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平凡的世界》问世记(上)

2022-10-22江苏程文

名作欣赏 2022年28期
关键词:天乐金玉平凡的世界

江苏 程文

引言

《平凡的世界》是20 世纪80年代问世的长篇小说,也是路遥(1949 —1992)一生中创作的唯一的长篇小说。自从面世以后,这部有着跟它名字一样质朴厚重的大书便在中国的知识界和大众读者层收获着褒贬不一、冷热迥异的评价。一方面,它被誉为“感动中国亿万农村青年投身改革的巨著”和“民选经典”;另一方面,它因拙朴的艺术面貌和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饱受文学史家的质疑诟病,从而形成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罕见的两极分化的“平凡的世界”现象。

今年是路遥逝世三十周年,路遥的一生是浓缩精彩的人生,也是超重痛苦的人生,而作为艺术家,他留给世界最好的纪念就是用心血和生命凝结成的作品。因此,回顾三十多年前路遥在文学的独行道路上栉风沐雨、负重前行的艰辛征途,走近、寻觅、探索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时的精神世界和心路历程,重现路遥构思、写作、发表、出版《平凡的世界》的一波三折、历经磨难的曲折过程,展现路遥当年经历的遭逢冷遇——迎风挺立——大起大落——荣誉满身的人生沉浮,对于今天的我们,都有着深刻的反思历史、照亮未来的意义。

为了全面呈现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所走过的艰难历程,笔者近两年来跋涉榆林、延安、铜川、西安、北京多地,采访路遥的亲戚、朋友、同事、合作者逾数十位。通过他们对往事的讲述回忆,以及他们展示的手稿、资料,笔者力图还原当年的事实真相,借此探索路遥捍卫信念、执着耕耘的创作精神,并向那些为了路遥的创作、出版、获奖而做出默默贡献的人们表达由衷的敬意。

《人生》问世:成名后的危机

人类重大的历史转折,往往是在那些不经意的小事中间猝然发生的。

对于作家路遥来说,1982年是生命里程中至关重要也是发生转折的一年。一方面,他因代表作中篇小说《人生》的问世震撼文坛、名扬海内,从而奠定了其新时期陕西作家当之无愧的领军地位;另一方面,成为名人的荣誉也带来了负累,名人的桂冠后面隐藏着烦恼,这使得路遥在事业、家庭、单位等诸多方面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和重大挑战。

路遥在临终那年的心灵自传《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谈到这一时期生活中遇到的种种烦恼,写道:

小说《人生》发表之后,我的生活完全乱了套。无数的信件从全国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来信的内容五花八门。与此同时,陌生的登门拜访者接踵而来,要和我讨论或“切磋”各种问题。一些熟人也免不了忙中添乱。刊物约稿,许多剧团、电视台、电影制片厂要改编作品,电报、电话接连不断,常常半夜三更把我从被窝里惊醒。一年后,电影上映,全国舆论愈加沸腾,我感到自己完全被淹没了。另外,我已经成了“名人”,亲戚朋友纷纷上门,不是要钱,就是让我说情安排他们子女的工作,似乎我不仅腰缠万贯,而且有权有势、无所不能。

也许当时好多人羡慕我的风光,但说实话,我恨不能地上裂出一条缝赶快钻进去。

我不能这样生活了,我必须从自己编织的罗网中解脱出来。当然,我绝非圣人。

路遥在这段近乎忏悔的追忆中,坦承自己在骤然面对鲜花、掌声和红地毯的荣耀时,出现了短暂的精神迷失与荒唐行为,当时他只有三十几岁,处在但丁所说的“正在人生的中途”。这段时期,路遥的婚姻家庭还出现了危机,路遥的四弟王天乐在回忆文章《苦难是他永恒的伴侣》中谈到这件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路遥生活中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这个事件差点要了他的命,一直到他生命终点时,这件事还使他揪心万分。请读者原谅,这篇文章里关于路遥很多重大的灾难我暂时还不能写,因为当事人都活着,我不想让这些残酷的经历再折磨活着的人。

不仅如此,路遥在文学事业上收获成功的同时,就面临着下一步如何突破和创新的重大难题。环顾20 世纪80年代初的新时期中国文学,正是老中青作家云集、各种文学竞赛层出不穷的沸腾年代,如何在自己坚守的现实主义文学道路上走得更远,路遥因此陷入了创作上最沉重的思考。路遥的文友、作家王蓬在回忆文章《苦难与辉煌》中写道:

中篇小说《人生》以及电影《人生》给路遥带来了巨大的声誉,也带来巨大的压力。

“积累用光了,下一步看他咋走?再要突破怕难!”等等云云,隔着道秦岭的我都听到过这种议论。其实,几乎每个写出点儿名堂的作家周围,都有一批曾被鲁迅斥为提着皮鞭的工头,他们经常指导你应该趁年轻出成果,出作品。即就是你刚苦耗几年心血熬出一本作品,他用不了两天匆匆翻完,便又来指导你完成下一部能“站得住”的作品了,完全忘记了他们自己为文没写出一篇像样的东西,为官没干一件让老百姓能记住的事情;可永远忘不了“指导”别人,尽管这种人让人愤怒得恨不得揍他两拳,可还得对他满脸赔笑,因为他全是无比真诚、无比正确地在为你“好”!

