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名人朱卷存废考
2022-11-21张建华
张建华 胡 颖
(1.榆林学院文学院,陕西 榆林 719000;2.兰州大学文学院,兰州 730000)
顾廷龙先生整理《清代朱卷集成》,可谓呕心沥血,盖凡搜求所得皆编入箧,集中既有乡、会试朱卷,也有大量策、论等,共计8 000余份。遍检《清代朱卷集成》,我们发现:集中存文甚巨者,多是泛泛之人(如光绪庚辰进士王懿荣,存文43篇,含会试卷、1论、1疏、10问、两次乡试朱卷等;于世枚,存文20篇,含乡、会试朱卷文及策问等),而有所建树之名士,在泱泱420册的集成中,其文却收录极少甚或无存。如此有违常理,必然事出有因。
论及名人朱卷,须先给“名人”范围作一限定。本研究所论名人分两类:第一类是中国文学史涉及并有解读之文学家、艺术家,或有著作传世之名家,如高鹗、方苞、姚鼐、袁守定、袁枚、姚燮等人;第二类指《中国通史》提及的于国于民有所裨益和影响的人物,如林则徐、魏源、冯桂芬、张之洞、曾国藩、左宗棠、李蕴芳、张澍、牛鉴等人。
一、名人朱卷存废情况
(一)文学名士
高鹗(1758—约1815),字云士,号秋甫,别号兰墅,排行第一,他是乾隆乙卯年(1795)恩科进士,乡试中式第14名,会试第80名,殿试三甲第1名。高鹗系镶黄旗满洲都统内府汉军延庆佐领下廪膳生,其祖高可仕,世居沈阳三台子。乾隆五十六年(1791)至五十七年(1792),高鹗应友人程伟元之邀,协助编辑、整理、出版了《红楼梦》程甲本、程乙本。后世公认他是《红楼梦》得以流传之第一功臣。在《清代朱卷集成》中,关于高鹗的文献存于第4册第35页,仅有履历及总批,并无文章。其朱卷文评语曰:“精心独造,力余于题;雄深雅健,不愧作家。 ”[1]39
方苞(1668—1749),桐城派创始人。黄季耕《安徽文化名人世家》载:方苞,字凤九,又字灵皋,号望溪,出身于“族望重江南”的桐城桂林方氏家族。是这个家族的第十六代。方苞22岁,在桐城参加岁试,名列第一,受到学使高素侯的器重。24岁,随高素侯到京师太学读书。这时他已文名远播,他的时文与其兄方舟并享盛誉,人称“二方”;其古文也受到广泛赞誉。内阁大学士李光地读了他的文章,叹为“‘韩、欧复出’,古文家韩菼说他是‘昌黎后一人’”。在京师期间,他系统地读了宋代理学家的著作,深为程朱理学的博大精深所折服,认为程朱理学的深刻完备是以前的任何穷理之学难以比拟的,由视宋儒为腐烂转而对程朱理学推崇备至[1]140。方苞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参加乡试,名列第一;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参加会试,中式第4名。然而,方苞其名却未出现在《清代朱卷集成》第2册姓名索引中。
姚鼐[2]175(1731 — 1815),字姬传,一字梦谷,室名惜抱轩,安庆府桐城人,清代著名散文家,与方苞、刘大櫆并称为“桐城派三祖”。他于乾隆十五年(1750)中江南乡试,乾隆二十八年(1763)中进士,授庶吉士,3年后散馆改主事。曾任山东、湖南副主考,会试同考官。乾隆三十八年(1773),姚鼐入《四库全书》馆充纂修官,乾隆三十九年(1774)秋借病辞官,旋归里,以授徒为生。先后主讲扬州梅花书院、安庆敬敷书院、歙县紫阳书院、南京钟山书院,培养了一大批学人弟子。姚鼐文宗方苞,发展和完善了桐城派文论,为桐城派散文之集大成者。姚鼐一生勤于文章,诗文双绝,书艺亦佳,著有《惜抱轩文集》16 卷、《文后集》12 卷、《惜抱轩诗集》10 卷、《笔记》10 卷、《尺牍》10 卷、《九经说》19 卷、《三传补注》3卷、《五七言今体诗钞》18卷,辑成《古文辞类纂》75卷,是“天下翕然号为正宗”之一代大师。但在《清代朱卷集成》中,既无其名,也无其文。
