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还是“留”：照见乡村教育里特别的他们

文|周丽

自2006 年实施以来，“特岗计划”累计为中西部地区的乡村学校补充特岗教师100余万名，根据今年中央发布的“特岗计划”，还将有6.7万名特岗教师走上乡村学校的讲台。诸多研究表明，17年来，“特岗计划”取得了一系列成效。这个特殊的教师群体如一缕微光，点亮了乡村教育的一抹希望。特岗教师由什么人构成？他们在服务乡村教育的过程中有哪些喜忧与需求？照见他们，乡村教育的未来或可变得更加明亮。

特岗教师：炙手可热的中坚力量

教师“下不去”是乡村学校长期以来面临的现实问题，也是乡村教育发展的难点和痛点，而“特岗计划”的实施，使特岗教师成为越来越多高校毕业生乃至青年职场人的就业新选择。近年来，特岗教师更是炙手可热、应者如云。

来自河北邯郸馆陶县的张妍，高中时便立志从教。高考那年，她十个志愿填的都是师范类，最终被廊坊师范学院录取。2020年毕业后，张妍便参加了“特岗计划”的招考，首战失败后进入馆陶一所私立中学任教。次年“二战”，她如愿“上岸”，成了当地一所镇中的特岗教师。

“老家不像北京有那么多机会，家人能想到的岗位也就那么几个，要么公务员，要么老师，当时身边同学当老师的也特别多。很幸运，我一次就考上了，也就回来了。”比张妍早一年到校的吕晨，非师范类专业毕业，北漂四年后才在父母的劝说下通过特岗教师招考，踏上了乡村从教之路。

张妍提到，前两年，当地每年“特岗计划”招考人数都在二三百人，报名的人除了大学毕业生和返乡择业的年轻人，还有一些外省市的报考者，竞争激烈。而吕晨的老家肥乡区，临近邯郸市中心，经济相对发达，各方面条件较优越，每年的特岗教师招聘更是“僧多粥少”。这也是吕晨“舍近求远”的原因。“很多人考就导致内卷，大家分数都特别高，满分150，100多分都不一定能进面试。”

友成基金会和北京师范大学于2017年发起的“乡村青年教师社会支持公益计划”（简称“青椒计划”），致力于为偏远贫困地区的青年教师尤其是特岗教师，提供为期一年的线上培训。项目负责人刘树静介绍，五年来，“青椒计划”覆盖了23个省427个区县的近10万名教师，其中九成以上为特岗教师。前三年，他们服务的特岗教师群体，大学本科学历的约50%，师范类仅30%左右，专业不匹配、所教非所学情况比较突出。但近两年，这组数据有了明显变化。以去年为例，“青椒计划”学员本科生超80%，师范类的近60%，“所教即所学”约占一半。

“‘特岗计划’的一个优点是可以招到学历合格的教师，对于改善乡村教师的学历结构成效明显。”首都师范大学教授苏尚锋表示，在较长时间里，“特岗计划”对中国农村社会、农村学校发展起到了一定的支撑作用。

甘肃省定西市教育局驻陇西县督学常贵勤对此予以了印证。近五年，陇西县通过“特岗计划”、签约免费师范生、急需紧缺人才引进、事业单位招考、“三支一扶”项目等途径，共招聘中小学、幼儿园教师592人，其中特岗教师428人，占招聘总数的72.3%，全部补充到乡村义务教育阶段学校。“特岗计划”成为该县乡村学校教师补充的主要渠道，有效缓解了乡村教师紧缺和结构性缺员问题，激发了乡村教育发展活力。

去留困境：“低谷”中的坚守与出走

在一些人看来，特岗教师门槛较低，是很多竞争力不强的年轻人最后的或跳板式的就业选择，但与多位受访教师交流后，记者发现，特岗教师们普遍坦然接受这一选择的利与弊，有一部分人还“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志业。

