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对子代婚姻质量的影响： 父母共同养育关系及父亲抑郁水平的多重中介作用

张静竹 ，郭 菲，陈祉妍

1. 中国科学院心理健康重点实验室〔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中国北京 100101）；2. 中国科学院大学心理学系（中国北京 100049）

生活的压力和激烈的竞争使幼儿父母面对来自工作和生活的双重压力，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照顾孩子，双职工较多的城市家庭尤为如此。而退休后的祖辈拥有大量的闲暇时间，如果条件许可往往会参与孙辈的抚养、照顾，由此产生了父辈与祖辈共同养育第三代的育儿模式［1］。中国老龄科研中心的调查数据显示，我国帮助子女照顾孩子的老年人比例达66.47%［2］。这种两代人合作共育已成为中国家庭的一种常见模式，这也引发了教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等领域研究者的广泛重视。然而，相关研究大多关注母亲-祖辈共同养育关系，对父亲-祖辈共同养育关系的研究相对匮乏［3］。随着中国父亲越来越多地参与家庭教育［4］，与祖辈建立共同养育关系已不再是只有母亲必须面对的问题。有研究表明，与母亲相比，父亲可能与祖辈建立不同的共同养育关系［1］，这表明有必要研究父亲与祖辈的共同养育关系及其对家庭和抚养者产生的影响。

共同养育关系是指由两个或多个看护者共同照看一个孩子的情况［5］。共同养育孩子时，任何可能提高或损害另一个养育者养育效果的行为和想法都属于共同养育的范畴。父母共同养育是父母通过建立共同养育关系来分担抚养孩子的责 任［6］。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生活压力的加重，除了父母之外，更多角色参与共同养育关系。祖辈—父辈共同养育是在父母共同养育这一概念的基础上扩展而来的，父辈转让部分抚养责任给祖辈，由祖辈与父辈共同养育第三代，而不是将所有养育责任都转让给祖辈的隔代抚养。根据家庭系统理论，家庭系统中包含不同的子系统，作为夫妻子系统（spouse subsystem）的重要指征，婚姻关系与共同养育关系不同，前者是配偶之间的关系，而后者是夫、妻与子女三者之间的关系［6］。在家庭环境中的育儿行为并不是孤立存在的［7］，家庭系统中的所有参与者都是相互依存和相互作用 的［8］。父母的婚姻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受孩子祖父母的影响［9-10］。因此，本研究旨在考察中国主干家庭中祖辈参与孩子养育的状况及其对子代（父亲）婚姻质量的影响，并探讨其可能的机制。

家庭系统中包含不同的子系统，各子系统之间相互关联。在考察家庭系统中不同参与者的相互关系时，存在一些有代表性的观点或假说。如个体内视角的外溢假说（spillover hypothesis）认为，在家庭系统中个体的情感或行为可以从一个子系统迁移表现在另一个子系统中，这可能表现为父亲在祖辈—父辈共同养育中的体验会对其与配偶的共同养育表现产生影响。有研究发现，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可以对父亲与配偶的共同养育形成影响［11］。此外，外溢效应可能也会体现在夫妻共同养育对于婚姻质量的影响。研究表明，良好的共同养育关系对婚姻质量有促进作用［12］。因此，本研究假设：父母共同养育关系在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对子代婚姻质量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

根据抑郁相关的夫妻及家庭模型［13］，父亲抑郁水平通常与婚姻质量呈负相关［14］。抑郁水平高的父亲往往与家庭成员的关系不和谐，也可能会损害父母这种二元关系的互动质量［15］，加剧伴侣的情绪困扰，降低家庭凝聚力［16］和婚姻亲密度［17］，即父亲较高的抑郁水平可能会对其婚姻质量产生消极影响。根据家庭系统理论，抑郁症状可能对家庭系统内的成员和关系以及整个家庭产生直接或间接的影响［18］。而与此同时，个体家庭成员和家庭系统之间的互动可能影响父亲的抑郁症状。研究发现祖辈更好地参与到孩子的养育中，有助于降低子代的养育压力［19］，而养育压力是影响子代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20］。因此，本研究假设：父亲的心理健康状况可能在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对子代婚姻质量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

基于家庭系统理论和已有研究，本研究建构一个多重中介模型，检验在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与子代婚姻质量的关系中，父母共同养育和父亲抑郁的中介作用，综合考察目前我国家庭中的重要组成——主干家庭中，两代人的共同养育关系对子代婚姻质量的影响，整合家庭内不同子系统中因素，以厘清其中的作用机制，为隔代教养及父亲养育提供实证参考。

