当道,久未通函。与杏荪通信时,当为吾弟一提。手泐,即颂侍福,愚兄制大澂顿首。腊月初三日。
尊大人前代为候安,实斋信乞转交。
此信于光绪十七年腊月初三日作于苏州,主要是通报自己在苏州的近况。吴大澂因患痔疮,赴武进孟河找马培之医治。马培之,指名医马文植,曾在光绪六年应诏进京为慈禧太后看病,著有《纪恩录》一书,专记其事。吴氏痔疾,由来已久,在光绪十三年(1887)六月初一日致其兄吴大根的家书中就说:“弟患痔疮,起做费力,半月不出门”。[30]光绪十七年八月二十七日,在给好友常熟人曾之撰的信中,吴大澂也说:“兄为痔疾所累,终日困卧,殊觉闷人,意非内外兼治不可。现赴孟河马培之家请其用药敷治,能得肿消浓止,稍有效验,即解维而归,重阳计可到家。”[31]
10.出任湖南巡抚,保荐续聘电报局职位
继云贤弟大人阁下:冬月初六日赵、苏二估来湘,带到手书,承惠古玉圭及造像墓志各拓本,至以为感。电局如有更动,可望蝉联。从前杏荪颇疑阁下好事而不老成,兄为再三剖白,告以素性谨饬,断无他虑,意始释然。代理数月以来,想杏荪处必有禀牍往来,益可深信不疑。兄当再为嘘拂,可图常局,藉以补贴家用。尊公精神康疆,得能委署优缺,蔗境当可从容也。嘱书五联一直幅,涂就奉缴。近来贱恙减轻,精神较胜于夏秋,稍可从事笔墨。石刻四种,附呈雅鉴(另备一份,乞代呈鹿中丞处,不及作书)。手复,敬颂侍福,兄大澂顿首。冬月初十日。
尊大人前请安。
此信于光绪十九年(1893)十一月初十日作于长沙,主要通报就韩学伊继续在西安电报局任职一事,向盛宣怀等人解释说明的情况。此时,吴大澂任湖南巡抚。赵、苏二估,指西安古物商赵元中与苏兆年、苏亿年兄弟。韩学伊在电报局试用期满,在吴大澂托盛宣怀(杏荪)的关照之下,“可望蝉联”电报局工作。鹿中丞,指陕西巡抚鹿传霖。
三、结语
从吴大澂致韩氏父子的14 通信札的内容来看,吴大澂与韩氏父子的交往,主要集中在代购金石古物,交流鉴赏经验等方面,这也正是这些信札的价值所在。信中的一些细节,在其他材料中更是难得一见,如吴氏在第5 通信札中称“都中吉金,皆为潘伯翁所得,惜其拓本不精,且多秘吝”,对其恩师潘祖荫的金石拓本与收藏格局多有褒贬。又如吴氏将自己鉴定铜器与古玉的经验和盘托出,在第3 通信中说:“凡土色带干绿或兼红斑者,皆豫中所出”;在第6 通信中说:“只看一孔两面打者,或一面大一面小,中有旋刀纹者,皆三代古物”;又如对自己的古玉收藏,吴大澂在第10通信中认为:“圭璧之光,烂然斗室,虽鲁之璠璵、宋之结绿、梁之悬黎,亦不是过”,自负之情,溢于言表。
陕西作为周秦汉唐的故地,是古玉、青铜器、墓志等的集中出土地,比起北京与苏州,古物价格要低廉得多。吴大澂曾在致苏州好友徐熙的信中说:“秦中古玉价最俭,大药铲不过十余金,南中索值过昂,以后毋须问津。”[32]为此,离开陕西以后,吴大澂一直与数名陕西官员和古董商保持联系,除韩氏父子之外,还有杨秉信(实斋)、赵元中(乾生)及苏兆年(大苏、苏六)、苏亿年(小苏、苏七)兄弟等。同样,吴大澂也与一批其他地区的可靠古董商保持联系,如苏州的徐熙(翰卿),山东潍县的裴仪卿、北京琉璃厂德宝斋的李诚甫、含英阁的胡子英等,委托他们打探消息,购买古物。在当时,其他重要藏家,也多与陕西的古董商函件往还,购买古物。“大约愙斋在秦所得之物,多得之杨实斋,簠斋(陈介祺)多得之苏亿年,廉生(王懿荣)多得之孙桂山”。[33]著名的毛公鼎,就是陈介祺从苏氏兄弟手中购藏的。通过这种异地交流,使文物进入藏家手中。作为收藏家的吴大澂,通过在西北寻找可靠的古董商作为代理人,利用信函、器物拓片以及官递、票号等方式,使自己的古物收购能得以延续。这种方式,可以说是那个时代访古最便捷且有效的途径。正是作为藏家的金石学者和作为商家的古董商,形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才帮助吴大澂、陈介祺这样的学者,达成了持续数十年,横跨数千里的访古活动。[34]
因吴大澂是篆书名家,他的书法一直为人重视,得之者珍若拱璧,从而使这批信札完好地保存到今天。与之相反,韩氏父子写给吴大澂的信札,却未能保存下来。这些存留的信札,对研究西安地区的古物流通与市场收藏情况,对陕西古物通过票号、驿道、折差等公私各种方式,参与全国物资与信息大交流,具有一定的意义。吴大澂与韩氏父子的交往,对研究外省籍地方大员与本地士绅的交流,也具有一定的价值。信札中反映的山西汾阳籍的韩氏父子在陕西西安的生活状态,对研究流寓外省的官宦后裔的生活状况,也有一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