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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夫人的扇子》对理想女性的颠覆和重构

2022-10-31薛嘉欣

戏剧之家 2022年28期
关键词:勋爵王尔德维多利亚

薛嘉欣

(中国人民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872)

王尔德是19世纪英国最负盛名的剧作家之一。《温夫人的扇子》是英国剧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首部成功之作,但评论家并未给予此剧足够的关注。事实上,王尔德戏剧创作成熟期使用的艺术技巧都能在这部略显青涩的作品中找到萌芽。因此,要想把握王尔德是如何一步步成长为划时代的剧作家,必须从这部处女作开始研究。19 世纪的英国社会历经大英帝国的海外扩张、女权主义者争取选举权、工业革命以及随之而来的城市化、宗教领域的多元化、达尔文进化论出现等历史事件。在文学领域,小说这一形式开始兴起,知识分子对国家前途和社会发展持消极态度。19 世纪60 年代兴起的颓废派思想启发王尔德“挑战所有已建立的、既定的美德”。虽然同时代的评论家都众口一词称王尔德是个愤世嫉俗的人,惯于讽刺挖苦当下社会的黑暗面。但是,这是对王尔德的误解。王尔德并没有止步于批判与解构现有的道德观念,而是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唯美主义构想。在这部剧中,王尔德运用双线情节与逆转的艺术技巧,颠覆了维多利亚时期人们对理想女性形象的建构,重新建构了符合唯美主义标准的理想女性形象。

一、维多利亚时期的理想女性形象

中产阶级家庭的核心概念是,人们认为必须将令人产生不安全感的商业与政治领域区隔开,创造一个不仅能够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更能提供归属感、宗教关怀和情感支持的家庭空间。特别是在19 世纪上半叶,严肃的宗教氛围是中产阶级家庭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家庭成员间适当的、有序的和有等级的关系维持着家庭秩序。女性在中产家庭中扮演着家中天使的角色,男性则是保护者、父亲和供养者。19 世纪中叶的男子气概表现为责任、克制和对家庭忠诚。维多利亚女王与丈夫、一群孩子的画像,可以称得上是当时模范家庭的范本。

在第一幕中,温夫人引入了好女人与坏女人的传统划分,这种划分从她的姨妈朱莉娅夫人传给温夫人。作为维多利亚时期惯例的一部分,这种划分作为一种社会结构,通过代际教育进入维多利亚人的心里。温夫人完全内化了这种意识形态,因为她自豪地宣称“我很高兴从小被培养成这样”。她告诉达林顿勋爵,她从小就知道:“犯了世人所称的错误的女人永远不应该被原谅”。借达林顿勋爵之口,奥斯卡·王尔德对这一二元划分提出抗议,认为“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是荒谬的”。

在维多利亚时期,女性一般分为两种类型,即家中天使和堕落女人。家中天使的形象起源于1854 年出版的一首长诗。这首诗的作者考文垂·帕特莫尔(Coventry Patmore)在诗中塑造了一个理想的维多利亚中产阶级妻子的形象。维多利亚女王是当时理想女性的典型代表,以稳定的婚姻和家庭美德闻名。在19 世纪的英国,女性被鼓励留在家里担任家庭管家,而男性则在外面工作养家糊口。家庭生活成为社会地位的象征,因为只有中产阶级妇女才有幸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花费大量时间练习高雅艺术、宴请宾客、向仆人下达命令。除了妻子的身份,维多利亚的理想女性也扮演着母亲的角色。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被认为是女性的最大成就。与此同时,母亲身份也承担着降低婴儿死亡率的社会责任。这种永恒的家庭美德和宁静的家庭生活的概念是根据社会的快速变化和戏剧性转变而建立的。一个曾经堕落的女人在维多利亚时期永远不会被社会原谅。

这种将女性分为两个极端的趋势最初可以追溯到圣经。圣经中的女性也可以划分为分别以圣母玛利亚和夏娃为代表的两种类型。在《理想国》中,柏拉图也将女性分为好女人和坏女人。在《性与性格》一书中,奥托·魏宁格也观察到了母性和妓女的两种女性形象。在19 世纪,城市里流浪的妓女是一个反复出现的意象,对女性的简单类型化是父权制社会根深蒂固的偏见。

