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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器乐剧《乐见西游》的审美之维解析①

2022-11-06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江苏南京210013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江苏南京211189

关键词:器乐孙悟空跨界

任 洁(南京艺术学院 音乐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13)(东南大学 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

引 言

21世纪以来,世界艺术多元发展,中国传统器乐的表演与当代观众的审美趣味之间产生了一定的距离,需要新一代民乐人积极探索中国美学传统与世界背景、时代语境的融汇路径,一种向图像转向与跨媒介转向的新趋势——跨界融合的表演艺术形式“民族器乐剧”由此萌芽。如2013年起中央民族乐团陆续推出了《印象国乐》《又见国乐》,2017年推出民族器乐剧《玄奘西行》。2018年,民乐界集中产生了几部单乐器为表演主题的器乐剧,如竹笛器乐剧《笛韵天籁》、古筝器乐剧《筝叙》等。民族器乐剧《乐见西游》也是此类器乐剧作品,讲述的是《西游记》中孙悟空成长的故事,以中华传统民族器乐的当代演绎来呈现“西游精神”。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取天地之精华化为民族之音、东方之韵,跨过沧桑千年,历久弥新,它与神话传说一同演变,与时代发展一起变革,融合民族气韵和时代精神于一体,散发着民族精神的光芒。目前,学术界对民族器乐剧这一新的表现形式有所关注,如姜莹、宋谨、赵倩、杨燕迪、刘琳、洪卉、铁静、殷沁等发表过相关论文。整体来说,民族器乐剧作为一个新的研究领域,还处于一个尚未被清晰界定的阶段,尤其对其审美问题缺少关注。本文以《乐见西游》为例尝试分析民族器乐剧的形态特征和审美问题。

一、民族器乐剧《乐见西游》的音乐形态特征

民族器乐剧,即以民族器乐演戏剧故事,是民族器乐表演的复杂形态。《乐见西游》作为民族器乐剧的代表作品之一,其本体结构是将“音乐曲目”与“戏剧故事”相融合,形成新颖的“器乐叙事模式”。

作品虽是以“剧”的形式呈现,但努力把民族器乐的“诗意”的叙事特性与“戏剧”的叙事特性结合,充分考虑音乐本身所具有的叙事性如何能够与剧情内容的戏剧性相融合,提炼出音乐和戏剧内在的融合元素,共同推进剧情的发展。

(一)音色塑造与“声像表意”

作为民族器乐剧的《乐见西游》,音乐创作具有自己的艺术特质,民族乐器与音乐形象的高度黏合,形成一种乐器与形象相互对应的“声像表意”系统,民族乐器在剧中具有形象化、脸谱化的设计感。

金、石、土、革、丝、木、匏、竹、二胡、竹笛、唢呐、琵琶、古筝等传统民族乐器各自有着鲜明的音色特点,《乐见西游》根据不同民族乐器的历史背景、文化形象、音响特点,将乐器特点与戏剧角色结合,将不同乐器巧妙设计成角色而融入故事,从而形成独特的音乐叙事方式。通常,民族乐器独具个性的音响特点,在常规民族管弦乐作品中,是被要求淡化个性、突出共性的,但在民族器乐剧作品创作中,恰恰要寻找到每个乐器的特点和个性,并将其放大,引发观众的联觉和想象,使民族乐器具有角色感,融入戏剧情节中。比如《乐见西游》序篇的《日精月华》便设计亮相了几位手持不同乐器,与孙悟空成长过程中产生重要互动关系的众神。日神角色演奏中国大鼓,月神角色演奏笛箫。这两件乐器都是中国民族器乐中最古老的乐器之一。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中云:“鼓,郭也,春分之音。万物郭皮甲而出,故谓之鼓。”可见,鼓,有鼓动之意,象征着大地震动,万物复苏。早在远古时代,鼓就被赋予一种神秘色彩,成为人与神交流的媒介。笛,是我国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的汉族乐器,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我国贾湖遗址出土的骨笛有着8000年的历史。两件乐器在首尾的序曲和尾声中领奏,日月分别代表阳和阴,大鼓的阳刚之美,与笛箫的阴柔之美,形成了具有反差又互补的中国传统美学传统氛围。其他上古四方神也分别根据不同的乐器特点设计了角色。上古四方神,既是中国古人的空间概念,也是时间概念。木神,代表春天,代表东方,用琵琶演奏塑造;火神,代表夏天,代表南方,用中阮演奏塑造;金神,代表秋天,代表西方,用二胡演奏塑造;水神,代表冬天,代表北方,用笙演奏塑造。这些角色的设计与相关乐器一一对应,使观众对民族乐器的音色产生符号化的理解,使民族乐器融入角色感,进入本剧中创立的一套“声像表意”系统,在叙事主体的统一下,突出了民族音乐中不同乐器的风格特征和文化符号。

