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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在华俄侨作家的东北书写

2022-11-11肖霁同

名家名作 2022年2期

肖霁同

20世纪初,以哈尔滨为中心聚集了大批的俄罗斯侨民,因中国的生活环境、生存境遇与俄罗斯相似,这些侨民很快地适应了东北的生活,将其视为第二故乡。东北也成了他们生活的绿洲、创作的自由天地。

一、中国东北俄侨文学的出现

俄罗斯是文学大国,俄罗斯民族是爱读书、爱写作的民族。俄罗斯侨民同样保留了这一优良的传统,无论是知识分子、军人、工人、农民,只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都会化身“缪斯”借文学作品表达他们作为漂泊者的辛酸以及发现第二故乡的喜悦。

(一)漂泊者的无奈与辛酸

几次移民潮中的俄侨大多为贵族、军人和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他们来到中国以后,虽说生活没有以前富裕,但是也足以温饱,生活无忧。然而,在灵魂深处,总不能免除失去故园、漂泊流亡者的无奈与辛酸。叶甫盖尼·雅什诺夫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来到哈尔滨,作为侨民诗人他经常借诗歌表达个人难以把握命运的悲哀。在《漂泊的缪斯》中他写道:“我的影子把两条长腿/抛向相邻的深沟。/口袋里只有潮湿的护照,/还有一个旧钱包……/为迷路的伊万哭泣吧,/母亲,为我祈祷!”女诗人叶列娜·涅杰利斯卡娅同样借诗歌表达了对幸福的渴望:“永远的惊慌不安中,我们所有人是何其孤单。”“我们需要的是爱,是好运,是夜晚火的温暖。”因此,爱读书、喜欢文学的俄罗斯人用自己的笔来表达对世事无常、岁月蹉跎的无奈,既是一种精神的慰藉,又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二)发现第二故乡

中国东北,在地理位置上与俄罗斯相邻,有类似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纬度较高,冬季寒冷,处于边疆地区,受中原文化影响较小。而俄罗斯尤其是远东地区,同样处于文化、地理的边缘地带,受西方大陆文化影响较小,边境较为开放,与中国的文化交融、交流历史较早。这吸引大批俄侨暂居到与俄罗斯相近的哈尔滨等地,而东北文化具有的包容性、开放性、民族兼容性更加促进了俄罗斯文化与东北文化的快速融合。于是,哈尔滨成为中国较早开放的一批城市之一,也成为俄侨作家“诗意的”栖居之所。许多诗人借诗歌表达他们对中国的喜爱。“你们多辽阔、宁静、舒适!让我们栖留,对你们感激。”虽然客居他乡,“一切多么不像俄罗斯啊,但一切又好得多么奇妙!”尤其是给第二代、第三代俄侨的人生留下丰富的记忆:“在这里,我的生活刚露晨曦,/在这里,我长大到成熟年纪。/在这里,我懂得了欢乐,也懂得了最辛酸苦凄。/我会永生永世记忆,/晚霞的照耀和启迪,/有那夜间风的微微吹拂/和浑浊松花江宽阔的水域。”这里的生活使俄侨及其后代形成一种中国情结,以至于回国和再次远赴他乡后依然深深怀念。

二、俄侨作家的东北书写

在华俄侨文学从产生背景、创作题材、创作风格等方面来看都鲜明地烙上了中国印记,他们既写中国的市民生活、农民生活,又写森林河流等自然风光,抒情、叙事中饱含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一)东北意象书写:兴安岭密林、松花江、哈尔滨

俄罗斯是一个与大自然关系密切的民族,歌颂大自然也是俄罗斯文学家永恒的题材内容之一。在许多作品中,俄罗斯文学家都向读者传达着由大自然的一切所启迪的美与哲理。中国东北森林覆盖面较大,河流湖泊众多,东北人渔猎放牧的生活以及热情豪放的性格更是激起俄侨作家的创作欲望。他们纷纷将创作的视野与题材锁定在能够代表东北特色又与俄罗斯记忆叠合的兴安岭密林、松花江、哈尔滨等意象上。

