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将文学作品搬上舞台的舞剧
——舞剧《尘埃落定》之我见
2022-11-03王飞
王 飞
(淮阴师范学院,江苏淮安 223200)
(一瞬摄影IF)
“舞剧《尘埃落定》从藏族作家阿来《尘埃落定》的小说中抽取‘典型’人物与情境完成‘周庄梦蝶’式的主体演绎。通过那个每天清晨不断拷问着‘我是谁’的傻子二少爷的眼睛,看看这世间,如吾父吾兄般的‘聪明人’,在真实与虚妄间何其癫狂,直到覆灭的‘尘埃’将人性的贪婪与愚蠢暂且掩埋……”
——张萍
一、舞剧《尘埃落定》的创作与选材
舞剧《尘埃落定》的创作改编自与其同名的文学作品《尘埃落定》,这部小说以其、它独特的叙述方式及其富含魅力的语言表现了康巴藏族的历史。“蕴藏着丰厚的藏族文化意蕴和神秘的魔幻色彩,对普遍意义上的民族文化、历史、自然、人性进行着完美的呈现。”这部小说作为藏族作家阿来老师的巅峰之作,也是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最伟大的长篇小说之一。
截至《尘埃落定》首演之际,细数在它之前创作的舞剧。他们的选材有的来源于话剧,如《雷雨》;有的来源于重大历史事件,例如:《八女投江》《浮生》等;也有通过地域的文化名人来创作的,像《李白》《杜甫》《昭君出塞》等;还有直面当代题材和时代问题的,例如:《戈壁青春》《青衣》等等。我们不难看出,在《尘埃落定》登上舞台之前,在舞剧创作题材的选择上,其实大部分还是一以贯之的以古代名人,名事抑或是话剧作为选择来源。那么《尘埃落定》的选材在当时无疑是一个“新事物”的尝试或延续,它基本脱离了原有的选材方式,选择以民族题材的文学作品进行民族舞剧的创作,这无疑给人一种历久弥新之感。
舞剧《尘埃落定》追随文学作品,把文学作品搬上舞台,同时将小说中蕴含的经典价值结合时代、结合当下进行舞蹈的演绎,演活了故事,演活了“一代人”,更演活了这部剧。但编导并不是完全照搬原著,而是在尊重原著,基于文学作品的基础上,用舞蹈的形态和语言来“演故事”,“但由于舞蹈‘长于抒情拙于叙事’的艺术特性,虽然文学作品作为舞剧的题材为观众带来了前理解”但拜读过原著的观众数有限,仍有不少观众表示,没有看得太明白,这也对舞剧自身的继续推广增加了难度。但也从另一个方面对观众在审美的层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尘埃落定》的定位是‘民族舞剧’,也是担得起‘民族’二字的民族舞剧。”田露老师在接受采访时曾说,“阿来老师的作品本身就极具民族性,在很多的叙述中也都是写意的,这给了观众很大的思考和感悟的空间。创作初期,我们大家也一致认为要保留文学作品素材中的民族性,保留‘根’但不做成藏族舞”。在此理念的影响下,无疑给民族舞剧创作时保留最原汁原味的东西上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但也给舞剧的创作增加了不小的难度。在多次的采风与团队研讨后,田露老师将民族舞蹈中具体的元素等进行保留,在保留民族血脉的同时又将民族语言进行转换,最终以意象性的方式,运用“藏族人和藏族舞蹈语汇,跳藏族舞,来讲述藏族事”的思路,打造了这部独具藏族文化意蕴的民族舞剧《尘埃落定》。
二、舞剧《尘埃落定》创作的隐喻性与象征性
整部民族舞剧的创作中并没有喧宾夺主式的为了体现其民族性或故事情节而刻意的采用靓丽服装,或添加繁多的舞美设计,但为数不多的设计中,却处处透露着创作团队的“小心机”。
1.“道具”使用的“小心机”——“有生命的‘转经筒’”
“有生命的‘转经筒’”是指舞剧“序”部分设计的隐喻与象征性。