(二)“联觉感受”与“动态意象”

民族器乐剧中音乐的构思还充分考虑演奏技法的特点来塑造形象,意在用“联觉感受”营造“动态意象”。比如在塑造反派形象时,同样是选用民族乐器笛和琵琶,但在演奏技法上进行了提炼和集中。为体现角色特点而强化、深化、放大民族器乐的某一种演奏特点,使观众产生联觉感受,从而产生“动态意象”的联想。比如在表现蜘蛛精与孙悟空互动时,代表蜘蛛精的竹笛演奏几乎没有完整线条性的旋律,采用大量吐音的演奏,引发观众联想到蜘蛛精吐丝的动觉感受,加强角色的塑造。在表现白骨精与孙悟空互动时,用琵琶具有颗粒性的扫弦等特殊音效来表现白骨精的“骨感”与妖媚。同时配合独特奇幻的装扮和道具,如蜘蛛精一身黑衣,佩戴面具,白骨精一身白衣,“群魔”则身着夜光服,给妖魔形象的独特身份增加了神秘色彩,彰显了神话剧独特的审美意韵。这些虚幻的或神或妖的戏剧形象,以实体和动态呈现在观众眼前,配合民族乐器演奏精心设计的特殊音响效果,满足了观众好奇尚异的审美期待。

(三)声音语义与叙事结构

民族器乐剧的音乐创作与一般民族器乐作品创作相比,更注重发掘民族器乐的“叙事”力。民族器乐剧,作为一种“叙事型”的民族器乐表演类型,是一种“戏剧行动构成的器乐演奏体系”,其形态特征呈现出与以往民族器乐不同的特点。《乐见西游》尝试对不同的民族乐器赋予其内在的隐喻性,在音乐中体现戏剧互动和冲突中,来形成逻辑转换及各语境转换中的性格冲突和性格发展。

就语义的清晰性而言,最“长于叙事”的声音语言及其视觉代码是文字。对于民族器乐剧来说,要用音乐表达出语义的清晰性是创作的难点与重点。一方面,民族器乐剧需要努力挖掘声音语义的清晰性。通过民族乐器的音乐演奏,将独立而又富有内在故事线索的音乐曲目融入人物塑造的情节发展中。叙事性的民族器乐演奏,在主题动机的设计上,要有叙“事”的描述性,主题动机要有鲜明的形象感,同时,要充分运用各个主题动机的变奏发展,要预留所叙之“事”的发展空间。如《乐见西游》剧中有代表孙悟空的主题在剧中多次出现,同样的旋律,用不同的速度、织体、音色、力度来演奏,表现了孙悟空成长的不同心境;剧中代表日神、月神、上古四方神的主题,每一次出现分别代表着孙悟空不同的生命状态与人生阶段;代表反派角色蜘蛛精、白骨精的主题,与孙悟空的主题进行互动、交织,形成戏剧的矛盾与冲突。《乐见西游》作为民族器乐剧,是非常重视运用不同民族器乐之间的互动来叙事的。

