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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佬》中的头发意象分析

2022-11-01杜佳航

今古文创 2022年40期
关键词:规训非裔种族

◎杜佳航

(吉林大学公共外语教育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00)

一、头发形态

奇马曼达·恩戈齐·阿迪奇是当今最有影响力的非洲英语作家之一,他创作了大量以尼日利亚为中心的故事。作为一名非裔,她的作品探索了尼日利亚民族身份、性别、文化和宗教的复杂性,以及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关系。在《美国佬》(2013)中,阿迪契深入探讨了一名尼日利亚学生的心理历程,她发现了美国种族的复杂性。这部小说充满了对理想中的美国的幻灭感、异域世界中的流散感,以及个人身份和归属感的发现。头发作为小说多次出现的元素,揭示了非裔头发的形态和发型所代表的种族身份、白人审美和自我欣赏的作用。阿迪契在塑造人物形象时不吝笔墨地描写了人物的头发。在《规训与惩罚》(Discipline and Punish)中,福柯阐明了身体与权力的关系,权力通过话语对身体进行规训,把人塑造成符合一定社会规范的主体。他指出“这种征服状态不仅是通过暴力工具或意识形态造成的,它也可以是直接实在的力量的对抗交流,具有物质因素,但又不包含暴力”(福柯,27)。头发是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小说中,主人公伊菲麦露改造头发的形态就属于一种就将身体社会化的行为。非裔的发质特殊,如果不经美发工具处理的情况下会呈现出卷曲毛躁的形态,但这种头发状态就属于非裔身体的重要种族指征,非裔女性可以在这种原生发质的基础之上可以打造“自然式”(natural)、“辫子”(braids)等非裔发型。本文以《美国佬》中人物的头发描写为切入点深入考察隐匿在《美国佬》日常生活场景中的文本细节,结合美国非裔头发的历史和时代背景,探讨美国非裔女性所遭受的身体规训,试图从中发现非裔女性如何利用头发形态作为反抗种族压迫的手段。

对于非裔女性来说,头发不仅是身体特征,还承载着白人主流文化对黑人身体的压榨和规训。头发形态在《美国佬》多次被提及,通过头发形态揭示主人公伊菲麦露的种族身份和非裔社区的被规训后的审美偏好。

伊菲麦露的妈妈就以美丽而长的头发而闻名,由于西方文化的影响,她一直在烫头发,因为她天生的卷发不会笔直地垂在肩上。伊菲麦露小时候也经常看到她的乌茱姑姑用热梳子梳头发,使头发看起来稍微拉直,却经常留下烫伤的痕迹。当乌茱姑姑仍然是将军的情妇的时候,她会披着直发四处走动。“乌茱姑姑大笑,拍了拍垂至肩膀的柔滑的接发:中国产的假发,最新款,光亮、尽可能顺直,从不打结”(78)。白人柔顺的头发在尼日利亚就倍受非裔女性推崇。拉直头发、改造发型的行为在非裔社区有着悠久历史。“追溯至奴隶制时期,原生的头发形态甚至超越了肤色成为判断种族属性的可靠指标奴隶主认为,头发形态是辨认逃奴的有效方法,混血儿即使拥有立体的五官和浅色皮肤,却难以改变头发深色卷曲的特征。因此头发形态则成为非裔跨越种族线的最大障碍”(Byrd and Tharps,49)。与种族相关的是,好头发(Good Hair)是由质地、长度和卷曲图案决定的。白人的头发被认为是最接近长、直、整齐、健康的好头发。然而,差头发(Bad Hair)是短的、卷曲的(Kinky and Nappy)和毛茸茸的。“随着肤色较浅、头发直发的奴隶——男性和女性——继续受到白人当权者的青睐,在奴隶社区的社会结构中形成了一种肤色、头发质地的等级制度”(Bryd 和Tharps,19)。因此,在奴隶制度时期,肤色较浅的奴隶比肤色较深的奴隶更受欢迎,这标志着非裔美国人社区中肤色情结的开始。一些非洲人试图隐藏自己的黑人身份,会选择尽可能多地追随白人。随着欧洲和白人文化的主导地位,非洲文化和传统在新大陆上逐渐消失。厚厚的、自然的、波浪状的毛发被视为差头发,甚至与动物的羊毛相当。黑人逐渐自视低人一等,竭力追随白皙的皮肤和直发是美丽的主流。“因此,头发卷曲、肤色黝黑的非裔如果想要改变处境,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改变头发形态、拉直头发使其接近‘好头发’的质感”(Byrd and Tharps,66)。

