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思政与“书法学”专业人才培养
2022-11-22向彬
⊙ 向彬
引言
课程思政指以构建全员、全程、全课程育人格局的形式,将各类课程与思想政治理论课同向同行,形成协同效应,把“立德树人”作为教育根本任务的一种综合教育理念,其主要形式是“将思想政治教育元素,包括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知识、价值理念以及精神追求等融入各门课程中去,潜移默化地对学生的思想意识、行为举止产生影响[1]”。
教育部于2020年5月28日印发的《高等学校课程思政建设指导纲要》(以下简称《纲要》)(教高〔2020〕3号)中指出:“课程思政建设内容要紧紧围绕坚定学生理想信念,以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爱人民、爱集体为主线,围绕政治认同、家国情怀、文化素养、宪法法治意识、道德修养等重点优化课程思政内容供给,系统进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中国梦教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法治教育、劳动教育、心理健康教育、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如何在公共基础课程、专业教育课程和实践类课程中科学设计课程思政体系,如何结合不同专业特点推进课程思政建设,《纲要》也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就艺术学类专业课程中的思政教育,《纲要》中明确规定:“要在课程教学中教育引导学生立足时代、扎根人民、深入生活,树立正确的艺术观和创作观。要坚持以美育人、以美化人,积极弘扬中华美育精神,引导学生自觉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全面提高学生的审美和人文素养,增强文化自信。”
可见,课程思政对于培养什么样的人才及如何培养人才等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对于传承中华文脉、培养艺术审美及传授书法技能“三位一体”的“书法学”专业而言,在各门专业课程中如何落实思政教育成了当前书法教育研究的热点问题。笔者以教育部颁发的《高等学校课程思政建设指导纲要》为指导和依据,结合书法专业的人才培养目标和专业特色,就“书法学”专业课程中的思政教育从书法人生观、艺术审美观和文化素养观等方面提出个人浅见。
一、以德树人——树立正确的书法人生价值观
课程思政的根本在于“立德树人”。《纲要》提出:“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必须将价值塑造、知识传授和能力培养三者融为一体、不可割裂。”我国立德树人的思想传承由来已久。《论语·述而》云:“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2]可见,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孔子就将修德放在成才的首要位置,而且明确提出“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3]的重要观点。孔子对于道、德、仁、艺四个方面的态度和要求是有不同层次差异的,明确了道德为根本、才艺需融通的育人理念。这种立德树人的思想对于“书法学”专业的人才培养而言同样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树立正确的书法人生观不仅是立德树人在“书法学”专业的根本定位,也是我国当前培养什么样的书法人才必须积极面对和认真思考的首要问题。笔者认为,正确的书法人生观应该具备如下特征。
1.坚信人品重于艺品
人品是指人的品性道德,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品德,从心理学的层面来说,品德是“个体依据一定的社会道德行为规范行动时表现出来的比较稳定的心理特征和倾向”[4]。每个人的品德都可以通过其道德观念、道德情感和道德行为综合表现出来。人品是每个人立足社会、服务社会极其重要的内在行为准则,也是每个人在社会中表现出来的精神品质;而艺品主要是指艺术家作品中体现出来的艺术境界、艺术造诣、艺术情感和艺术风格,是艺术家艺术思想与艺术实践的综合表现。相比艺品而言,人品的内涵更丰富,包含的范围更广,是包含艺术家在内的社会上所有人应具备的品德。艺术家的人品也不仅仅是指艺品,还包含艺术行为之外的其他行为中所表现出来的品德。