在声音语义尽可能明确、清晰的同时,还着力打造“叙述语境”,音乐非常具有描述性与画面感。民族器乐剧有剧情发展的需要,每一个章节,需要有精准的环境描写、情节勾画与人物的性格发展,这对民族器乐创作来说很具有挑战性。每一幕力求要用音乐营造出“戏剧场面”,“戏剧场面”是情节的基本组成单位,是促使戏剧行动发生的情境,是导致戏剧冲突爆发的契机。作品努力塑造风格迥异的环境画面,为“叙事”营造理解氛围。在《花果仙山》中,音乐要表现出花果山的环境特点以及孙悟空与小猴们的性格特点,音乐以群奏为主,突出弹拨乐的灵动、笛乐的悠扬、打击乐的活泼,来表现一种动态的活力。在《水晶宫》中,音乐整体表现的是水的意象,用富有线条感的吹管乐笙作为主奏乐器,表现戏剧场面的海底梦幻感。在《仙乐飘飘》中,描写的是天宫云雾缭绕的环境特点,和蟠桃会上奏乐仙女的曼妙身姿,音乐着力描写云雾的意象。在《降妖除魔》中,则是一种紧张的情绪张力,同样的乐器,采用非常规的演奏法,来表现人物之间的戏剧冲突。在与戏剧性的叙事手段相融合的基础上,音乐既是主要的叙事手段,又作为戏剧故事发展的渲染,烘托起强烈的情感气氛,并在此基础上推动了情节发展,塑造了具有高度生命关怀的孙悟空的人物形象,从而化合成了一种高度的精神追求。

另一方面,作为民族器乐演奏的复杂形式,也不排除借助长于叙事的文字来“描述语境”。在文字的设计上,创作者也是尽可能打破文字表述的常规方式,采用具有音乐化、创意化、诗意化的表述方式,剧中文字具有独创性,呈现出诗意、模糊、引发遐想的特点。《乐见西游》的章节标题以视频投影方式呈现在舞台醒目处,每一次出现,都是对观众的一次自我追问,富有意味,也颠覆了既定的欣赏思维。章节标题以不同的标点符号来引发观众对自我的思考,以《我?》《我,》《我!》《我……》《无我》等章节标题,引发观众的关注,以及内心对自我的思考。从剧本和导演的诠释来说,《乐见西游》是在互文叙事基础上的神话文本重构,通过孙悟空这一主要角色的个人成长与花果山等其他西游场景的结合实现了基本的叙事脉络,德国学者卡尔—海因茨施蒂尔勒(Karl—Heinz Stierle)曾说:“任何文本都不始于零。”互文的建构来自记忆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神话文本成了记忆的容器,文化符号的联系再次得以积累。

《乐见西游》呈现出一种具有“散文诗式的叙事结构”。全剧分为四幕,用音乐语汇在“孙悟空”的叙述中,尝试着新的民族器乐剧结构。《乐见西游》的叙事,突破了以往的叙事结构和方式,形成了与以往受众经验记忆的强烈反差,以孙悟空作为绝对的主角,且在原有的西游文本基础上,对孙悟空这一人物的成长过程进行细致的解构,把观众个人的成长与人物成长相联系。约瑟夫·坎贝尔总结了西方神话中存在着共同的“英雄之旅”,这种故事结构也被运用到了戏剧影视的创作中,《乐见西游》则在一定程度上也参照了这样的标准剧作结构,主要分为“启程、历险和归来”三大部分,孙悟空的“英雄之旅”也是观众的生命意识、自我认知的“觉醒之旅”。虽然剧情内容和故事结局都已经是既定的,但是音乐曲目的叙事性组合、人物精神的蜕变旅程与外在旅游景区的空间场景和文化内涵,引发了观众对于生命的深度思考。以孙悟空的心理感受来结构器乐剧,每一幕选取不同的审美意象重点刻画,具有一种“散文诗式的叙事结构”,以塑造不同的意象来叙事、推动情节,使剧中人物在音乐的对话中互动、影响而导致各自的心情和互相关系的变化,来体现戏剧性。

