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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劳动力成为商品的社会历史意蕴*

2022-11-06

观察与思考 2022年7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劳动力马克思

张 艳 涛 高 玉 平

提 要:人世间的一切幸福都要靠辛勤的劳动来创造。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条件下,商品成为最普遍的社会存在,劳动则沦为资本实现自我增殖的工具与工人的谋生手段,人被贬低为物。古典政治经济学提出了劳动创造价值的伟大命题,但同时也掩盖了资本剥削的实质。马克思立足唯物史观通过对“劳动”“劳动力”的区分,创造了劳动价值论,实现了思想的成熟与深化,揭示了隐藏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表面平等下雇佣关系的实质不平等,揭露了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的强制性与现代市场交换的奥秘,论证了资本的历史命运。劳动力成为商品,本质上是资本主义私有制境遇下资本对劳动力的宰制与消费。马克思从具体的经济社会生产关系出发提出的理论构想——重建个人所有制——为我们实现扬弃以物的依赖为主导的社会形态,向以人的自由个性为主导的社会形态的跃迁开辟了现实道路。

资本与劳动的关系构成现代社会为之旋转的轴心,如何从资本主导回归劳动主导成为时代的重大课题。如果说资本是打开现代社会的一把钥匙,那么劳动则是通达人的自由解放的主体性力量。“尽管我们所处的时代同马克思所处的时代相比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但从世界社会主义500年的大视野来看,我们依然处在马克思主义所指明的历史时代。”就全球范围而言,“现时代仍是以利润为本的资本主义时代,现代社会仍是以资本逻辑为主导价值的经济社会”。在21世纪,要想实现更高质量发展,有必要对资本与劳动关系进行再研究。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条件下,劳动的人格化及其主体地位面临严峻挑战,劳动者的权益得不到切实维护,劳动者的尊严得不到有力捍卫……劳动者所面临的困境不禁让我们深思,资本霸权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如何才能超越资本与劳动的历史对立?如何才能避免“一些人统治,一些人受苦难”的历史悲剧?如何才能实现从“雇佣劳动”向“自由劳动”的历史跃迁?“马克思力图彻底改变少数人的统治,多数人的苦难,代之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社会的全面进步,从而为超越资本主义开辟了道路。”

一、商品世界中的“劳动”意味着物的增值

商品不仅是经济学的基础范畴,同样也是哲学领域不可或缺的基本概念,可以说,对商品的正确理解与科学把握,是解锁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与资本主义社会运行机制的关键密码。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所言,“商品,作为资产阶级财富的元素形式,曾经是我们的出发点,是资本产生的前提”。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概念,劳动不仅成为其全部思想理论的基础,而且达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充分、更加深刻的认识。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揭示,“私有财产的关系潜在地包含着作为劳动的私有财产的关系和作为资本的私有财产的关系,以及这两种表现的相互关系”。劳动作为创造一切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的源泉,显然也创造了商品这一特定的历史产物。故此,阐明“商品世界中‘劳动’意味着什么”这一基本问题,不仅有利于我们更准确地理解商品与劳动这一对基础性概念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特定内涵与表现形态,而且有助于我们更敏锐地穿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交往方式的“自由”迷雾,揭开资本主义私人所有制的虚伪面纱,继而为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开辟道路。纵观学术界倾力于劳动理论的研究成果,如果对“商品世界中的‘劳动’意味着什么”这一问题的解答仅囿于经济学视角,那绝不能完整揭示出商品世界中“劳动”的丰富社会历史意蕴。历史和现实表明,哲学分析与政治经济学批判两者有机统一的研究视角,理应成为阐释商品世界中“劳动”深厚社会历史意蕴的必然选择。