提到“转经筒”相信大家并不陌生,它作为文化的符号,是藏族同胞独特的祈福方式,多常见于寺庙中。在布达拉宫的西墙外,就有一排转经筒,藏民们需要顺时针用右手转动它们以此祈福。而在舞剧中,田露老师也将转经筒搬上了舞台,放在了舞剧开头,“序”的部分。但不一样的是,台上的转经筒并不是寺庙里传统意义上的转经筒,而是“有生命的‘转经筒’”。它的组成是由不同身份的演员构成,包括吐司、吐司夫人、大少爷、女仆卓玛及奴隶等,只见他们围绕圆心顺时针转动的同时,还伴随着自转,与站在2点方向的“傻子”二少爷一一“碰面”,在独特的藏族音乐的映衬下,向观众阐释故事背景的同时,也向观众一一阐述剧中人物及其与“傻子”二少爷的关系。细心的观众一定也会发现,起初“转经筒”是相对聚集的“圆”,演员们的动作也相对统一,而后在公转与自转的过程中,“圆”逐步变大,演员们的动作也渐渐转化为符合各自人物形象特点的姿态,队形也在“圆”的基础上,逐渐涣散,在二少爷进入“转经筒”又冲出“转经筒”后,演员们又逐渐向“转经筒”靠拢收缩,最终回到最初的模样继续转动。这里“带有生命的转经筒”仿佛预示着故事的点点滴滴:“人们在利益的驱使下,出现了不同的选择,然而正义和正确的选择只有一个,作为‘转经筒’局外人的二少爷终究冲破‘禁锢’带领着大家寻找到正确的方向”。这好似为后来“在利益的驱使下,在本应该种植青稞的土地上,一部分人选择种罂粟,一部分人继续种植青稞,而后又统一种回青稞”的故事情节埋下了伏笔。
2.道具使用中的“小心机”——“躲藏起来的丑陋”
这里道具使用中的“小心机”,笔者以舞剧中第三幕的舞蹈片段为例。
在舞剧的第三幕,有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舞蹈,那就是面具舞。藏戏面具舞蹈的出现,是当傻子二少爷选择青稞之时,原本的至亲,纷纷藏在了面具之后,露出丑恶的嘴脸,围着他起舞。从前和睦友爱的亲人在这一刻也变得陌生,有了距离感。此时,殷红的大面具不仅仅是简单的道具,更多代表和象征的是人性的另一面,代表着即使是至亲,在利益驱动下也会变成露出狰狞、丑陋面目的“陌生人”。创作团队在面具的运用上和面具颜色的选择上可谓是恰到好处,在此情节之下道具的使用超出了面具本身的含义,隐喻和象征性也不言而喻。
3.服装使用中的“小心机”——“落下的尘埃”
不仅是道具使用上体现隐喻和象征性,在服装的使用上也大有意蕴。以第四幕的舞蹈片段为例。
“落下的尘埃”出现在第四幕“尘埃”的舞蹈片段中,一提到“尘埃”大家会想到些什么呢?会不会联想到“尘土”?联想到“尘土的颜色”?抑或是“缥缈的感觉”?没错,编导团队正是把握了“尘埃”的这些特性,并予以舞蹈表达,在服装的颜色上采用土色或接近于大地的颜色,并配以长袖拍打地面的“碎屑”,以意象的表达方式,将演员们化作喧喧闹闹的尘埃,来营造“喧闹”尘埃的视觉效果。直到舞段结束,演员们吐气放松身体逐渐下落直至落地,预示着人们化作尘埃落定,往事落定也会成为尘埃。这一处的隐喻性与象征性也犹如是点题的画龙点睛之笔。
4.道具与灯光结合的“小心机”——“风雨轮回,时间推移”
时间的推移在舞剧中的表现形式很多,在舞剧《尘埃落定》中,编导运用道具和灯光,就上演了一出“风雨轮回,时间推移”的“大戏”。这一“小心机”在整个舞剧的第三幕——“选择”中,也就是面具舞,长子取得阶段性胜利狂舞之后的那一段。只见舞台中区原是土司府结构元素结合玛尼石堆形象组成的石堆,在土司及长子等人极力要种植罂粟之后,也是在饿殍遍野之前的一幕,蓝白色相间的灯光在石堆上轮回扫射中,给人以风云轮换之感,赋予了舞台场景新的定义:时间的推移。主创团队的这一“小心机”把灯光,道具,舞台的运用又发挥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也给予舞美以新的寓意和象征。
其实整部剧类似的体现和安排还有很多,这样的“小心机”也体现出主创团队的用心。
三、创作中舞台空间的延伸
本剧区别于传统舞剧的舞美,是在舞台的构造之上,由传统平面的舞台设计增加了中后区可升降、可倾斜的陡峭平台。它时而如山坡,时而变换为青稞田,给舞剧提供了更多的调度空间。这一平台的运用很广泛,在不同的情节中它的作用也各不相同。舞剧第一幕,它犹如黑褐色的土地翻滚开来,是收获金黄的青稞田;第二幕又变成了满山殷红的罂粟花,在渐渐地苏醒;在第四幕中它又变成了土司、土司太太及长子被迫“逃离”时的“通道”,随着平台的渐渐斜起,大儿子的滚落,也预示着他们的无处可逃。另外创作团队为了使演员们在倾斜的平台上自如舞蹈,将平台的表面处理为凹凸不平的大地肌理质地以形成阻力给演员们进行表演带来一定帮助的同时,也在视觉上给观众呈现了如厚重土地般粗粝的质感。再结合舞台后区的操控平台和灯光架的起落,将祥和的草原山坡而后在欲望的“掌控下”被慢慢吞噬形成层层变化的舞台场景营造得淋漓尽致。