(四)情绪型、情境型、情理型三种情感方式

《乐见西游》的音乐创作根据不同的民族乐器特点进行抒情性表达。器乐演奏是“长于抒情,拙于叙事”的听觉艺术。民族器乐剧中,不仅要思考通过多种手段推动“剧”的情节的发展,还要回归音乐本体,重视音乐的抒情性表达。余秋雨先生曾谈到舞蹈有三种情感方式:“一种是情节性的情感,一种是情景性的情感,一种是哲理性的情感。”在民族器乐剧《乐见西游》中,也存在这三种情感方式。于平先生根据此说法,把抒情性舞蹈分为三种形态:情绪型、情境型、情理型。我认为可以借用此分类将民族器乐剧中的形态分为这三种类型。在《乐见西游》中,包含了这三种形态类型。如《乐见西游》中,孙悟空的内心独白根据剧情采用不同的民族乐器“代言”,表现了孙悟空不同的情绪、情境和情理。在《大闹天宫》的时候,用民族乐器中最激情饱满、音量超群的唢呐“代言”,一方面表现了孙悟空的生命激情“情绪状态”;另一方面,唢呐与其他民族乐器的互动,是对抗式的,是不可一世、孤注一掷式的,表达了孙悟空的一种斗争性与反抗性,表现的不仅是一种情绪状态,还是一种情绪的升华,是具有“寓意”或“象征”的,从情绪的表现,转向一种“境界”的营造,用音乐表达出“境外之旨”。而这种境界的营造,从全剧来说,形成了一种“结构力”,折射出一种哲理性。又如《五行山》时,用富有人声声腔化委婉倾诉感的二胡“代言”,表现了孙悟空情绪的表达、情境的叙事与情理的思考。这既展现了孙悟空不同的心境,也是孙悟空从对自我的“无知”到“全知”,最终回归到“无知”即放下自我实现生命升华的成长变化。二胡演奏的娓娓道来,让观众能够沉淀下来,把剧目引发的思考带入到个人的生命体验中。以“我”与“他我”的关系进行互动,可以跳出自我的本体去观照自我。孙悟空俨然成为“镜像”中的“观众”,观众既可以通过孙悟空的成长发现自己真正的性格、情绪,又可以通过孙悟空的行动在“他我”中宣泄自我,从而实现自我的治愈。

二、不同媒介的跨界融合

民族器乐剧是伴随着经济文化、艺术形式、观演需求等发展而催生的一种新的舞台形式。它结合情境营造、情节发展,以民族器乐进行跨界融合表现,形成“民乐+”的情境化表演模式。情境化民族演奏新范式出现,体现出艺术话语的现代转型。艺术的每一次转型,不仅仅是表层艺术形式变化,而且是深层次艺术观念和审美观念变化。《乐见西游》其音乐表演形成了一种框架式、散文式的叙事结构,随着剧情发展,运用不同门类艺术之间跨界、艺术与旅游之间跨界,实现故事情节、精神性主题与多种艺术形式融合,音乐、戏剧、舞台、现实景观元素的美融为一体。

《乐见西游》采用了不同媒介即门类艺术的跨界融合。所谓跨界,是指对媒介特殊性的突破,旨在强调不同门类艺术媒介之间所谓互相挪用、转换和融通,以追求自身媒介特性的跨媒介(intermedia)效果。它试图跳出艺术媒介的“本位”,“强使材料去表现它性质所不容许表现的境界,比如用画来写意,用诗来描绘,德国美学称之为“出位之思(Andersstreben)”,旨在强调对自身界限的部分背叛和不同媒介之间的融通,“相互提供新的力量”,加强艺术的表达效果,赋予艺术品以富有生命力的形式。《乐见西游》将民族乐器表演艺术与文学艺术、舞台美术、舞蹈艺术、戏剧表演、妆发设计相融合,这些跨界融合产生了诗意美、沉浸美、戏剧美、画面美、复古美、现代美等。