在前资本主义时期,人们进行生产的目的不是追求“交换价值”的积累,而是寻求“使用价值”的创造,即为了满足自身生存、生活需要而进行产品生产,那时“产品转化为商品只不过发生在个别地方,只涉及到生产的剩余……然而,一定范围的商品流通与货币流通,从而商业的一定发展程度,是资本形成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前提,起点”。随着生产工具的逐步改进,社会分工的日益细化,社会生产力水平得到有效提升,商品交换随之由偶然走向普遍。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语境下,商品交换甚至构成了整个社会存在与发展的基础,商品成为资本的实物形态影响着现代文明的发展动向。在商品普遍化过程中,“劳动”处于怎样的社会历史定位?它与商品、资本存在着怎样的关系?若不对这些问题进行解答,我们恐怕无法触及资本主义生产的奥秘,无法厘清资本剥削的本质,从而无法扬弃资本逻辑。

商品是劳动对象化的产物,如果我们认真考察一下经济学说发展史的话,不难发现,商品的普遍化与抽象劳动的普遍化所指代的乃是同一个历史过程。近代以降,抽象劳动构成了商品世界的基础。亚当·斯密确立了“抽象劳动创造财富”的基本原则,从此具体劳动隐而不显了,只剩下抽象劳动。但抽象劳动如何能够确证自己的存在呢?当劳动的质被抽离出去,这样劳动的量自然占据统摄地位,劳动时间长短便成为衡量劳动的唯一标准。结果,劳动简化为只在量的方面存在差异的劳动,但这种抽象并不会在人们为满足自身需求而进行生产时发生,也即是说不会在使用价值的创造过程中萌生。当人为满足自身需求而进行生产时,使用价值作为人消耗自身生命力的产物,是主体的对象化劳动,主体主导着生产劳动全过程,劳动形式也随主体需求差异而变化。然而,当劳动被抽象为无差别的(同质)、仅在量上存在差异的一般人类劳动时,主体劳动的个性差异就被逐一消解,劳动成为“人的筋肉、神经、脑等的一定的生产消耗”,主体不再享有支配劳动的统治地位且沦为劳动的简单器官。可见,劳动在商品生产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显示出劳动二重性,即具体劳动(满足人们某种特殊需要的劳动)与抽象劳动(形成商品交换价值的劳动)。

在商品经济社会,抽象劳动统摄着具体劳动,商品的有用性即使用价值退居其后,交换价值成为人们的普遍追求。其实,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历史地位的颠倒不仅表现为劳动属性的颠倒,在某种程度上也表征着社会存在论的颠倒。就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而言,具体劳动表现为社会存在的本质规定,但在商品普遍化的社会,抽象劳动在商品交换过程中通过构建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生成着社会存在的本质规定。这样,“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可以说是颠倒地表现出来的,就是说,表现为物和物之间的社会关系”。主体劳动被抽象为一般人类劳动后,主体沦为抽象劳动的器官,与之相应的社会结构也不可避免地被简化为物的关系结构。从商品这个抽象的一般性概念入手,继而分析商品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等环节的具体现实内部,正是马克思研究资本主义社会中价值、劳动、生产等问题,进而揭露资本主义剥削本质,发现剩余价值规律的一贯思路。可以看出,从“商品二重性”推进到“劳动二重性”的研究理路,预示着马克思主义“生产逻辑”向“资本逻辑”的思想演进。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资本逻辑”主导着社会存在方式,成为支配社会生产生活的绝对逻辑。

实际上,劳动只是在特定的社会关系(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生产关系)中才沦为商品。参照资本与劳动的历史关系,在现代社会,资本奴役劳动所蕴含的特定历史内涵,就在于资本逻辑通过“主体性的逻辑”成为他人劳动的所有者,统摄着人类的全部生产活动与交往活动,成为支配一切人类行为与社会活动的绝对主宰。所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就是资本逻辑主导的生产方式,其奉行的是资本主导与利润至上的绝对原则。总体而言,即是无止境的自我增殖、自我扩张构成资本逻辑的基本目的和内在动力。“在资本逻辑的结构化运行中,主体变成了资本实现自身价值增殖的工具”,个人甚至整个社会都沦为资本增殖的工具和手段,资本增殖成了个人和社会生活目的本身。在资本逻辑主导的社会,作为能够满足人们实际需要的属性,即商品的“使用价值”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其“交换价值”却被发挥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究其根本,在于资本主义生产不是以“使用价值”生产为主导的生产,而是以“交换价值”生产和“剩余价值”生产为主导的生产,其生产具有无限扩大化趋势,其雇佣具有无限扩大化趋势,其市场也具有无限扩大化趋势。

