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曲新唱，余音绕梁——论雷明杰演唱版本的《在水一方》

高 琦

（武汉音乐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60）

2019 年6 月，我国著名男高音歌唱家雷明杰参加“BBC 卡迪夫国际声乐大赛”并获得艺术歌曲大奖。其在决赛艺术歌曲环节比赛中演唱的作品《在水一方》，是中国经典的流行歌曲代表作。雷明杰用他独到的理解和精湛的演唱技巧，将这首歌以耳目一新的表现方式，展示在古典声乐顶级赛事的舞台上。

一、歌曲《在水一方》的创作背景和演唱版本

（一）歌曲《在水一方》的创作背景

《在水一方》最早作为同名电影插曲，由江蕾和高凌风演唱。歌曲由琼瑶作词，林家庆谱曲，歌词取材于中国最早的诗集《诗经》中的《蒹葭》，文学功底深厚的琼瑶将诗歌做了一个白话文的翻译，经过文学化的提炼加工，将诗歌的韵律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琼瑶在很多影视音乐歌词创作中都借鉴了经典古诗词的灵感，她善于将传统的诗句转化为现代歌词，为传统诗歌注入新的生命力。

当时《在水一方》作为影视歌曲出现在台湾银幕中，但并没有广泛流传到大陆。20 世纪80 年代初，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邓丽君的传唱让这首作品成为经久不衰的流行歌曲，它最先冲破了旧时代音乐的条条框框，开创了现代音乐的新时代。这首作品最初在台湾地区流行，后在内地更是广为传唱，成为家喻户晓的通俗歌曲。

（二）歌曲《在水一方》的演唱版本

首唱江蕾和高凌风是根据电影剧情特点来演绎的，一个是从身世凄苦的女性角度诉说了爱情的忧伤，一个是从男性角度回忆了人生的苍凉，这种男女对唱的形式唱出了歌词诗经的意境，两位歌手的演唱朴实平缓，符合电影朦胧、清冷的情感色彩。

邓丽君的演唱跳出了之前的电影版本，适当地改变了歌曲的情感基调，以她独有的演唱风格，对歌曲进行了更为细腻的润色和处理，婉转温柔的音乐线条，甜美轻快的嗓音给听众带来了新的音乐感受，为歌曲表达带来了新的审美方向。

随着时代的发展，特别是随着一些综艺节目的走红，歌曲改编翻唱的热潮也一直在不断升温，观众的音乐审美也给予这些多元化的音乐风格很多包容性。《在水一方》作为20 世纪末的经典流行歌曲，通过很多著名歌手的翻唱，以各种不同的版本和形式不断出现在荧屏中，从而让这首老歌更加“历久弥新”，赋予了歌曲更具时代感的生机。

2008年，费玉清在他的专辑中就收录了这首作品，他很好地融合了电影版本和邓丽君版本的特点，借鉴了一些电影版本的前奏音乐，与邓丽君在咬字和呼吸运用上有些相像。费玉清的演唱温润如水，将听众拉入浓浓的回忆中。

2015 年李健在综艺节目《我是歌手》中翻唱的《在水一方》，将很多新的音乐想法融入进来，他将墨西哥电影《叶塞尼亚》的主题旋律与歌曲融合在一起，给人以电影配乐般的画面感，为了更好地跟经典版本区分开，在演唱中将原曲的节奏做出了切分或者附点的处理，给人以流畅轻盈、若即若离的感觉。通过乐队的重新编配增强了歌曲的爆发力，把原本结构短小精悍的歌曲，变成了一首磅礴而深邃的大作品，也把自己诗意的气质都融入到歌曲里。

2017 年民族唱法青年歌唱家龚爽在《耳畔中国》节目中，首次将民歌、诗词和流行音乐元素融合在一起。歌曲的开头以通俗唱法展现出飘渺的意境，中间用民族唱法让声线更为细腻、连贯，间奏部分用交响乐融入普契尼歌剧咏叹调《晴朗的一天》的旋律，通过调性的逐渐升高将音乐情绪推向高潮。歌曲一头一尾在情绪上的巨大反差给观众带来强烈的冲击力，这无疑也是一种有较大风格转变的改编尝试。

二、雷明杰版本《在水一方》如何体现艺术歌曲特点

青年男高音雷明杰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在美国曼哈顿音乐学院取得声乐硕士学位，并在费城柯蒂斯音乐学院获得歌剧艺术家文凭。2016 年雷明杰参加了萨尔茨堡音乐节的“青年歌唱家项目”，2019 年获得BBC卡迪夫世界歌手大赛（BBC Cardiff Singer of the World 2019）歌曲大奖。《在水一方》作为雷明杰参加国际声乐大赛的代表曲目，精湛的音乐表现力让他拿到了艺术歌曲的大奖。这首中国经典的通俗歌曲可以划分为艺术歌曲的范畴，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钢琴伴奏织体的编排与和声的运用