人品重于艺品,抑或人品即艺品的观点在我国流传已久。徐浩《论书》有言:“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则殷鉴不远,何学书为?”[5]就书法品评而言,袁昂的《古今书评》、萧衍的《古今书人优劣评》、庾肩吾的《书品》、李嗣真的《书后品》、张怀瓘的《书议》《书估》等古代诸多品评书家、书法的文献,很大程度上从书家人品的立场观照其书法品次。究其原因,书法家的书品不仅仅指书法艺术的造诣,还包含了书法作品中体现出来的书家精神气质,更重要的是古人在评价书家作品时,已将其人品高下作为评价其书优劣的重要条件。苏轼评价书法优劣时,就将书家人品置于极高的地位,他在《跋钱君倚书〈佛遗教经〉》中这样写道:
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公虽不学书,然观其书,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人也。轼在杭州,与其子世雄为僚,因得观其所书《佛遗教经》刻石,峭峙有不回之势。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今君倚之书,盖讱也。[6]
苏轼此段题跋,《佩文斋书画谱》卷七十六、《六艺之一录》卷三百四十等文献均有著录。苏轼的观点非常明确,书法虽然有工拙之分,但君子与小人之心不可乱。言下之意就是说,君子所书,即便不工也有可贵之处;而小人之书,即便精良,也不值得一提,这样的评价标准不能乱。所以他评价钱君倚所书《佛遗教经》有峭峙不回之势,这是一种风骨,是忠信礼义之人的品格外现。苏轼在评价欧阳修的书法时,也是立足于欧阳修的人品评价其书法,认为“欧阳文忠书,自是学者所共仪刑,庶几如见其人者,正使不工犹当传宝,况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7]?苏轼重视书家人品的书法品评观不是突如其来的,也不是古代书法品评的个例。欧阳修在评价书家时同样持这种观点,他在《笔说·世人作肥字说》中写道:“非自古贤者必能书也,惟贤者能存尔,其余泯泯,不复见尔。”[8]欧阳修认为书法家作品优劣及能否流传与书家人品高下紧密相关,古代能书者众多,而真正能流传的必须是人品高尚书家的作品。颜真卿因人品高尚而成为书法史上人品和书品高度统一的典型代表,故其书作传世甚多。文徵明也秉承这样的书法品评观,他在《跋倪元镇二帖》中这样写道:“倪先生人品高轶,风神玄朗,故其翰札,语言奕奕,有晋、宋人风气。”[9]
一个书法家的书法造诣与艺术境界可以理解为书品,书品的高低主要取决于书家的艺术造诣与艺术精神,书品高下更是书家能否在业界树立其书法地位与影响的重要因素;而书法家的道德品质就是其人品,人品高下是其书法能否流传的决定因素。我国历史上的蔡京、秦桧等诸多历史人物,其书法造诣并不逊于当时的很多书法家,但因为这些人的品德不端而被后人所耻,故其书法不得流传。我们今天同样要坚守这种书法人生观,确立人品重于书品的正确导向,不断提升自己的品德修养,成为我们这个时代品德高尚的优秀书法人才。
2.勇于担当历史使命
我国古代书家的经典作品从不同层面体现了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化特征,是不同历史时期文化与审美在艺术领域的具体表现。古代书法家不仅立足于当时社会文化审视书法现状,还站在历史的高度倡导书风,旨在批评不良习气而引导书法的良性发展,这些言论和书写实践都成为不同历史时期推动书法发展的巨大力量。丛文俊先生指出:“传统不是仅就书法艺术本身而言,由于书法所固有的鲜明的文化品格,遂使其传统成为中国文化传统的表征,书法传统也因其对文化的依托而不断延伸。”[10]从书法传承和发展的意义出发,反观我们这个时代的书法家和书法工作者,其实书法领域的每个人都理应肩负着推动这个时代书法发展的光荣使命。
习近平总书记2019年在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联组会议上提出:“文化文艺工作者、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都肩负着启迪思想、陶冶情操、温润心灵的重要职责,承担着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以文培元的使命。大家社会影响力大,理应以高远志向、良好品德、高尚情操为社会做出表率。”[11]书法家和书法教育者是文化艺术工作者的重要组成部分,启迪思想、陶冶情操和温润心灵理所当然是书法家和书法教育者的重要职责,如何在书法教育过程中落实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以文培元这样的使命,值得我们认真思考。