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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非遗口述史出版的困境及建议
——以 《霍州三弦书》为例

2022-11-05孙宇欣

今传媒 2022年4期
关键词:出版物受众文化

孙宇欣

(山西人民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山西 太原 030000)

一、基层非遗口述史出版的意义

作为文化链的一部分,非物质文化遗产 (以下简称“非遗”)是民族个性、民族文化“活”的体现。随着政府、学界对非遗保护的呼声渐高、力度渐深,非遗保护已然超越了“申遗热”的浅显阶段,进入重申报、更重保护的“非遗后时代”。在对非遗出版物进行研究学习时发现,目前非遗出版存在以下问题:体裁上,以档案记录类和学术研究类出版物居多,个案展示类相对较少,普及力度有待加强;题材上,多选编国家级、省市级知名度较高的“精英”非遗,基层、普通非遗较少见;内容上,多集中于呈现非遗技艺及其历史脉络,对非遗传承人的个人生平关注较少,缺乏纵深挖掘;成效上,多止于完成出版实物,对健全非遗文化保护体系、推动非遗文化创新性发展的作用不显著。

鉴于以上问题,寻找一种传承性强、适用面广、内容丰富、易于传播的非遗出版方式势在必行。而基层非遗传承人口述史对保护、传承非遗文化具有天然优势,将其作为新的非遗出版方式不失为一种有效尝试,对非遗保护与传承具有重要意义。

(一)丰富非遗保护内容,拓宽非遗保护范畴

非遗传承人口述史,即通过访谈传承人,把储存在传承人头脑中活态的、无形的记忆信息转化成静态的、有形的出版物,从而使非遗文化得以保存和流传。一方面,无论是访谈过程中的文字、录音、视频等原始资料,还是梳理后的研究报告,均可弥补基于学术研究初衷的文献资料以精英为研究对象和受众的不足,丰富非遗个案资料,使非遗画像更立体、传承手段更多元;另一方面,打破了非遗出版多聚焦于非遗技艺本身的局限,补充了非遗传承人这一核心元素,拓宽了非遗保护的内涵。

(二)激发非遗保护活态,调动传承人的积极性

传承人是非遗保护的主体,现行的针对性保护办法主要有立法保护、传承人认证和资金扶持、非遗项目交流与培训等。在非遗口述史的编写中,专业人士通过对传承人进行访谈,引导其诉说生平经历、技艺传承、个人体悟等,能够了解到他们的困境和忧虑,体悟他们的成就和坚守,无形中拉近与传承人的距离,建立非遗传承的纽带。相比严肃的法律条文和学术研究,访谈更易打动人心,让传承人感受到人文关怀,充分调动其传承非遗文化的自觉性和积极性。

(三)实施方便快捷,提高非遗抢救效率

随着大量非遗生态的日趋脆弱和非遗传承人的不断减少,非遗保护越发迫在眉睫。相对于政府主导、学界操盘的高端学术研究阵容,口述史出版大大节省了时间、人力、物力和财力,即便是其中最繁杂的访谈过程,亦只需纸笔、录音笔、摄录设备等,而且这些设备携带便捷,受自然因素影响较小,实施起来比较容易,可大幅提高非遗抢救效率,尤其适合各类资源短缺的基层非遗保护。

(四)大众喜闻乐见,降低非遗传播门槛

无论采取何种形式,保护非遗的初心都是更好地传承非遗。不同于严肃的学术、档案、精英传记,口述史出版物具有天然的民间亲和力,它记录的多是普通人的生平,且语言通俗亲切,阅读门槛低,可以很好地消解普通大众对非遗的距离感,激活非遗文化的活力。此外,非遗口述史出版物往往具有图像、视频,图文并茂,更可增强阅读沉浸感,提升阅读体验。

(五)健全文化生态,建立阶层文化桥梁

古往今来,精英文化与民间文化多有疏离,而出版界主流文化多集中于精英文化。非遗口述史给予传承人话语权,便于政府倾听群众声音、了解民间生活,以更微观的视角阐释了基层文化。个人发展困惑、生计焦虑、社会认知苦恼等问题借助非遗口述史作品表现出来,看似是无关的家长里短,却是民间文化生态不可割裂的内容,它们为传统文化、民间社会的转型提供了珍贵的档案资料及丰厚的精神滋养,搭建起政府与民间良性互动的信息平台,有利于调动民间力量参与当代社会发展。

二、基层非遗口述史出版的困境

基层非遗口述史出版固然有诸多优势,却也存在许多困难,涉及访谈、编写、出版、宣传等各个环节。笔者以 《霍州三弦书》为例,梳理困境如下:

(一)出版内容是否可靠

内容是出版物的灵魂,口述史出版涉及访谈、记录、整理、编写等多个环节,并受传承人生理、心理和主客观环境等诸多因素影响,内容可靠性极易产生偏差,如何看待与规避这些偏差是一大挑战。