总之,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境遇下,劳动不仅没有表现出其作为人类本质的主体特性,反而自行贬值沦为资本增殖的直接手段与工具。资本通过对工人剩余劳动的压榨,无限制地生产,无限制地增殖,无限制地扩张,从而实现“物的增值”“人的贬值”。

二、商品交换语境下的“劳动力”意味着人的贬值

要揭示现代社会关系的基本结构,就必须深入到劳动与资本关系深层,弄清楚资本的支配力和宰制力的生成机制。而要阐明资本的支配力和宰制力的生成机制,则必须揭示人的贬值的社会历史条件。资本家与工人的社会关系,本质上是作为资本的私有财产的关系和作为劳动力的私有财产的关系。生产过程中的雇佣关系和商品市场中的买卖关系并不相同,因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家与工人存在生产资料占有上的不平等。

由于资源的有限性和生产力水平的制约,阶级社会是必然性王国,利己主义是其无法克服的缺陷。在阶级社会中,由于“一方的人的能力的发展是以另一方的发展受到限制为基础的”,人的自由解放不可能真正实现。起初,早期重商主义把财富作为外在于人自身的物,即把贵金属货币当成财富的唯一形式。后来,随着商业劳动与工业劳动在财富积累方面发挥的作用日益明显,晚期的重商主义开始把创造财富的源泉由纯粹客观的对象化产物转移到主体活动(以商业活动为主)上来。再往后,重农学派将劳动的一定形式即农业劳动作为创造财富的唯一途径,由此,财富的主体本质就顺利嵌入到了劳动中,但此时他们所承认的创造财富的劳动,指涉的只是与土地相结合的特殊形式劳动,并未抽象出劳动的一般形式即普遍的自在自为劳动。最后,到亚当·斯密时期劳动理论的这一历史性飞跃才得以实现。亚当·斯密抛开了劳动的一切具体规定性,将人类一般劳动提升为财富的原则,同时明确资本作为劳动量的积蓄和储存,形成了支配劳动及其产品的权力。对于亚当·斯密这一创见,马克思直言:“他抛开了创造财富的活动的一切规定性,——干脆就是劳动,既不是工业劳动,又不是商业劳动,也不是农业劳动,而既是这种劳动,又是那种劳动。”这样,作为财富的真正源泉,劳动一般或者说一般劳动,就被提到了十分重要的地位。由此,“劳动一般”构成现代经济学的起点,“劳动”即创造价值的源泉这一认识成为颠扑不破的真理。

马克思正是在亚当·斯密等人劳动价值学说的基础上,才找到了解开“斯芬克斯之谜”的答案,克服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劳动决定劳动价值”的“逻辑暴行”,创立了剩余价值学说。古典国民经济学家虔诚地将“劳动决定商品价值”的论断奉为商品经济社会的信条,但若我们再进一步向其追问“劳动价值由何决定”时则不可避免地会陷入逻辑困境。原因在于,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下的劳动是作为商品存在的,从古典政治经济学观点出发,“劳动决定劳动价值”的结论不言自明。马克思认为,古典政治经济学劳动价值论之所以会出现上述的“逻辑暴行”,主要在于他们混淆了“劳动”和“劳动力”概念,从而掩盖了资本家剥削工人、无偿占有工人劳动成果的现实。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写道:“政治经济学称为劳动的价值的东西,实际上就是劳动力的价值;劳动力存在于工人身体内,它不同于它的职能即劳动,正如机器不同于机器的运转一样。”可以看出,马克思于此明确指出了政治经济学家对“劳动”和“劳动力”的混用。如果资本家购买的是工人的劳动,那两者的交换应该表现为:资本家付给工人的工资=工人的劳动(工人创造的全部价值)。然而,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下,工人在劳动过程中由必要劳动所创造的必要劳动成果属于自己,而由剩余劳动所创造的剩余劳动成果却无偿归资本家所有,资本家付给工人的工资只等于工人必要劳动成果的价值,而非全部劳动成果的价值。为何资本家能仅用必要劳动价值自由换取工人全部劳动成果呢?马克思揭示了其中的奥秘,即资本家所支付的工资购买的并非工人的劳动,而是其劳动力。资本家肯定并宣扬自己遵循商品交换的等价原则,但商品交换与资本家购买的所谓工人“劳动”迥然不同。因为资本家与工人并非交换关系,而是雇佣与被雇佣关系,劳资双方适用的也并不是商品交换原则而是所谓的契约原则。自此,工资的谜团被顺利解开。

