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现实题材舞蹈作品的“非现实”创作可能

蔡均适

（北京舞蹈学院 北京 100089）

对于“现实题材”创作的倡导意在呼吁艺术家关注现实、回归大众生活，希望艺术作品“表现时代、反映生活”而对当下社会产生真正的现实性意义。对这一倡导的响应的确使艺术家对于现实的关注更为突出，但舞蹈作品中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并不多，甚至几年来大制作不少，真正能够继续留在剧场演出的却寥寥无几。不禁使人感慨舞蹈本身的艺术价值在这一层面究竟应该如何凸显？

由此产生了一些特定的艺术现象，艺术家不约而同地以“现实主义”为一种创作手法，表现“现实题材”，成为如今主流的创作模式，但似乎出现了“现实题材”与“现实主义”手法“绑定”的效果，并且还有“现实主义题材”的提法出现，但实际上两种概念是完全不同的。从艺术创作的发展角度来看，材料和手法之间不应形成如此的绑定效果，故本文基于此问题，希望探讨现实题材创作应该具备的“现实性”意义的重要性和“非现实”的多样创作手法可能，并以舞蹈艺术特性的视角探讨现实题材创作手法的多样性和可能性。

一、现当代舞蹈艺术的“非现实性”手法和“现实性”意义

理解现实题材创作首先要从理解“现实”出发，现实题材的“现实”应该包括的不仅仅是真实的现实这种时间层面的含义，还应该包括一种现实性，并且此种对于当下世界的现实性意义的需要是远大于真实的现实这一层面的。并且将现实题材视为一种主题或材料，就如大厨手里的食材，如何烹饪则是由艺术手法决定的。在这一意义上，现实题材创作除了一种现实主义的手法之外也可有多样的创作手法。在讨论以往艺术经典是否可以被看作现实题材时也同样需要将作品放置在那个时代的“当下”，除了满足时间层面的现实也要满足现实性的现实。现代艺术正是酝酿于社会剧烈动荡的时刻，20 世纪战争频繁，早期现代舞的一代宗师玛丽·魏格曼与玛莎·格莱姆、德国皮娜·鲍什的舞蹈剧场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战争。成长于战争的动荡年代，在当时对于现实的反映绕不开战争题材，当时舞蹈家如何在艺术作品中表现关于战争的反思，留下经典的艺术作品，可以成为今天现实题材创作的“非现实”可能的一个观看视点。现当代舞蹈艺术往往具有“非现实性”的手法，但其表现的内容又具有强烈的“现实性”意义。给人一种将现实的基本情况处理得超现实，但又在精神层面展现出高度真切的感受，同时给予观者深刻冲击心灵的力量。

首先，作为几乎在历史上同时期、同样都经历过战争创伤以及社会动荡危机的二位现代舞宗师，玛丽·魏格曼和玛莎·格莱姆在德国魏玛时代和美国战后大萧条等历史背景下迸发出相似的、具有锐利锋芒的现代舞思想理念和表现方式，虽然她们各自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各自的艺术传统，但现代主义的整体时代风尚催生了两位艺术家在舞蹈身体形式和舞蹈观念上相似的激烈和极端。魏格曼与格雷姆的作品中都充满了怪诞和恶魔以及原始气息，表达着最具震撼力和爆发力的人类永恒情感，都具有相当深刻的穿透力以及传递非理性感觉的能力，观看二位现代舞大师的作品，都能深刻感受到她们揭露着时代背景下社会、人性的真实。“战争改变了生活，革命和苦难往往会摧毁和粉碎所有美丽的理想。”“现代舞在当前的表现形式是自世界大战以来演变而来的，在那时一个关于生活的不同态度出现了。”在魏格曼和格莱姆的文章之中都提到了战争对社会环境和现代人的改变，现代舞需要一种更为直接的形式满足当时人们的需求，或者说现代舞代表的、反映的就是当时人们内心的真实写照，此时的舞蹈表现不再是和芭蕾等古典艺术一样稳定的风格图式，而是基于自然科学、以现代哲学为基本理念的、遵循自然规律的运动方式。而这种带有强烈情感内驱力的运动方式，彰显了当时的社会环境的危机四伏，这对于当时的观众来说是极端的“去现实”手法，极力回归原始和怪诞恶魔的形式很好地将此种战争环境下的恶劣现实展现。