1.原始文本偏差。原始文本即受访者 (传承人)口中的历史事实,它的客观性是出版价值的基础。但是,这一史料本身的主观性极强。一方面,受人类记忆规律所限,经长年累月遗失、混淆后的记忆对真实历史的忠诚度大幅降低;另一方面,传承人也可能出于各种特殊心理对一些事实避重就轻。例如,霍州三弦书传承人在提起失明经历、唱本内容时就侃侃而谈,出现多处重复,而在谈及非遗现状及从艺师承时又沉默寡言,甚至出现姓名、时间、地点混淆。

2.口述史料偏差。口述史料是指由采访者采录整理的历史事实,它的客观性是出版价值的核心。有些访谈者由于思想重视不够、前期准备不足、业务技能不熟,常出现提问杂乱、内容肤浅、记录错漏等情况。当遇到不善言辞或状态不佳的传承人,采访人如果不能以专业素养引导化解,采访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例如,传承人李某的母亲患有心脏病,他不太欢迎上门采访。因此,在访谈中因担心母亲病情导致过于紧张,致使访谈陷入一问一答的机械状态,最终草草收场。还有访谈者缺乏对当地方言、民俗的了解及相关非遗文化的学术积淀,在访谈中就会出现听不懂的现象,甚至提不出有针对性及深入性的好问题,导致访谈变为浪费双方时间的泛泛而论。

3.口述历史偏差。口述历史即由受访者、采访者、研究者、出版者共同构成的历史事实,它的客观性是出版价值的体现。在采访者采录、整理完传承人的口述资料后,一般会由相关研究者进行分析研究、梳理挖掘,最终形成文本,交由出版社出版。在这一流程中,任何细小环节的疏漏都会造成出版内容的偏差,而在各环节的处理与衔接上,这种疏漏和偏差又是不可避免的。例如,传承人记忆偏差,采录人采录误差,作者对口述资料的求证、取舍,编辑对作品的删减、加工,等等。尤其是在对史料进行求证加工时,一些作者或编辑过度追求客观性,对传承人的主观感受或记忆处理不当,反而抹杀了口述史料的丰富性及对其他学科的价值 (如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新闻传播学、心理学等)。

(二)受众群体是否精准

即使各方克服多重困难,共同做出高质量的非遗口述史出版物,但是否有相应受众乐于买单亦是一个问题。随着社会的发展,非遗文化的受众群体也开始分化,部分传统技艺、民俗等受到推崇,但大量传统戏剧、曲艺等非遗生存依托的原生态环境已不复存在,忠实受众日臻减少,而这一群体中的出版物受众更是少之又少。霍州三弦书是清末兴盛于霍州地区,以三弦为主要乐器的民间说唱艺术形式,最早被当地用于敬天酬神环节,后发展为政策宣传的主力,如今,其传承人的生活难以为继,受众群体也不断发生着变化。传承人朱某在谈及此话题时,无奈地说连女儿都不喜欢他说书,还说:“爸,你看你这跟个要饭的一样,不好,不高雅”。

针对此问题,不少地区进行了非遗进校园的尝试,一方面,将非遗内容写进教材教辅;另一方面,邀请非遗传承人进校园口传心授、言传身教,极大地激发了学生对非遗的兴趣,但也受到客观因素制约:传承人多是年事已高或精力有限,难以胜任;一些曲艺类传承人不懂乐谱旋律相关知识,很难准确无误地教授给学生;每次面授的人数受到场地等因素的限制。

(三)出版价值能否实现

非遗出版的最终目标是非遗保护与传承,而现有口述史出版物,即便有“准”受众,但在助力非遗保护、传承方面,尚不乐观。

首先,受非遗本身所在地域限制。比如,霍州三弦书的传播范围就仅限于霍州当地,因为该技艺主要是说书唱书,同时辅以三弦伴奏,而其唱词中含有大量地方方言,这在无形中就把听不懂霍州方言的人群拒之门外,听不懂、学不会,了解尚且难以入手,保护传承自然更无从谈起。而像京剧、华阴老腔等,其中所包含的方言较易理解,受众范围也相应较大。

其次,受传承人自身影响力限制。基层传承人群体中,老年人占绝大多数,他们的生活大多简单闭塞,不善于创新传播途径对非遗文化进行宣传。互联网凭借即时、便捷、互动等特点,已成为当下重要的宣传阵地,但很多老一辈传承人却不会使用互联网,更遑论利用网络吸引受众注意力了。霍州三弦书现有的四名传承人中,有三名都是盲人,依靠传承人自身来提升非遗的影响力效果甚微,不免令人担忧。

最后,受出版物自身特点限制。随着5G技术的发展和出版大IP的纵深,很多利用VR、AR技术的出版物如雨后春笋般涌出,其中不乏故宫非遗这样的业内翘楚,而大多数出版物却只停留在纸质出版这一阶段,这些资料体例杂乱、内容浅显,对培养传承人的帮助作用不大。例如,在 《霍州三弦书》的记录中,就存在唱词、谱调、情绪是否准确等诸多疑问,出版者即便是参考了诸多音频、视频资料,在相关专家缺位的情况下,也只能停留在记录保护阶段,难以深层挖掘、研究,远远达不到让受众完整准确地领略、学习技艺要旨的层次。