袁守定(1705—1782),字叔论,号易斋,晚号渔山翁,丰城县人,清代著名经学家。他是雍正八年(1730)进士,为官清廉,善断讼狱,世称“袁青天”;且精通周易术数,以擅风水而称名,与人为善,世人敬之。袁守定工诗文,尤擅五言诗,诗句多记录民生疾苦,颇有声名,著有《佔毕丛谈》(附《劝学卮言》)《地理啖蔗录》《读易豹窥》《图民录》《说云诗钞》《雩上诗说》等;精善时文,著《时文蠡测》等。然而,《清代朱卷集成》第2册第128页袁姓人士索引中,无袁守定之名在册。
袁枚(1716—1798),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祖籍浙江慈溪,清朝乾嘉时期诗人、散文家、文学评论家和美食家。他是乾隆四年(1739)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于乾隆七年(1742)外调江苏,先后在溧水、江宁、江浦、沭阳任县令七年。为官勤勉,颇有名声。乾隆十四年(1749),他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吟咏其中,广收诗弟子,女弟子尤众。袁枚于嘉庆二年(1797)去世,享年82岁,葬于南京百步坡,世称“随园先生”。他倡导“性灵说”,与赵翼、蒋士铨合称为“乾嘉三大家”,又与赵翼、张问陶并称“性灵派三大家”,为“清代骈文八大家”之一。其文笔与大学士纪昀齐名,时称“南袁北纪”,主要传世著作有《小仓山房文集》《随园诗话》及《补遗》《随园食单》《子不语》《续子不语》等;散文代表作《祭妹文》,哀婉真挚,流传久远,后世将其与唐代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并提。然而,《清代朱卷集成》第2册第128页袁氏名册中,亦无袁枚任何资料记载。
姚燮(1805—1864),原名世烈,字梅伯,号野桥,生于宁波,系道光甲午科(1834)浙江乡试第22名;后中举人,为当时浙江学政陈用光和主考官徐宝善赏识,但会试不第。此后结交魏源、汤鹏、张际亮等,优游山水,不图仕进。姚燮诗书画皆擅,有《复庄诗问》《疏影楼词》《复庄骈俪文榷》《今乐考证》《今乐府选》《纫斋画剩》等作品遗世。其中,以《增评补图石头记》最为著名,此版本《红楼梦》因有姚燮之眉批和回批,为世人所重。在《清代朱卷集成》第2、3、7册(第23-42页)中,仅存其文4篇,试帖诗1首。
冯桂芬(1809—1874),字林一,又字梦奈,号景亭,江苏吴县人。1832年中举人,晚清思想家、散文家,1840年成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先后做过顺天府试同考官和广西乡试正考官。1856年升任詹事府五品中允。冯桂芬一生著述颇丰,有《说文解字段注考证》《弧矢算术细草图解》《西学算法直解》《显志堂诗文集》等多种著作。影响最大而使他在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是1861年成书的《校邠庐抗议》[1]4-5。《清代朱卷集成》第11册第83页,详细记录了其科考之事,但履历不甚详细,仅存其朱卷文3篇,试帖诗1首。
(二)历史名臣