习近平总书记讲话中指出:“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高擎民族精神火炬,吹响时代前进号角,把艺术理想融入党和人民事业之中,做到胸中有大义、心里有人民、肩头有责任、笔下有乾坤,推出更多反映时代呼声、展现人民奋斗、振奋民族精神、陶冶高尚情操的优秀作品,为我们的人民昭示更加美好的前景,为我们的民族描绘更加光明的未来。”可见,习近平总书记所提出的“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就是当今艺术家的历史使命,当然也是书法家和书法教育者的历史使命。对于文艺工作者“以人民为中心”的具体要求,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已经明确指出:“以人民为中心,就是要把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为文艺和文艺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把人民作为文艺表现的主体,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者和评判者,把为人民服务作为文艺工作者的天职。”[12]
高校书法教育工作者不仅是书法艺术的创作者,而且是书法学术的研究者和书法人才的培养者。高校教师作为“书法学”专业课程体系的建设者和实施者,要充分明白“以人民为中心”具体历史使命的含义,能够站在时代发展的历史高度率先勇挑重担,在自己的学术研究和书法创作中体现出社会责任担当,倡导良好的学术精神和书法风尚,以优秀的学术成果教化学生,以高水平的艺术作品陶冶学生。更为重要的是,高校教师要在培养新时代书法专门人才的“书法学”专业课程体系建设中体现这种历史使命感,使受教育者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专业学习不仅仅是业务水平的提升、以艺术创作服务于人民大众,更要认识到专业学习在为传承与发展优秀传统文化中所承担的历史使命,使自己能真正成为书法发展历史长河中的主流,能持续推动书法历史的良性发展,在书法发展的历史上留下体现当今风尚和艺术精神的时代烙印。
3.积极融合时代精神
时代精神是一个时代的人们在文明创建活动中体现出来的精神风貌和优良品格,是激励一个民族奋发图强、振兴祖国的强大精神动力,也是构成同时代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改革创新是社会主义新时代最为核心的时代精神,而坚定文化自信又是时代精神在文化艺术领域的根本要求。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国运兴衰、事关文化安全、事关民族精神独立性的大问题。没有文化自信,不可能写出有骨气、有个性、有神采的作品。”[13]同时要求:“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善于从中华文化宝库中萃取精华、汲取能量,保持对自身文化理想、文化价值的高度信心,保持对自身文化生命力、创造力的高度信心,使自己的作品成为激励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不断前行的精神力量。”[14]
书法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艺术的典型代表,是最具民族文化特征的独特艺术,其书写内容与艺术表现形式展示着汉字特有的形体美感,蕴含着中华民族的哲学思想与意象精神,寄托着书写者的情感变化与审美境界,体现出不同时代的文化品格与精神追求。从这个层面可知,书法艺术作品中的端庄大气、雄强古朴与热情奔放在很大程度上体现着当今人们的精神面貌,反映出当今时代奋发向上的最强音。社会主义新时期的中华民族呈现出包容开放、积极进取、和谐发展、命运与共的时代精神,如何在坚信文化自信的时代背景下实现书法艺术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在把握时代脉搏的基础上推进书法艺术的发展,使书法作品的书写内容、审美境界、艺术表现和展览交流等诸多方面体现时代精神,不仅是当今书法家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也是“书法学”专业人才培养的重要目标,更是“书法学”专业课程思政教育的重要内容。