三、建议与措施

(一)引导提升专业采录——打好史料基础

为引导各地各级单位更专业地采访和录制传承人口述资料,打好口述史出版的基础,我国相继发布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作规范 (试行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程操作指南》(试行本)等行业规范,具体深入地讲述了非遗抢救记录的目的、内容、记录方法、成果形式等,为增强可操作性与规范性,甚至细化到摄录设备、访谈问题设计、访谈技巧、访谈流程。以访谈问题为例,在第一部分“传承实践经历与人生经历”有关“学艺经历”条目下,就设有“学艺经历过哪些阶段”“有什么难忘的记忆”“是否有特定的口诀和技巧”“从什么东西开始学起”“有无对其他人保密的独门绝活”等13条可供参考的话术,而第一部分类似这样的条目有17条,如此细致入微的文件,既可为一线采录人员提供切实指导,又便于主管部门验收成果、把控质量。建议主管部门事先组织相关人员深入学习研究非遗项目相关背景、当地方言民俗、采访的情绪与状态引导技巧,掌握操作流程与方法,为提升采录流畅性、针对性、价值性做好准备。

(二)辩证客观对待史料——正确利用史料做好出版物

根据艾宾浩斯对人类大脑遗忘规律的研究,人们对某一事物的认识,20分钟后保留58.2%的记忆,1小时候后只剩44.2%的记忆,1天后仅有33.7%的记忆。而非遗口述史出版建立在对传承人采访的基础上,传承人的人生经历、从业经历、师徒传承等均通过个人回忆完成,外加传承人心理作用的影响,史料欠缺客观性,可靠性不高,这就要求出版人能够辩证客观地看待这些史料。首先,对所有访谈素材在采录环节均应真实记录、完整保存,不能因对真实性产生怀疑便隐晦或略去;其次,可通过采访其家人、师徒、邻居等见证人或相关专家,研究书信、家谱、札记、报纸、纪念册等形成辅助佐证资料;最后,在编写、出版环节,要慎重修正“所谓”史实错误,必要时可采取注释说明,因为史实的真实性多是从历史学角度考量的,希望传承人可以吐露真言。而其他学科对客观性的考量却未必如此,比如,人类学就更看重传承人的肢体语言、仪态表情、语音语调等“生命语境”和“副语言”;民俗学更关注讲述场景、讲述氛围等“话语环境”,对口述内容的真伪并不深究,在他们看来,这种不真实的“虚构”正是其价值所在。因此,在非遗口述史的编写出版中要避免囿于单学科视阈的客观性,放眼于更宽阔的跨学科研究背景,以免失之偏颇。

(三)充分借助他者资源——寻找、培养精准受众

据2020年民生智库发布的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现状调研报告》显示,在区县级非遗项目中,61岁以上的传承人仍占比较高,找到合适的接班人迫在眉睫;约60%的非遗项目在选定传承人时会采取社会传承的方式。此外,为更好地传承非遗,响应国家“非遗+”跨领域融合,出现了“非遗+校园”“非遗+文创”“非遗+扶贫”等多种形式,其中“非遗+校园”以51.96%的占比居于首位。传承非遗若能写入教材,从年轻一代做起是很好的设想,但对于传统戏剧、曲艺等日渐式微的非遗,如果不能培养有传承能力的精准受众,可能会形成出版空忙、传承无果的伪繁荣。笔者愚见,对类似霍州三弦书的说唱结合的曲艺类口述史,可尝试有针对性地与音乐院校 (或音乐团体)合作,首先,他们有更高的音乐素养,能够更准确地学习,效率也更高,更易找到传承“种子选手”;其次,可借助他们的专业录音制谱资源,深入整理说唱文本,方便他人学习;最后,可充分利用其教学资源,传承人可直接对接培训讲师,再由讲师以音频、视频等形式教授给学生,这样既可节省人力、物力,又避免了场地限制。

(四)融入富媒元素多维布局——让非遗传承走向大众

近年来,顺应互联网传播的社交化、移动化、互动化、视频化趋势,非遗出版也出现了直观性、体验感更强的数字读物或纸数结合的读物,然而,很多出版物只关注内容的精耕细作,却忽视了宣传推广,终将精品束之高阁。事实上,对日渐丰富的数字平台,可以从多重维度善加利用:首先,可以在纸质书的基础上,利用二维码技术插入音频、视频、AR互动等元素,满足读者的多元阅读诉求;其次,借助出版社的既有电商渠道,加强图书曝光率、购买率,激发文化界对非遗传承的兴趣;最后,可在政府的支持下,深度整合口述史访谈音频、视频资料,丰富充实各层级非遗数据库,为学术界研究非遗传承提供便利。此外,还可与相关主管部门合作,组织专业宣传团队,培训、辅助传承人利用微信朋友圈、微博、直播、短视频等自媒体,以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宣传推广非遗,提升非遗知名度和传播度,让非遗真正走进大众视野。

四、结 语

非遗保护刻不容缓,非遗出版任重道远。出版人深知优质内容是硬核,精准定位是关键,价值实现是目标,亦应深度利用自身优势研究、整合相关资源,探索切实有效的方法,优化非遗出版、推进非遗传承,为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振兴当代文化建设贡献应有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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