(一)音乐与文学融合的诗意美

《乐见西游》的人物、环境和情节的设计,注重音乐与文学的同构,尝试“出位之思”,用音乐来表现文学,富有诗意地表现故事情节。“诗”有“义生文外”的特征,《文心雕龙》中言:“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全剧分为四幕,包含11首原创曲目,分别是《古老的传说、古老的乐器》《日精月华》《花果仙山》《水晶宫》《仙乐飘飘》《醉闹蟠桃会》《五行山》,《降妖除魔》《西行》《取经》及《乐见西游》。每一首原创曲目的标题设计,体现了情节的布局,隐喻了剧目所要营造的神话意象和生命成长。简洁的画外音讲解和寥寥数语的台词设计巧妙而意味深长,把数十万字的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长篇浪漫主义小说《西游记》的故事情节进行凝练的表达,使观众感悟到主人公的内心感悟与生命成长。《乐见西游》用音乐来表现具体的文学作品,巧妙的设计使诗的“义生文外”与音乐的非语义性特点相互交融,实现音乐与文学的跨界,使观众感受到音乐中的诗意之美。

(二)音乐与图像融合的沉浸美

舞美设计是营造舞台沉浸式空间的重要手段,在《乐见西游》中,音乐与图像设计跨界融合,突出了表演场所“景观叙事”的功能。舞台空间对于民族器乐剧来说,是音乐语言的理解语境及其语义构成。民族器乐剧的舞台表演空间,不同于民族乐器演奏所处的常规的音乐厅舞台空间,而是经过氛围设计,情景化的舞台空间,属于“情境性空间”。《乐见西游》的音乐与图像融合的沉浸之美是由真实感和梦幻感体现的。民族器乐剧的舞台空间,显然比常规民族音乐会“出戏”的音乐厅更有真实感,并以情景化表演,让观众产生“身临其境”的感受。此剧第一部作为文旅演艺民族器乐剧,把旅游景区的花果山,作为全场重要的意象,一座具有高度再现性形象的“花果仙山”成为剧目主要环境场景。同时将灯光、投影、大屏等媒介结合,形成虚实相间的具有真实感的沉浸空间。音乐与图像的融合更营造了作为神话剧所需要的梦幻感。如演出开场前便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水幕影像,展现了花果山水帘洞的地域色彩。开场以影像视频与真人结合的方式营造出一种幻想奇景与海上仙山的前后景,演员在纱幕后若隐若现,视频和海浪声又加强了这种深远的意境。而后孙悟空从石破天惊的小石猴出现,与舞台景观交融,虚空的景观与实在的人物俨然实现了动静结合,既满足了大众对于西游场景、孙悟空成长故事内秘的想象,也彰显了民族器乐剧诗意浪漫的美学特质。又如在水晶宫场景中,激光灯的渲染,加之水母灯在舞台上空的漂泊,舞台呈现出海底世界般的梦幻场景。再如天宫场景采用雾森和激光的手段,营造出天宫云雾缭绕的瑰丽幻境。在降妖除魔的场景中,采用了夜光设计,舞台气氛神秘紧张,使观众对已有西游记情节产生联想,无须过多语言讲述,情节感已经在舞台空间中呈现。剧目还力求突破听觉、视觉感知的范畴,向嗅觉、触觉感知领域发展探索,通过设计的观众互动,使观众触摸到花果山代表性的意象仙桃,并通过雾森释放出水蜜桃的香气,让幻觉变得更真实。幻觉,是真实感的最高形式。观众在剧场中处于一种双层次的重叠感知之中,导演团队的精心策划,让观众在音乐与图像的交融中,不仅可听,也可观,甚至可触、可闻,感受亦真亦幻的沉浸之美。

