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艺术歌曲中的“流动性”表达 以艺术歌曲《我爱这土地》为例
2022-10-12文字张诗梅
文字_张诗梅
音乐作为声音的艺术,通过和声、旋律、节奏等元素呈现作曲家的构思与意图,听众在聆听的过程中不断联结自身情感,产生共鸣,愉悦身心。音乐艺术的抽象性不言而喻,而表意性最强的当属声乐作品,艺术歌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演唱者在表现艺术歌曲的内在情感与音乐情绪时,应层层深入地铺垫与渲染音乐情绪,因为任何音乐作品的演唱从发声开始就是一个持续且不可重复的行为,所以应注意“流动性”技巧的多维度运用,使演唱者在表现艺术歌曲时更为流畅自然。
“流动性”技巧的多维度运用
首先,演唱者应注意气息的流动性。演奏者需做到气沉丹田,借助口腔与鼻腔同时吸气,胸腔得到扩张,两肋向外打开,横膈膜下降,气息进入腹腔,造成小腹微微突出的状态。在开口发声时,要尽可能保持两肋向外打开的状态,小腹、腰部、背部形成顺畅的发声通道,在呼吸之间寻找支持与对抗,以保证乐句的连贯与流动。唱完一个乐句后,演唱者应将肺部剩余的气流完全呼尽,并再次吸气以完成下一组气息循环,如此不断往复。演唱者可以根据不同歌曲的需要,调节起音位置、节奏快慢、音域高低、乐句长短、旋律方向等,这些都与气息的流动密不可分。
在演唱过程中,气息的流动以音乐作品的情感层次为前提,作品的情感变化引导着演唱者的气息流动。以艺术歌曲《我爱这土地》为例,演唱者在唱完“这永远汹涌着我们悲愤的河流”后,吸气一定要迅速,应充分利用横膈膜的弹性与支持,推动后面一句“这无止息的吹刮着的激怒的风”的情绪,将对敌人的愤恨与对祖国的热爱淋漓尽致地抒发出来,使乐句情感展现得充分且流动。
其次,演唱者也要注意旋律的流动性。旋律是构成音乐作品的重要元素,是作曲家根据自身艺术逻辑按一定音高、时值构思产生的乐音组合。无论是声乐作品还是器乐作品,旋律大多具有歌唱性的线条。旋律的流动性主要是指具有不同音高的音符的横向运行轨迹。如果说气息的流动性是演唱的重要基础,那么把握好旋律的流动性,使声音变得连贯且统一,便是演唱者另一个重要基础。倘若声音没有连贯性,其穿透力就会大大减弱,歌声也就毫无美感可言了。因此,演唱的呼吸是演唱技术的重要因素,它以自然呼吸为基础,需要演唱者经过高强度、高技巧的专业训练,形成符合演唱需要的呼吸律动,以保证歌曲的流动性表达。
最后,情感的流动性也至关重要。演唱中情感的流动性主要是指演唱者与听众之间的共鸣感,以音乐为桥梁,使表达者与倾听者产生情感联系。人体中各个与发声相关的器官,受到大脑的指示进行具体运动,因此演唱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心理活动过程,演唱者在领悟作品表达的核心思想后,进行具有个人风格的二度创作,并将这些情绪传递给听众。在艺术歌曲《我爱这土地》中,作曲家陆在易与诗人艾青有着同样的情怀,他们以音乐为载体表现自身对祖国深切的爱。诚如歌词“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充分表现了与祖国共进退的决心,歌曲中反复出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直击人心。表达着艺术家们对祖国的拳拳之情,殷殷之情,演唱者在表现时应以稳定的气息、饱满的情感加以诠释,推动音乐情绪步入高潮。
《我爱这土地》的“流动性”展现
诗歌《我爱这土地》是现代诗人艾青的作品,于1938年在武汉创作完成。那时正值生死存亡的关键年头,艾青面对此情此景,满怀着对国家深沉的爱以及对日本侵略者的愤慨痛恨写下了这首诗。民族的危机、民众的苦难,给予诗人强烈的震撼,他的情感如火焰般流动,从胸腔喷薄而出,表达了自己对这片土地强烈的爱……
歌曲《我爱这土地》由陆在易作曲。陆在易的作品情感丰富、内涵深刻,具有浓郁的个人风格与抒情气质。《我爱这土地》是陆在易最具代表性且传唱度极高的艺术歌曲,作曲家在创作该曲时突破了艺术歌曲固有的创作模式,将诗人至死不渝、刻骨铭心的爱国主义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歌词的流动性
歌词的流动性主要通过情感层次递进,依次呈现了“凝思—迸发—安宁—回归”的情感,诗歌情绪与音乐旋律渐强、渐弱相辅相成,引人入胜。
歌曲的篇幅较长,乐曲开头用了两句完全相同的歌词,但这两句所承载的情感份量是不同的。第一句“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突出了主题,为整首作品埋下伏笔,让人陷入沉思。诗人把自己比作一只鸟,因为鸟能自由地高飞,一览无余地俯瞰这片战火硝烟的土地。在本诗中,鸟儿的喉咙已经嘶哑,却还要坚持为国殇而哀鸣。一只鸟都悲痛如斯,更何况一个爱国的诗人,这充分体现了诗人痛苦、煎熬、对祖国的挚爱和对侵略者的仇恨。