《人生》发表,拍电影引起巨大轰动时,路遥年仅34 岁。这岁数,俄罗斯的果戈理还没有提笔写作,革命家朱德又过了8年,42 岁才去法国留学。可是,那些不负责任的热情关心他的人已经在指导他要如何如何,或者断言他怎么怎么,既无法回避又摆脱不掉,奈何!

因此,对路遥来说,文学之路绝非坦途,而是一条永无尽头的征战之路。路遥即将面临着文学战场上突围的生死鏖战,然而,他的周围环境并不是温暖如春、笑语盈盈的安乐窝,他那种与生俱来的陕北硬汉性格又使得他不能快速而又圆熟地融入他所置身的环境里去。2021年,路遥的挚友、作家陈泽顺接受笔者采访,谈到这一时期路遥所置身的环境时,写道:

路遥身处作协那样的具体环境里,我觉得还是应对得不错的,彼此客客气气,该尊敬的地方尊敬到,也就仅此而已。

路遥是一个精神追求很高的人,他与周围的庸众保持距离是很正常的事情。路遥表面上比较冷,对于他看不上眼的人不搭不理,这就导致一些人对他产生怨恨,其实也正常。路遥对品行不端的人总是嫉恶如仇,有一些谈论路遥的人,其实恰恰是路遥生前深恶痛绝的人,现在都以所谓“路遥朋友”的身份出来招摇撞骗。

那时候我还仅只是延安地区的一个业余作者,你完全可以想象已经初露才华的路遥在那样一个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会遭遇到什么!

对此,路遥的内心是清醒而又无奈的,他曾经总结自己的处境,写道:

说实话,文学圈子向来不是个好去处。这里无风也起浪。你没成就没本事,别人瞧不起;你有能力有成绩,有人又瞧着不顺眼;你懒惰,别人鄙视;你勤奋,又遭非议;走路快,说你趾高气扬;走路慢,说你老气横秋。你会不时听到有人鼓励出成果,可一旦真有了成果,你就别再想安宁。这里出作家,也出政客和二流子。……这些地方虽听不到枪炮之声,但有许多“看不见的战线”。

然而,路遥是一位不屈不挠的陕北高原的孤勇者,当他面对严酷的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尽人意时,能够拯救他的灵魂并重新唤醒他内心热望的,就只有神圣的文学劳动了。正如他在《早晨从中午开始》里对文学事业立下的誓愿:

我决定要写一部规模很大的书。

在我的想象中,未来的这部书如果不是此生我最满意的作品,也起码应该是规模最大的作品。

走向高山难,退回平地易。反过来说,就眼下的情况,要在文学界混一生也可以。新老同行中就能找到效仿的榜样。

但是,对于一个作家,真正的不幸和痛苦也许莫过于此。

退回去吗?不能!前进固然艰难,且代价惨重;而退回去舒服,却要吞咽人生的一剂致命的毒药。

还是那句属于自己的话:有时要对自己残酷一点。应该认识到,如果不能重新投入严峻的牛马般的劳动,无论作为作家还是作为一个人,你真正的生命也就将终结。

此时的路遥,决心全力以赴踏上文学远征的长途,他力争要在40 岁以前,完成自己一生当中篇幅最浩大、内容最丰富、全方位展现改革年代和奉献给陕北大地的一部大书。作为1980年代的作家,自觉背负起历史的重担,将自我的命运与人民的命运融为一体,致力探索中国的未来,正如路遥所表白的:“作家的劳动绝不仅是为了取悦于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代。”因为他的心里明白,仅仅凭借着他早期创作的反映“青春——饥饿——激情——命运”为主题的《人生》《在困难的日子里》等几部暂时博得了知识界叫好的作品,是无法让自己的名字“路遥”高傲地留在文学史册上的。

后来,在漫长的六年精神炼狱般的岁月里,当路遥面对着文学界普遍的冷遇、评论家的质疑、家庭的破裂、同行的疏远,种种磨难、挫辱、不幸横加于他一身,他却依旧巍然屹立,不为所动,坚守并且践行着清代左宗棠所说的人生信条:“能受天魔真好汉,不遭人嫉是庸才。”直到最终,他悲壮而又不甘心地闭上了自己高傲的双眼。

兄弟同心:穿云破雾苦求索

每一位成功者的背后,都簇立着默默无名的奉献者和牺牲者。

路遥出生在陕北一个贫苦而又亲人众多的大家庭里,身为长子,他一直背负沉重的负担。所幸的是,路遥有一位肝胆相照、互为知己的四弟王天乐,理解他的追求,撑扶他的事业,无私无畏地替大哥开辟前行道路,而他甘心情愿做追随大哥的影子,作为回报,路遥也以自己的劳动成果答谢天乐的牺牲和付出。因此,路遥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动情地述说了他和天乐间的兄弟情义:

