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女性主义视阈下科幻电影中的女性形象研究
2022-11-07张逸君
■张逸君
在经历过两次女性运动之后,20世纪80年代掀起了第三次女性主义运动。第三次女性主义超出前两次的思想界限,运动焦点离开“男女对立”的视野,矫正“女性沙文主义”倾向,吸收大量后现代主义理论成果,发展出后现代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第三世界和黑人女性主义等新生流派。后人类主义通过质疑和反思人类主体地位,为第三次女性主义发展提供了丰富的话语资源。通过对后人类理论的吸收,第三次女性主义将女性主义思想研究紧密地与人类生命本身的多元异质和复杂联系在一起。美国后现代女性主义学者唐娜·哈拉维宣告全新物种“赛博格”的诞生,这一来自“后性别世界的生物”昭示着一场社会关系的革命,重构西方亚里士多德以来形成的自我与他者、男人与女人等为核心的二元主义。这一生物体与机器的混合杂交物以其独特的身体形象建构新的性别关系。
女性身体作为父权凝视的载体、权利规训的媒介,一直以来都是女性主义对抗父权制的斗争场所。随着后人类主义和女性主义的发展,身体研究批判性地指出了福柯的权利规训等以往研究中对性别的忽视。在第三次女性主义的讨论中,女性身体的差异性不再是弱点的依据,而是形成女性力量和特点的源泉,这一讨论同样展现在当代科幻电影的研究中。科幻电影叙事一直都离不开性别,不管是冰冷的机器还是杂交变异,物种一旦拥有智能,势必会贴上“性别”的标签。正如影片《机械姬》中主人公所言“没有一个意识的存在是可以完全脱离性别的”。身体作为女性意识的依托成为科幻电影中性别思考和想象的基础,生化人、机器人等后人类形态的性别问题也随之进入科幻电影的视野。其电影形象的发展和转变与女性主义思潮深切共振,展现身体的革命力量。本文在第三次女性主义视域下对科幻电影中女性“身体”形象展开研究,探讨其叙事表达和视觉呈现,分析当代科幻电影中女性形象的变革和其背后的社会隐喻及主体意义。
一、从具身到离身:科幻电影中“去身体”的女性形象展现
具身性和离身性的问题围绕着对于“身体”的取舍展开,在后人类研究中得到充分讨论。“控制论”将“人和机器与外界的关系抽象地理解为对‘信息’的认知和反馈过程,机器对信息的反馈与人类的神经系统对外界的反馈在原理上异曲同工。在人与机器的类比关系中,生命有机体、机器、社会系统之间的复杂界线被打破。”这种信息观念使得人类的身份本质可以被看作一种信息形式。基于此,传统的碳基生命概念被挑战,新的身体范式进入讨论视野。后人类的身体讨论依照对身体的态度可分为强调科技的离身后人类主义和强调文化、历史、差异政治的具身后人类主义。这种对于具身性和离身性的讨论同样体现在科幻电影的女性身体呈现中。通过被制造的女人、融合的女人和无身体的女人,科幻电影讨论了后人类语境下女性的“去身体”呈现,围绕身体挑战父权制的生理基础。
(一)被制造的女人:机械化
在消费文化的影响下,芭比娃娃成为女性理想身体的典型代表。女性主义认为女人生活在“苗条的暴政”之下,父权凝视的权利规训要求女性永远年轻苗条,鼓励女性通过美容、整形手术等方式实现身体改造。这暗示着身体成为可分割、重塑的原料。《攻壳机动队》中传统意义上的身体美学与精密零件构成的机械感在草薙素子人工制造的身体上交融碰撞。《机械姬》中艾娃精致的女性五官与裸露钢筋骨骼的机械身躯形成鲜明对比。身体轮廓符合传统定义的性感和优美,而透明的机体则强调与人体的差异感。个体拥有自我意识,而身体却是被人工制造的。科幻电影中机械化的女性身体通过男性视角下完美的技术躯体极端展现了这一观点。
(二)融合的女人:多元物种
后人类视角下生命“边界”被重新讨论,将人工生命作为对传统生物科学的补充,生命边界被一系列混合新生物或赛博格打破。科幻电影以女性身体为媒介,展现生命多元性和开放性,既表达了对创生的赞美,也展现人类主体地位被威胁的恐惧,并对生物伦理和变异肉身的可能性进行讨论。《异形》的前三部中女主角形象仍在放大她的力量和能力,展现她不输于男性的生命力。在第四部中女性则成为人类与异形基因融合的“母亲”。以往影片中,复制人因不能生育而被排斥在“生物物种”之外,而《银翼杀手2049》通过由复制人生育出的女孩打破了这一枷锁,宣称一个新物种的诞生。
(三)无身体的女人:离身的性别
信息技术发展背景下的虚拟身体引发关注,人体被看作可以承载意识的技术平台,将性别讨论引向身体物质性的消散。影片《超体》奇幻地展现了女性的身体进化,完美性感的女性身体跨越了肉身、性别、身份的局限,流变为无处不在的虚拟表征,将身体的开放性想象推向极致,成为非物质形态的虚拟存在。《吾乃母亲》中机器承载“母亲”的女性角色,而其形象着重突出机械的笨重感,强调“非人”的躯体。《她》更是极端的身体缺席但主体意识在场,她以声音的方式存在,成为男主角的情感依赖和欲望对象。
二、从造物弑父到主体意识重建:科幻电影中女性意识的演变
科幻电影中女性身体的处理手法隐喻着女性主义对传统父权文化挑战的逐步升级:从“造物弑父”的故事直接攻击父权本体,到展现多元异质的生命来打破性别观念,再以无身体的女人彻底打断通过父权凝视施加监视和控制的可能。“被建构的女性”彻底失去合法性后,科幻电影中的女性思考开始呼吁建立新的女性主体意识。至此,女性意识摆脱与男性文化纠缠不清的历史,以独立的姿态重新思考女性主体的建构。
(一)对父权的直接挑战:以造物弑父攻击父权合法性