二、头发形态与规训

“头发与外表有关,因此得体的头发会让一个人在行业里和经济上都是成功的”(Banks,148)。乌茱姑姑告诉伊菲麦露:“为了面试,我得把辫子解了,把头发拉直。凯米告诉我,我不能编着辫子去面试。假如你有辫子,他们会认为你不专业”(120)。伊菲麦露反驳道:“所以在美国就没有编辫子的医生?”(120),对此,乌茱姑姑只是简单地回答,“我已经把他们告诉我的告诉了你。你在一个不属于你自己的国家里。假如你想成功,就照你必须做的去做”(120)。当伊菲麦露接受面试时,她的大学职业顾问也告诉她:“解去辫子,把头发拉直。这种事没有人明言,但至关重要。我们很希望你能得到那份工作”(205)。乌茱姑姑和伊菲麦露都被建议拉直头发,不是因为这会消除他们明显的种族差异,而是因为这会让他们看起来更专业。“如此自我教化反而将身体的物理属性政治化,使自己凸显为被凝视的客体”(朴玉,孙乐岩,2021)。这种直截了当的诚实揭示了美国潜在的种族主义。以白人为中心的文化使在美国生活的非裔不得不学会像变色龙一样生活。

于是,伊菲麦露开始了她的烫直之旅。起初,在商店购买的松弛剂对她的头发没有反应,所以她决定去美发沙龙。在忍受了头皮的“刺痛”之后,在伊菲麦露把她的“差头发”变成“好头发”的斗争中又增加了一层身体创伤。“如今她的头发垂着,而不是立着,又直又顺,侧分,微似波波头那样内扣,环住下巴。蓬勃的朝气不见了。她认不出自己。她近乎哀伤地走出发廊。此前,在美发师烫平发梢之际,某些不该死去的有机物正在死去的焦味,使他有一种失落感”(206)。当她的男朋友对她的所作所为和她所造成的伤害而感到震惊时,她解释说:“假如去应征爵士乐队里的伴唱歌手,我丰满而有个性的头发会有用,可这份面试要求我看起来像专业人士。专业意味着直头发是最好的,而若是卷发,那必须是白人的那种卷,大波浪,或起码是螺旋形的卷发,但绝不能是绞缠拳曲的小卷”(207)。在这种情况下,“好”头发则是一种隐蔽的压迫。英格里斯·班克斯(Ingrid Banks)在分析美国非裔发型的审美偏好上进一步阐释了头发的“好”与“差 ”的文化内涵,“好头发”和“差头发”的对立与肤色深浅的对立是一致的,是美国种族主义社会身体与身份关系的重要表征,所谓好与坏正是白人审美标准的产物。这也传达了一个观点,即有色人种女性在自然状态下是有问题的。因此,花时间、金钱和精力在获得“好”头发上的将永远是一场失败的战斗。对“好头发”的审美偏好本质上是美国白人至上的思想基础在社会制度、国家法律层面之外的日常生活领域的表现。作为文化隐喻的发型成为社会权威对非裔实施规训的手段,承载了白人至上的种族话语。(王辰晨,2018)“后来,当她轻松通过面试,女面试官同她握手,说她将是公司‘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时,她好奇,假如她顶着浓密、拳曲、天赐的光轮般的头发,非洲爆炸头,走进那间办公室的话,这位女面试官是否仍会有同样的想法”(208)。在经历了一个讲白人文化内化的过程后,伊菲麦露终于明白她不可能用她的非裔身份获得这份工作,因为这卷曲的头发和看上去不专业的辫子只会暴露了她的黑人身份,而非裔的身份与明显以白人文化为中心的公司是那么的格格不入。阿迪契通过伊菲麦露使用化学方法改变了自己的头发形态的叙述,揭示了黑人女性为了让美国白人感到更舒适而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健康、美丽和本质的不幸事实。

三、头发形态与反抗

伊菲麦露在经历化学烫发后,她的头发开始脱落。为了得到一份工作,伊菲麦露不得不承受身体上的创伤。“当晚,她翻来翻去,想找一个舒适的姿势枕着枕头。两天后,她的头皮结了痂。三天后,那里面流出脓”(207)。万布伊,伊菲麦露在非洲学生协会的朋友告诉她:“那是化学药剂的缘故……你知道直发膏的成分是什么吗?那东西会害死你。你得把头发剪了,恢复成自然的状态。拉直头发形同套上枷锁。你把自己困住了。你的头发主宰了你。你永远在和头发作战,让它违背它天生的属性。假如你让头发保持自然,精心护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掉头发”(211-212)。由此可见,直发就像是压迫处于美国社会底层的黑人女性的政治地位的隐喻。伊菲麦露最终决定将她的头发保持在一个自然的状态,她将头发剪成一个小的非洲式发型,对被化学物质伤害的头发进行修复。但她深受美国美貌标准的影响,以至于她看不到自己的非洲裔自然美,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她说,“我看起来真丑,我自己都吓到了”(212)。她不敢出门,因为她的头发不再是美国的“天然”直发、垂发,这让她感到非常不安。福柯指出,规训产生了“受约束和被实践的身体,‘温顺的’身体”(138)。对黑人女性“温顺”的身体的生产和控制需要纪律力量的存在,在伊菲麦露的情况中,是关于美的白人话语。但是,当她终于有勇气去工作时,她的所有同事都对她说:“你看起来不一样了……这有什么含义吗?譬如,某些政治意味?……你为什么剪掉头发,亲爱的?你是同性恋吗?”(216)。她的同事却把她的短发政治化,试图给她的头发赋予更深的含义。由此可见直发、垂发在美国文化中根深蒂固,所以任何不是直发的发型要么是不自然的,要么则有着一定的政治意义。“保持非裔原生头发形态的“自然式”发型在黑人权利的语境中被打上鲜明性属烙印,通常被认为是激进的非裔男性拒绝白人审美标准、维护种族身份特征的表征,非裔女性在选择这类发型时面临着种族身份与性别身份选择的两难处境”(Banks,9)。伊菲麦露保留自然发型可以被看作一种抵抗白人主流文化与话语的对抗,实现抵抗白人文化对自身的腐蚀。“非裔女性运用发式、妆容等策略,在种族与性别话语的体系内部与规训权利进行对抗,以求得自我的微妙平衡。”(王辰晨,2020)

