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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与政治的纠缠及政治学的认知

2022-10-29周平

社会观察 2022年9期
关键词:政治学现象民族

文/周平

不论是谈论人类的本质和演变,还是研究人类社会的组织和进步,都无法回避民族现象和政治现象。然而,民族与政治并不是互不相干的存在。相反,人类的这两种属性及其具体的表现方式总是相互纠缠、相互嵌入。这样的现实对作为关于政治现象的知识体系的政治学提出了认知上的挑战。政治学本身也在回应这样的挑战中通过有效的知识生产而形成了相关知识,实现了有效的知识供给。但是,近年来西方国家在移民人口不断增加和代际积累的基础上,以主观性的认同为特征的聚族现象日渐突出,并导致族性身份群体的凸显,进而对近代以来民族与国家结合为本质特征的民族国家(现代国家)体制造成了根本性影响,这样的影响甚至有可能是颠覆性的。同时,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导致国家间关系日益刚性化的条件下,国家行为和国家间关系中的民族因素也日渐突出。一系列新的情况和问题反过来又对政治学对民族与政治关系的认知形成了新挑战,并大幅削弱了既有知识和理论的解释力。在此条件下,政治学必须通过对此进行研究和知识生产来回应已经出现的严峻的认知挑战。

民族与政治总是相互纠缠和渗透

人类天然具有聚族的本质,聚众成族的过程在人类发展的任何一个阶段都是不可避免的,各种各样的民族不过是这种聚族本质的具体形式。随着民族国家的出现及影响的扩大,“民族”概念被越来越广泛地使用,不仅民族国家框架下具有国家形式的国民共同体被称为民族,人类历史上形成的其他稳定的人群共同体也逐渐被称为民族。

如果说种类繁多的民族是人类聚族本性具体表现形式的话,政治则是人类的社会本质的必然要求。人类社会的政治具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内容,其本质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人们对其所形成的认知也明显地受到社会条件的限制。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政治不过是人们为维护社会稳定运行而创造的一种以公共权力为核心的社会机制,目的在于为社会建立和维持秩序,以保证社会的正常运行。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政治是社会的必不可少的基本机制,或社会的维持机制。

当然,作为社会的基本机制,政治也在发展中成为一个复杂的体系。人类社会创造了国家这种政治形式并因此进入国家时代以后,政治的体制机制便更加丰富、复杂,尤其是民族国家即现代国家出现以后,随着政党政治的形成并发挥其影响,政治的复杂性、对社会生活渗透的范围和程度都前所未有地提升。

作为人类聚族本性之表现的民族,与作为社会的基本机制的政治之间,又总是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并在各自的演变中与对方相互纠缠。其根本原因或底层逻辑在于,民族现象和政治现象皆以社会为基础,在社会中形成和演变。人类的聚族现象在社会交往中形成,而政治不过是人类为了实现社会有序、稳定的运行而创造的一种机制。社会构成了民族与政治结合的基础和相互纠缠的中介。在这样一种底层逻辑关联的基础上,民族与政治在各自的发展中形成了更为复杂的关系。或者说,在基于社会中介实现相互结合和相互嵌入的条件下,民族与政治之间在各自演变的过程中也会按照各自的行动逻辑能动地介入对方的领域,从而形成复杂的民族与政治的关系,以及多样而具体的民族政治现象。

民族作为稳定、自足和自洽的人类群体,它在自然演进过程中为使自己的社会生活得以正常地进行,便要建立必要的政治机制来管理自己的社会生活。政治作为社会的基本维持机制,是通过公共权力发挥作用并实现其功能的。政治在对社会价值进行权威性分配的过程中,也会在国家的框架内对作为一种社会主体或资源存在的民族发挥直接的作用。

民族与政治关系突出和典型的表现形式,是由民族国家的构建而实现的。国家是政治的典型形态和制度框架。于是,民族与国家的结合也成了民族与政治结合的典型形态。民族国家这样一种国家与民族互为表里的政治形式,不仅为民族披上了政治(国家)的外衣、构建了政治屋顶,而且对民族进行了有效的塑造,从而将民族与政治的相互嵌入、相互渗透、相互塑造发挥到了极致。民族在自己的演进中不论具有怎样的具体形态,总是与社会的政治机制相互纠缠在一起并深受其影响。其中,有的民族形态本身就是由政治机制塑造成型的。民族与政治之间的结合不是外在的,而是在相互渗透、相互塑造中实现的,因而是内在的和有机的。因此,既没有无政治的民族,也没有不与民族结合的政治,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民族是政治的民族,政治是民族的政治。