林则徐(1785—1850),字少穆,福建侯官人。少警敏,有异才。年二十,举乡试。巡抚张师诚辟佐幕。嘉庆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历典江西、云南乡试,分校会试[3]722。林则徐曾历任陕甘总督、陕西巡抚、云贵总督等职,是禁烟抗英之民族英雄。在《清代朱卷集成》第2册第92页,林姓士子索引下却并无其人,也无其朱卷之材料。
张之洞(1837—1909),晚清洋务派代表人物,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历代名臣传》记载:“字香涛,直隶南皮人。少有大略,务博览为词章,记诵绝人。年十六,举乡试第一。同治二年,成进士,廷对策不循常式,用一甲三名授编修。”[3]766《清代朱卷集成》张姓士人处于姓氏索引第135页,但无张之洞之名,亦无张香涛之名,可见《清代朱卷集成》未收录张之洞之朱卷资料。
曾国藩(1811—1872),名子城,字伯涵,号涤生,曾子七十世孙,道光十八年(1838)中进士,入翰林院,为军机大臣穆彰阿门生,后累迁内阁学士,礼部侍郎,署兵、工、刑、吏部侍郎。曾国藩素与大学士倭仁、徽宁道何桂珍相友,以“实学”砥砺同行,造轮船、建学堂、印书籍、促留学,是中国近代洋务运动的开创者,去世后谥文正。《清代朱卷集成》曾姓士子索引于第2册第174页始,共录29名,但无一人叫子城、伯涵、涤生、国藩者。
李鸿章(1823—1901),“字少荃,安徽合肥人。父文安,刑部郎中。其先本许姓。鸿章,道光二十七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从曾国藩游,讲求经世之学。洪秀全据金陵,侍郎吕贤基为安徽团练大臣,奏鸿章自助。咸丰三年,庐州陷,鸿章建议先取含山、巢县图规复。巡抚福济授以兵,连克二县,逾年复庐州。累功,用道员,赏花翎。久之,以将兵淮甸遭众忌,无所就,乃弃去。”[3]751其仕途较顺,21岁中举人,24岁中进士[2]221,晚清政治家、外交家、军事将领,世人多称“李中堂”。《清代朱卷集成》李姓学子皆索引于第67页,但经仔细比对,未发现李鸿章其人,故亦无相关文卷。
左宗棠(1812—1885),“字季高,湖南湘阴人。父观澜,廪生,有学行。宗棠,道光十二年举人,三试礼部不第,遂绝意仕进,究心舆地、兵法。喜为壮语惊众,名在公卿间。尝以诸葛亮自比,人目其狂也。”[3]757左宗棠曾历任闽浙总督、陕甘总督、两江总督,官至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是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清代朱卷集成》左姓学子索引于第40页,共计14人,但未有左公名讳。
其他如李光地、张廷玉等名臣,亦未有朱卷文献存世,在此不再赘述。
再择地方名臣考较,情况依然如此。如《武威市志》人物卷所列文进士有41位,其中较有名望者依照其罗列顺序依次为:李蕴芳、张翙、郭楷、张澍、牛鉴、潘挹奎等人。
凉州地处河西走廊最东端,自古以来就是繁华富庶之地,人杰地灵,名人辈出。据志书载:李蕴芳,乾隆十七年进士,江西石城知县。张翙,乾隆三十四年进士,户部主事,长沙府知府。郭楷,乾隆六十年进士,河南原武知县。张澍,嘉庆四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牛鉴,嘉庆十九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两江总督。潘挹奎,嘉庆二十四年进士,吏部考功司主事[4]。从集中第2册姓氏索引考据可知,李蕴芳、张翙、郭楷、张澍、张兆衡、牛鉴、潘挹奎等,均无资料在册。