科幻电影制造与被制造的权利过程中,总是存在一个“类父”的角色。女性被制造出来,而男性则是“所有者”和“测试者”主宰着“制造”的权利。传统思维中普遍将科学家思想与男子气概的特征等同起来。《机械姬》充分展现创造者/被创造者、男性/女性、人类/机器人、老板/员工的二元对立形象,这些对立关系也构成了电影叙事的基本矛盾。科学家纳森如上帝般创造了艾娃和京子,并残忍奴役。他宣称:我不是男人,而是上帝。纳森囚禁她们的地方如同福柯所形容的“全景式监狱”,女性机器人在其中是被监视、操控和规训的对象。而故事的最终,艾娃用被赋予的女性形象骗取测试员的信任,杀死纳森,并在“弑父”之后逃离实验室成为自由人。电影叙事以一种激进女性主义的方式,抹杀了父权的存在。同样的弑父情结在后性别科幻电影中反复呈现,女性角色看似迎合男性的欲望和需求被创造,但最终的弑父行为瓦解男权菲勒斯中心主义。通过造物弑父的故事原型,科幻电影中的女性主义叙事一次又一次地直接攻击父权传统的合法性。
(二)逃离二元对立的性别观念:以多元异质打破生命边界
第三代女性主义突破狭隘性别主义立场转向生命多元异质的维度,将女性视野提升到人类发展和解放的广阔空间。正如布拉伊多蒂所说“一旦人类的中心地位受到挑战,大量介于‘人’和他者们之间的壁垒就会坍塌下来,以一个瀑布效应的方式打开意想不到的视角”,本体论的缝隙被打开,多元异质的生命从中跃出。后性别科幻电影中女性身体的“多元性”和“开放性”建立了一种人类之外的多样主体。电影叙事对待异质生命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恐惧排斥转向同情甚至拥抱。不论是《异形》中的基因杂糅还是《银翼杀手2049》中的新物种诞生,女性开放边界的身体成为多元物种的母亲和生命多元异质的象征,打破长久以来二元对立性别观念的禁锢。
(三)否认父权权利媒介:以身体缺失逃离凝视
穆尔维提出“在一个由性的不平衡所安排的世界中,看的快感分裂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凝视包含着社会关系,具有性别、阶级、主/客体等多种内涵。在父权制文化中,女性根据男性目光的需求编码和展示自己的身体。正如福柯对全景监狱的感慨,父权凝视让女性成为被监督的对象。而女性作为被凝视的对象,表现出对于男性的从属、客体地位。而后性别科幻电影中无身体的女性形象,以身体的缺失釜底抽薪地否认父权制的目光,打断以身体为媒介的凝视控制。通过对身体的否认,女性摆脱“他者”的第二性地位,逃离父权规训的女性主体意识亟须被重新定义。
(四)女性主体意识的重新建立:以女性身份获得自由
性别身份由社会构建而非生理决定,“性别的表演性”着重强调了表演性作为建构/重构主体的重要途径,并不存在“表演”之前的主体。“性别身份处于一种对规范、习俗的不断反复的引用和再引用的链条之中,而不是稳固不变的”。科幻电影中的女性成为揭露性别表演呼吁重建女性主体意识的绝佳载体。《机械姬》里艾娃身上的性别表演正是女性建构的映射。起初艾娃的身体只有女性面容,其余部分是去性别的电子和金属。直到她带上假发,穿上符合男性期望的女性化服装,她在男性测试员面前真正拥有了“性别”。现实生活中,性别扮演在父权制和消费社会的合谋下被动完成,而影片中艾娃的主动性使扮演过程反转成为主体意识建立的象征,艾娃“决定”成为女性,并通过扮演女性而实现自由和权利夺回。这本身就是对女性气质的认同,也颠覆了性别作为权利划分的合法性,呼吁在后人类、后性别的语境下重新思考女性气质的定义和女性主体意识的建构。
三、结语
第三代女性主义视域下科幻电影突破狭隘性别主义立场,进入后人类生命主体的多元异质时代。通过被制造的女人、融合的女人和无身体的女人,科幻电影讨论了女性对父权凝视的突围,呼吁重新建立女性主体意识。需要注意的是,科幻电影中的性别讨论虽然力图打破性别界限展现后性别的身体,但对性别的描述仍是相对固化的。人造生命一旦生成便被赋予性别特征,以便与对立性别产生叙事冲突,其故事核心仍建立在传统的两性基础之上,真正开放和流动的性别图景仍待未来进一步的想象和创造。
[1] [ 美] DonnaHaraway.“A Cyborg Manifesto: Science,Technology,and Socialist-Feminism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 in Simians,Cyborgs and Women: The Reinvention of Nature.New York:Routledge,1991,P.149-181.
[2][美]诺伯特·维纳著,陈步译:《人有人的用处:控制论和社会》,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66页。
[3] [意]罗西·布拉伊多蒂著,宋根成译:《后人类》,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97页。
[4][美]LauraMulvey."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 in Visual and other pleasures.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1989,P.14-26.
[5][美]朱迪斯·巴特勒著,宋素凤译:《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 年版,第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