对于高等书法教育而言,融合时代精神不仅体现在“书法学”专业课程体系建设中,更要落实在具体的课程教学中。如在书法史、书法批评、书法文化等课程教学中,不仅要从史学层面、艺术批评层面和文化影响层面关注不同历史时期的书法思想、艺术特性和人文精神,更要站在时代发展的前沿关注当今书法,对当今书法发展取得的成就和存在的问题能从史学层面理性分析,还要站在艺术的角度客观分析,更要站在文化的高度综合分析。而在书法实践教学课程中,将如何理解艺术特性、时代风尚与具体的书写实践相结合,不仅让受教育者能够理解我国古代不同时期的时代精神与艺术特征的关系,还要求他们真切感受当今社会的时代精神,从而在具体的书写实践中体现当今时代精神。至于在书法专业的社会实践课程中,则要求受教育者深入社会发掘书法资源,充分了解书法艺术的生存土壤与环境,在社会实践中感受时代精神,在美术、影视、音乐、舞蹈等其他艺术作品中领会时代精神的艺术主题和表现特征,更好地理解书法艺术与时代精神之间的密切关系,以便在“书法学”的基础理论课程、书写实践课程和社会实践课程中积极融入时代精神,为书法创作体现时代精神奠定好基础,创作出真正体现时代特征的优秀书法作品。
二、以美育人——培养高雅的书法艺术审美观
2019年3月29日,教育部在《关于切实加强新时代高等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教体艺〔2019〕2号)中提出:“美是纯洁道德、丰富精神的重要源泉。学校美育是培根铸魂的工作,提高学生的审美和人文素养,全面加强和改进美育是高等教育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的重要任务。”《意见》提出,美育教育的指导思想在于“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引领学生树立正确的审美观念、陶冶高尚的道德情操、塑造美好心灵,切实改变高校美育的薄弱现状,遵循美育特点,弘扬中华美育精神,以美育人、以美化人、以美培元,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高校是实施美育教育的主要阵地,弘扬中华美育精神既是高校美育的指导思想,也是艺术类专业课程思政的具体要求。培养高雅的艺术审美观既是弘扬中华美育精神的具体措施,也是实现以美育人的具体途径。就书法艺术而言,高雅的艺术审美观有如下显著特征。
1.格调高雅
包括书法在内的中国艺术审美历来注重格调,而高雅的格调是中国艺术审美普遍追求的极高境界。就书法艺术的“格调”而言,明代赵宧光《寒山帚谈·格调二》中有这样一段论述:
夫物有格调。文章以体制为格,音响为调;文字以体法为格,锋势为调。格不古则时俗,调不韵则犷野。故籀鼓斯碑,鼎彝铭识,若锺之隶,索之章,张之草,王之行,虞欧之真楷,皆上格也。[15]
《寒山帚谈》同时又说:
字有四法:曰骨,曰脉,曰格,曰调。方圆肥瘦,我自能主,谓之骨;缓急从意,流转不穷,谓之脉;取法乎上,不蹈时俗,谓之格;情游物外,不囿法中,谓之调。[16]
赵宧光对书法艺术的“格调”有其独到的见解,他认为“格”指书法的体法,书法在体法方面要取法乎上,不可蹈行时俗;而书法的“调”指书写时的锋势,在书法锋势方面要情游物外,不可囿于法中。当然,就书法艺术而言,其体法和锋势不能完全孤立,二者紧密相连,这也就意味着不能将“格调”二字单独分开来论及书法艺术的审美风格。如果说“格”指书法艺术的基本骨架,那么“调”就是书法艺术的完美肌肤,只有高古健全的骨架与晶莹剔透的肌肤完美结合,才能形成书法艺术的高尚风格,具备这种高尚审美风格的书法作品才是高格调的艺术品。赵宧光之所以将锺繇的隶书、索靖的章草、张芝的大草、王羲之的行书、虞世南和欧阳询的楷书称为上乘之作,就是因为这些书法大家的作品格调高雅,卓尔不群,既杰出于当世,又垂范于后人。
宋代米芾在其《论书帖》中写道:“草书若不入晋人格,辄徒成下品,张颠俗子,变乱古法,惊诸凡夫,自有识者。怀素少加平淡,稍到天成,而时代压之,不能高古。高闲而下,但可悬之酒肆。”他在行书作品《李太师帖》中这样写道:“李太师收晋贤十四帖,武帝王戎书若篆籀,谢安格在子敬上,真宜批帖尾也。”米芾这两段书论中的“格”就是指书法的格调,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书法艺术的审美境界,他以格调高低来评价书法优劣是延续了我国古代书法品评的方式。书法品评不仅是我国历史上人品即书品的具体见证,更是我国书法评论注重艺术品格高低的重要体现,因此,格调高雅成了历代书法家追求的艺术境界,也是历代书法评论家评判书法优劣的重要标准。时至今日,格调高雅依然是书法艺术遵循的审美规则,如何区分书法艺术作品格调的高雅与粗俗,更是当前美育教育的重要内容;而提升书法专业学生的审美境界,又是“书法学”课程思政的具体要求。
2.气象正大