伊菲麦露在接受以白人审美为中心的文化后,不再欣赏自身天然的美,伊菲麦露很难接受自己的头发。但她找到了一个叫作“快乐的卷毛族”的一个在线自然头发的网站社区,并从中找到了安慰。这个网站是一个有非裔女性组织的社区,她们“受够了下雨天落跑躲雨、碰到出汗畏缩不前。她们夸赞彼此的照片,以‘拥抱’来结束评语”(216)。伊菲麦露在屏幕上看到了一些黑人女性的照片,她们“为自己建造了一个虚拟的天地,在那里,她们拳曲、缠结、茂密、蓬乱的头发是正常的”(216)。在这个网站里的女性跳出来白人审美的规训,她们自由地表达和欣赏自我,反对主流审美的力量充斥着这个美好的虚拟空间。有了这种温暖又自信的支持,伊菲麦露“在早春一个不起眼的日子里—那天没有被特别的光染成古铜色,没有重大的事发生,也许仅仅只是时间,像它时常的那样,扭转了她的怀疑—她对着镜子,把手指伸进头发里,浓密、松软、豪迈的头发,她无法想象那还能有什么别的样子。就那么简单地,她爱上了自己的头发”(217)。由此可见,虽然白人主流文化将他们排除在外,但黑人女性仍可以为自己创建的鼓励、包容和归属感的社区。

社区网络是一个可以让黑人女性自由地讨论头发的地方,在伊菲麦露觉醒的过程中,不得不提到第三次头发运动(Hair Movement)。这个运动意在鼓励非裔女性保持她们的自然发质,告别对头发、头皮存在伤害的化学制剂头发运动。头发运动将社交媒体部署为传播的工具,使它可以在全球都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让分布在各地的非裔女性重塑对自我和美的感知,也能打破白人文化在非裔女性身上的侵蚀。在《美国佬》中,伊菲麦露的博客诞生于她与她的白人男友柯特分手后,她开始思考为什么她破坏了他们之间看起来很美好的关系。在他们共同生活的这段日子,她与白人男友在种族问题上有着许多分歧,但伊菲麦露不曾提出来。她给万布伊写了一封很长的电子邮件,写到她与她的白人男友在一起时遭遇到的各种种族歧视的事情,邮件里充满着挖掘、质问和揭示。万布伊回信说:“这是如此坦直而真实。应该让更多人读到。你应该开个博客”(300)。

伊菲麦露的博客叙事可以让读者感知在这种环境中体验到的无阶级和自由。关于头发的社交媒体的重要性在于它能为非裔女性带来自我欣赏的权力,被赋予权利的女性可以拒绝白人文化带给她们的伤害。阿迪契就通过头发作隐喻,来探讨黑人女性从“驯顺”的身体到可以自主身体的过渡。所以,伊菲麦露的转变就是一次自我认识的变革之旅,她不仅参与到了一个充满安慰和友好的自然头发社区,还建立了一个自己的博客,能让她在种族问题上进行一些社会批判性的探讨。

四、结论

在《美国佬》中,伊菲麦露代表了那些为了迎合白人审美标准,但是最后又实现了对自然头发的完全自主权的黑人女性。阿迪契对伊菲麦露的头发之旅的意象揭示了白人对黑人女性身体的负面构建。此外,阿迪契对黑人女性用化学方法改变头发形态、剃发、回归自然头发状态的过程的叙述,既肯定了头发运动,也揭示了生活在美国的黑人女性的复杂经历。《美国佬》深入探讨了种族的复杂性以及文化冲突对于身份的影响。追溯伊菲麦露跨越国家的身体之旅,我们可以察觉到环境与身体之间的关系。阿迪契在《美国佬》中细致深入地表现了头发意象的非裔文化内涵,她勇于直视白人对黑人女性身体的负面构建并积极做出反抗,为谋求种族出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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