总之,在《清代朱卷集成》中,除姚燮存文4篇,冯桂芬存文3篇,并各存试帖诗1首外,其他19位名人朱卷皆湮灭无存。名人朱卷何以遗失,其背后应该有缘故。
二、佚失原因考
纵观历史,书籍文献的保存自来不易,纵是官家藏书也往往难逃厄运。《隋书·牛弘传》载,秘书监牛弘曾言书之五厄:“及秦皇驭宇,吞灭诸侯,任用威力,事不师古,始下焚书之令,行偶语之刑。先王坟籍,扫地皆尽……此则书之一厄也。汉兴,改秦之弊,敦尚儒术,建藏书之策,置校书之官……汉之典文,于斯为盛。及王莽之末,长安兵起,宫室图书,并从焚烬。此则书之二厄也。光武嗣兴,尤重经诰,未及下车,先求文雅。于是鸿生巨儒,继踵而集,怀经负帙,不远斯至……及孝献移都,吏民扰乱,图书缣帛,皆取为帷囊。所收而西,载七十余乘。属西京大乱,一时燔荡。此则书之三厄也。魏文代汉,更集经典,皆藏在秘书、内、外三阁,遣秘书郎郑默删定旧文。时之论者,美其朱紫有别。晋氏承之,文籍尤广……属刘、石凭陵,京华覆灭,朝章国典,从而失坠。此则书之四厄也。永嘉之后……晋宋之际,学艺为多,齐梁之间,经史弥盛……及侯景渡江,破灭梁室,秘省经籍,虽从兵火,其文德殿内书史,宛然犹存。萧绎据有江陵,遣将破平侯景,收文德之书,及公私典籍,重本七万余卷,悉送荆州。故江表图书,因斯尽萃于绎矣。及周师入郢,绎悉焚之于外城,所收十才一二。此则书之五厄也。”[5]此虽隋唐之前事,但由此可见,历朝历代的经籍典故在数次被集又屡次被毁中经受着厄难。
陈登原在《古今典籍聚散考》中将古代文献佚失的形式总结为亡、残、伪、误4类,将佚失的原因归纳为政治、兵燹、藏弃、人事等4个方面。而文化名士、历史名臣的朱卷乃特殊之文献,相较一般进士朱卷更具价值与意义,与古代散文、小说、文论等典籍有所区别,故而其亡失之因果自有特点,总结来说有4种情况。
(一)因名被累
人皆有好名之心。各类典籍因被珍爱而受累之事,历史上屡见不鲜。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作为古代文言短篇小说的巅峰之作,版本繁多,其中许多版本已经现世,而康熙年间由名士朱缃之子所抄写的“殿春亭抄本”(或曰“朱抄本”)却始终不见踪迹。
“殿春亭抄本”其实并非唯一“朱抄本”,曾另有“朱抄本”由朱缃本人抄写。朱缃与蒲松龄乃忘年之交,两人交往甚密,心神交汇,彼此了解。朱缃对《聊斋志异》理解深刻,欣赏珍重。然《大清律例》严格限制人们传阅刊刻小说,朱缃便费心手抄其本。康熙四十六年(1707),朱缃于38岁英年早逝,其所抄底本被别人索去不还。其子朱崇勋、朱崇道和朱令昭起初并未意识到《聊斋志异》的价值,没有及时追讨,故而坐失了乃父抄本。此版“朱抄本”最终落入谁手,是何归宿,已无从考证。但遗失父亲抄本终归是痛心,“每一念及,辄作数日恶”[6]746。于是,其子又辗转从蒲立德手中借来其他稿本再次抄录,由朱翊典(朱崇勋之子)作主要抄录者。《聊斋志异》的朱氏另一版抄本“殿春亭抄本”就在这种情形下诞生了。对此抄本朱家极为看重,朱崇勋在其所写的《聊斋志异跋》中也暗示了抄书之辛苦和麻烦:“出资觅佣书者亟录之,前后凡十阅月更一岁首,始告竣,中间雠校编次,晷穷晷继,挥汗握冰,不少释。此情虽痴,不大劳顿耶!书成记此,聊存颠末,并志向来辛苦。”[6]746后来,朱氏好友历城张希杰还据此抄写了著名的“铸雪斋抄本”。但因朱氏后人多有仕宦之途,且常常随官分散迁徙,使得这版“朱抄本”的流向扑朔迷离,难以查考,不得其踪。最终让“殿春亭抄本”成为《聊斋志异》众多版本中唯一只闻其名而不见其本的传说。
名人朱卷既为八股典范,自然也会被当作学习的楷模,引得天下士子争相借阅传抄,甚至视为宝藏收集珍藏。因此,名人朱卷之所以比普通进士的朱卷更容易佚失,恐怕也与人们的好名心理有关联。