气象正大是高雅艺术的主要审美特征,也是书法审美追求的主要境界。为正确理解气象正大的审美含义,我们先对“气象”与“正大”的词义略作了解。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古汉语大词典》中对“气象”一词有三种解释,本文这里所讲“气象”就是词典中所言“气度,气概”[17]之意。而“正大”一词的含义,不仅仅是《现代汉语词典》所解释的“正当,不存私心”[18]之意,还包含了端正宏大的意思。从艺术审美的层面来理解“气象正大”,就是指艺术作品呈现出体态端庄、格局宏大、气度非凡的审美意象。在艺术教育和美育教育中培养气象正大的艺术审美观,旨在抵制庸俗低下而歪曲人性的艺术风气,倡导积极向上、奋发昂扬的崇高壮美艺术风尚,使艺术作品中体现敬重传统而富有时代气息的中国精神。
气象正大的书法审美观在我国由来已久,既是我国古代书家追求的书法品格,也是古代书法评论家推崇的审美高度。李嗣真在《书后品》中这样评价王羲之书法:“右军正体如阴阳四时,寒暑调畅,岩廊宏敞,簪裾肃穆。其声鸣也,则铿锵金石;其芬郁也,则氤氲兰麝;其难征也,则缥缈而已仙;其可觌也,则昭彰而在目,可谓书之圣也。”[19]李嗣真所言王羲之楷书中的宏敞格局与肃穆颜容,呈现出铿锵金石之声与氤氲兰麝之气,其迹如缥缈之仙,其光如昭彰映目,端庄大气的书法意象如同圣人在前,令人肃然起敬。所以袁昂评价王羲之书法这样写道:“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20]萧衍也认为:“王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21]气象正大不仅仅是王羲之书法的追求,古代众多书家都秉承这种书法审美观,它真实地体现在不同时代的经典作品中。秦代《泰山刻石》的规整与大度,汉代《西狭颂》的宽博与雄浑,北魏时期《张猛龙碑》的劲挺与刚毅,南朝智永《千字文》的精熟与典雅,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的险峻与严谨,张旭《古诗四帖》的狂放与洒脱,褚遂良《雁塔圣教序》的遒媚与俊朗,颜真卿《裴将军》的刚猛与威严,苏轼行书的书卷气,米芾行书的痛快意,董玄宰书作的虚和淡远,王觉斯笔下的倔强挺拔,伊秉绶隶书的质朴无华,何绍基行书的苍茫独立,吴昌硕篆书的浑厚老辣……所有这些无一不是气象正大的经典作品。
3.技艺精湛
如果说格调高雅和气象正大是书法审美观的“精神表现”,那技艺精湛就是书法审美观的“物质支撑”,高雅格调和正大气象都要通过书家精湛的书写技能在书法作品中得以展现。中国书法是书写汉字的艺术,精湛的技法是汉字书写之所以能够成为艺术最为重要的因素。张海先生曾在《当代书法“尚技”刍议》一文中提出:“‘技’是学书者从业余跨入专业领域的必经门槛,是书家艺术创新的必备手段。掌握书法的基本技巧,是深入理解书法艺术深邃意蕴的不二法门,也是书家形成个人风格的基本前提和主要内容。‘技’是书法艺术表现力、冲击力、艺术魅力的出发点和归宿,‘技’在艺术家水平高低评价体系中占有绝对权重。”[22]正是因为书写技法如此重要,自古以来,书法家都非常注重书写技法的锤炼,古代很多书法世家甚至将笔法作为不可外泄的家传秘籍,很多书家为了追求书写技能的精绝,留下了“墨池”“笔冢”这些苦练书法的故事,当然也留下了很多技法精绝的书法作品和极具价值的技法理论文章。
精湛的书写技能不是普通书写者简单层面的精熟动作,而是符合书法艺术要求表现书法审美的精绝技术。具体而言,精湛技法是书法家书写作品时通过笔力运用、笔锋转换、运笔速度及转折提按等丰富变化的运笔动作表现在作品中的精彩绝伦,是书法作品在点画、墨色、字形、章法甚至形式上的完美展现。无论是“书法学”专业的艺术教育,还是美育层面的书法普及教育,传授书写技法是书法教学时必不可少的环节,也是最能操控且最能体现教学效果的内容。而对于“书法学”专业学生而言,掌握精湛的书写技能不仅是书法创作必不可少的硬件,也是他们区分和界别书法作品优劣的重要依据。只有掌握了精湛书写技能的学生才有可能真正认识到古代经典书法作品的高度和难度,才能跟随经典书作中技法精绝的书写过程感受其艺术魅力,惊叹作品中的高难惊险动作,享受古代书法大家书写作品过程中驾驭笔墨的惊心动魄与闲庭信步。
当然,高雅格调、正大气象与精湛技法是书法艺术审美不可分开的要素,格调高雅而气象正大的书法作品离不开精湛的书写技法,原因很简单,审美境界极高且为人端正者,如果其书法技能不精湛,所书写的作品虽然具有一定的意趣,但不会成为经典的书法大作。因此,格调高雅、气象正大、技法精湛三位一体才能构成完整意义的书法艺术审美观。