民族与政治结合的程度在具体的民族政治现象中并不相同或者说并不一致,具体表现为与政治权力及其体制机制结合的程度有所不同。在复杂、多样的民族政治现象中,有的民族与政治权力及其体制机制的关系密切,具有更多的政治内涵和政治属性,有的则完全不同。另外,民族与政治的结合中有直接的结合也有间接的结合,并呈现显性形态和隐性形态。在民族与政治结合的隐性形态中,民族因素所发挥的作用一点也不比显性的形态弱,如现代国家体制中的民族内涵,尤其是国家伦理中的民族内涵,虽然是隐性的存在,并由于不显著而常常不引人注意甚至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但是其影响却十分深刻并具有根本性。

民族因素对政治的影响愈加复杂

英国在1688年光荣革命中使来自荷兰的威廉亲王接受《权利法案》和《王位继承法》,从而构建“王在法下”的体制,使国家主权从“王有”变为“民有”,开创了民族国家体制。真正将这样的体制确立为一种国家制度类型,则是在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中实现的。这样一来,作为国民之总称的民族被确定为国家的主权者,从而把“主权在民”的原则实现并确定为民族拥有国家的主权。

在人类国家形态演进的历史上,民族国家的构建是一次根本性的变革。民族国家的稳定、拓展并取得主导地位,彻底改变了人类历史进程中民族与政治的结合方式,将民族与政治的结合推到一个新的阶段。此后,民族与政治关系的认知就被置于民族国家的背景下进行,或以民族国家为基本预设。

首先,民族与国家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基于一元性国民权利而构建的一整套体制机制,确定了一种体现“主权在民”原则或精神的全新的国家伦理,实现了民族与政治结合的国家化和制度化,使具有国民共同体属性的民族更加巩固,也为民族利益提供了坚实的利益保障。其次,具有国家形式的民族本身,成为功能强大的人口组织形式,能够有效地将国内人口以民族的形式组织起来,成为具有相当程度同质性、共同性的整体。民族所具有的这样一种人口整合功能的形成,也彻底地改变了民族的政治面貌,具有了更加深厚和突出的政治属性,成为典型的“政治民族”。再次,民族间的关系具有了“国际”的性质、形式和意义,对民族和整个人类的面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民族国家实现了民族与国家的结合,民族具有国家的内涵并披上了国家的外衣,于是,“民族”与“国家”两个概念便可以相互指代或替代。民族间的关系便以不同国家间关系的形式出现,从而具有了“国际”的形式和内涵。最后,民族国家的构建、拓展和功能的凸显,使民族主义这样一种早已存在的意识形态具有了民族国家的内涵,以建立本民族的民族国家的“一族一国”论成了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核心内容。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发展历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重大事件,对民族与政治结合的民族国家形态也具有根本性的影响,使民族国家在演变中出现了一系列新的内涵和特征,在民族与政治关系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首先,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民族国家的数量迅速地增加,民族国家在世界范围实现了普遍化,成为在世界范围内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国家形态。其次,民族国家的国际体系进一步扩大和巩固,民族国家成为国际体系的基本政治单元和法律单元,由民族国家所表现的民族的国际性进一步凸显。再次,民族国家内部的民族关系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并导致多民族国家的凸显。最后,由民族主义触发或与民族主义直接相关的运动凸显。

跨入21世纪后,长期处于潜行状态的经由身份而形成的聚族现象得到凸显并引起了关注。这样的族性身份群体在普遍关注中迅速地发展起来,并对民族国家造成了深刻的影响,致使民族与政治的关系出现许多前所未见的情况。首先,20世纪末期,在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并产生累积效应的背景下,人口在不同国家间跨国流动的经常化、规模化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代际积累的效果也日渐突出。其次,这种新的聚族现象由于政党政治的介入而进一步加剧。最后,民族与国家结合而形成的民族国家体制受到解构性的影响。

此外,21世纪以来,随着国家间力量对比关系中具有根本性影响的多种变量的出现和增强,世界出现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家间的竞争日趋刚性化。在此背景下,国家行为和国际关系的民族化现象也日渐突出,逆转了此前的民族行为国家化、民族关系国际化的进程,从而使民族与政治的关系显现出许多新的特征,将国家形式掩盖下的民族属性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开启了具有特定内涵的民族范式。