(三)音乐与戏剧融合的情境美

器乐剧,即要用器乐来“讲故事”“演角色”,《乐见西游》也借助少量台词和一定程度的戏剧表演来推动剧情。孙悟空和群猴的演员是淮海戏演员,进行过专门的猴戏训练,舞蹈演员在剧目表演中与器乐演员进行互动与补充,增加舞台上的画面感,器乐主演的念白进行了专门的戏剧表演训练,它们都统一在民族器乐的音乐演奏的引导之下,形成融合的表演新形态,并且突出了音乐的叙事功能,将诗、舞、乐实现完美的一体化。剧本中设计了日神、月神和上古四方神等角色。这些角色的设计与相关乐器一一对应,时空的隐喻代表了孙悟空人生的成长,也是每一个人人生必经的阶段。反派角色则用独特奇幻的音响效果配合装扮和道具,加上演员戏剧化的肢体表达,给妖魔形象的独特身份增加了神秘色彩。舞台上,音乐与戏剧,虚实相生、相得益彰,民族器乐演奏从戏剧中汲取戏剧化的叙事性、剧场性,从而营造更具体验感、互动式的情感共鸣,戏剧表演则从民族器乐演奏中吸收其音乐渲染的感染力和气氛营造的情绪体验,两者融合,产生叠加的舞台感染力。由此,在《乐见西游》中,音乐与戏剧表演实现了跨界融合,体现了情境美。

(四)古典与现代的融合美

《乐见西游》还体现了一种古典与现代的融合美。民族器乐剧的形式与审美意趣,既是一种创新,也是一种复古,其生发有历史的必然性与合理性。首先,其形式和内容体现了一种复古美。中国的艺术,自古是诗乐舞一体的,把艺术作为一个综合整体来品评是中国艺术的审美意趣,如灿烂辉煌的“唐代燕乐大曲歌舞”,尽管随着朝代的更替、政事的兴衰而最终退出历史舞台,但它的优质艺术基因和精神追求并没有完全消失,在奔腾不息的传统河流之中,化为了一种中国艺术精神。历史在螺旋上升、前进的过程中,常常会以一种似曾相识的面孔呈现,继承性的创新发展永远是社会前进发展的不竭动力。民族器乐剧是中国古典艺术又一个被“还原”的灵动艺术形态,有解构之后被重塑再造的现实可能。其次,《乐见西游》还体现了一种现代美。在当下,民族器乐剧作为具有审美现代性的先锋艺术出现,传递、唤醒了观众对于民族器乐表演及其承载的传统审美趣味,产生出一种多元艺术体验的现代审美。如《乐见西游》的音乐风格较为多元,既有传统的民族演奏,也加入了现代电子乐的烘托,既有交响化的民族管弦乐,也有重奏化的江南丝竹室内乐,还有每个器乐的独奏,力求让民族器乐集中呈现出多切面的音乐风格,表现了音乐风格古今中外的融合。舞台呈现形式的融合主要借助多媒体舞台景观、灯光变化和机关舞台的结合,实现“虚实”空间的建构,在艺术形式上,对一切新兴的、古老的技法、技术,持有一种开放的立场,倾向于“混搭”。

综上,音乐与文学、舞台美术、舞蹈、戏剧情节的多重跨界,构成了现代人更习惯的视听综合性艺术形式。其所突显的诗意美、沉浸美、戏剧美等,满足了现代观众对视听觉综合艺术形式的需求。当下跨界融合成为当代中国民族器乐表演发展的新风向。