二、颠覆理想女性形象

在19 世纪,维多利亚时期的理想女性得到了中产阶级的高度支持。但是,人们也越来越渴望颠覆这些社会习俗。王尔德在《温夫人的扇子》中批判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理想。通过使用双线情节和逆转的艺术技巧,王尔德暴露了维多利亚时期传统女性分类的荒谬。人性是复杂的,好女人会违反社会道德规范,坏女人同时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双线情节是希腊新喜剧的一个结构性特征,特征为“情节总是跟随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爱情的进程”。在《温夫人的扇子》中,温夫人和温德米尔勋爵、埃林恩夫人和奥古斯都·洛顿勋爵这两条同时发展的感情线体现了双线情节的技巧。

主要的感情线是温夫人和温德米尔勋爵的婚姻破裂与重聚。在第一幕中,温夫人被告知她的丈夫与一个叫尔林夫人的坏女人有染。在搜寻丈夫的办公桌后,温夫人进一步找到了丈夫为尔林夫人支付吃穿用度的账单。因此,温夫人感到幻灭,与丈夫进行了激烈的争吵。更糟糕的是,温德米尔勋爵要求温夫人邀请那个丑闻缠身的女人参加家庭派对。当然,温夫人拒绝了这一无理的要求。为此,温德米尔勋爵自己写了邀请函。聚会当天,尔林夫人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赢得了每一位嘉宾的称赞。在尔林夫人的衬托下,温夫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孤独的局外人,无人关注。在一个狂热的爱慕者怂恿下,温夫人留下一封辞别信,离家出走。尔林太太发现这封信后,赶到温夫人身边,劝她回家。为了挽救温夫人的名声,尔林夫人在众绅士面前揽下所有丑闻,保全了温夫人的好名声。

另一条感情线涉及尔林夫人和奥古斯都勋爵。尔林夫人是一个典型的堕落女人。在生下温夫人后,尔林夫人离开了她的家庭,与情人私奔,后被情人抛弃。多年后,尔林太太渴望回到原先的社交圈子,所以她联系了女婿温德米尔勋爵。为了保全温夫人的名声,温德米尔勋爵不得不给她经济支持。在伦敦,尔林夫人费尽心机进入上流社会,目的就是与富有、出身高贵的男性交往,找到一个新丈夫。奥古斯都是尔林夫人的崇拜者之一,他简单、愚蠢、笨拙,尔林太太可以很容易地对付他。在访问温夫人的家时,尔林夫人收到了奥古斯都勋爵的求婚,但她没有立即给予回应。访问结束后,尔林夫人匆匆赶到达林顿勋爵的家,以便将温夫人从丑闻中拯救出来。当温夫人名誉扫地时,尔林夫人站了出来,为温夫人蒙受了耻辱。在达林顿勋爵的家里,奥古斯都勋爵误以为尔林夫人与达林顿勋爵的关系不光彩。因此,奥古斯都勋爵取消了他的求婚。第二天,尔林太太给了奥古斯都勋爵一个解释,她和达林顿勋爵没有关系。天性淳朴的奥古斯都接受了她的解释,愉快地娶了尔林太太为妻。在结尾部分,这对夫妇计划在婚后离开伦敦。

反转是指立场、顺序、形式或关系的反转。巴赫金将反转定义为“由内而外”和“转向”。反转是一种逻辑,“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不断转移,无数的模仿和嘲讽、羞辱、亵渎,滑稽的加冕和不拥挤”。一开始,温夫人代表了纯真和纯洁的好女人,而尔林夫人则代表了被社会排斥的坏女人。温夫人的丈夫送了她一把扇子,上面写有温夫人的名字。后来,温夫人为了一个情人走出家门。这把扇子是她的丈夫在她情人的房子里发现的,为了将温夫人从公众的耻辱中拯救出来,尔林太太谎称她自己错拿了温夫人的扇子,为温夫人承担了恶名。在这一情节中,好女人的扇子变成了坏女人的扇子。在扇子的交换中,温夫人和尔林夫人之间的身份反转完成了。此外,在第三幕中,一个插科打诨的喜剧角色邓比对尔林夫人与奥古斯都勋爵的关系发表了一番诙谐的讲话:“尔林夫人为其他女人树立了一个令人钦佩的榜样,因为现在大多数女人对待丈夫之外的男人都是非常冷酷的”。显然,这句话的幽默之处在于,作为一个坏女人,尔林夫人居然被誉为其他好女人“令人钦佩的榜样”,这颠覆了常识中坏女人道德低人一等的印象。

三、重构理想女性形象

王尔德从来都不仅仅是一个愤世嫉俗者,王尔德并没有止步于颠覆维多利亚时期的理想女性形象。在这部戏剧作品中,王尔德进一步表达了重构维多利亚时期理想女性形象的愿望,提出了他对理想女性的期待。