“劳动”与“劳动力”的区分蕴含着重大的社会历史意义。从恩格斯于1891年《雇佣劳动与资本》单行本中所作的重大改动,便可以看出“劳动”与“劳动力”的区分,对于揭示资本主义生产秘密的极端重要性。恩格斯的改动归结到一点就是:“在原稿上是,工人为取得工资向资本家出卖自己的劳动,在现在这一版本中则是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从后期的文本,例如从《资本论》来看,这一改动的确合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内在要求。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章——《货币转化为资本》中,马克思直言:“只有当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占有者在市场上找到出卖自己劳动力的自由工人的时候,资本才产生;而单是这一历史条件就包含着一部世界史。”在这里,马克思分析了资本产生的历史条件,也是在这里马克思主义视域中的“劳动”和“劳动力”范畴得到正式区分。在接下来的第三章,马克思深入到剩余价值生产的具体过程中,触及到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秘密。到第四章,马克思便系统阐述了劳动力商品理论的具体内容,概括了劳动力成为商品所必需的基本条件,即首先是“劳动力所有者要把劳动力当作商品出卖,他就必须能够支配它,从而必须是自己的劳动能力、自己人身的自由所有者”;其次是“劳动力所有者没有可能出卖有自己的劳动物化在内的商品,而不得不把只存在于他的活的身体中的劳动力本身当作商品出卖”。可见,劳动力要成为商品必须满足两个基本条件:一是劳动者拥有人身自由;二是劳动者实现与生产资料的分离。这两个条件必须同时具备,缺一不可,否则劳动力无法转化为商品。一句话,从“劳动”到“劳动力”不只是简单的“术语革命”,其表征的正是马克思更为清晰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思路。

劳动力成为商品是马克思分析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的切入点,而“商品交换关系的存在是劳动转变为雇佣劳动必不可少的中间环节”。但劳动力并不是向来就是商品,劳动也不是向来就是雇佣劳动,劳动力成为商品有其特定的历史发展进程。商品经济自原始社会末期登上历史舞台,经过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历史长河,在自然经济的基础上得到缓慢发展。这一时期,劳动者及其生产活动大多不是被束缚于土地之上,就是被禁锢于行会之中,劳动力根本无法在社会中形成流通趋势,劳动力转变为商品的客观条件也无从孕育。此后,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社会分工的日益细化与生产规模的迅速扩大为商品经济的发展注入了强劲动力。市场竞争使得商品生产者间的两极分化不断加剧,广大劳动者逐渐丧失赖以生存与发展的生产资料,生产资料越来越集中于少数人手中,社会财富与资源也渐渐向少数人积聚。与此同时,阻碍劳动者跨区域流动的人身依附关系与法律限制也历史性地被废除。于是,商品经济就由简单的小商品经济转变为以雇佣劳动为基础的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了,劳动力也随生产的社会化并在市场规律的调节下由一个生产部分调向另一个生产部门。

在劳动力商品交换普遍化的世界中,广大劳动者丧失了劳动资料、劳动工具甚至劳动成果,为了获得维持自身生存的基本生活资料以及保证工人不至于饿死的费用,他们不得不“积极”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因而,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下,劳动力变成了特殊的商品,作为存在于人的活的身体中,每当人需要生产某种使用价值就可以拿出来运用的劳动力不再归劳动者所有,劳动者的生产过程变成了“劳动者在资本主义直接生产过程中对自己劳动所有权的丧失过程”。自此,劳动者的生存被归结为其他一切商品存在的条件,人沦为商品。由于资本追求无限增殖与扩张的本性,无论社会财富处于衰落状态还是增长状态,工人持续的贫困是不变的。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生产的影响和规模越大,反而越贫困;生产的商品越多,自身越变成廉价的商品。概言之,“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在劳动中,工人不是拥有对象、主导对象,而是丧失对象、被对象奴役。劳动对工人来说已经成了外在的东西,“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在这种情况下,人贬低为动物般的存在。也就是说,当劳动力成为市场上可供自由买卖的商品时,主体就沦为了资本增殖的工具,并与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一起构建出物化的世界。