1 对象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本研究采用方便取样，对3～7岁儿童的家庭进行调查。向北京市和广东省的幼儿园发放问卷，包括北京市公立幼儿园和私立幼儿园各1所，广州市3所私立幼儿园和1所公立小学，中山市1所公立小学。通过校方向幼儿的父亲和母亲发出参与研究的邀请，确保每个有意向参与的家庭了解本研究的意图并获得知情同意，在自愿原则下，采用线上平台匿名答题。各校受过专业培训的教师，组织家长在同一时间段内，在线完成一系列问卷，调查前向被试说明问卷内容将严格保密，问卷结果仅作为科学研究。本研究取得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伦理委员会的批准。以家庭为取样单位，每个家庭中的父亲和母亲共同参与研究。

1.2 研究工具

1.2.1 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问卷 采用李晓巍等［3］修订的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量表中的2个积极共同养育维度：养育一致和养育亲密度，共9个条目。量表采用7点计分，0～6分表示“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由父亲对祖辈—父辈的共同养育行为进行评分，得分越高表示祖辈在共同养育中表现越积极。本研究中2个分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数均为0.74。

1.2.2 父母共同养育关系问卷 采用Feinberg等［21］编制、吴佳铭等［22］修订的共同养育关系量表中的4个积极共同养育维度：养育一致、养育亲密、养育支持和养育认可，共22个条目。量表采用7点计分，0～6分表示“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由母亲对父亲的共同养育行为进行评定，得分越高表示父亲在共同养育中表现越积极。本研究中4个分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数分别为0.72、0.71、0.92和0.84。1.2.3 抑郁问卷 采用流调中心用抑郁简表［23-24］，共9个项目。采用4点计分，0～3分表示“几乎没有”到“一直有”，得分越高表示抑郁程度越严重。问卷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92。

1.2.4 婚姻质量问卷 采用Olson婚姻质量问卷中的婚姻质量分量表［25-26］，共10个项目。采用5点计分，1～5分表示“完全反对”到“完全同意”，得分越高表示婚姻质量越高。父亲问卷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8。

1.3 研究程序与数据处理

以家庭为取样单位，每个家庭中的父亲和母亲共同参与研究，儿童的母亲完成父母共同养育关系问卷，儿童的父亲完成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问卷、抑郁问卷及婚姻质量问卷。

采用SPSS 22.0软件对研究的主要变量进行描述性分析和Pearson相关分析；根据研究假设，运用Amos 24.0软件建构结构方程模型进行检 验［27］。依据叶宝娟等［28］推荐的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方法进行中介效应检验。

2 结果

2.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本研究采用Harman单因子检验法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29］。父亲报告的问卷分别有5个因子特征根大于1，且第一因子能解释35.78%的方差变异，小于40%的临界标准。因此，本研究变量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2.2 一般情况

共回收606份（303对父母）问卷，删除无效问卷（规律性作答）20份（10对父母），有效问卷586份（293对父母），有效率为96.7%。儿童：平均年龄为 （4.90±1.19）岁；男孩158名（53.9%），女孩135名（46.1%）；独生子女175名（59.7%），非独生子女118名（40.3%）。父亲：平均年龄为（36.56±4.76）岁；高中/中专及以下学历占17.4%，大专学历占21.2%，本科学历占46.4%，硕士及以上学历占15%。母亲：平均年龄为（34.85±4.78）岁；高中/中专及以下学历占11.6%，大专学历占23.9%，本科学历占50.2%，硕士及以上学历占14.3%。家庭月收入：＜5 000元占7.2%，≥5 000元且＜10 000元占25.6%，≥10 000元且＜20 000元占30.7%，≥20 000元且＜30 000元占18.5%，≥30 000元占18.1%。

2.3 描述性分析和相关分析结果

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父母共同养育关系、父亲抑郁水平、子代（父亲）婚姻质量，两两间均显著相关。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各维度、父母共同养育关系各维度、子代（父亲）婚姻质量，两两间呈显著正相关；父亲抑郁水平与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父母共同养育关系和子代（父亲）婚姻质量呈显著负相关。详见表1。

2.4 中介效应检验

以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为自变量，子代（父亲）婚姻质量为因变量，父母共同养育关系和父亲抑郁水平为中介变量，最终得到结构方程模型。模型的拟合指数：χ2/df=2.95，RMSEA=0.08，CFI=0.96，NFI=0.95，IFI=0.96，TLI=0.94，提示模型拟合良好。标准化路径系数分析结果显示：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可直接影响子代（父亲）婚姻质量，也可以通过父母共同养育关系或父亲抑郁水平间接地产生影响，父母共同养育关系和父亲抑郁水平在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与子代（父亲）婚姻质量之间起中介作用。详见图1。

采用偏差校正的Bootstrap方法进行中介作用显著性检验，重复取样5 000次，计算95%CI，结果如表2显示。中介路径1：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父母共同养育关系 →子代（父亲）婚姻质量。中介路径2：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父亲抑郁水平→子代（父亲）婚姻质量。2条路径的95%CI 均不包含0，说明中介路径具有显著性，父母共同养育关系和父亲抑郁水平可以起到中介作用。总间接效应值为0.30，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50.85%。注：路径1（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父母共同养育关系 →子代（父亲）婚姻质量）；路径2（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父亲抑郁水平 →子代（父亲）婚姻质量）。