政治学认知的深化和拓展

在民族与政治有机结合在一起并呈现越来越复杂景象的情况下,对人类历史尤其是民族国家构建普遍化以来历史的认知,就无法回避民族或民族政治现象。关注政治过程背后的民族因素并形成相应的认知,是社会科学尤其是政治学应该肩负起的责任。

民族政治学的构建不仅实现了政治学对民族与政治关系认知的自觉,而且通过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实现了政治学认知上的根本性变革。首先,民族政治学知识体系的构建,并非对既有认知或知识简单的梳理和整理,而是在发现民族与政治相互作用内在逻辑的基础上的知识整合和认知创新,从而形成具有内在逻辑的知识体系;其次,民族政治学所提供的学术视野、概念体系和知识逻辑,又为进一步研究和知识生产提供了基本的框架、分析方法和概念工具,对进一步的认知和知识生产产生深刻影响;最后,学者们在既有知识体系的影响下,对复杂的民族政治现象进行了多角度的研究,所获得的成果尤其是产生的知识又进一步充实和丰富了民族政治学的知识体系。

作为专门化的知识体系,民族政治学的构建带来了一系列的积极影响:一是知识供给,即提供了对民族政治现象具有解释力的知识,不仅改变了政治学对民族政治现象解释理论缺乏的状况,而且通过国家级的教材实现了民族政治知识的稳定传播;二是政策供给,即提供了专门化、学科化的政策选择,不仅提供了应对民族政治问题的多种政策视野和政策思路,而且就一些重大的政策议程提供了具体的解决方案;三是观念供给,即提供了观察、思考和应对民族政治问题的基本观念,不仅提供了观察和应对牵涉民族因素的矛盾和冲突的观察角度,而且提供了解决国内民族政治问题的政治学视角的思路。

近年来,民族政治学的研究和知识生产持续且稳步地推进,不仅对突出的民族政治现象进行了学理性的解释,而且对政治学认知中的一些重大问题,如现代国家等,从民族与政治结合的角度提供了新的解释。但是,这样一种对民族政治问题或政治现象背后的民族因素的进一步挖掘,触及了一个更加深刻或更加本质的问题,即各种具体的民族现象与具体的政治机制的结合都不具有本质的意义,据此形成的认知皆具有局限性。更为本质的问题在于,具体的民族形态不过是人类聚族本性的表现形式,人类聚族本性所形成的民族又必然与人类社会建立秩序的政治机制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从而使不同历史时空条件下形成的民族现象具有政治的内涵,以及不同的政治现象具有民族的底蕴。这才是民族与政治关联的底层逻辑。

的确,民族政治学的构建尤其是学科地位的确定,是政治学在民族与政治关系认知进程中的革命。但是,现有的各种民族政治学理论体系,总体上皆是从具体化的民族形态或角度来观察、分析和论述民族政治现象,构建起相应的知识体系,并没有深入民族政治关系的底层逻辑,其知识视野、挖掘的问题仍然有限。如果从民族与政治关联的底层逻辑的角度来观察和认知,不仅能够有效地拓展认知的视野,将更加丰富、多样的民族政治现象纳入进来,能够发现更多政治现象、政治关系背后深藏的民族因素,尤其是许多重大政治问题中长期被忽略的民族因素或民族内涵;同时,也能够对曾经有了明确解释的理论甚至是被视为经典的理论进行再审视,在发现其与民族因素关联的基础上,对其作出更深入和更有说服力的解释,彻底改变民族政治学只关注政治学边缘性议题的状况,将民族政治学研究的议题拓展到政治学的核心议题,从而开拓民族政治学的新境界,构建起更具普遍性和解释力的民族政治学知识体系,进一步丰富政治学的认知。

不过,关于民族与政治关系上的这样一种认知跃迁并不能一蹴而就,还需要更进一步的研究和有效的知识生产,只有在形成必要的概念工具,尤其是构建了恰当的知识逻辑,形成完整的知识体系以后,这样的迭代发展才能最终实现,我们也才能使民族政治学不仅具有新的面貌,而且具有更强的认知能力和解释能力,使民族政治学发挥更大的作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已经出现,对一系列新问题的应对方式有可能对现代国家体制和国家间关系的态势产生塑造作用,在此条件下,民族政治学对这些新问题的解释或建设性理论的提出,不仅能够进一步凸显民族政治学的意义,也能使政治学对此的认知发挥更大和更加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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