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脏腑风湿理论探讨达原饮论治痹病
2022-11-12王爱华吕柳王海隆
王爱华,吕柳,王海隆
1.甘肃省中医院,甘肃 兰州 730050;
2.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北京 100700
脏腑风湿指外感风寒湿邪,通过五体或官窍而内传脏腑,留而不去,伏于脏腑,过时发病;或每于复感外邪而引动伏邪,以致疾病反复或加重。“脏腑风湿”系仝小林院士精研《黄帝内经》,在“痹病”和“伏邪”理论基础上提出的一个新学说。基于“脏腑风湿”理论,笔者应用达原饮辨治痹病,临床疗效满意,兹介绍如下。
1 关于脏腑风湿
在中医学中,痹病是较为宽泛的概念,《素问•痹论篇》所倡“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的思想影响历代医家。但随着饮食结构改变及环境变化等,“古今异轨”导致痹病之病因病机逐渐复杂化,故仝院士顺应当代病因病机的发展变化,提出新的学说体系——脏腑风湿理论:脏腑功能异常是重要的病理基础,外邪侵袭是必要的发病外因,邪气伏留是致病的关键病机。
1.1 与“伏邪”密切相关
仝院士认为,脏腑风湿理论与伏邪联系最为紧密。“伏”为潜伏、隐藏之意,“邪”为各种致病因素。《黄帝内经》虽未明确涉及“伏邪”二字,但有一些相关“伏邪”内涵的阐述,如“春伤于风,邪气留连,乃为洞泄……冬伤于寒,春必温病”(《素问•生气通天论篇》)、“肌痹不已,复感于邪,内舍脾”(《素问•痹论篇》)、“夫百病之生也,皆生于风寒暑湿燥火,以之化之变也”(《素问•至真要大论篇》)。此外,《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亦可见为“伏湿”“伏寒”而创的方剂,如麻黄附子细辛汤、防己地黄汤、麻杏薏甘汤、麻黄加术汤等。直至晚清,“伏邪”的概念才由刘吉人提出,“感六淫而不即病,过后方发者,总谓之曰伏邪”(《伏邪新书·伏邪病名解》)。
1.2 脏腑风湿之伏邪与痹病
痹病如大偻(强直性脊柱炎)、尪痹(类风湿关节炎)、燥痹(干燥综合征)、肌痹(多发性肌炎/皮肌炎)、皮痹(系统性硬化症)等,大多与伏邪的致病特点相似,通常反复发作,易过时而发,且多因外感、劳累、情志异常等因素诱发。仝院士认为,这些诱发因素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中医之伏邪,故而痹病之病因病机可用脏腑风湿伏邪学说作较为圆满的解释。
所谓伏邪,广义指感邪之后一切伏而不即发的病邪,既包括外感六淫,也涵盖饮食失节、情志失宜、痰浊、瘀血、伏毒等内在的、伏而不发的致病因素;狭义则专指伏气温病,即外邪侵袭,正气亏虚,不能祛邪于外,或邪伏于膜原,或邪伏于肌腰,或伏于肌核,或伏于脂膜,邪气伏匿,伏而不即发,逾时而发。仝院士认为,由于伏邪或盘踞某处,或流动循行,未超过人体自身调节范围,故具有感而不发、过时而发、复感易发等特点。
2 临证辨治
2.1 脏腑风湿之邪多伏于膜原
脏腑风湿与伏邪联系紧密,但邪伏于何处更是一个重要问题,《灵枢•五变》有“循毫毛而入腠理”,《灵枢•贼风》亦认为“藏于血脉之中,分肉之间,久留而不去”。可见,这里所说的邪气或入于腠理,或藏于血肉之间,与传统意义的表里之邪有显著差别。
脏腑风湿之邪,既非在表、亦非入里,但邪伏体内,必有其所——膜原,即《素问•举痛论篇》“寒气客于肠胃之间,膜原之下”。寒气,亦是病邪之气,可伏于膜原之下。所谓膜原,王冰注曰:“膜,谓膈间之膜;原,谓育鬲肓之原。”(《补注黄帝内经素问》)俞根初亦认为“膜原居于半表半里,外通肌腠,内近于中焦胃腑”(《通俗伤寒论》)。可见,膜原外不在经络,内不在脏腑,取象比类,邪伏于膜原,既有外感性质,又有内伤因素,膜原乃表里之分界,是邪气羁留的关键部位。故仝院士认为,人体正气不足,脏腑功能低下,风寒湿等外邪皆可由外入内,不能御邪于外,邪气则多可伏于膜原,若再经外邪引动,或循行于经络之中,或留驻于筋骨之间,或沉积于关节,由外进至脏腑,客于脏腑经络之间,久则影响气血运行,故而外邪侵袭、脏腑失衡、邪气伏留(伏邪),多种因素导致风湿痹病胶着难愈。可见,达原饮专攻膜原,引外邪从膜原而出,适用于治疗痹病。
2.2 脏腑风湿与疫疠之邪