三、以文化人——践行优秀的书法人文素养观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涵盖了我国哲学、史学、文学甚至其他社会学科,而“书法学”专业大学四年的课程体系的总容量是有限定的,如何合理设置书法学专业的大学通识课程、学科基础课程、专业核心课程和社会实践课程,在这些课程体系中如何培养课程思政教育所要求的艺术人生观、艺术审美观和艺术人文素养观,更需要我们深入探析。笔者认为,对于“书法学”专业的课程思政教育,在人文素养方面要求从哲学思辨、史学观念和文学才情三个方面着手提升。
1.从哲学高度思辨书法
包括书法在内的所有中国艺术深受中国哲学的影响,而中国哲学的根源可以追溯到“道”。“道”是形而上的,是不可言的,又是历代哲人穷其一生所追求的。故《老子》开篇就称:“道可道,非常道。”孔子亦发出“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慨,他甚至还提出“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育人准则。对于书法的哲学根源,蔡邕在《九势》中提出:“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23]而《周易·序》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者,道也;两仪者,阴阳也。”[24]《周易·序》认为两仪即阴阳,两仪生于太极,而太极为道,故阴阳源自“道”;蔡邕《九势》认为自然既立而阴阳生焉,故阴阳生于自然。结合二者的观点可知,“道”即自然,蔡邕提出“书肇于自然”的观点其实解释了书法的哲学根源是“道”。既然书法源于“道”,那书法艺术中就蕴含着阴阳互生的哲学思想,而阴阳互生的哲学原理又通过具体的笔画、形势、力度等体现在书法作品万千情态中,而书法的不同情态如同《周易·序》所言:“情伪出焉,万绪起矣。”
《周易》卷三《系辞·上传》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25]我们知道,中国书法是极其抽象的线条艺术,虽然由各种笔画组合而成的线条变化多端、神秘莫测,但终究会在纸张、绢帛、石木等不同器物上留下线条的痕迹,形成不同字体和形态的书法作品,这样就使本来无法触及的书法之“道”转变为可以识读的书法之“器”,书法作品则是可观、可赏、可识之“器”的具体呈现形式,而构成书法之“器”的笔画线条、体态形势和书写时的力度速度等节奏变化都遵循着“中庸”之道。何谓中庸?北宋程颐认为:“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26]我们细品历代经典书法名作,就可以领悟到书法作品中笔画的长短、线条的粗细、体形的宽窄、姿态的欹正以及笔锋运转的藏露、运笔速度的快慢与力度大小,甚至包括墨色的干湿浓淡与空间的组合变化都体现着“中庸”之道。由此可见,“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27],不仅仅是圣人君子追求的人生哲学和处世之道,也是书法家穷其一生探究和遵循的艺术之道。
明白了书法哲学的根源所在,我们就不难理解蔡邕《九势》中“藏头护尾,力在字中”这种含而不露的书学思想,也能深刻领悟到相传王羲之所撰《书论》中的偃仰、欹侧、大小、长短、强弱、缓急等用笔结字之理,更能真正通晓虞世南、李世民以鲁器论及书法的中正冲和之道。从哲学的高度思辨书法之道,领会书法之理,才能更好地在书法审美和书写实践中感受和践行哲学思想。
2.以史学眼光审视书法
意大利史学家、哲学家克罗奇在其专著《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中提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句话道明了历史的真理,历史其实是过去和现在永无休止的对话。只有站在史学的层面审视书法,才有可能揭示推动书法发展的历史真相,认识到历史上书法家具有的艺术成就和人文素养,才能真正理解当今书法发展的现状与主流,清醒认识到走什么样的书法之路才能对接历史发展的文脉。
没有扎实的史学知识为基础,不可能以史学眼光审视书法的发展。因此,“书法学”专业的课程设置应开设艺术史、美术史或书法史等专门的史学课程,以便学生们了解不同历史时期书法、美术甚至整个艺术的发展状况。此外,在篆、隶、楷、行、草等书写实践课程中也要从史学层面简要梳理不同书体发展的脉络和风格演变历程,以便学生更好地了解所学范本的艺术地位与风格趋向。通过史学知识的系统学习,学生可以掌握书法史上代表书家的书法成就,了解其代表作品的艺术风格,任课教师可在此基础上引导学生梳理书法艺术风格演变的历史脉络,总结不同时期书法发展的历史背景,探析推动书法发展的主要历史因素,进一步提升学生审视书法发展的历史眼光和能力,让他们逐渐养成历史思维的习惯,从史学的层面反观自己的书法学习和发展之路。掌握艺术史、美术史及书法史的基本史料,是学识和知识的获取,而培养史学的思辨能力和审视眼光,才是人文素养和能力提升的终极目标。