三、艺术与自然景观的跨界融合

作为第一部文旅演艺民族器乐剧,《乐见西游》将舞台艺术表演与自然人文景观、与西游精神、与亲子娱乐进行了跨界融合,它是在文化和旅游的融合发展背景下产生的一种民族器乐表演与戏剧相融合的新形式。它既是舞台表演艺术,还承载了一定的文旅功能,用舞台艺术的手段与旅游文化互动,体现地域文化精神。在文旅融合发展的时代,民族器乐与戏剧表演的边界在日渐消弭,它们的艺术表现和文化形式也在互相渗透。

(一)舞台剧目与“西游精神”的融合之美

《乐见西游》将舞台剧目与“西游精神”跨界融合。剧本根据旅游景区与区域文化精神之间的内在关联进行艺术创作,把连云港“大圣故里 西游胜地”的旅游品牌与西游文化相融合,提炼连云港城市文化中的“西游精神”。民族器乐剧的创作普遍具有时代意义,“在国家快速发展的特殊历史时期,用特色艺术作品,来讴歌民族精神和气节,弘扬民族和时代的主旋律,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所迫切需要的,是时代精神和民族奋进力量的体现”。《乐见西游》将这种文化精神特质通过戏剧故事的改编,以民族器乐演奏的形式来体现,在传统人物孙悟空身上折射出追寻自我、提升生命的现代意识,对原有的西游记神话进行了文本、人物、叙事、美学等多方面的重构。

(二)舞台表演与自然景观的融合之美

《乐见西游》将舞台艺术与旅游实景跨界融合,紧密结合旅游实景体验,将剧场表演与旅游实景进行虚实互动,将旅游地的场景、文化、精神内涵等嵌入其中,既有丰富的沉浸式的带入感,又能够将旅游文化活化传播。《乐见西游》的演出场地在是连云港花果山景区脚下,花果山位于江苏省连云港市南云台山中麓,是国家重点风景明胜区、国家AAAAA级旅游区,更因古典名著《西游记》中的重要人物孙悟空的故里而著称于世,有“东海第一胜境”美誉。《乐见西游》在当地旅游旺季密集推出,与多家旅行社合作,为连云港旅游的游客提供花果山旅游景区门票与演出门票的联票。这对推动当地旅游业发展,促进游客理解当地文化、推动民族音乐普及起到了良好作用。从表演形式来说,用具有丰富民族意蕴和诗意特征的艺术形式来表现家喻户晓的西游故事,将民族器乐剧独特的叙事之美与蕴含在故事中的精神文化和生命关怀有机结合,展现了美学形态的多样性,为景区旅游的大众带来了新的审美体验。剧目为景区空间注入了地区特色文化,赋予了景区空间独特的文化意义和美学价值。旅游景区的实景与文化内涵影响了大众对于民族器乐剧表演的想象需求,在音乐灵动、飘逸、浪漫、诗意的基调中,演出蕴含着戏剧表演丰富的“运动性”。这既可以让观众在观看中将自我代入到景区的实景中,以想象的方式来参与到文化空间的建构中,也可以满足观众对于表演的视听奇观和故事想象的审美需求。