综上,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条件下与商品交换语境下,劳动力成为特殊的商品,成为资本实现价值增殖与扩张的基本工具,在此历史条件下人逐渐被贬低为物。可见,劳动对于人类的生存论意蕴还有待进一步阐明。

三、“劳动力”的出场意味着剩余价值理论的确立与成熟

马克思的思想发展有一个历程,“劳动力”的出场意味着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的确立与成熟。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及《资本论》的手稿和笔记中,马克思还没有真正区分“劳动”与“劳动力”之间的差别,也就是说还没有把工资与劳动力对应起来。在分析工人与资本家的交换时,马克思表示“只要工人能够劳动,劳动总是工人进行交换的新的源泉,—— 不是一般交换,而是同资本交换,—— 这是包含在概念规定本身中的,就是说,工人出卖的只是对自己劳动能力的定时的支配权”,而在《资本论》中,“劳动力”就已经取代“劳动能力”成为与工资相对应的存在了。可以说,正是这一伟大的理论区分,“马克思才将自己的观点同过去以劳动作为人的本质的观点区别开来,同时,也就与以黑格尔为代表的传统哲学人类学区别开来”。黑格尔把劳动看作人自我确证的本质,充分肯定劳动在人生成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黑格尔片面肯定劳动的积极作用,忽视了劳动(异化劳动)的消极作用,未能完成对象化与异化的理论区分。鉴于此,马克思展开了对黑格尔哲学的全面批判,并以异化劳动为批判起点开辟了通达共产主义社会的发展道路。可见,此时的马克思还停留于哲学层面考察问题,直到在《资本论》中完成对“劳动”与“劳动力”的明确区分才摆脱纯粹的哲学思维,实现哲学思辨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有机统一。作为黑格尔的优秀“学徒”,青年马克思囿于哲学的抽象性与思辨性还没有从资本具体的生成或运动过程层面考察劳动,“劳动力”的出场表明他已完成从“思维抽象”到“思维具体”的跃迁,同时也说明其剩余价值学说的正式确立与趋向成熟。

“劳动”与“劳动力”的区分动摇了劳动本体论的哲学论证,使得劳动主体的解放更具复杂性。从生存论角度看,劳动作为感性的对象性活动不仅受制于客观的自然条件,更依赖于主体自身的意识与能力。在具体劳动过程中,主体的意识、能力、智慧等主观因素往往更具决定性意义。但工场手工业的兴起与发展,强行把依附于个人思想感情与智慧的劳动变成了纯粹的体力劳动。主体(工人)的意识、情感逐渐从具体劳动过程中分离出去,原本具有创造性的自由劳动变成与“马力”“牛力”等相同性质的机械劳动力。劳动过程的机械化在带来相对剩余价值的同时,也促使人越来越成为劳动力。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机器大工业生产时代的到来,主体情感与劳动过程的脱离表现得更加明显。在生产过程中,机器与人形成一种较量之势,结果是机器在生产中发挥的作用日益增大,人的劳动技能所发挥的作用相较之下反而日渐式微,最终表现主体状态的“劳动”逐渐消失于机器化大生产过程中。从资本逐利的本性看,劳动地位的这种转变正是资本追求的理想目标。的确,当劳动的主体性逐一丧失,人越来越变成劳动力,最适合资本增殖与扩张的历史条件便生成了。

