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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作家群与沈阳城市文化身份建构——以双雪涛、班宇和郑执创作为例

2022-11-21沈阳工程学院基础教学部辽宁沈阳110136

关键词:作家群沈阳文化

傅 瑶(沈阳工程学院基础教学部,辽宁 沈阳 110136)

沈阳是我国东北地区的中心城市和历史文化名城,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重工业基地,拥有辉煌的工业文化。然而在经历了国有企业改革和互联网经济崛起的时代变革后,沈阳也和其他大多数城市一样,面临着文化同质的问题。随着新一轮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的推进,沈阳在经济振兴的同时,其文化身份建构也成了一个迫切而显要的问题,亟须重新审视当下自身的文化特质并确立自身的文化身份。

以双雪涛、班宇、郑执为代表的沈阳作家群运用“回忆+想象”的写作模式,以20世纪90年代沈阳国企改革为背景,以工业文明为主题,以“追寻”为具体路径,结合对社会现实和人性的书写,为沈阳城市文化建设增添了更为丰富的内涵和维度,对沈阳构建城市文化体系、推进新一轮振兴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沈阳作家群主要是指出身沈阳的以双雪涛、班宇和郑执等人为代表的80 后作家,他们也被称为“新东北作家群”,双雪涛、班宇、郑执三位青年作家也被称为“铁西三剑客”。其创作主要以童年经历和城市生活为素材,以20世纪90年代国企改革为背景,通过子一代的回忆,讲述发生在他们和父一代身上的故事。

一、沈阳城市文化的书写历史

城市不仅是人们居住的空间,还是文化信息的特殊载体和文化空间的延伸。一个城市的文化身份指的是该城市在一定的文化体系中据以确定自己的某些明确的、具有显著特征的身份。建构城市的文化身份需要从自身独有的文化资源中找寻力量,挖掘符合自身特质的历史文化内涵。

东北工业是全国工业版图的重要部分,作为历史悠久的重工业基地,其独特的发展历史是建构城市文化身份的重要资源和组成部分。文学作为城市文化记录和书写的重要载体,鲜明描绘了东北工业文化曾经的风貌。20世纪50年代,作家草明扎根鞍钢,创作出以《乘风破浪》为代表的工业小说,生动反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辽宁钢铁工业的繁荣景象和工人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20世纪80年代,以程树榛、邓刚等为代表的作家创作出一系列以东北工业化建设为背景的作品;其中,邓刚的《阵痛》关注到,改革在解放生产力的同时,工人自身的价值也被简单地等同为物质生产的价值。一旦产能过剩,即使最有经验的工人也会面临淘汰。20世纪90年代,在产业调整的大背景下,东北出现一些工厂关停和工人下岗的现象。以孙春平、李铁为代表的一批作家,讲述了在离开“国企”这个大家庭后,工人在生存压力下的生活现状。这一时期的工业文学,逐渐从描述工业时代的宏大图景转向了对个体生存状况的关注。这既是作家受后现代解构思想的影响,也是“文学即人学”命题的必然之意。

审视当下城市文学的格局,关于东北工业改革浪潮的书写尚不多见,人们更多关注的是这场改革的成效及未来发展;但东北工业转型的这段历史早已深刻在城市的文化基因中,熔铸在人们的情感记忆中。重回这段历史,从文学的视角描绘社会变迁中的世态人情,既是对城市文化、城市品格和城市精神的记录、构筑与提炼,也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和思考改革带来的影响和变化,更好地构建当前的城市文化。基于此,沈阳作家群通过将这段宏大历史分解到日常生活细节中,勾勒沉浮于历史洪流中的众生相,体验曾为国家发展和沈阳城市建设做出贡献的父一辈的情感,使人们进一步感知与理解那段岁月,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对当代沈阳城市文化的“寻根”之旅。