雷明杰演唱的《在水一方》改编自张彦妮老师，她从钢琴织体的编排与和声的选择上，对歌曲进行重新编配。例如在歌曲的钢琴伴奏织体中融入舒伯特《小夜曲》的风格元素。在“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这句运用断音演奏，突出人物内心的跳动感，且雷明杰在此处的演唱也作出了情绪的对比。钢琴伴奏与演唱者配合默契，伴奏织体多用半音化进行连接，使音乐更加连贯，更富有歌唱性。和声上大胆运用七和弦，突出了音乐的色彩性。在一些乐句的终止式中，利用阻碍和声，使音乐的表达有一种起伏性和悬而未决的感受。在音乐的高潮部分，钢琴伴奏达到了音域的最低音，人声在高声区和钢琴伴奏厚重低音的极限反差，将音乐张力更好地拉动起来，这种钢琴伴奏的写法多用于中国学院派民族唱法的作品中，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特别是在间奏时，钢琴伴奏运用了一些三连音的写法，更好地推进音乐的律动感，改编后的《在水一方》，通过伴奏织体与和声的编排，更有效地发挥了钢琴伴奏在艺术歌曲中对感情的烘托作用。

（二）节奏型的巧妙构思

在节奏上，歌曲开头以八分音符的分解和弦琶音进行，用一种缓慢柔和的语气将故事娓娓道来。再到中段的三连音织体的运用，将音乐慢慢掀起小波浪，让音乐的律动更加流畅，给人描绘出一种在水面上微微荡漾的画面感。直至最后高潮的十六分音符的推进，将音乐通过节奏的内在动力变化一层一层有比例地展开，改编者如此精妙的音乐架构，可以为演唱者铺垫一个非常好的音乐层次，从而帮助演唱者更好地推进情绪。

（三）人声与钢琴伴奏的呼应

艺术歌曲中演唱者和钢琴伴奏之间不是只有从和属的关系，他们更需要某种形式的平衡，来让音乐表现更为丰满。例如在雷明杰版本的《在水一方》中段间奏部分，创新性地加入了一段哼唱的旋律，这时的钢琴伴奏在旋律进行中占主导地位，人声为钢琴声部伴唱，非常轻柔地与钢琴伴奏形成呼应关系，雷明杰温暖柔和的嗓音将轻柔飘渺的气氛很好地烘托出来，再一次突出了音乐主题旋律，符合艺术歌曲的审美标准。这样的改编方式在李健的通俗演唱版本中似乎也能感受到。其实类似于这种人声哼唱与钢琴交相呼应的写法，在经典艺术歌曲《望乡词》中也有同样的表达，这样的音乐表现手法会让钢琴伴奏与演唱者的情绪更好地交融在一起，相互推动，增强音乐表现力。

雷明杰版本的《在水一方》结合了许多古典艺术歌曲的元素。他的演唱音色贴合艺术歌曲风格，细节处理巧妙得当，咬字清晰圆润，乐句连贯性强，演唱时感情充沛，有极强的画面感，很好地表现歌词的意境。

三、雷明杰版本《在水一方》的演唱分析

雷明杰在决赛中演唱的《在水一方》，以浑厚细腻的音色、温柔的音乐线条将这首艺术歌曲完美演绎，别具一番风味。

在开头部分，他以温柔的音色渲染朦胧意境，“苍苍”“茫茫”两对叠词的演唱，强弱明显，为听众展示了一幅迷离画面。演唱“佳人”二字时，音乐表达缠绵细腻，无不体现出对“佳人”爱慕和思念之情。第二句增强了呼吸的支持和流动性，更加强调出前一句“绿草之多、白雾之浓”的程度。雷明杰的演唱在平稳流畅的线条中带着些许忧伤，一些词语的力度变化，也进一步增强了歌唱的语气。他的演唱连贯中不失律动，感情层层递进，画面感之强，令人沉醉。

“我愿逆流而上，找寻她的方向”，随着伴奏音阶爬升，八度半音向上的烘托，将歌曲推向第一个高潮。雷明杰稳稳地控制呼吸，演唱与伴奏融为一体，将歌词的意境充分表达出来。后半句伴奏采用断音演奏的方式，更是突出了其找寻佳人的坚定，这样的断音演奏设计，像是对主人公内心跳动的模仿，与音乐情绪融合得十分巧妙。“我愿顺流而下，依偎在她身旁”，钢琴伴奏层层递进，将音乐推向高潮。歌词从第一句的“逆流而上”变为“顺流而下”，尽显忧伤之感。雷明杰的演唱在此处做了一个自由延长的处理，给人以遐想的空间，突出了道路艰难险阻以及追寻不到心上人的忧伤无奈。