现任教于湖南怀化芷江侗族自治县土桥镇小学的李思毅就是其一。毕业于吉首大学外国语学院、过了英语专八的李思毅，当年是抱着“玩”的心态报考的特岗教师。考上后，还未到岗他就后悔了，但入职协议已签，只能硬着头皮上。赴任的第一所村小，地处偏远，宿舍堪称危房，让他顿感“人生跌入低谷”。李思毅坦言，前半个学期，自己非常抵触，甚至不想去上课。但某天，当迟到的他走进教室，看到孩子们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等待，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好奇。那一瞬间，他被触动了。慢慢地，随着跟孩子们的接触交流增多，李思毅的使命感被点燃，决定“在这个地方做点什么”。此后，他不断学习先进教育理念，创新教学方式，探索如何给乡村孩子们带来更有质量的教育。其间，他获得了“马云乡村教师”“中国好老师”等荣誉。而今，李思毅已坚守乡村13年，仍在为乡村教育倾洒光和热。

教育部相关调查数据显示，在不断完善的各项保障性政策的支持下，特岗教师的在岗率和服务期满留任率呈上升趋势。不过，正如李思毅所说：“如果每个人都献出一份力，涓涓细流就能变成汪洋大海，但现实是残酷的。”并不是每一个特岗教师都能如李思毅一样，在乡村教育的舞台找到自己的位置，让自己的人生闪亮。

“我们学校有一百多个教师，但流动性比较大。”张妍称，她所在的学校特岗教师超一半，且从外县考进来的较多，很多教师三年服务期满后会找机会考走或者调走，学校只能通过新一届特岗教师来补充。去年，县里新办一所高中，选调了50名乡村教师，他们学校就走了20多个。

“服务期满的特岗教师没有离开教师岗位或者说还在教育系统的比例是很高，但他们留在原学校的比例并不见得高。”贵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一所较大规模乡村小学的校长卜易表示，其所在学校从2012到2021年每年都会补充1至4名特岗教师，通过“特岗计划”招进来的教师约占1/3。近年来，教师的稳定性让他深感忧虑。去年，6名语文教师考去了市里，导致学校出现很大师资缺口。同时，因每年特岗教师招考在四五月确定，而教师考调在七八月，中间存在时间差，再加上今年当地编制已满，没有“特岗计划”名额，这一缺口至今尚未补上。

“没有人愿意留下，提高乡村教育教学质量都是空话。”卜易无奈道。

“特岗计划”：迈向高质量发展

除了难留任，特岗教师的教学实践、业务能力不足也常被诟病。

调研可知，特岗教师所在学校乃至教育部门能给予他们的支持、帮助普遍比较单薄。反过来，因为缺乏专业的培训和帮助，不少特岗教师产生了职业焦虑，降低了职业认同感和幸福感。

刘树静在与众多特岗教师的接触中发现，新任特岗教师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不知道如何教学。此外，他们在与学生沟通、融入当地、家校协同共育等方面也面临一些困惑和难题。“青椒计划”聚焦的正是“教不好”的问题。在为期一年的系统培训中，“青椒计划”的培训内容包括专业理论普及、师德师风建设及个人教学技能方法等。

河北邢台的特岗教师蔡文雪去年刚入职时，当地县教育局便为她及同批次的特岗教师安排了“青椒计划”培训。作为一名非师范专业的“小白”教师，蔡文雪说，通过一年的线上培训，她不仅学到了很多专业知识，将之运用到教学中，还在社群里认识了具有相同教育理念的教师，并在与他们的交流中加深了对乡土和乡村学校的情感，坚定了自己的从教信心。“青椒计划”培训结束后，蔡文雪又主动报名了其他公益机构的教师培训项目。但对她来说，因为身处小规模学校，每天面对的学生屈指可数，她更想走进真实的课堂观摩，看一看“别的老师到底咋样上课”、自己的这套教学模式是否在几十人的课堂里也“吃得准”。另一名“青椒计划”学员——甘肃庆阳市的特岗教师韩大洲同样希望能有更多类似的培训和跟岗实习机会，来促进自身的专业成长。

苏尚锋表示，在“特岗计划”日益完善、教师队伍基本完备的情况下，特岗教师的学历水平和专业能力亟待进一步提升。同时，“特岗计划”应适应《新时代基础教育强师计划》和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需求，调整政策内涵及调控方向，真正为乡村学校提供一支优质的专业教师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