二、沈阳作家群对沈阳城市文化身份的建构

作为生长于城市的一代,双雪涛、班宇和郑执等都以城市作为主要表现对象。在他们的笔下,既可以看到个体对城市文化的思考,也可以看到城市文化对个体潜移默化的影响。

(一)城市主题的选择

城市是文学的重要主题。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城市为文学提供了越来越多的素材。对于生长在沈阳的双雪涛、班宇、郑执来说,城市是他们生活体验的重要来源,其创作自然也绕不开城市。在他们的作品中,个体的成长和命运与这座城的发展和命运是紧紧缠绕在一起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沈阳的工业发展曾在全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里的人们以身为国营大厂职工为骄傲,整个城市具有一种独特的工业气质。作家作为工人子弟,他们见证了父母一辈的荣耀和失落,这种体验也深深地嵌入他们的记忆中。班宇在《盘锦豹子》中,曾提到过年时厂里发的福利,是当时比较稀罕的冻虾仁、白酒和面粉,这样的待遇在当时物资紧张的年代可以说十分优越,更何况厂里的职工还可以分房。这些场景构成了作者对以往幸福生活的回忆,也映衬着工人下岗后的迷茫和失落。

(二)城市人物的塑造

城市的景观塑造了独特的气质,而城市中的个体最终汇聚为城市的个性与内在精神。在沈阳作家群的笔下,既有对工人群像的观照,如班宇在《空中道路》中对失业人群陷入迷茫状态的描写:“1998年的铁西区,灰尘很大,路上都是碎石与刨花,人们穿得很凉快,走得很慢,不慌不忙,无所事事,到处都是无所事事的人。”[1]同时,也有对个体的描写。在双雪涛等人的写作中,不约而同都出现了“父亲”的形象。他们对父亲往往有着矛盾的情感,父亲在遭遇改革后成为一个失意者,迷茫、苦闷,但在某些时刻也不失理性和高尚,那一刻,父亲的形象重新变得高大。如双雪涛在《大师》中塑造的父亲,一事无成却棋艺精湛,在与跛脚犯人对弈中却故意输棋。也在那一刻,儿子终于理解了父亲的宽厚和睿智,这是属于一个小人物的“高光时刻”,就像双雪涛在访谈中说的,“一个人把一种东西做到极致,就接近了某种宗教性,而这种东西,是人性里很有尊严的东西,普通人也有自己的神祇。”[2]在对父辈的追忆中,作者发现了小人物身上也有神圣的一面,让小人物重新拾起了尊严。同时通过这种代际关系的描写,读者也间接看到了当时东北城市和市民的生活面貌。

如果说父辈在面临命运的转折时是沉默的、隐忍的,那么子辈则将时代的隐痛转化为青春的不羁。当时代发生巨变时,子辈尚处于懵懂的童年时期,但是弥漫在社会和生活中的无助、焦虑仍然深深地烙在他们的记忆中,他们听着父母讨论着“停薪留职”“下岗”,感受着父母的苦闷和无奈,这些画面构成了他们童年回忆的重要部分,“那个外面一切都在激变的夏天,对于我来说却是一首悠长的朦胧诗,缓慢,无知,似乎有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期盼,之后的任何一个夏天都无法与那个夏天相比”[3]。作者们正是通过与父辈共返那段历史岁月的方式,将现在与过去连接起来。

(三)城市意象的描绘

城市的形象往往与一些典型意象相联系。在双雪涛等人的叙述中,“铁西区”和“艳粉街”是两个反复出现的核心意象,如双雪涛在《光明堂》中沿着地图找寻,一路经过了艳粉西街、红星台球厅、春风歌舞厅、艳粉小学和煤电四营等地方。这些意象不仅是历史的地理坐标,也是凝聚着几代人记忆的文化符号。

在这些历史遗迹中,厂区是那个时代常见的城市空间。随着沈阳工业的快速发展,某些大型工厂配有功能齐全的工人社区,从出生到求学再到就业,均有相应的厂区配套设施,为产业工人提供完备的服务,工人生活得安稳与富足。班宇的小说《工人村》描写了沈阳工业发展迅速的时候,“马车道变成人行横道,菜窖变成苏式三层小楼,倒骑驴变成了有轨电车,一派欣欣向荣之景”[4]。而“九十年代里,生活成绩优异者离此而去,住上新楼,而这些苟延残喘的廉价社会住宅,也变成了古董”[4](174)。