在第四幕中,借温夫人之口,王尔德提出了一个新的女性形象。在这一幕中,温夫人放弃了之前对好女人和坏女人的分类。她说:“我不认为现在人们可以分为好女人和坏女人,就好像他们是两个独立的种族或创造物一样。我们所谓的好女人,可能会有可怕的东西,鲁莽、断言、嫉妒、罪恶的疯狂情绪。坏女人,正如她们所言,可能在她们身上有悲伤、悔改、怜悯和牺牲。”在这里,奥斯卡·王尔德创造出一种新的女性形象,即融合了好女人与坏女人的复杂形象。这种女性形象比维多利亚时期过于理想化的刻板印象更真实、更复杂、更人性化。他对女性的独特理解在剧的结尾部分得到了更清晰的表达:“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善与恶,罪过与天真,都难分难解。为了过太平日子,一个人就闭起眼睛,漠视另一半的可能的人生,这种态度,就好像自愿蒙蔽双眼,却想安全地走过遍地陷阱的大地。”。这种善恶并存的女性观其实适用于全人类。奥斯卡·王尔德本人就是一位善恶莫辨,让人捉摸不透的作家。王尔德曾坦言:“我是典型的时代之子,离经叛道。把我生命中的美好事物变成了邪恶,我生命中的恶事又转化为善行”。

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理想仅适用于女性群体。这一非好即坏的划分一旦移植到男性领域,便失去了效力。在19 世纪,男女之间存在两种不同的价值体系。妇女受到道德义务的束缚,而男子却摆脱了道德的束缚。在维多利亚时期,只有女性成为道德的象征,法律也站在男人一边。妇女的财产和人身安全不受法律保护。“丈夫的通奸不是犯罪,身体上的残酷和虐待必须是最极端的,然后才能成为法院会关注的任何原因或冤情”。丈夫可以殴打妻子而不受任何惩罚,不快乐的妻子要么被关在家里,要么被送到疯人院。妻子的通奸行为是离婚的唯一理由,但丈夫的通奸行为被排除在外。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温夫人和她的母亲尔林夫人藐视她们的丈夫时,选择走出家门而不是采取法律行动。

王尔德敏锐地察觉到存在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甚至不公正的价值体系。借人物之口,他说:“哦,男人不重要。对于女性来说,这是不同的。”男人评判女人的不是美德,而是外表。道德败坏的指控对女性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但对男性来说并不严重。在男人的眼中,没有好女人和坏女人这一分类。他们把女人分为美丽的女人和丑陋的女人。因此,当得知尔林夫人的风流韵事时,奥古斯都勋爵一点也不为这些丑闻所困扰。奥古斯都勋爵甚至取笑那个八卦尔林太太的女人。之后,奥古斯都勋爵以开玩笑的方式与他的朋友谈论了这一事件。他说:“贝里克和我告诉她,这并不重要,因为有问题的女士一定有一个非常精致的身材。你应该看过阿拉贝拉的表情”。王尔德将女性对道德的严厉态度与男性的完全冷漠并置,彻底暴露了维多利亚时期女性理想的荒谬。

最后,王尔德提出了一个没有道德的审美标准。在第四幕中,王尔德宣布了他的学说:“道德先于姿态”。姿态是王尔德的唯美主义的特征,摆脱严厉道德价值观的束缚的渴望深深植根于他的美学思想中。王尔德圈子的美学家们倡导“‘为艺术而艺术’的理念,不愿受社会规则和善恶概念的束缚,不受审美体验中心目标或一心一意追求美的任何其他关注点的束缚的新型艺术”。在这个分类中,女性“要么迷人,要么乏味”。他的建议超越了道德标准,与他的唯美主义思想一脉相承。王尔德坚称美是生命的最高原则。他致力于提升修养,追求创造一个充满美的世界。他的美国之旅证明了他的雄心壮志,在给查尔斯五世·奥尔克马尔的信中,王尔德说:“我真正能做的就是在人们中间创造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渴望,这种愿望是像你这样的艺术家的使命,就是满足和完成”。怀着这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义务感,王尔德致力于通过他的创作启迪民心,对大众进行美育。《温夫人的扇子》是他在戏剧类型上的第一个成功实验。

四、结语

通过运用双线情节和逆转的文学技巧,王尔德颠覆了维多利亚时期的理想女性形象,重构了一种符合唯美主义标准的理想女性。当代社会充满了物质诱惑和身体欢愉,因此,人们有时会迷失在现代都市的喧嚣中。奥斯卡·王尔德和他的唯美主义理想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内心的平静,将生活过成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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