第二句“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主要强调了主题情感,并进一步加强了凝神沉思之感,对第一句的情感继续深入递进,表达了诗人不知疲倦、付出所有、哪怕竭尽全力也要为祖国奉献所有的决心。该乐句也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开头“鸟的生机”为后文结尾中“鸟的死亡”做了铺垫。
第三句“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深度刻画了整首作品的意境,场景的描绘使得作品栩栩如生,“暴风雨拍打的土地”对应“悲愤的河流”,“激怒的风”对应“温柔的黎明”。“土地”“河流”“风”和“黎明”在歌曲中反复出现,诗人正是以这些意向描绘了千疮百孔、民不聊生的家园,民众流离失所、悲痛万分的悲凉境遇,胜利和光明终将到来。这深刻抒发了诗人与中华儿女坚强不屈、众志成城抵御外敌的决心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希冀和向往。
第四句“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温柔的黎明”递进重复了第三句的后半部分。从谱面旋律上看,该句的音区更高、音量更强,进一步加强了音乐氛围的渲染和情感层次的递进。
第五句“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进一步阐明了为何歌唱,进一步唤醒了中华儿女的爱国之情,让死亡获得了情感上的升华。的确,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哪怕喉咙嘶哑啼血,也要为多灾多难的家国呐喊;死了之后,将身体扎根大地,血肉埋入泥土,连泪水也将化身为江河湖海,灌溉滋养所挚爱的每一寸土地,以此深深表达诗人与音乐家乃至当时各界同胞对祖国至死不渝的赤子之情。
最后一句“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对全文做了一个总结,与开头首尾呼应。全曲以“假如我是一只鸟,要用嘶哑的喉咙歌唱”开篇,最终结束到我为什么要演唱——“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诗歌的情感流动与音乐主题相得益彰,每一句歌词都具有递进情感的作用。
音乐旋律的流动性
在艺术歌曲《我爱这土地》的创作及表达中,演唱者需要表现出音乐旋律的“流动性”。全曲的音乐主题在前奏中初露端倪,随后迎来主题的展开与变奏。旋律娓娓道来,层层深入,这便是旋律的“流动性”,富有变化的主题、多样的节奏令听众耳目一新。作曲家在低音伴奏声部根据民族和声语汇的框架构建了“流动性”织体,不间断交替的六连音音型、拱形结构的旋律线条描绘了鸟儿在空中自由飞翔的情态。作曲家将“流动性”这一写作原则贯穿在全曲的旋律及节奏形态中,对歌曲的艺术表达、意象品味、意境建构具有重要的美学意义。“流动性”使得庞大的艺术歌曲结构在音乐形象上保持了统一,形成了“形散神聚”“动静相生”的艺术效果。
歌曲前奏第一小节与第三小节的音域从小字一组跨越至小字四组,以内声部饱满的双手和弦开篇,用顿音的奏法加强了音响的坚定性,表现了心灵的叩击与灵魂的警示,展现了诗人情感的蓄势而发和即将喷薄而出的爱国情怀。第四小节则以第三拍的弱起开始,延续了先前近三小节的八度旋律下行,既像瀑布从高空飞流直下般气势恢宏、势不可挡;又像在高空中飞翔的鸟儿,充满激情地盘旋、俯冲,然后回归故土的寂静。与此同时,左手连续不断的六连音伴奏音型,在短短九小节的歌曲前奏中将歌律的“流动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另外,音乐旋律的“流动性”也体现在力度与速度的变化上。前奏虽仅包含九个小节,但其中出现了七个力度、速度记号的变化,即强—中强—渐强—渐慢—突强—中弱—弱。由此可以看出作曲家的精心设计与布局:几乎每一个小节都有力度要求,使前奏旋律在氛围的营造上更具丰富层次。
进一步关照旋律细节可知,该曲的呈示句以小字一组的A为轴,G与B围绕A形成上下环绕。整个呈示句可被分为四个乐节,第一个乐节的环绕是稳定的、向心的,第二个乐节开始做离心运动,音符向下流动,为后半句的顶真式陈述做了铺垫,同时也预示着后半句由低到高的运动形态。前两个乐节呈现出从稳定到不稳定、从向心到离心的变化过程。第三乐节为级进上行,第四乐节是由高到低的级进下行。从后两个乐节看,整体旋律走向为先由低到高而后整体反向,呈现出音域由下到上再由上到下,环绕方式也从离心走向向心,从不稳定走向稳定。第二句以并行方式进入,与呈示句保持了相同的节奏,同头异尾,旋律的运动方式基本保持一致。(见谱例一、二)
