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姐姐
2022-10-22蒋晓东
□ 蒋晓东
母亲生下他时,缺奶。刚好村子的那一边,也有一个女人在坐月子。于是,他便有了一个干妈和一个干姐姐。
他很喜欢干姐姐。两根翘发辫,一双小眼睛,喊她玩锅锅宴,她不敢去玩跳房。他说,大的应该让小的,依小的,谁叫你干姐姐比我大那么几天呢?说完就嘿嘿笑。这时的干姐姐呢,眉间一个嫩肉疙瘩。
干姐姐也有不依他的时候。有回,他要爬到河边那棵大柳树上去,然后再从树上扎进河里,干姐姐就发了火,甩出两个脆脆的字:“不准!”
“男娃子的事不要你女娃子管!”他任性惯了,边说边往树上爬。
“大的该让小的,也管小的!”干姐姐眼睛瞪得溜圆,拖住他的脚,一把将他拽下来;干姐姐还不解气,举起巴掌就是重重一下,在他光屁股上留下五根鲜红的指印。
后来,干姐姐说:“弟,弟呀,你别怪我呀,你从那么高扎下去,再不会说话了咋办?你妈要怪我,我妈要打我。我……我也舍不得你呢。”
这年,他十岁。他想:干姐姐可真好!
大概十五岁上下吧,干姐姐的胸口开始鼓包包了,原先嫩白的脸皮儿,也开始时不时地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还有那眼睛,里面的光开始悠悠荡荡。干姐姐变得好看多了。
他喜欢看她,不想眨眼睛。干姐姐不指责他,只是把眼光转向别处,把头勾着,腰儿也弯下一些。
“姐,这样不好。腰杆伸着才好看呢。”他说的是真心话,很诚恳,很认真。
干姐姐却红了脸,眼睛也迅速眯缝起来。“姐,你这是怎么了?你把腰杆伸着真的好看呢。”他又说了一遍,就把手伸过去,想把她的下巴抬一抬。
干姐姐却干脆用手掌把脸捂起来,头一偏,脚一扭,把背对着他。过一瞬,又猛猛地望他一眼,拔腿跑了。
“姐,干姐……”他使劲喊也没喊住。
第二天傍晚,庄稼地里一层淡淡的彩色。干姐姐说:“弟呀,你好生听我说,今后不把我叫姐姐,行么?”干姐姐的声音像蚊子叫。
“不叫姐姐,未必叫哥?”他不知道干姐姐为啥变得别扭起来。只想起昨儿干姐姐跑开的时候,那两根似乎一夜之间变长的辫子,在她的背腰晃荡着。
十七岁这年,干姐姐的手腕上忽然多了一块手表,小小的,亮亮的。这是她未来的男人送的,干姐姐要嫁人了。
干姐姐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腕上那表,也不像别的女子家露得明明白白的,她反而扯长袖口把它遮住,好像那表是个“祸害”似的。
干姐姐出嫁的头天晚上,还在他家后院的丝瓜架下待了好长时间。淡淡的丝瓜花香和淡淡的菜香,还有清漫柔润的月光,让人感到宁静和安适。
干姐姐说完一句话后,要等好久才说第二句。干姐姐声音轻柔得可怜,像丝瓜花悄悄开放,没一点往昔做姐姐的派头。她老是说:“你以后不要叫我姐姐,行么?”
临走时,她又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叫我的名字呢!”
干姐姐最后的这句话,声音很大,好像有些愤怒,与先前判若两人。说完,她抬起了头,胸口高高地挺着,袖口也几把挽了起来,露出亮亮的手表。
干姐姐嫁人后好多年也没回过娘屋。开始他也没觉着失去了什么。到后来……他才一跺脚,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这种感觉一直伴他当上乡农技员。
在乡镇上,他又见着干姐姐了。她肩上扛一担箩筐,她在卖玉米。
“兰芬!”他用力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干姐姐站住了,箩筐依旧扛在肩上,面对喜滋滋的他,没有太大的反应。她黑了,瘦了。她终于微笑了一下,风情依然,还是那么甜蜜蜜的。她睁大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他。良久,她又沉下脸去,斩钉截铁地说:“记住,不准叫我的名字。我是你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