另外，通过德国舞蹈剧场的开拓者皮娜·鲍什对《康乃馨》的论述，也可以明确感受其对于战争等社会问题的关注，并且以舞蹈剧场的形式将其基本理念传达到位。皮娜把这种战争的动荡和来自个体的不安直接反映到舞台的形式与内容之上。在其童年的记忆中存在着战争的动觉印记，动乱紧张的情感状态和无序的生存秩序都存在于其舞蹈剧场作品之中。如在舞者的狂欢嬉戏中《康乃馨》乌托邦被破坏得满地狼藉一般，皮娜的作品中总是充满着拼贴的无序和不稳定的慌乱。“因为爱像死亡一样强烈；嫉妒像坟墓一样残酷。”节目中引用《所罗门之歌》中的这些话，可能是康乃馨的信条。它与其说是个人幸福的世俗问题，不如说是爱是显然超越一切的力量。在一种极致的“冷热交替”中揭示生死、爱恨、童年、和平、战争等等。其中，孩童玩沙堆的游戏被设计成葬礼的埋葬仪式，孩童在花丛中嬉戏而被成人揪住就打并问护照呢等等，通过满台康乃馨的设置从茂密到演出完毕的一片狼藉，从此种极其零碎而体现出无厘头的“非现实性”的日常碎片模式无不体现出皮娜对于政治、权利、制度以及破坏与平衡之间关系的考量。

二、现实题材“现实性”内涵的重要性

由此可见，现实题材作品不仅只是在时间上满足“现在性”，如若并不具备真正的“现实性”内涵那么也将失去其艺术创作的意义。现实题材的“现实性”内涵几乎决定了其是否成为合格的现实题材艺术作品，题材并不是一张通往成功的通行证，并不能成为艺术作品是否成功的标准。好的现实题材艺术作品在满足时间性当下现实的同时，具有现实性意义才是其成为能激发人心的艺术最重要的一点。这一点也可以从提及“现实题材”的初衷出发，对于“现实题材”创作的倡导意在呼吁艺术家关注现实、回归大众生活，希望艺术作品“表现时代、反映生活”，而对当下社会产生真正的现实性意义。回归到生活与现实之中的艺术如若只有第一层面时间含义的现实是没有实质性意义的，要有更深层含义才能开发对于人民群众来说艺术真正的作用。

如第十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当代舞、现代舞评奖活动，其中涌现出大量现实题材的舞蹈作品，虽然有了现实题材的广泛参与，但作品质量却参差不齐。同样是表现当下疫情的舞蹈作品有《春会来》《阳台》《下沉·下沉》等，《春会来》以高分获奖而《阳台》《下沉·下沉》等作品却不尽如人意，虽然是同样的抗疫题材，触及的深度却不同，这可能与艺术家对现实的体悟的深度有关，也有艺术创作方式是否合适的可能。在此可以把视野放得远一些，如举起新舞蹈大旗的吴晓邦先生“当他观看早稻田大学业余演出的《群鬼》时，他为这种深刻批判社会罪恶现象的真实表演所吸引，为它的魅力所震撼。”在其归国后，其艺术作品真正体现出现实性而产生了激发人心的真正作用，1935年和1937 年吴晓邦先生分别举办了两次舞蹈作品发布会，观众看到了崭新的舞蹈艺术，它们形式新颖而不拘一格，内容严肃而富于力度，大都反映了中国人民的苦难深重，表现了对帝国主义的强烈憎恶。此种强烈的现实精神和风骨是如今我们需要学习的，需要艺术家在当下的世界了解真正的民意，实际上，艺术家也是人民的一分子，如何以真实的现实性打动人心，而不是以虚浮的表层现象叙述现实是如今创作中需要反思的。