从根本上说,现代社会关系的内在规定性就是资本逻辑。资本逻辑不仅摧毁了传统等级社会的“大厦”,而且成为现代社会的“座架”与绝对原则。资本逻辑像幽灵一般游荡在现代社会各个角落,把人与人的关系变成纯粹金钱关系和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马克思通过唯物史观深入到社会历史深处,揭示资本逻辑像“普照光”一样全面贯穿现代社会的现实,为人走出物化生存境遇指明了方向。就资本本性而言,它是狭隘的,但吊诡的是它力求全面地发展生产力。资本之所以力求全面发展生产力,是因为生产力的发展是资本榨取剩余价值、实现价值增殖的主要途径,生产力的发展助推着资本主义生产目的的实现。但资本对全面发展生产力的要求,“同时又是同资本这种狭隘的生产形式相矛盾的,因而把资本推向解体”。所以,马克思反复强调,“资本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资本本身就是矛盾”。马克思从“商品二重性”(使用价值与价值)、“劳动二重性”(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揭示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二重性”(劳动过程与价值增殖过程),从而揭示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物质内容与社会形式的对立统一即资本的矛盾性本质。这表明,矛盾是资本逻辑的内在属性,资本只能走内在超越之路。就此而论,资本的“自我实现”与资本的“自我毁灭”走的是同一条道路。一言以蔽之,资本的命运就是自我扬弃。

按照唯物史观的理解,社会历史发展的总趋势是前进的、上升的。资本逻辑主导下的资本主义社会作为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一种特殊社会形态必然会走向灭亡,以物的依赖为主导的社会形态终将走向以人的自由个性为主导的社会形态,到那时“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而要使人复归自由本性,马克思为我们贡献了重建个人所有制的理论构想。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境遇下,工人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问题,只有回到现实的经济关系中才能得到解决。不难看出,马克思总是置身于现实生产关系的变化中思考问题,总是站在人类社会的理论高度辩证看待事物的运动变化与发展。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表明,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生产关系一定对应着与之相适应的社会生产。马克思在文本中并未对重建个人所有制有过多论述,但他对此建制的把握与架构在阐述历史唯物主义思想脉络过程中就已大致成型了。换句话说,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思想焦点在于现实的社会生产关系。重建个人所有制是马克思为人类社会更高级形态(共产主义社会)构建的一种新型生产关系。在这种新型生产关系中,联合起来的个人共同拥有生产资料,社会建立起互相联结的命运共同体,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成为一切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条件,真正从“我”走向“我们”。毫不夸张地说,重建个人所有制这一伟大理论构想,已在政治经济学意义上为我们解决现代社会面临的劳资矛盾与社会不平等现象提供了新的可能方式,尤其为新时代中国重构劳资关系、超越资本与劳动的历史对立和扎实推进共同富裕指明了方向。

结 语

商品是资本主义社会最基本的元素,马克思以商品为起点撼动了整个资本主义生产发展的根基,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奥秘。概言之,正是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具体过程的社会历史分析,马克思才弄清楚“劳动”和“劳动力”之间的真正区别,从而发现了资本剥削劳动的秘密所在。对劳动力成为商品的社会历史意蕴进行阐释,使我们深刻认识到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的内在奥秘与资本的最终命运。更为重要的现实意义是,对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剥削本质的揭露,为我们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增强了底气,为我们坚持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增添了信心。

综上所述,资本与劳动的历史关系表明,只有坚定劳动对于人类文明发展的主体意义,凸显劳动主体内涵,形成尊重劳动、热爱劳动、崇尚劳动的良好氛围,方可蕴生驾驭资本逻辑的历史条件。因为,只有劳动才能创造美好生活,只有劳动才能实现人的发展,只有劳动才能为“自由人联合体”奠定基础和准备条件。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人世间的美好梦想,只有通过诚实劳动才能实现;发展中的各种难题,只有通过诚实劳动才能破解;生命里的一切辉煌,只有通过诚实劳动才能铸就”。当前,要加强新的时代条件下的资本理论研究,规范和引导资本发展,让资本力量服从、服务于社会发展与历史进步。建构面向21世纪的当代中国话语体系,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汇聚人民力量,区别于以资本为中心的西方话语理论”。历史唯物主义表明,资本作为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的特定历史产物,注定只能短暂停留于资本主义主导生产发展的历史阶段,资本逻辑主导的社会发展趋势终将从资本内部瓦解,一个全新的以劳动主导历史发展进程的社会形态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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