间奏部分，伴奏采用三连音，层次清晰地模仿出水波荡漾的感觉。同时雷明杰以哼鸣的方式，将歌曲的主题旋律吟唱出来，丝丝扣人心弦。其音色温暖干净，与钢琴伴奏互相烘托，默契十足。游刃有余的声音控制，不仅能让音乐线条表现得更加细腻柔滑，也能使演唱者获得更松弛的演唱状态，从而给音乐的流动性创造条件，为最后一段高潮的演唱，做好充分的准备。

在最后一段高潮部分，雷明杰加强了气息的推动，增强了高位置的共鸣，与第一段高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音更为结实明亮，字与字之间更为连贯，“寻找佳人”的期望也更为迫切。在最后“她在水的中央”一句，雷明杰在高音部分并没有将音量唱得很强，而是运用半声将高音部分控制得非常柔和，将高音弱化的精妙处理，可以体现出他对呼吸良好的控制能力。《纽约时报》评价雷明杰：“美妙华丽的音质和优雅的演唱技巧，耐人寻味，感人至深！”

四、雷明杰版本《在水一方》的创新性

雷明杰对这首歌曲的演唱有许多创新之处。将经典的通俗歌曲用美声唱法演绎得十分完美，毫无违和。用美声唱法演唱通俗歌曲，对于咬字技巧、声音位置和情感表达都有很高的要求。雷明杰在台上的表现十分从容自然，在保持原有的共鸣腔的同时，抹掉了很多声音技术痕迹，表现了歌曲似水柔情的音乐线条，体现了雷明杰扎实的音乐素养。从伴奏开始的那一刻起，他的情感立刻融入其中，其表情的控制也十分自然，面部表情随歌词的变化而有细微的调整，很好地将观众带入歌曲意境之中。再加上他对气息良好的控制力，演唱字字圆润、强弱分明，乐句连贯细腻，高音松弛明亮，每一句演唱的表达都直入人心，将观众很快地代入到歌曲的画面中。

雷明杰用专业的美声唱法技巧游刃有余地演唱通俗歌曲，也是对当前美声通俗化这一现象的写照。当今社会高速发展，人们对于声乐演唱的审美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如何让美声唱法更符合观众的审美，让更多的普通观众了解并喜爱它，成为了演唱者们常常思考的问题。随着《声入人心》这类电视综艺节目的出现，让原本高高在上的歌剧、音乐剧走下神坛，登上了大众舞台，在伴奏方面，增加了很多现代乐器，为学院派的美声唱法增添了一些通俗和时尚的元素。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通俗歌曲，经过严谨的编配，用美声唱法翻唱后获得了非常好的市场效果。这样的融合可以让人们更好地了解美声唱法、了解歌剧、了解音乐剧。这样的尝试和改变，是时代潮流前进的趋势，雷明杰运用美声唱法演唱通俗歌曲，并在国际大赛中取得优异成绩，是对美声通俗化的一次成功尝试。

雷明杰在BBC 卡迪夫国际声乐大赛这种国际舞台上演唱富有中国韵味的艺术歌曲，是非常有意义的。中央音乐学院官网评价：“评委们对于他在比赛中不刻意、不炫耀的演唱，能感受舞台、享受每一个作品的表现，大加赞叹！同时称赞了中国的音乐教学水平，并对雷明杰演唱的中国作品《在水一方》非常称赞！与会评委一致认为不同国家的选手在比赛中能选择自己国家的母语演唱，这非常重要。”在国际声乐舞台上演唱中国歌曲，特别是富有中国韵味的歌曲，是十分有意义的，他在决赛中选择这首歌曲，充分展示了我们的文化自信，对于传播中国历史文化、展示中国音乐风格，有极大的推动作用。

五、结语

雷明杰美声版的《在水一方》是一次全新的尝试与探索，在国际大赛获奖使得其影响力得到有效扩大，丰富了人们对美声唱法的理解，为美声通俗化提供了好的借鉴，同时起到了传播中华文化的作用。当今社会不断地在提倡创新，而用美声唱法来演唱通俗歌曲会让美声唱法更“接地气”，是非常有意义的创新尝试。用古典的发声技巧、演唱方式来诠释大众喜爱的通俗声乐作品，这使得美声唱法不拘泥于传统，又使得通俗歌曲提高了艺术品味，为进一步丰富人民群众的艺术欣赏水平作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