我得要专门谈谈我的弟弟王天乐。在很大程度上,如果没有他,我就很难顺利完成《平凡的世界》。他像卫士一样为我挡开了许多可怕的扰乱。从十几岁开始,我就作为一个庞大家庭的主事人,百事缠身,担负着沉重的责任。此刻天乐已自动从我手里接过了这些负担,为我专心写作开辟了一个相对的空间。

创作一部宏伟的长篇小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路遥仅凭一人之力,是根本无法完成的。因此,从1983年到1989年,王天乐全副身心协助路遥投入文学远征,成为路遥生活和事业的助手、秘书、经纪人。路遥对天乐的信任和依赖,超过了所有的亲人,而天乐在协助路遥创作过程中付出的牺牲和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例如,天乐曾在1985年6月新婚第二天,便陪伴路遥踏上了前往陕北采风的路,那时,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尚未动笔。路遥构思创作《平凡的世界》,前后长达六年时间,在这难忘的日日夜夜里,天乐陪伴路遥下农村采风,进城市调查,调动各种人脉,联系各地食宿,为路遥解决一切庞杂琐事,小到每到一处住地,天乐替路遥整理房间、收拾行李;大到联系地方领导,天乐替路遥打通关节、安排会面。另外,天乐还要随时保证给路遥提供写作中必备的香烟、咖啡,使路遥得以全身心投入写作。

然而,即便是这样,路遥的创作劳动依然是孤独而艰苦的。史诗在中外文学史上历来是属于极少数天才的专利,长篇小说是为一个民族书写过往的历史,从创作的角度来讲,这是对一位作家综合素质的全面考验和残酷筛选,其惨烈程度绝不亚于一场文学角斗场上的生死搏杀,失败者出局,胜利者在荣誉加冕后陷入身心俱疲。就作家而言,除了才华之外,还应兼具学识、修养、语言功力、人生阅历等诸多方面的储备,方能胜任写作长篇小说这一艰巨的重任。对于“文革”年代成长起来的路遥来说,在内外储备方面都存在不足,尤其是他刚经历过20 世纪70年代的草创期和80年代的迸发期,还需要经历创作积累期,才能尝试触及长篇小说这一文学殿堂的最高门槛。然而,胸怀广大、激切进取的路遥在内外环境驱使下已不愿再做长久的等候,他力争在陕西文坛上尽早凿空开道,他需要证明。当然,路遥意识到自己的缺憾,他曾对文友、评论家肖云儒坦白说:

我实在太缺乏才能,只有牛力气。……我哭了,哭自己的无能。

于是,路遥开始了知识上的补课,他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写道:

在《平凡的世界》进入具体的准备工作后,首先是一个大量的读书过程。有些书是重读,有些书是新读。有的细读,有的粗读。大部分是长篇小说,尤其是尽量阅读、研究、分析古今中外的长卷作品。其间我曾列了一个近百部的长篇小说阅读计划,后来完成了十之八九。同时也读其他杂书,理论、政治、哲学、经济、历史和宗教著作等等。另外,还找一些专门著作,农业、商业、工业、科技以及大量搜罗许多知识性小册子,诸如养鱼、养蜂、施肥、税务、财务、气象、历法、造林、土壤改造、风俗、民俗、UFO(不明飞行物)等等。

“文坛”开始对我淡漠了,我也对这个“坛”淡漠了。我只对自己要做的事充满宗教般的热情。“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只能如此。这样也好。

无论是汗流浃背的夏天,还是瑟瑟发抖的寒冬,白天黑夜泡在书中,精神状态完全变成一个准备高考的高中生,或者成了一个纯粹的“书呆子”。

不仅如此,路遥还以极大耐力投入对报纸资料的搜索抄阅,他自述:

为写《平凡的世界》而进行的这次专门的读书活动进行到差不多甚至使人受不了的情况下,就立刻按计划转入另一项“基础工程”——准备作品的背景材料。

根据初步设计,这部书的内容将涉及一九七五年到一九八五年十年间中国城乡广泛的社会生活。

较为可靠的方式是查阅这十年间的报纸——逐日逐月逐年地查。报纸不仅记载了国内外每一天发生的重大事件,而且还有当时人们生活的一般性反映。

于是,我找来了这十年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一种省报、一种地区报和《参考消息》的全部合订本。

我没明没黑开始了这件枯燥而必需的工作。一页一页翻看,并随手在笔记本上记下某年某月某日的大事和一些认为“有用”的东西。工作量太巨大,中间几乎成了一种奴隶般的机械性劳动。

巴尔扎克讲过:作家是历史的书记官,路遥服膺并推崇这种观念,为了全面表现1975—1985 十年间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城乡社会,尤其是陕北发生的巨大变化,路遥行走陕北大地,访遍各行各业,不知疲倦地进行着采风,他写道:

我提着一个装满书籍资料的大箱子开始在生活中奔波。一切方面的生活都感兴趣。乡村城镇、工矿企业、学校机关、集贸市场;国营、集体、个体;上至省委书记,下至普通老百姓,只要能触及的,就竭力去触及。有些生活是过去熟悉的,但为了更确切体察,再一次深入进去——我将此总结为“重新到位”。有些生活是过去不熟悉的,就加倍努力,争取短时间内熟悉。在占有具体生活方面,我是十分贪婪的。

奔波到精疲力竭时,回到某个招待所或宾馆修整几天,恢复了体力,再出去奔波。走出这辆车,又上另一辆车;这一天在农村的饲养室,另一天在渡口的茅草棚;这一夜无铺无盖合衣躺着睡,另一夜缎被毛毯还有热水澡。

时光在流失,奔波在继续,像一个孤独的流浪汉在鄂尔多斯地台无边的荒原上漂泊。

不知不觉已经快三年了。真正的小说还没写一个字,已经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想想即将要开始的正式写作,叫人不寒而栗。

通过路遥不厌其烦地叙述的这些沉重而琐碎的劳动,可以想象当年的他是以何等庄严的心情投入创作《平凡的世界》这项神圣的劳动。王天乐陪伴路遥走过这段令他永生难忘的艰辛跋涉路,他曾经这样讲述道:

为什么一部作品(《平凡的世界》)能让路遥把生命做了抵押?主要是准备工作太庞大,他一边写着还要一边准备,比如说农村的二十四个节气的变化,说红枣熟了,什么野花开了,因为他的人物要在红枣林里走动,那不仅仅是红枣,还有一种什么花儿开着,花开到什么程度,而哪一种花又凋谢呢;哪一种庄稼该收了,哪一种庄稼又要播种,整个要做的笔记太多太多了。写的人物都是有原型的,直接面对原型采访,这个准备耗尽了他很多的心血,所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如果读了路遥的读书笔记,和他的采访笔记,我们都会为之震颤。

然而,对于路遥来讲,文学角斗场上的这轮生死考验,还只是刚刚开始。

挑战者:一个人的现实主义

1985年在中国当代史上,注定是被载入史册的一年。

中国的新时期文学,是与20 世纪70年代末的改革开放同步发展的。如同近代中国经历过的历次重大社会变革一样,政治与文学的关系从来都是须臾不离。1980年代前期,文学承担了反思历史、启蒙大众、抚平民族心灵伤痛、探索未知思想领域的社会政治任务,因而,现实主义的忠实艺术和人道主义的启蒙精神,便不约而同地成为众多作家和读者倾诉和传递心声的优先选择。于是,从1978年北京城萌动的早春开始,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等各家流派竞相怒放,佳作频出,滋润着全体中国人民久已干涸的心田。

从来和风细雨不会久留,随着政治改革的深度进展,作为1980年代中国社会最敏感神经的文学界,也在悄然进行着变革。1985年是发生激变的一年,由于文学界革新队伍积聚的旨在脱离“十七年”文学模式的能量集中爆发,使得创作、理论、批评出现了高潮,各式各样的西方现代派、先锋派文学思潮如同洪水奔流般冲击着新中国成立三十多年来业已形成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坛固态化格局。面对这一新变,文学界和读者大众以一种近乎错愕的狂喜心情贸然接受,这从当时和后来人们用“85 新潮”来形容这场轰轰烈烈的文学革新,可以看出人心的所向。

这一年,中国文坛出现了一批迥异于传统现实主义风格的新锐作家及其小说作品:马原《冈底斯的诱惑》、莫言《透明的红萝卜》、韩少功《爸爸爸》、史铁生《命若琴弦》、王安忆《小鲍庄》、刘索拉《你别无选择》、残雪《山上的小屋》,以及新朦胧诗、寻根文学、现代派文学等诸多新潮流派。这些作品以尖锐犀利的超前意识与颠覆传统的艺术创新,令文学界顿感耳目一新,显示出中国当代作家急于摆脱落后现状、走向世界文学的巨大努力。

文学是陕西的空气,作为中国名列前茅的文学大省,从陕北到关中、陕南,无不感应到了首都北京上空传来的文学革新的气息,于是作家们激动不安起来了。而路遥作为陕西作家的翘楚,自然对此感触最深。最初,路遥的反映是镇定的,他自述自己的心态:

已经发生了十分巨大的变化,各种文学的新思潮席卷了全国。

那么,在当前各种文学思潮文学流派日新月异风起云涌的背景下,是否还能用类似《人生》式的已被宣布为过时的创作手法完成这部作品呢?