疫疠之邪多具有传染性,而脏腑风湿之邪乃“伏匿诸病,六淫、诸郁、饮食、瘀血、结痰、积气、蓄水、诸虫皆有之”(《王氏医存》)。脏腑风湿与疫疠二者病虽不同,然治则相同,所谓异病同治。故《温疫论》宣发膜原法虽为治疗疫疠伏邪所创,亦适用于脏腑风湿。祛邪外出乃治疗脏腑风湿的重要原则。正邪交争,初起正气充足,邪不能胜正,大多正盛邪退,但风湿之邪伏于膜原,隐匿而不发,或再遇外邪侵袭,或内生邪气引动,正不胜邪,则病情复杂,反复发作,难以痊愈,故邪气伏留是关键病机,治疗亦是以祛邪外出为重要治则。
2.3 达原饮的应用
达原饮出自《温疫论》,由槟榔、厚朴、草果、白芍、黄芩、知母、甘草组成,主治温疫初起邪伏膜原之证,方中“槟榔能消能磨,除伏邪,为疏利之药;厚朴破戾气所结;草果辛烈气雄,除伏邪盘踞。三味协力,达其巢穴,使邪气溃败,速离膜原,是以为达原也”,吴又可认为“此邪不在经,汗之徒伤表气,热亦不减;又不可下,此邪不在里,下之徒伤胃气,其渴愈甚,宜达原饮”。
此外,《温疫论》提出:“大凡客邪贵乎早治,乘人气血未乱,肌肉未消,津液未耗,病患不至危殆,投剂不至掣肘,愈后亦易平复。”早期外邪侵袭,病邪不甚,气血未乱,津液未耗,脏腑未伤,治疗相对容易,而伏邪已成,邪不去则病不瘳,传统攻邪三法不能直达病所,延绵日久,愈沉愈伏,非达原饮不能除。达原饮立方之旨以早期祛邪为首要原则,即早期发现、早期诊断和早期治疗,这与痹病的治疗原则一致,脏腑风湿理论亦与其相合。
3 典型病例
患者,女,29岁,2019年4月16日初诊。17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面部红斑,双手多个小关节肿痛,双膝疼痛,伴双下肢水肿,外院诊断为“系统性红斑狼疮”,予口服醋酸泼尼松、羟氯喹、沙利度胺片等。3周前无明显诱因面部、双上肢皮疹加重,间断发热。刻下:面部及双上肢皮疹、轻度瘙痒、色素沉着,间断发热,体温最高达39.7 ℃,脱发,口腔溃疡,左肘、双肩疼痛,乏力明显,汗多,纳可,寐差多梦,二便调,舌红,苔白厚腻,脉沉细。中医诊断:痹病,属邪伏膜原证。治法:开达膜原、清热祛湿。予达原饮加减:槟榔20 g,草果20 g,厚朴15 g,苍术15 g,生地黄30 g,草豆蔻10 g,薏苡仁10 g,甘草10 g,青蒿45 g,黄芩15 g,竹叶10 g,滑石粉(包)15 g,茯苓15 g,枳壳20 g,清半夏20 g。14剂,每日1剂,水煎,早晚温服。西医治疗同前。
2019年4月30日二诊:无新发皮疹,口干,喜饮热水,小便可,大便溏结不调、每日2~3次,近一周内最高体温达38 ℃,舌苔较前好转,脉同前。守方去草豆蔻、薏苡仁,改清半夏为15 g,加陈皮10 g。继服14剂。西医治疗同前。
2019年5月14日三诊:近半月体温维持在36.5~37.7 ℃,午后偶有低热,面部皮疹未见明显变化,守方去枳壳,加生石膏(先煎30 min)30 g,继服14剂。西医治疗同前。
2019年5月28日四诊:近1周无发热,未见新发皮疹,面部皮疹减少,守方去滑石粉,继服14剂。醋酸泼尼松减量,余同前。
其后定期规律就诊,中药仍以达原饮加减,半年后醋酸泼尼松逐渐减量维持,患者面部及双上肢皮疹消退,无发热及关节肿痛。
按:本案患者为青年女性,患系统性红斑狼疮10余年,平素服用激素、免疫抑制剂等,日久湿热蕴结,经络不通,正气虽不充,邪气亦不著,正邪相争而交织于内,伏于膜原,故考虑为痹病(属邪伏膜原证),予达原饮加减。方中槟榔能消能磨,善祛伏邪,为疏利之药;草果辛烈气雄,除伏邪盘踞;厚朴、苍术除湿化热,破膜原伏气所结。此四味协力直达巢穴,使伏邪溃败,速离膜原。青蒿、黄芩、竹叶、滑石粉、生地黄为佐,解毒清热,除湿养阴,内清湿热而不伤阴,透邪外出而不伤正,使伏邪外有出路;清半夏长于燥湿化痰,枳壳、草豆蔻助厚朴、苍术化湿行气,祛痰湿而逐伏邪;又因久服激素及免疫抑制剂,故加薏苡仁、茯苓顾护脾胃,脾胃运则正气充,湿浊祛,伏邪除;甘草调和诸药。全方共奏开达膜原、清热祛湿之功。二诊时,无新发皮疹,发热好转,舌苔白腻好转,效不更方,遂守方去豆蔻、薏苡仁,清半夏减量,减轻燥湿化浊之力;大便溏结不调,加陈皮健脾理气和胃。三诊时,患者已无新发皮疹,午后偶有低热,遂去枳壳减少理气化湿之力,加生石膏清热泻火,使邪由外而出。四诊时已无发热,无新发皮疹,仍以开达膜原、清热祛湿为法。其后病情平稳,定期规律就诊,激素逐渐减量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