尼古拉·巴依科夫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俄侨作家。他曾走遍黑龙江、吉林的深山老林,在东北的密林里生活、研究动植物、狩猎近20年,可以说对东北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了如指掌。他的小说以东北密林、动植物为创作对象,写了虎、鹿、熊、山鹰、野鸡、蜜蜂、萤火虫、稠李树、苹果树、榛子树等动物、昆虫、植物上百种,并最终凝聚成“密林”和“虎王”两大意象。他在《虎》(又译作《虎王》《大王》《伟大的王》)中用寥寥数语便勾勒出生机勃勃的东北原始森林景象:“早春,密林生生的恢复起来,黄灰色的地面,由于嫩嫩的茂叶和翡翠的幼枝,已带了绿色。沿着涧川和山的斜面,开了樱桃和苹果的花。青竹兰那白色小铃形的花,在树林那阴暗的茂叶里,也已经开始稀疏地现了出来。水晶般清澄的山的空气,充满了花的香气和大地的气息。”尼古拉·巴依科夫描写东北森林动植物的作品曾风靡世界,受到评论界高度评价,“被各国文学评论家誉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生态小说家之一”,是“生态文学大师”。尤其是他留下了大量关于密林里虎的作品,犹以写牝虎的最多。在巴依科夫的笔下,作为森林之王的牝虎常常是伟大而坚强的化身,被作家赋予了神灵和人性之光。《牝虎》(又名《母亲》)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作品中像牝虎似的女主人公娜丝达霞独居森林,与野兽为邻。丈夫谷利哥里被牝虎吃掉,娜丝达霞独自一人抚养幼儿,并用自己的乳汁哺育虎崽,显示了母性的光辉。这使我们想起许多俄罗斯文学作品,如高尔基的《母亲》、拉夫列尼约夫的《第四十一个》等作品中塑造的勇敢超人的女性形象。巴依科夫将这篇小说命名为《牝虎》,实际上是一语双关,不仅描写了牝虎作为森林之王的强悍,而且歌颂了其母性的伟大,同时又赞美了娜丝达霞高尚的精神和人性的光辉。当牝虎遇到猎人围攻时本可以独自逃开,但是在母爱的驱使下,她准备保护孩子“直到血底最后的一滴”。在精疲力竭之后,猎人眼前出现了一幅令人震撼而又直刺灵魂的画面:“她这时正舔着一只老虎并用足掌抚摸着他。”正是这幅触动心灵的画面让猎人放下了枪,“这并不是对一个野兽,而是对一个母亲,因为她表现了那样高度的自己牺牲和情爱”。作品中作者赋予牝虎伟大的人性和母性,而“杀掉牝虎——一个母亲是一种犯罪甚而罪恶”。作者在文中自省:“我常是反对杀掉所有野兽和鸟类底牝者,这不是由于道德的观念,也是基于实际的见地,因为牝者底保存是正当而合理的狩猎底必要的条件。”这正是猎虎给作者带来的启示,也是作者生态观的体现。

松花江是中国著名的河流之一,流经吉林、黑龙江两省,也是黑龙江在中国境内的最大支流,流域面积近56万平方千米。松花江不仅是中国作家书写的对象,也成为俄侨作家偏爱与钟情的书写对象。因为俄罗斯有许多世界闻名的河流湖泊,而暂居在哈尔滨的俄侨就将对家乡的思念寄托在松花江上,从而写出了不少优秀的诗歌作品。例如:“夜晚在江面洒下闪烁的银光……/浸在江水里的蕃红花,/触摸人的躯体,躯体柔软,/风像挣脱了锁链,大声吼叫,/江上的夜空变得白茫茫一片。”再如:“江中的波浪跑得很慢,/岸边的沙被悄悄洗涮。/岸上到处是阳光一片,/岸上到处是春意一片。”松花江的波浪、松花江的夜色成为慰藉作家心灵的一剂良药,面对滔滔江水,吹着和煦的晚风,诗人获得了心灵的宁静。

除了自然山水以外,哈尔滨这个俄侨生活的重要栖居地也成为作家写作的对象。历史上,哈尔滨曾生活过数十万的俄国侨民。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们的参与使哈尔滨迅速完成了由小渔村到国际化城市的转型。许多诗人在诗歌里记录下了他们参与建设哈尔滨的历程。阿尔谢尼·涅斯梅洛夫就是其中一位,他在《旧墓——致哈尔滨的建设者们》中写道:“他们曾举起丁字镐和铁锤,有为的一生曾美好无比——它证明俄罗斯人到处强有力,不管把他们派到哪里。”在另一篇《建筑者》中又记录了年华已逝的城市建筑者们。可见,哈尔滨被誉为“东方莫斯科”“俄罗斯城市”是不无道理的,这座城市在文学教育、文化底蕴、宗教信仰、建筑风格等方面有今天的面貌,无疑是受到了俄罗斯文化的影响和熏陶。从今天留下来的文化遗产来看,哈尔滨在建筑风格、城市规划上依稀可见俄罗斯风格及俄罗斯文化的渗透。例如,圣·索菲亚大教堂、“洋葱头”俄式建筑、红肠、面包在如今的哈尔滨街头随处可见。除了阿尔谢尼·涅斯梅洛夫这样的哈尔滨的建设者们用文学记录了他们的工作和心路历程以外,还有很多作家记录了他们的哈尔滨印象、感觉。例如,在叶列娜·伏拉吉的印象里,哈尔滨“街上是香喷喷的空气,/大煎饼使劲挥放香味,/故乡哈尔滨,中国城市,/使劲挥放春天的气息”。在阿列克桑德拉·巴尔考的眼里,春天的哈尔滨,“满街刮大风”“五色旗在半空中被撕得稀破”“汽车使劲地鸣笛”“大斋礼拜令人心碎的钟声”,也有美丽柳枝上挂满的迷人的花絮和“节日市场上殷勤的嘈杂声”。不管怎样,在相同的背景下每个人都在这座城市演绎着无法重复的历史。