三、现实题材创作手法的多样性和可能性

正如前文所述，同样是现实题材的抗疫作品，呈现的深度却参差不齐，需要注意的是，艺术创作不是纪录片式的纪实搬运或者没有情感的新闻播报。实际上现实题材创作的手法可有许多种，目前主流的现实主义手法也有许多经典和优秀的艺术作品，如由王舸编导罗斌编剧的舞剧作品《天路》，是纪念改革开放40 周年暨青藏铁路建成通车12 周年的现实题材原创民族舞剧。该剧讲述了三代人不忘初心、坚守筑路的动人故事，颂扬了不畏艰险、无私奉献的“天路精神”。以现实主义的手法将人物、剧情交代清晰的同时通过通俗易懂扣人心弦的编织手法完成了该现实题材作品的创作，有效地处理了舞与剧之间的关系。但除此之外，目前的现实主义手法创作也有参差不齐的另一面，也就是类似《下沉·下沉》《阳台》等面对现实仍然流于表面表现的作品，不仅没有展现出艺术在面对灾难与危机时重建思想与灵魂的力量，反而显现出一种面对现实的幼弱与无力之感。正如于平在评论舞剧《天路》时指出：“一方面，在于现实题材是发生在离我们较近的事件，没有“深扎”的毅力和“潜心”的情怀难以看清真相、发掘新意；另一方面，在于现实题材中的日常生活形态对于舞蹈表达是一种全新的经验，需要在观众的“日常理解”和舞蹈编导的“诗性表达”中找到平衡点，建立新通道。”

如何放大舞蹈的长处、规避表现的尴尬也是可以在舞蹈艺术创作层面进行编织的，表现现实题材需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如皮娜·鲍什的舞蹈剧场作品，舞台上的能指如许多艺术意象的创作，与实际上的所指如权力、战争、规则等都是可以在创作中进行呈现的，正如评论所言“身体揭示了语言所试图隐藏的东西。”而她自由联想的象征主义的技巧是一种超越传统叙事的进一步尝试，目的是深入挖掘心灵。通过集合各种生活中的碎片展示于综合性质的舞蹈剧场，皮娜完成了一种对于综合艺术的集中呈现，以打破传统叙事的方式，进行全新的“身体”叙述，却又不仅仅局限于舞蹈的身体，拼贴各种元素在作品中自由地采用各种方式，达成艺术目的而表现作品的主题，在她的舞蹈剧场中，每一元素对于作品的完整体验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皮娜正是通过其天才般的艺术编织手法，以最直接的、综合的方式震撼着观者的心灵。舞蹈本身的隐喻性、抽象性本就是一种特别的叙事手法，艺术家们可以放飞想象空间，当然，在时空叙事手法上也可以采用“超现实性”和“多角度叙事”。现实题材创作中舞蹈艺术特性与价值的回归鼓励多样的创作方式也许能使现实题材舞蹈创作打破一定观念上的桎梏，以鼓励多元的艺术环境开拓现实题材艺术作品的更高峰。同样在进行艺术创作多样性方式探索的同时，也需要考虑中国当下艺术市场的真实环境，在此基础上注意度的把握，开拓多样的可能性，并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或许是今天的现实题材舞蹈作品能焕发新彩的路径。

四、结语

强调“现实性”内涵在现实题材舞蹈作品创作中的重要位置，呼吁现实题材艺术创作手法的多样性可能，需要以舞蹈艺术特性的视角探讨和开掘现实题材舞蹈创作中现实与艺术创作的平衡支点，以合适的方式进行艺术表达。鼓励多样的创作方式也许能使现实题材舞蹈创作打破一定观念上的绑定和桎梏，呈现出更有活力的现实题材艺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