但理智却清醒地提出警告:不能轻易地被一种文学思潮席卷而去。

于是,路遥仍是不改初心,坚持采用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来结构自己的作品:

我决定要用现实主义手法结构这部规模庞大的作品。

我同时意识到,这种冥顽而不识时务的态度,只能在中国当前的文学运动中陷入孤立境地。但我对此有充分的精神准备。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挑战,是个人向群体挑战。而这种挑战的意识实际上一直贯穿于我的整个创作活动中。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是这样,《在困难的日子里》也是这样。尤其是《人生》,完全是在一种十分清醒状态下的挑战。

既然我一直不惧迎风而立,那么,我又将面对的孤立或者说将要进行的挑战,就应当视为正常,而不必患得患失,忧心忡忡。

当然,路遥是清醒的,也是执拗的,他对文学界及精英知识分子的批评訾议是拒不接受的,当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有一次,在一个研讨会上,一位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当着路遥的面说:“你的作品语言不好,就没有人家某某某的语言优美。人家那语言,才是文学语言。可是,在你的小说中,找不到一句人家某某某那样的语言。”路遥在最后的发言中回应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语言风格。我只想用自己的语言写作,所以,如果我的作品哪怕出现一行某某某那样的文字,我都要坚决地把它划掉。”路遥当时很激动,说道“划掉”的时候,右手做了一个非常有力量的动作。

路遥的文友、作家朱文杰在回忆文章《怀念路遥》中记录了《平凡的世界》出版前的一段轶事,表达了相似的看法: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一写完就打电话让我过去,拿出已排好版的一摞稿子说:“你拿回去给看一下,看咋个相?”我以为路遥要征求修改意见呢,于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专门鸡蛋里挑骨头,一口气写了六条修改意见。当拿到作协给他看时,我发现他看完后,脸立刻阴沉下来,手还有些抖,我一看,坏了!惹下事了,忙告辞回避。我走时,路遥没说话,屁股也没抬一下。好长一段时间,我和路遥都没联系。

对此,陈泽顺也对路遥强悍坚硬的性格表达了不满,他写道:

我曾经直言《平凡的世界》艺术表现上的不足,他都是耐心倾听的,但是,我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在任何场合说《平凡的世界》不完美,这是因为路遥自尊心极强,他不容忍任何公开的批评。

于是,遭受冷落和质疑的路遥,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普通读者的理解,他勉励自己:

你之所以还能够坚持,是因为你的写作干脆不面对文学界,不面对批评界,而直接面对读者。只要读者不遗弃你,就证明你能够存在。其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读者永远是真正的上帝。

路遥是在陕北地域文化、民间文化、红色文化的视野里成长起来的,即便他成年后对古今中外的文化遗产进行过全面补课,但是“十七年文学”模式对他的思想和创作的影响,依然是深远的。这使他坚持跋涉在“为人民写作”的现实主义创作道路上,并且面临20 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学新浪潮的冲击岿然不动。

文学上的巨大挑战,已经使路遥背负沉重的压力,而现实的困境也没有得到改善和缓解。对他来说,文学圈子内的风雨似乎永无停歇,不管他是否主动应战。结局如何,都会催生他对文坛的淡漠和疏离的心态,使他越来越转向普通大众。1985年4月,路遥经过陕西省作家协会对他的数番严格政审之后,与贾平凹、陈忠实、杨韦昕三位作家共同当选为作协副主席,路遥得票最高。对于路遥的当选,陈泽顺直言不讳地指出,作协内部是经过一番权力斗争的,他写道:

当时他遇到的阻力,主要还是来自作协老作家(胡采、杜鹏程、王汶石、李若冰、贺抒玉、董得理等)的认同程度,他要做的就是要将消极因素转化为积极因素,而这需要权势人物的支撑,路遥深谙其中的路数。

至于陕西省委内部是谁决定性地帮助了路遥,是白纪年。白纪年过去是陕西省委书记,路遥与他有很好的个人关系。鉴于对这种关系的感念,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用艺术形象(省委书记乔伯年)对白纪年做了报答,而我当时是反对他做这样的处理的,我认为这破坏了作品的完整性,也削弱了作品的深刻性。

这里陈泽顺谈到的“老作家”,都是陕西作协的核心领导层人物。至于陕西省委书记白纪年,他是陕北绥德人,他的儿子白洁是路遥的延安大学校友,因此路遥得以与同是陕北老乡的白纪年交好。当然,同乡之谊以外,白纪年也是路遥赞赏的1980年代陕西省改革派领导。除过作协领导层,在作协同等地位的作家中,路遥也面临着如何相处和利益平衡的现实问题。而要疏通各方关系,路遥当时舍官路外实无他途。

对此,王蓬在回忆文章《苦难与辉煌》中谈到路遥与政界人物的交往,并且表示了理解:

路遥与政界人士周旋自有他的见解。他认为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搞单纯的艺术几乎不可能,你不理睬政治,政治要来干预你。

不过,陈泽顺作为路遥多年相知的好友,对路遥的行为表示了遗憾,他认为这种妥协直接影响到路遥创作的《平凡的世界》:

事实上,所有作家都受到现实政治深刻而直接的影响,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譬如,《平凡的世界》中对权力几无批判,显示出一种犬儒式的歌颂与膜拜,实际上与路遥的信念无关,那只是他文学存活方式的一种技巧性处理而已。换一句话说,为了“活着”或者“活下去”,他不得不在理念上妥协。我们不能由此就认为作家功利,我们对此的责备,充其量只能落在“时间将会最终证明这部作品并非完美无缺”上。

路遥的朋友、作家海波在《人生路遥》中表达了与陈泽顺相似的观点,认为:

综观路遥的创作实践,特别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发表和获奖之后的创作实践,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站在政治家的高度选择主题,首先取得高层认可,然后向民间“倒灌”。

他这样做有两个直接的结果:一,由于他在政治上的敏感性和看问题深远,选择的题材都非常“准确”,因此连连获奖,直至名扬天下;二,由于“主题先行”,所以写得特别吃力,特别累,“写一个东西脱一层皮”,严重伤害了健康,这成为他英年早逝的一个重要原因。

最终,路遥为了在作协生存和立足,选择了跟现实妥协的态度,诚如这一年他致中国青年出版社副总编王维玲的信中所说:“说起来很悲哀,作为一个从事文学事业的人来说,我不应该给您说这些。”

路遥是孤独的,他只是竭尽全力借助一切外界的力量成就一位伟大的作家,仅此而已。

遭逢冷遇:第一部的登场

1985年金秋时节,经过近三年的准备工作之后,路遥孤身一人,带着两大箱书籍资料来到陕西铜川,准备在此写作长篇小说。在王天乐的精心安排下,路遥选定了铜川郊外的一处僻静之所:陈家山煤矿医院招待所。同时,为了更好地深入矿区体验生活,路遥挂职铜川矿务局宣传部副部长。然后,就在这大山脚下的简陋工作室里,路遥开启了文学的战车,他每天昼伏夜作、闭门不出,完成稿纸上的劳动量(每天至少写作三千字)。与此同时,路遥的生活条件是艰苦的,他每天能从矿区食堂得到的只有馒头、稀饭、咸菜,聊以充饥,这跟他呕心沥血的创作劳动是不对称的。但是路遥从不苛求生活条件,他的身心沉浸在热情如火的创作中而忘却了一切:

写作整个地进入狂热状态。身体几乎不存在;生命似乎就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形式。日常生活变为机器人性质。

但是,没有比这一切更美好的了。

创作是孤独的,路遥在创作《平凡的世界》期间,王天乐是陪伴他身边时间最久的亲人,后来,天乐在回忆文章里写到路遥当时的境况:

在整个六年的创作过程中,所经历的苦难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我目击了一位作家的整个创作过程。我从路遥身上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真正的作家不是人当的。那种超过了牛马般的生活,不要说一般人,就是“二般人”也不要随便去踩那个要人命的雷区。我帮助路遥用了一年时间在西安结构完《平凡的世界》的框架后,他就急匆匆奔赴陕北、铜川开始了体验生活。路遥写小说和记者一样,重大事件必须到现场感受。我和他一块揽过工、放过羊,在田野里过夜,在煤矿的井下到工作面干活。当路遥第一次下井到工作面干活出地面时,坐在井口就走不动了。他说,凡是下过井的人,生活在太阳底下就应该知足了。

路遥在陈家山煤矿写完第一部的三分之二后,剩下的章节就跟我在陕北转着写。他在招待所写稿。我在县、乡、村采访。路遥不用出房费,和我住在一起,我可以报销。晚上他给我念《平凡的世界》,实际上,《平凡的世界》我没有看过,三部全是路遥给我念完的。因为在念的同时,路遥就可以调整和修改字句。

写完第一部后,路遥就在书前面写上:谨以此书,献给我的弟弟王天乐。我坚决反对。我说我决不会跟上你出这受罪的名。如果你这一写,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活不成了。人家一看,路遥的弟弟跟上他哥也想出名,我才不做这种好看而易碎的花瓶。路遥说,那我再想一想。最后,他终于写成:谨以此书,献给我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

1986年春节过后,路遥在陕西作协大院里向文友、作家李秀娥借到一处工作室,就在这间手工作坊式的陋室里进行着《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誊抄、修改工作,直至定稿。紧接着,路遥就面临着如何将自己的新书推向广大读者的难题。

1986年春天,路遥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手稿辗转交予来西安组稿的《当代》杂志编辑周昌义。周昌义阅读手稿后不感兴趣,随后以“《当代》积稿太多,很难满足路遥的三点要求”为由退稿。

周昌义走后不久,北京作家出版社的编辑潘青萍来西安组稿,路遥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手稿交给了她。潘青萍审稿后不满意,认为这部书不符合时代潮流,属于老一套的“恋土派”,直接予以退稿。

同期,路遥曾寄希望于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编辑李向晨,因为此前路遥的代表作《人生》是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副总编王维玲推荐出版的,路遥由此对中国青年出版社一直抱有期待,但李向晨对此没有回应。