(二)书写东北爱情故事

爱情是没有国界的,爱情也是文学作品永恒不变的话题。爱情中的痴迷、热烈、幸福、孤独、迷茫、幻灭和残酷,都令人深深感动。俄侨作家跟所有人类一样首先把神圣的爱情当作精神支柱,或表达对本民族爱人的怀恋,或表达对中国女孩的爱慕,或抒发爱情生活中的复杂情感,或借爱情的抒发表达对祖国的思念。就像阿列克谢·阿恰伊尔的诗作《我用双手抚摸……》,写出了对爱情的奇妙感觉:“我用双手抚摸你的头发,/你的发绺似有阳光闪烁……/我的视线刚触到你的目光,/就在注视我的柔波中沉没。”表达了青年男女恋爱中的微妙情绪变化及对爱情的坚贞。基里尔·巴图林在《宁波姑娘》中忆起与有着“黑黑的辫子,黑黑的、调皮的眼睛”的中国姑娘的爱情故事,表达了“对她们我永远不忘情”。当然也有表达爱情中的无奈与残酷的。奥利加·捷利托夫特在《你走进屋来……》《爱》等诗作中抒发了对美好爱情的渴望以及恋爱过程中的孤独、忧伤、痛苦的情绪变化。由于当时俄侨特殊的生活经历,“闪电”式的爱情时常发生,令年轻的俄侨们很难把握,娜塔莉娅·列兹尼科娃在《不要再海誓山盟了……》揭露了爱情过程中的欺骗和谎言,对爱情的稳定性提出了质疑,抒发了对纯洁、忠贞爱情的渴望。总之,俄罗斯侨民的爱情是跌宕起伏的,他们的爱情生活都让人感动和深思。

(三)展现东北城乡生活

俄侨作家长期与东北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东北的一些城乡生活、民风、民俗、乡土文化是他们每天会接触到的,但这并不妨碍其以异域的独特视角去审视这里的生活和人。他们感兴趣的一切都成为书写对象,变成文学作品里的特殊意象。如自然、地理意象:兴安岭、草原、森林、松花江、暴雪、怒风、阴雨天、炊烟、白色的小树林、池塘、畦田、中国的农村、城市、春天的哈尔滨、银色的大连、长春、火车站、公园、教堂、水果店、小酒馆等;时间意象:晚霞、黄昏、日落、黎明、清晨、冬夜、夏天、热辣辣的秋天等;动植物意象:金莲花、松树、稠李、樱桃、丁香、鱼尾菊、独鹤、猫头鹰等;独异人意象:老撞钟人、女基督徒、吉卜赛女郎、红胡子、老毛子、盲人、算命先生、日本姑娘、东北妞儿等;民俗意象:辣烟、灯盏、煎饼、占卜、蓝色的节日、阴历新年等。例如,尼古拉·斯维特洛夫的《中国的新年》描写了印象中的中国新年景象:“大鼓小鼓拼命地敲打,/开怀畅饮,特别热闹。”“胡琴、喇叭还有锣声,/有板有眼地响个不停,/蹦蹦跳跳的民间舞蹈,/让人陶醉,神魂颠倒。/空中好像是雷声隆隆,/万千鞭炮在一起轰鸣。”阿列克桑德拉·巴尔考的《按中国日历》《阴历新年》也写出了中国的时令节气和年俗。再如,格奥尔吉·萨托夫斯基的《木匠干活儿轻松快乐》描写了做木匠活的场景:“大胡子蓬松像霜打的亚麻,/师傅穿白衬衫头顶着凉棚,/戴树皮护膝,缠着包脚布,/精神专注雕刻带花的窗棂。”当然也写到了抛下妻子和母亲走出村外闯荡的红胡子、“抽鸦片烟的人”以及“中国的景色极其单调”“身穿长袍的和尚和老者”,他们在不语中激烈地争吵。更写到了民间的疾苦:“黝黑的憔悴的男孩子,/睡在难民病女人膝上。/沿着石灰浆、废物、垃圾,/褐色的叶子瑟瑟作响。”体现出了闪耀在19世纪俄罗斯文学中的人道主义光芒。

三、结语

在华俄侨作家的创作是多元的,他们的文学创作内容丰富、题材多样,集诗歌、散文、小说等多个形式,成为俄罗斯侨民的精神食粮。其中国东北书写,丰富了东北地域文学乃至整个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文本,特别是巴依科夫的中国东北密林书写,为我们保留了东北原始森林的文学影像。总之,在华俄侨作家在中国东北的生活与文化交流轨迹,为新时代中俄文化交流提供了丰富的历史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