在这样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已停摆,厂区成为与快速发展的现代都市相平行的“另一个世界”,正如双雪涛在《走出格勒》中写道:“所有东西都生锈了,车胎也早就干瘪,铲车的翻斗里,盛满了雨水。”[5]在这个充满诗意的描写中,工厂的衰败和萧条被蒙上了浪漫与温情的面纱,作者无意将这些视为落后、伤痛的象征,而只是作为存在于主人公的故事中的场景娓娓道来。作者专注于表现那些具体的人和物,从私人的、日常的、温情的维度抚慰人心。

(四)城市故事的叙述

故事是城市文化的重要来源。城市作为一种生活空间和物质载体,只有通过故事才能与人发生关联。作家生长在沈阳,对沈阳的生活、沈阳人的性情和心理有着深入骨髓的理解。他们擅长用一种沉稳的、不疾不徐的语调讲故事,故事将城市与人联系起来,就像一个人在低头呓语,讲述的人和事也在现实与回忆、真相与虚构间跳跃。

如双雪涛的《北方化为乌有》就讲述了一个“凶杀”的故事,故事虽然扑朔迷离,但背后的国有资产流失、职场倾轧却是深刻的现实。故事中看不到人物对悲惨命运的抱怨,也找不到作者站在道德的高度对历史的控诉,有的只是尽量还原人和物的真实面目。这种价值追求使得三位作家共同选择了简练的语言和叙事技巧。如在人物描写上采用白描式手法,以象征被淹没在历史之下的模糊面孔。人物之间的对话也极为浓缩,往往是短小的句段,甚至没有按照常规用引号括起来,只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腔,给人感觉很随意,却很符合对话者之间的关系。如班宇《空中道路》“我”与父亲的对话,很能体现东北男人内敛、直率的性子。这种简洁有时则体现在故事的情节上,如双雪涛《猎人》的结局,尽管主人公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但最后并没有迎来预期的成功。出乎读者的意料,故事就在导演死亡、戏剧停拍中戛然而止。也许作者是想要表达人生本就无常,愤怒或哀怨都没有意义,唯有平静地接受。这种对毕生所求,最后只化作一声无力叹息的故事还有他的《武术家》,这种简练的写作方式只是专注于讲故事,没有过度的情感宣泄,甚至将情感隐藏起来,显得冷漠、无序、破碎,但读过之后读者都会感受到通篇贯穿着的悲悯和绝望。

三、沈阳作家群对沈阳文化身份建构的贡献

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既为城市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土壤,也呼唤着新时代作家群体为城市文学创作更多的优秀作品。在中国当代文学对城市书写相对乏力的背景下,沈阳作家群对沈阳城市的书写为当前城市文学创作提供了有力范本;同时也为揭示沈阳城市历史、展示城市精神、塑造城市文化拓展了空间和视角。

(一)建构城市文化的民间维度

在现实生活中,城市文化往往由两个维度构成,一个是官方的,一个是民间的。前者注重城市形象的品牌性、宣传性,后者则浸润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具有世俗性、经验性。作为生活在沈阳的作家,他们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个城市特定的风俗、习惯、思想的影响,而他们的创作,体现了鲜明的民间立场。