面对出版困境,严峻的文坛现实使路遥这位陕北硬汉陷入悲壮而愤激的心境。

就在这时,命运之神开始向他悄悄走来,一位年轻的编辑恰在此时也来到了西安。

这位编辑就是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的李金玉,她当时来到西安组稿。1983年,中国文联出版公司成立,同年8月,李金玉从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此工作,负责向西北地区的作家组稿,重点是长篇小说。1985年秋天,李金玉初次到西安组稿,由于当时路遥远在铜川陈家山煤矿写作,李金玉未能见到路遥。

1986年3月,李金玉再次来到西安组稿,终于在陕西作协见到了路遥。她向路遥约稿,路遥当时未明确表态,但李金玉没有气馁。与此同时,李金玉向贾平凹约稿长篇小说《州河》(后来改名《浮躁》),经过艰苦的努力,贾平凹基本答应,并写给李金玉一份保证书。事毕后李金玉回到北京。

1986年5月,李金玉得知作家出版社编辑潘青萍到西安找贾平凹约稿,便第三次来到西安。她在陕西作协几位朋友的帮助下,追到陕西户县找到了贾平凹,拿到长篇小说《浮躁》前三分之一的手稿。但不久后,贾平凹的妻子来找李金玉,以评论家要阅读贾平凹的原稿为借口,将长篇小说《浮躁》的手稿取走,这使李金玉在西安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但她没有灰心,继续留在陕西作协,再次向路遥约稿。

李金玉的执着和真诚终于感动了路遥,路遥通过陕西作协《延河》杂志的编辑徐子心转告她,愿意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交予她发表,李金玉为此在陕西作协等候一个多月。6月,李金玉终于拿到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书稿,当她通读全书时,便情不自禁地被这部小说的宏伟气魄和深刻内涵所震撼,认为“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作品,书中表现的经历苦难的人们不向苦难低头、积极向上的精神和美好的道德情感深深地感动着我”。6月10日,李金玉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的约稿合同交给路遥(当时路遥为这部小说取名是《普通人的道路》),路遥欣然提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李金玉带着《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书稿回到北京,却受到上司的指责,认为她“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李金玉为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但她坚持自己对《平凡的世界》的判断——“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大手笔”。在她的不懈努力和艰难斡旋下,几经周折,公司的领导终于同意出版该书。6月25日,李金玉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审稿签字单上,正式签下她的审读意见,而书名也改为《平凡的世界》。7月7日,李金玉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发稿单上,写下她的意见:“这是一部全景式地表现当代城乡社会生活的长篇小说,封面设计气势应该大一些,风格是写实的。”7月16日,李金玉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装帧设计通知单上,对《平凡的世界》的内容大要写道:“这是一部全景式地表现当代城乡社会生活的长篇小说。全书共三部。作者在近十年间的广阔背景上,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刻划了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同日,该书的二审顾志成、三审宋文郁都签字同意出版。7月18日,李金玉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图书出版合同上,代表公司签字同意出版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就这样,《平凡的世界》终于出版了。路遥怀着感激和信任,这年7月27日致信责任编辑李金玉,谈到《平凡的世界》的封面设计事宜,全文如下。

金玉:

你好。

信估计你已经收到了。你的先后两信都收读,一切均好,请放心。只是“合同书”还未收到,你是否用挂号寄出的?这样会慢一些。

现寄上《平凡的世界》的封面设计。设计者为延安地区文联美术编辑张永革,他是陕北人,陕西美术界颇有影响的青年画家,此设计完全体现了我的想法,我十分满意,估计你也会满意的。你一定要做工作,书的封面完全用这个设计。否则,我会很失望的。如果哪方面有困难,需我出面,请及时告知,我给出版公司领导写信。我特别希望这个设计稿能顺利通过使用。请你及时将情况告知我。如来得及,我九月份去北京再做工作(当然通过了就无此麻烦了)。

你信中所述情况均知道。

我等你的回信到后,再给你写信。

因在文联处赶寄封面设计,就写这些。

祝 夏安!一切好!

路遥

7.27.

同年8月23日,路遥再次致信李金玉,并寄去《平凡的世界》的合同书,全文如下。

金玉同志:

您好。

寄上合同,请查收。我不懂此道,反正一切按您的安排。我像“阿Q” 一样,尽量把圆画圆。

路遥

86/8/23

同一时期,路遥的文友们也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西安文联《长安》杂志主编、诗人子页不仅建议路遥将这部长篇小说定名为《平凡的世界》,而且打电话给广州花城出版社总编、诗人李士非,向他推荐路遥的这部长篇小说。旅居北京的陕西籍评论家李炳银,也向花城出版社推荐路遥的这部新作。陕西作协《延河》杂志主编、作家白描将路遥的这部新作予以选载,1986年第4 期《延河》杂志选载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卷一的第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三章,标题为《水的喜剧》,并附有路遥写作的导引:

正在写作中的多卷长篇小说《普通人的道路》,描写近十年间的当代城乡社会生活。全书共三部。此篇是第一部卷一中的第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章。题目为临时所加。这几章在第一部中并不占有特别位置,只是它构成一个较连贯的情节。正因为这样,本书的一些主要人物未能在此出现。这几章内容的时代背景为一九七六年夏天。

与此同时,陕西作协《小说评论》杂志主编、评论家王愚给予路遥热情的帮助,他向自己的好友、广州《花城》杂志的副主编谢望新大力推荐路遥的这部新作《平凡的世界》。因此谢望新特意从广州飞到西安来见路遥,并对书稿进行了认真的审读,他认为“这部小说主题鲜明,气势恢宏,立意深刻,耐人寻味,确实是近年来长篇小说中难得的好作品”,于是决定在《花城》上发表。

1986年11月,历经一波三折的过程后,《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终于在《花城》杂志第6 期发表,作为重点作品以头条推出,内文中插入画家若峪为《平凡的世界》创作的七幅插图,篇首是责任编辑刘剑星撰写的编者按:

这是青年作家路遥继中篇小说《人生》之后推出的又一篇力作,也是他计划中的系列长篇的第一部。作品以全景式的恢宏气魄,用现实主义的写实镜头,再现了我国农村一九七五—一九七八年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一幕。作家以全部的心血和激情倾注给生他养他的黄土地,写得深沉、凄婉而又雄浑、浓郁。作家为此酝酿构思长达四年之久。……作品笔墨凝重,以情动人,塑造了众多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读者可以看到质朴、刚强的高加林式的新一代西部硬汉子;也可以看到善良、贤淑、纯情的刘巧珍式的东方型女性形象。作品中有惊心动魄、原始洪荒的械斗场面,也有缠绵悱恻、柔情似水的儿女之爱。这是一幅纷繁复杂、多姿多彩的社会风情画,也是一幅纵深辽远的历史卷轴。它将以其内在的魅力与激情赢得读者。

《花城》杂志社隆重推出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两年以后,《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获得第四届“花城文学奖”榜首的殊荣。

1986年12月,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精装与平装两种版本,这部书第一版的印数是19400 册(据李金玉回忆,当时公司内部规定,一部书的征订数低于10000 册,将不予开机印刷)。

路遥永远不会忘记真正帮助过自己的朋友,他曾经充满深情地写道:

我至今仍然怀着深深的敬意感谢当时《花城》杂志的副主编谢望新先生和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的李金玉女士,他们用热情而慷慨的手接过了这本书稿,使它能及时和读者见面。

①⑤⑥⑦⑧⑩⑪⑫⑭⑮⑲㉕㊴ 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4—5 页,第55 页,第8—9 页,第6 页,第30 页,第18—19 页,第20—21页,第23—29 页,第11—12 页,第16—17 页,第12 页,第36 页,第57 页。

②王天乐:《苦难是他永恒的伴侣》,百度网2014年6月3日。

③㉑ 王蓬:《横断面——文学陕军亲历纪实》,西安出版社2016年版,第186 页,第177 页。

④⑱⑳㉒ 2021年7月1日,5月6日,7月6日,6月20日陈泽顺回复笔者信。

⑨肖云儒:《文始文终记路遥》,晓雷、李星:《星的陨落——关于路遥的回忆》,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9 页。

⑬王天乐:《阳光明天见》,刘瑞平:《不平凡的世界》,陕西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309 页。

⑯李建军:《真正的文学与优秀的作家——论几种文学偏见以及路遥的经验》,李建军:《路遥十五年祭》,新世界出版社2007年版,第239 页。

⑰陈宁、刘仲平:《壮丽的凋谢——路遥逝世二十二周年纪念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94—395 页。

㉓ 海波:《人生路遥》,广东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48—49 页。

㉔ 王刚:《路遥年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第191 页。

㉖《〈平凡的世界〉诞生记》,百度网2018年10月6日。

㉗㉙㉚㉛㉜㉝㉞㉟2020年11月27日李金玉提供上述资料原件,12月4日李金玉提供路遥信件原件。

㉘ 李金玉:《平凡的世界 辉煌的人生》,《路遥研究》2019年总第8 期,第40 页。

㊱ 陈思广:《欣慰的纪念 重要的收获——〈路遥研究资料汇编〉评介》,《路遥研究》2008年总第3 期,第132 页。

㊲ 航宇:《路遥的时间——见证路遥最后的日子》,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0 页。

㊳ 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花城》1986年第6 期,第20 页。

猜你喜欢

天乐金玉平凡的世界
HOME家系列
HOME家系列
情不自禁
HOME系列
探讨有机化学的增减碳链反应
铁骨柔情——论《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的形象
《平凡的世界》之魅力评析
你为什么不狡辩
《平凡的世界》(双语加油站●跟我学)
《平凡的世界》里的4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