殿试卷子那是最为珍贵的八股典范,墨卷入档,抄出的朱卷却是要发给考生的。未举行传胪大典前,朱卷就被人悄悄卖给了商人,商人刻版,连夜印刷,赶在长安街挂榜时,朱卷就雪片似地传来,天价出售[7]。
“名累”引发的结果有两端:一端是借阅者太多,传递过程中文献究竟散落谁家,极难考证,因此而失迹;一端是被某人刻意独占,不再传递。私藏的文献往往或因其后代太过重视,作为葬品随入墓地,难见天日;或因其后代并不看重此类故纸,视作杂物随意丢弃,就此失传。这是造成古籍文献丢失、损毁的主要原因之一。
作为士子学习模板的名人朱卷,因名所累,在传阅或收藏的过程中佚失,则是完全有可能的了。
(二)亡于战乱
清人入主中原后,地方和边疆战火不断,即使是文臣也会作为指挥官四处迁徙。因官职变动而迁移跋涉,文士随身携带书籍文献往往难以顾全,不是在逃亡路上遗失,就是在战火中被损毁。
陈登原教授在《古今典籍聚散考》第9章《清代中叶之乱与典籍聚散》中作了详细考察:“自乾隆四十七年(1782)四库成书以后,下讫道光初年,其间虽有白莲教天理教之乱,其间虽有平廓尔喀平台湾等之军事,然前者则其范围不大,后者则偏于对外,故于四库劫后之图书,似无多大关系。与典籍有关者,则道光三十年,洪秀全起兵于广西之金田是也……洪氏以道光三十年(1850)起兵广西,及咸丰三年(1853)而定南京。同治三年(1864),曾国荃攻拔金陵,秀全自杀。盖扰乱之时,计十五年之多,而被兵之域,亦及16省之多。又以太平天国定都东南,故所受之兵燹,亦以江浙两省为甚。江浙固斯人收藏之中心也。”[8]234这段话说的就是清中叶,因兵乱持续时间久、波及省份甚多,很多收藏被毁的事。此章节同时还记载了著名藏书楼天一阁有藏书在战争中或卖或毁的事实:“嘉庆十三年(1808),阮元为天一阁书目记,尚致其故家乔木之敬,然至光绪己丑十五年(1889)薛福成编见存目时,其凡例第三条即言‘阁书经兵燹后,完善者鲜。今于全者注全,缺者注缺,以副命名之意。’细案所谓见存,不及旧目十之四矣。马孟颛先生为余言:‘同治元年(1862),长发军之占领宁波也,阁中收藏,零落可怜。鄞县南之奉化唐墺,旧有还魂纸厂,专收破碎无用之故纸,转制粗糙之纸,以为市物包裹之用,离乱之时,觊觎阁书者,即得书亦无所用其买卖,于是有议斤籍两,以故纸之价,布之于唐墺纸厂者。’案此事亦载缪荃荪《天一阁始末记》(《艺风堂文漫存》卷三),似所存并无失实。”[8]236而其他民间藏书楼,如山东聊城杨氏海源阁,于辛酉皖寇之乱时,藏书被毁十之三四。其他如振绮堂、寿松堂、澹生堂、小山堂、文渊阁的藏书,在战乱中更是损折无数。故江苏学政鲍源琛疏云:“近年各省,因经兵燹,书多散佚。臣视学江苏,按试所经,留心访察,如江苏松常镇扬诸府,向称人文极盛之地。学校旧藏书籍,荡然无存。藩署旧有恭刻经史诸书板片,亦均毁失。民间藏书之家,卷帙悉成灰烬。乱后虽偶有书肆所刻经书,但系删节之本,简陋不堪。士子有心读书,无从购觅。苏省如此,皖浙江西右诸省情形,原亦相同。以东南文明大省,士子竟无书可读,其何以兴学校而育人才?”[8]247
可以说,兵乱之于珍藏文献,其损失几乎是毁灭性的。兵荒马乱之际,人命已难保,况书籍乎?名人朱卷亦恐难逃此厄运,乱世流离,或焚或毁,终是可悲。
(三)毁于个人