首先是对日常生活经验的书写。沈阳作家群对20世纪90年代这段历史的思考往往与童年的回忆相联系。对于当时还是孩童的他们,经济转型、工人下岗等这些历史变革并不是从新闻报道中得知的,而是从他们家庭生活的变化中直接感受到的。所以他们小说中记录的多是个人的成长经历,以沈阳为地域,甚至细化到铁西区,乃至某一条街道、建筑等。通过他们的回忆,可以对大历史背景下平凡人们的生存状态、生活方式和精神面貌有一个直观的感知。其次是对民间语言的运用。在作品中,经常可见带有浓郁东北特色的语言。作家将东北语言和人物故事高度融合,不仅增强了作品的地域色彩,还形象地描摹出日常生活的琐碎、平庸。作者对民间语言得心应手地使用是因为在某些场景,只有民间语言才能传递出真实的情感和深刻的内涵,同时长期的生活体验早已将语言深深地积淀在作者的文学素养中,影响着作者对作品的建构和表达。除此以外,作者在作品中塑造的人物也都是身边熟悉的,讲述的故事也多是以聊天的方式呈现的。这些人和事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他们却构成了人们真切的生活体验,熨帖了人们的心灵,将人们带回到记忆中的故乡,呈现出那个年代鲜活地道、立体真实的城市气息和城市氛围,增加城市的厚重感与凝聚力。

(二)补充城市文化的人性维度

城市文化身份的主体是人,对城市文化的记录、考察离不开其中的人性。城市中的人最能体现城市的精神特质和文化内核,甚至成为独特而鲜活的地方文化标签。“书写城市的目的,既是记录社会历史变迁,记录城市发展变化,更是呈现在时代变革和城市化进程中人们的生存现状和精神面貌,呈现出人内心的波澜激荡和委婉曲折”[6]。

城市中的人有很多阶层。沈阳作家群则将笔触集中在城市中最不起眼的下岗工人身上。他们既不大富大贵,也谈不上穷困潦倒,最突出的特质是这些下岗工人的命运与城市化进程中一个时代的发展是一致的。在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在经济转型与个人命运的转变中,在人与人之间交往互动中,这群人形成了独特的生存智慧和人生感悟,从而发生着各种故事,故事流传在街头巷尾,让城市变得人情味十足。对其记录描写既是城市文化人性维度的彰显,更是这一时期不可复制的城市文化的重要组成与鲜明特质。

三位作家对沈阳城市历史的书写,并没有从宏观的时代入手,而是充分融入个人的独特经历体验,对沈阳的城市化进程中人的生存给予诗性的观照,以小见大,从小人物看大时代、大背景,补充了城市文化中人性的维度,赋予这个城市以生命和温度。故事让人物与城市产生共鸣,人的境遇与城市的兴衰相生相伴,互为影响,也互为背景,个人与城市共同变化、成长。在城市化严重趋同的今天,以“人”的精神重塑城市文化,可以拓宽我们对人与城市关系的理解;在书写城市现代性与历史性的张力中,拓宽了勾勒与研究城市文化的视角,特别是对沈阳而言,也不失为一条凸显其文化身份独特性的可行路径。

(三)加深城市文化的历史维度

当前,城市文化的主角大多是在大都市中形成和塑造的,主要代表新兴文化阶层,体现城市新贵的浪漫,描绘城市的中产与“小资”。像沈阳这样以工业著称的城市及其所形成的工业文化,与后工业时代的城市文化主题显得格格不入。但沈阳作为东北老工业基地代表之一,具有悠久的工业历史和深厚的工业文化资源,当我们探寻城市文化特质时,应当关注其自身的历史与传统。贺绍俊先生曾指出,“工业经验和工人文化应该是建立我们自己的都市文学传统的重要因素”[7]。

随着经济文化发展,这个曾经命运多舛的城市以另一个面目出现在人们眼前,它的文化呈现出诙谐、幽默、善于自嘲的地域特色,附和着互联网娱乐文化。人们仿佛忘却了那段困顿的岁月,卸掉包袱、轻装上阵,重新变得无忧无虑。三位作家的创作延续了城市文化的血脉,丰富了城市的精神体验,使城市的“新一代”建立起对生活、工作其中的城市历史文化的共同认知,既有“在场感”,也有“历史感”。他们的创作不仅记录更反思了那些虽然在表面上被淘汰但深植人内心的文化特质,包括以工厂、厂区为轴心的工人群体那种强大的凝聚力、执行力、荣誉感和集体主义精神,进而在城市与居民之间形成情感关联,带动构建新型城市文化,共同为城市的发展献策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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