我国古代书家经常以历史的眼光审视他们所处的时代书风,反观自己的书法之路。张怀瓘的《书断》就是站在历史高度陈述书法的意义所在,进而站在史学的层面论述擅长不同字体书家的历史地位与书法成就,品评其书法的优劣,以便启迪后人。朱长文在《续书断·序》中写道:“若夫尺牍叙情,碑版述事,惟其笔妙则可以珍藏,可以垂后,与文俱传;或其缪恶,则旋即弃掷,漫不顾省,与文俱废,如之何不以为意也。”[28]朱长文更是以史学眼光审视书法何以垂后的原因,认为只有笔妙之尺牍或碑版才能与文俱传而垂范后世。史学眼光不仅可以研究和梳理历史,还可以反观自己,对自己书法有相对准确的认知和定位。欧阳修提出“学书勿浪书”的观点,以免浪书而成为他时之故事,影响其书名,这是以史学眼光告诫自己的学书态度。苏轼有言:“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29]这是站在史学层面反观自己的书法,“不践古人而自出新意”正是他书法有别古人的成功之处。
3.借文学才情展示书法
如果说哲学思辨是探析书法艺术的生成原理和思想根源,史学审视是思考书法艺术的社会价值和历史地位,那文学才情就是书法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国古代自文人介入书法艺术后,书写的文学内容就成为书法艺术风格赖以展示的重要载体。当书法艺术风格与所书写的文学作品的精神气度高度融合时,这样的作品就足可以成为历史上的经典范作。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以及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帖》,作品中的书写内容、艺术风格与书家的情感变化高度融合,这样的作品也就成为书法史上不可重复的绝世之作。试想,如果《兰亭序》文章不佳,《祭侄文稿》不是撕心裂肺的祭文,《黄州寒食诗帖》不是苏轼被贬黄州的凄苦诗情,书法史上也绝不会留下这样书写内容与艺术表现高度融合的绝世佳作。我们不妨再进一步设想,如果用《兰亭序》的艺术样式与风格书写《祭侄文稿》,用《祭侄文稿》的艺术形式和风格书写《兰亭序》,或者用规整的楷书和小篆书写《黄州寒食诗帖》和《祭侄文稿》的内容,这样的书法作品纵然具有极高的艺术水准,也很难成为血肉俱备的灵魂之作。因此,文学才情与书法艺术的交融关系值得我们高度重视,提升书法专业人才的文学素养也就相应成为了书法教育的重要内容和要求。
任何书迹和书法作品都是由书写内容和艺术表现两部分组成。书家有意识进行书法创作时,书写内容体现了书家当时的心情和志趣,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书家的文化素养,如果书写的内容为书家自作诗文,更是其文学才情的艺术展现。就当今的书法创作而言,如果书写内容是他人诗文,书法创作者不深入领会所书诗文的含义、文风与境界,只是借助诗文的汉字来附载书写时的字形、墨色及章法等艺术表现,这样的作品尽管能够展示出书法的形态、力度和节奏变化等艺术特性,但书法的艺术表现与书写内容的精神内涵之间终究存在一层隔阂,这种书法作品只是徒有艺术特征的外形,而缺乏真正的艺术灵魂,书法家本该具有的人文精神在这样的作品中也荡然无存。但如果书写自作诗文,诗文本来就是情感经历与志趣的真实记录,书写者的情感就很容易与诗文内容情境交融,诗文与书法艺术自然会融为一体,这样的书法作品就能完美展现书家的艺术风格、创作情感和文学才华。也正是如此,当我们观看《祭侄文稿》《韭花帖》《黄州寒食诗帖》《珊瑚帖》等诸多古代自书诗文的精品佳作时,不仅被作品中精湛的艺术表现所折服,更能真切体会到这些书家书写时的人文精神,恰如姜夔在《续书谱》中所言:“余尝历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30]
结语
综上所述,《纲要》对艺术专业课程思政教育的要求不仅仅是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教育,也不仅是通常所讲的爱党爱国等普遍意义上的思想政治教育,而是一个综合系统,贯穿在整个课程体系和教育过程中。艺术专业的课程思政需要我们从艺术人生观、审美观和人文素养观等方面全面实施,而实施课程思政又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需要所有的任课教师深刻领会课程思政的含义和目标,并将切实可行的举措落实在具体的课程教学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效区分大学期间普通思政与课程思政内容与定位的差异,为社会发展和时代需要培养德才兼备的书法专业人才。