(三)观与演的融合之美

《乐见西游》尝试将艺术与娱乐进行跨界融合,其“观演关系”具有独特性。不同于在音乐厅举行的严肃的常规传统民族器乐音乐会,民族器乐剧《乐见西游》,是介于严肃性和娱乐性之间的一种民族器乐表演,主创团队将其定位为“好听、好看、好玩”的民族器乐表演,尽可能在艺术与非艺术,艺术与生活之间打破边界。尤其暑期档旅游季的推出,既获得了票房的成功,又获得了观众的好评。观众由衷赞叹道:“这是一部堪称完美的文旅演艺大餐,不仅弘扬了西游文化,而且展示了连云港的旅游资源,有看头,令人惊喜!”观众的反馈表明,这样的演出形式,既适合专业性观众,也适合普通市民的亲子共赏,有一种合家欢的属性。《乐见西游》除了在艺术水准上保持专业性、发挥创造性,让音乐“好听”,戏剧“好看”,也在观众互动文旅融合的“好玩”上做了精心策划。在展示方式上,调动各种手段,刻意制造群猴与观众的互动,用仙桃道具与全场观众互动,打破舞台的神秘感,制造亲切感与信任感,使观众对演出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主动激发观众参与热情,打破镜框式的舞台,将舞台扩展、延伸。在剧本创作上,也尽可能淡化神话自远古而来所携带的残酷和血腥,把神、魔、人同质化处理,这种剧情取舍及表现形式,都有消解宏大叙事的厚重感和追求雅俗共赏娱乐效果的深层动因。观众能够真实地参与到“观演关系”当中,从而获得一种高度的治愈感。观众不再只是剧情的观赏者,还是音乐和戏剧内容的参与者,通过个人的生活经验与想象力相互配合来共同完成剧目的观赏。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观众是民族器乐剧演出的一部分,它打破了原有的民族器乐演出的单一观赏模式,突破了传统的戏剧表演的观演关系。

综上,民族器乐剧与文旅融合看似并不具有直接联系,但是民族器乐与戏剧创作中必须汲取民族文化资源养分的需求,使其在旅游文化中能够找到绝佳的创作起点,从而立足传统,将旅游文化进行了现代化的戏剧转化。由此可以看出,文化产业与旅游业之间所具有的天然的融合条件,也为民族器乐与戏剧的结合提供了创作的平台。民族器乐与戏剧之间并不是简单的艺术形式的融合,而是产生了绝佳的化学反应,从而形成了独特的戏剧表现形式。它以民族器乐作为核心的叙事手段,又通过戏剧演出的“戏剧性”来串联故事,最终呈现了一种文化精神与舞台空间的高度和谐,从而表达了一种具有现代性、民族性的人文诉求。

结 语

民族器乐剧具有独特的形态特征与艺术特质,是多元艺术的跨界融合,具有多元审美体验,是传统艺术与现代审美的碰撞,不仅激发了民族器乐表演艺术的活力,也为民族音乐的市场拓展带来了新的生机,对观众审美感知的提升、艺术功能的发挥、文化身份的建构等都具有一定意义。本文以《乐见西游》为例,从多个维度对民族器乐剧形态特征进行分析,首先,民族器乐剧充分发挥民族乐器极富个性的音色塑造音乐形象,建立了“声像表意”系统;其次,这种民族器乐表演形式注重挖掘民族乐器富有特点的演奏技法塑造形象,用“联觉感受”营造“动态意象”;再次,民族器乐剧的“叙事性”体现在声音语义、叙述语境与叙事结构三个方面;民族器乐剧的“抒情性”体现为情绪型、情境型、情理型三种情感方式。文章对民族器乐剧的审美特点进行了分析,其多元跨界的融合首先体现在不同媒介即不同门类艺术的跨界融合,主要表现为音乐与文学融合的诗意美、音乐与图像融合的沉浸美、音乐与戏剧融合的情境美,以及古典与现代的融合美。作为江苏首部文旅民族器乐剧,其艺术与自然人文景观之间的跨界融合表现在舞台剧目与西游精神的融合之美、舞台表演与自然景观的融合之美、观与演的融合之美等。民族器乐剧作为新的艺术形式,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和市场价值,尤其在文旅融合发展的背景下,民族器乐剧的发展必将在音乐形态、空间呈现、叙事内容创作、音乐演奏形式、观众沉浸体验等多方面具有较以往音乐表演形式实现更大的完善,呈现更具时代性和艺术性的美学特征。现阶段,民族器乐剧的形式与内容也存在需要解决的新问题,如创作团队和演出团队较为庞大、硬件要求高资金投资成本较大、巡演运输成本高、对演职人员复合型要求高等。实践中这种新的艺术现象、新问题,需要新的解决方案、教学方法与课程体系,也促使理论研究对此做出新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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