整个展开段中的乐句以正拍上的乐汇为核心并进行上行模进。整体力度从弱逐渐变为强,再由强回到中弱,而后又增强。乐句的音域越来越高,整体呈阶梯式上行,其中第二句的“我们悲愤的河流”呈连续级进上行,力度伴随上行的音符逐渐增强,最终在“这无止境”处达到强。
谱例一
谱例二
第三乐句“这无止境风刮着的激怒的风啊”也可以看出前半部分音区变高时力度加大,后半句音区下行,力度逐渐减弱。从乐汇的角度来看,我们不难发现,乐汇音符的流动轨迹也是由上到下,再回到上,这与整体乐句的外在轮廓保持了一致。(见谱例三、四)
无论是从单乐句来看,还是从整个展开乐段来看,全曲的旋律外形都呈现出先上后下的流动形态。同样的,在尾声部分旋律先从高声区向下进行,再由中声区进入高声区,也力证了作曲家意图使音乐旋律不断进行游走与变化。
音乐情感的流动性
一首优秀声乐作品的诞生,除了作品本身,还离不开演唱者与钢琴伴奏的完美配合。两者相互依托、补充与融合。这种合作体现在呼吸、节奏、情感的同步,上下声部音量的适应与协调以及钢琴声部织体对声乐声部的支持。这些因素为音乐的呈现注入了生机,丰富了音乐内涵,使演释的双方深入理解作品,在共识的基础上使情感的流动更为通畅。
在《我爱这土地》中,钢琴前奏的最后三小节结束在三个长时值的琶音柱式和弦上,最后一小节为跨越四个八度的属和弦,钢琴和空白的声乐声部出现了三个“自由延长”记号。随后开始呈现音乐主题,歌词“假如我是一只鸟”的上下声部同时出现了回原速记号。此处的自由延长具体为多长?如何带有过渡性地回到原速?如何使唱奏双方的气口进入整齐?如何使唱奏双方的情感达到契合统一?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便是使所有演释者实现呼吸、节奏、情感的同步。
谱例三
谱例四
关于上下声部的适应与协调,也在“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演唱”反复两遍吟唱中得以体现。这一段的旋律一直保持在小字一组的低音区,以轻声诉说的方式表达自身内心的凝神思索,所以其音量并不会太强。钢琴声部为了帮助营造安宁而深邃的意境,在音量上也以中弱开始,避免音量太大对演唱的遮盖。只有在第一句结束后,钢琴声部的间奏除了左手四组六连音的持续流动,还加入了右手的八度高音旋律进行,这在一定程度上对“唱”字对应的附点二分音符进行了补充。此外,间奏旋律的弱起节奏也增强了第一句和第二句之间的衔接,以钢琴织体的变化渲染全曲的情感张力。
在歌曲的进行中,随着声乐声部旋律的起伏和音区的不断攀升,作曲家对音量力度的变化和控制持续提出要求:渐强—中弱—渐强—强—中弱—减弱—中弱—中强—中弱—弱—中强—中弱,从一连串的力度变化记号中可以看出,情感的变化发展随着力度线条的上下波动而呈现出“潮汐”式的运动,这使演释双方间能量的流动变得丰富而有层次,此消彼长、循环往复。(见图01)
演唱者与听众间的情感流动
自古以来,情感、意境与韵味体现在中国音乐文化的方方面面,艺术创作的核心本身是美的体现和创造。唯有保持“真”与“善”的品质与精神,艺术家才能将具有感染力的“情”凝练在作品中,才能表达兼具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美”。
“情”在演唱中起主导作用,即音响色彩变化的准则。正如诗人白居易所说:“感人心者,莫先于情。”歌曲从产生、演唱到欣赏,是作者动心、歌者唱心、听者感心的艺术加工过程。好的艺术作品必须由心出发,才能成为传世佳作。好的声乐演唱,往往需要歌者在诠释歌曲时先运情,动声之前先动情,做到以己之心去感人之心。一首声乐作品也只有当情感表达和声音同样完美之时,才具有了艺术性。演唱者在舞台上的表演使听众产生情感共鸣,形成一场“情与心的交流”。
万事万物皆在源源不断地流动、改变,这便是生生不息的世界,在音乐领域亦是如此。在演唱中,我们要使歌曲中包含的所有元素都流动起来,展现歌曲的内在精神,赋予其生命力。我们能在艺术歌曲《我爱这土地》中看出,针对演唱技能中流动性的学习和掌握,是一个严谨且复杂的过程。演唱者需要以情感表达为前提,通过掌握演唱的流动性,熟练把握歌曲的节奏、旋律、歌词、曲式、织体、和声等,使歌曲充满生命力,真正地“流动”起来。当然,这种“流动”虽具有一定规律,但也没有固定标准,基于不同的个人审美及表达方式,不同的演唱者对同一首歌曲“流动”的演释也千差万别。因此,如何将“流动性”更加灵活地融入演唱中,值得各位同行与爱好者思索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