注释:
[1]王学俭,石岩.新时代课程思政的内涵、特点、难点及应对策略[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11):50.
[2]程树德.论语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8:567.
[3]程树德.论语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8:572.
[4]伍新春.高等教育心理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290.
[5]徐浩.论书[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276.
[6]佩文斋书画谱:卷七十六[G]//文渊阁四库全书.
[7]苏轼.评书[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55.
[8]欧阳修.文忠集:卷一百二十九[G]//文渊阁四库全书.
[9]周道振.文徵明集: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36.
[10]丛文俊.中国书法史·总论[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4.
[11]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325.
[12]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314—315.
[13]习近平.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349.
[14]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349.
[15]赵宧光.寒山帚谈[G]//卢辅圣.中国书画全书:第4册.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88.
[16]赵宧光.寒山帚谈[G]//卢辅圣.中国书画全书:第13册.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89.
[17]古汉语大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1762.
[18]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1671.
[19]李嗣真.后书品[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135.
[20]袁昂.古今书评[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73.
[21]萧衍.古今书人优劣评[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81.
[22]张海.当代书法“尚技”刍议[J].中国书法,2018(1):5.
[23]蔡邕.九势[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6.
[24]朱熹注.周易本义[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1985:1.
[25]朱熹注.周易本义[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1985:63.
[26]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8:17.
[27]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8:17.
[28]朱长文.续书断序[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318.
[29]苏轼.论书[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314.
[30]姜夔.续书谱[G]//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3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