表1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

图1 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与子代（父亲）婚姻质量的多重中介模型

表2 Bootstrap中介效应检验

3 讨论

本研究结果显示，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对子代的婚姻质量有显著的直接作用，这与以往研究中子代的婚姻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受父亲与祖辈共同养育关系的影响［9-10］的结果是一致的。这些结果表明，祖辈参与养育的家庭，祖辈与父亲之间的良好沟通、和睦支持性的关系有利于促进子代夫妻间和谐的婚姻关系。根据家庭系统理论，家庭内部的个体以及各子系统之间相互联系、相互影响［5］。已有研究从祖辈和父辈间消极关系的角度进行分析发现，祖辈—父辈间的冲突会对子代婚姻的稳定性、满意度造成长期的不利影响［18］，而本研究则从积极的角度反面印证了这种跨家庭系统的影响，即当孩子的祖辈与父辈的养育观念更一致、合作关系更亲密时，对于子代的婚姻质量有促进和提升作用。

进一步的分析发现，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与子代婚姻质量之间存在着中介机制。其中一个是以父亲与孩子母亲的共同养育形成的，表现为，积极的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可能有利于促进父母积极的共同养育，进而有利于孩子父母良好的婚姻关系。这一结果提示，家庭中祖辈在共同养育中对父亲提供了有效的协助，双方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形成的亲密、一致的关系，可能通过家庭系统内不同子系统间和成员的互动形成外溢效应，更有利于促成夫妻共同养育子系统中孩子父母更为积极的合作关系，进而对夫妻子系统中孩子的父母二元关系产生积极影响。另外这可能也说明了父亲在家庭中维持和谐稳定的重要作用，一个可以与祖辈保持良好孩子共育关系的父亲，在与孩子母亲的配合中也更可能表现得积极，而得到配偶的认可，而这对于提升夫妻关系是非常重要的。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教育观念的转变，父亲在子女养育中的角色和作用日益受到关注和重视［31］，本研究结果说明父亲对于稳定整个家庭的和谐及保持良好育儿氛围的重要性。

同时，父亲本人的心理健康状况如抑郁水平可能是另外一个中介因素，表现为积极的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会减轻父亲的抑郁状态，进而有利于孩子父母维持良好的婚姻关系，提升婚姻质量。祖辈支持、和谐的共同养育，可缓解子代的养育压力［19］，同时可能也是一种家庭内部的重要社会支持来源，而良好的社会支持对减少抑郁情绪、维持良好的心理健康是最重要的因素之 一［31］。相反，祖辈与父亲两代人紧张冲突的共育关系，使得祖辈不仅无法成为父亲的社会支持来源，反而可能成为心理压力来源，而引发或加重父亲的抑郁问题。特别是受中国传统观念的影响，父亲可能会更多压抑与祖辈冲突中的消极感受，如无法得到适当宣泄，造成自身更多的抑郁情绪。有关抑郁的人际理论，如Coyne的相互作用理论（interactional theory）认为，抑郁的个体会因缺乏安全感而倾向于不断向配偶寻求安慰，但这种过度的行为会引发配偶的烦躁和愤怒，造成抑郁的个体非但没有得到安慰，还会感到更多来自配偶的敌意和拒绝，使得父亲感知到的婚姻质量更差。与此同时，父亲的抑郁症状也可能会损害父母二元关系的互动质量，加剧伴侣的情绪困扰，降低婚姻质量［14］。抑郁症的压力生成模型同样认为抑郁情绪会导致婚姻中的互动压力［32］，从而对婚姻质量造成危害。与抑郁情绪水平较低或无抑郁情绪的父亲相比，抑郁情绪水平较高的父亲报告的婚姻质量评分较低［33］。本研究提示家庭系统中父亲情绪健康的重要性。

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高速发展，激烈的竞争加剧了父母的生活压力，祖辈参与到家庭养育的现象日益凸显。本研究结果表明，父母共同养育关系和父亲抑郁水平是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对婚姻质量影响的中介机制。这为以往研究隔代养育与婚姻质量的关系提供了一种可能的解释，深入探讨了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关系对婚姻质量作用的内在影响因素；阐明了家庭中父亲的重要作用，提升父亲与祖辈或与妻子共同养育的质量、缓解父亲抑郁状况，有助于提升婚姻质量，促进家庭的和谐。本研究根据家庭系统理论，纳入家庭内部不同子系统的变量，考察和探索了祖辈—父辈共同养育对孩子父母婚姻质量的影响及其可能的作用机制，对促进祖辈参与养育家庭的和谐、创建积极的家庭氛围有一定理论价值和现实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