在本剧中,创作团队加入了升降板来扩大自己的舞台空间,以达到舞剧的效果,而还有一些导演,没有增加任何其他的道具,只是调动起整个剧场的空间,就无形中达到了舞台空间延伸的效果。这部民族舞剧叫《坪上花开》,是一部讲述彝族故事的民族舞剧。其导演在尾声谢幕之时,为了达到烘托全剧的效果,欲呈现彝族少男少女手举火把,蜿蜒在韭菜坪上,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场景,导演选择在观众席的位置出发,演员们手举火把,顺着观众席天然的“蜿蜒”而后径直地走向舞台,此时,由台下到台上的过程仿佛是山下到山上的过程,无形中延伸了整个舞台的空间,还使得观众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这一创意在后来的演出中也成了让观众难以忘怀的情景之一,也是整部剧的亮点之一。
对于舞台空间的延展,《尘埃落定》《坪上花开》的创作团队无疑是动了脑筋,也收获颇丰。在这个迅速发展的时代,人民审美要求的日益提高,我们的舞剧能否给予观众不一样的舞台视觉效果,舞台空间的延伸无疑也是重要的一点。
四、创作中舞剧创作体现的价值与局限性
1.价值——给观众以启迪
正如第四幕解说词说的那样:“我们,往往会亲手打碎那些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恍然发现,失去的才是最好的。我们往往执拗于那些没有得到的事物,而失去了对所拥有的珍惜。”这也是整部舞剧演出结束给笔者最大的感受。其实不同的观众对于舞剧的观感是不同的,成千上万名观众对“尘埃落定”的理解也有成千上万种,但无论如何这部舞剧留给大众的启迪,是无可置疑的。与传统舞剧不同的是,这部舞剧从传统舞剧英雄主义的启示转换到了人性的思考,上升到了对人这个本体的思考。而这部舞剧所体现的就是现代社会人们的心理状况或价值观。
正如编导田露老师说的那样:“创作是给接受者们以启迪,笑罢,哭罢噘出苦涩,而不是廉价无思想的空洞;创作的悲壮,带来的泪水是为了洗净心灵上的尘垢,而不是模糊了前路。”是的,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不断丰富,物质的膨胀使得人们的价值观也变得扭曲,不健康的思想也愈来愈多,就像剧中的“聪明人”不知足的心态,以及“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等这些不良思想,带给社会的负面影响也不言而喻,而就在此时,这部舞剧的出现,就像一股清流涌出,“激浊扬清”引发人们思考,给予人们以启迪,从另一个侧面来讲,也是舞蹈功能和价值的体现。
2.局限性——“范围”的限制
在这里的“范围”是指受众群体的范围,是基于其舞剧创作团队的初衷:“在看得懂、记得住的情况下能若有所思就是它的价值所在”所提出的。但是,由于舞蹈的局限性和观舞者自身修养的局限性等等,真的每一个走进剧场的人都可以完全看懂吗?答案当然是不一定。那我们怎么能够看得懂记得住并有所思呢?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思考的问题,也是今后舞剧创作我们要解决的问题。
总结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舞剧《尘埃落定》创作的初衷是值得肯定的,整部剧的价值也值得肯定,但是否真的达到了预期呢?我们应该怎样使得实际距离与预期距离愈来愈近呢?这值得我们的深思。但即便如此,这些都泯灭不掉舞剧《尘埃落定》的成功,将文学作品搬上舞台的成功,以及它给予我们的震撼,它所体现的继承性、独创性等都将为今后舞剧的发展趋势给予借鉴,我相信我们高质量舞剧将不断层出,所有的问题也都将一一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