古代士人,若处顺境,则升官发财,炙手可热;若因故被贬,则门可罗雀,清冷无朋,此乃官场之常事。凡人由鲜衣怒马突遭变故,心下必然凄凉,万念俱灰之时,痛哭绝倒,将自己历来所珍爱的文献典籍付之一炬,以示与官场决裂之心,实是常有。《人文三水》就记录了乾隆四十六年(1781)进士孙乔年,因牵涉当时最大文字狱案——《一柱楼》(徐述夔所作)诗案,为保全家族,不得不烧毁自己的文稿,以死谢罪的事情:“孙乔年与徐述夔的弟子徐首发交好,常有诗酒往还,亦为《一柱楼》诗集作序者之一。案发时徐述夔早已故世,免不了开棺戮尸,其子弟学生被杀者无数。孙乔年分明摆脱不了干系,在文字狱的阴影笼罩之下,在无望的风声鹤唳之中,惶惶不可终日的苏州府学政,烧毁了自己的文稿,决心自裁以谢罪,避免连累家族。于是乎,朝冠顶戴整束停当,将其朝服上之第一颗钮子拧下,吞入肚中,此钮乃为纯金制作,然后静卧任所而逝(一说为服毒自杀)。”[9]此外《牛鉴》也描写了彰明(今江油市)县令牛雪樵,在首次被贬为庶民后心灰意冷,将自己所有的书籍和文稿悉数焚毁。可见,士人在处境难堪失落绝望之际,烧毁文稿的举动是常有发生的。
古代还有人死物毁之习俗,即人去世后,后人习惯将其曾经所穿所用之物品一应烧毁。一则慰藉亡灵之魂魄;二则去除后代之晦气;三则避免亡者之病疫传染给亲人。且清代有以书、以物殉人之习,郑月香在《江永女书原件大量佚失原因探析》一文中就记载了这种现象:“江永当地有个古老的习俗,妇女本人死后,要烧掉自己生前的女书信件、作品,以供她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读唱;有的妇女在自己的家属(丈夫和姐妹)去世后,也会将自己心爱的女书焚烧给他们,以表示自己时刻陪伴他们。这种寄托哀思的方式,使一些珍贵的女书文献在熊熊火焰里消弥成灰,因此我们现在很难发现清代以前的女书。除了焚烧之外,另外就是将女书作为殉葬品同死者一起埋葬。”[10]
因此,无论是心灰意冷时的自毁,还是祭祀时的焚稿,都有可能是名人朱卷遗失的原因之一。
(四)政治牵连
历史上的文人或官臣,若涉大是大非之政治事件,则会视为失德,与其相关的文献也往往难容于世。
如清道光帝师牛鉴,因参与签订《南京条约》,为时人及后世诸贤诟病,被扣上丧权辱国的罪名。《甘肃人物辞典》即如此评价:“道光二十一年,英军进犯浙江,总督裕谦战死,他于同年十月擢两江总督。次年六月,英军猛攻吴淞口,江南提督陈华成亲临炮台,率军坚守。他率三千余众驻宝山观望战事进程……他混于士兵中逃走,致使陈化成孤军对敌,腹背受击,壮烈牺牲,吴淞炮台失守……他先逃往嘉定昆山,又由镇江逃奔江宁(今南京)。英军兵临南京城下时,他力主议和,同年八月和耆英、伊里布等与英国签订《南京条约》,出卖中国主权,并向道光皇帝上疏说:臣等伏思该夷所请各条,虽系贪利无厌,而其意不过求赏码头,贸易通商而止,尚非潜蓄异谋。与其兵连祸结,流毒愈深,不若姑允所请,以保江南大局。”[11]盖亦因此,清代朱轼编《历代名臣传》,其中清代25人,连陈宝箴、阮元、僧格林沁、阿桂、文祥都收录在内,却无牛鉴任何信息。一介罪臣,其名尚且被唾弃,其文自难集全,《清代朱卷集成》中未收录其朱卷,也不难理解了。
此外,《清代朱卷集成》中共有两位方大猷,其一为明崇祯十年(1637)进士,浙江乌程人,降清,官至山东巡抚,工诗善画,有《湖光山色》卷,为金陵天渡楼所收藏,是知名书画家。另一位方大猷则生于光绪丁丑年(1877),浙江严州府遂安县咨部优行郡廪膳生,民籍,肄业于双峰师院,浙江初级师范学堂。二者相较,虽前者名气更胜,但《清代朱卷集成》中并无前者朱卷,而后者存策论1篇,八股文1篇。何以如此,推测前者因降臣身份为人不齿,故其文多被丢弃损毁,而后者是个普通书生,寂寂无名,反而无人在意,使其文得以存世。
可见,名人因受政治影响而导致其朱卷之损毁,亦是不可忽视的原因。
三、结语
《清代朱卷集成》中名人朱卷佚失之原因主要有4种:因名被累、亡于战乱、毁于个人、政治牵连。种种因素,孰重孰轻,难以句诠,且朱卷文献的实际佚散原因,应是多个因素相互交织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