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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石榴园的喧闹》中的生态书写

2022-10-11刘林怡

西部学刊 2022年18期
关键词:番石榴帕斯中心主义

刘林怡

基兰·德赛(KIRAN DESAI,1975—)是当代英语写作的印度作家,出生于印度新德里,母亲是著名作家安妮塔·德赛。基兰14岁随同母亲移居到英国,后前往美国。基兰迄今为止创作的两部小说分别是1988年的处女作《番石榴园的喧闹》(Hullabaloo in the Guava Orchard,以下简称《喧闹》)和《继承失落的人》(The Inheritance of Loss)。《继承失落的人》因2006年获得第40届英国布克文学奖而受到广泛的关注,研究成果呈现出不断增长的态势,而《喧闹》却一直处于相对边缘化地位且评论者褒贬不一。从研究现状来看,笔者发现很少有研究者从生态批评的角度对文本进行分析,而基兰笔下关于桑帕斯有些荒诞魔幻的故事实际上带有浓墨重彩的生态意识。本文试图从生态人格的书写、反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女性主义对小说中的生态书写进行阐释。

一、生态人格的书写

《喧闹》中最富有生态人格的人物形象是桑帕斯·乔拉(SAMPATH CHAWLA),从他生活的经历来看,是自然带给他自内而外的改变,自然更在某种程度上完全接纳了桑帕斯的肉体和灵魂,使之融为一体。基兰在谈到《喧闹》的创作初衷时曾表示,本书是围绕一位在树上生活的圣人而展开的。文本中的圣人桑帕斯原本是夏考特邮政所的一名小职员,却因无法忍受小镇的生活而跑去郊外的番石榴树上生活,进而被慕名而来的人们奉为神明。正如所有圣灵的降生都非同寻常,桑帕斯的出生带有明显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那个夏日,令人昏沉沉的热浪弥漫天空;这种日子里,即便是刚直、铁定的法律规范都变得有气无力,好像是被午后的太阳暴晒的花草,蔫蔫儿的。”连续的高温炎热天气使得夏考特遭受了严重干旱,桑帕斯的母亲库菲在这样热得异乎寻常的环境中孕育了他,桑帕斯诞生的那天恰逢季风雨和红十字会救援物资来临,在狂欢化的庆祝氛围中,“桑帕斯来到了人世。他那张一侧有一道褐色胎记的脸给他的家庭带来了欣喜”。极具仪式感的出生并没有使得桑帕斯成为家庭期望中的社会精英,相反,他的成绩报告单上的不及格多到惨不忍睹,毕业后也每日闲荡直至父亲为他在邮政所谋到一个职位。高温的夏夜,桑帕斯在全家人的呼噜声中爬上屋顶整晚地失眠,以至于人也“面带愁容,瘦骨伶仃”。白天,桑帕斯在“光线幽暗,布满灰尘”的邮政所无所事事,翻看来往各地的信函。在所长千金的婚礼上,桑帕斯的严重失职行为致使自己丢掉了饭碗,遭到了父亲的责骂。

桑帕斯自出生以来的种种表现在他人眼里不过是能力低下、存在感微弱的平庸之人,是被世人所遗忘之人,伴随着社会边缘化以及与人类社会的格格不入感。桑帕斯内心的痛苦在于他无法忍受世俗的压抑生活,厌恶自己的人生,无时无刻不觉得生活在囚牢之中,渴望追求心灵的自由自在。当他内心的压抑情绪沸腾到极点,母亲递给他一只番石榴时,他想着“要是他能吮尽它内里的凉意、清明和宁静,那该有多好啊。”番石榴竟然在他手中炸裂开,刹那间顿悟的桑帕斯“感觉到全身充溢着绿色的凉意,内心盈满了神秘而激动人心的甘美。他体验到一缕复苏的、清明的、与血液迥异的元气流过全身。”这一瞬间魔幻般的洗礼让他的内心充溢着自然的感召力,于是他逃离小镇,逃往郊外的番石榴树上。自然的气息安抚了他的情绪,“桑帕斯藏身于番石榴树的枝枝丫丫之间,觉得呼吸平缓,一阵祥和与满足降临在他身上。”

基兰赋予大自然母亲的形象安抚桑帕斯的焦虑,桑帕斯的生态人格由此开始显现。他长期的失眠也得以在大树的枝丫间治愈,更打开了智慧天性,本不起眼的小职员竟然摇身一变为妙语连珠的圣人——巴巴。桑帕斯在番石榴树上开始布道后,“以一种魔力与智慧回答众人的疑问。”人们对其态度转变为毕恭毕敬,自然的灵性成为桑帕斯“魔力与智慧”的来源。桑帕斯的外表也发生了变化:“他的脸日益圆润,他那紧张兮兮、忧心忡忡的表情已融化成一种满足;他的头顶,日出日落月升月沉,他的脸上,柔缓轮替着白昼与黑夜,他的双眸,映着静谧的远山。”桑帕斯热爱着大自然的一切,从浩瀚的天空到微小的昆虫,一切美丽的景致都能让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对自然的生命敬畏而好奇,欣赏而崇拜,“他渴望把这一切整个儿吞下去,大口吞下去,使它从此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对自然的爱使得桑帕斯成为完全意义上的自然人,他无法离开番石榴树,无法离开自然,当人们要将他从树上移动下来,他宁愿让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他无法将它据为己有,相反,唯有它能够走向他,占据他……自然能使栖息于其中的一切生灵安然静息……”桑帕斯最终无法以正常人的身份回到人群中,也无法离开番石榴树,当人们要把他从树上转移走,最后找到的却是一个绳床上硕大无比带有一块褐斑的番石榴,被猴群带着呼啸着进入了山林。作者在这里以魔幻般的结局暗示我们桑帕斯已经以奇特的方式融入或化身成为番石榴,永远地融入了自然中。

小说中暗示着带褐斑的番石榴就是桑帕斯,可以看作是生态人格的外显,身体的涅槃。这个情节的安排寓意着人与自然的和谐,而作为另外一种与桑帕斯的自然特质相对立的小镇居民则旗帜鲜明地代表着人与自然的冲突和对立。在作者看来,番石榴园里的自有和谐局面应得到保护,反对作为人类文明破坏者的小镇居民侵犯和破坏生态平衡,居民在园中留下了破坏性的狼藉局面,作者对此表达了批判性的态度。桑帕斯的生态人格也代表着作者对于重建生态平衡,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的一种追求。

桑帕斯在人类社会中的非正常化到自然环境中的神明化状态的转变之间还透露出基兰对于人类诗意地栖居于自然的理念,“诗意地栖居”是相对“技术地栖居”而言,是要“‘拯救大地’,摆脱对于大地的征服与控制,使之回归其本己特性,从而使人类美好地生存在大地之上、世界之中。”而基兰将故事背景放置于印度文化土壤中,将这一诉诸实践的理念提高到宗教层次,虽然其作品中有为人诟病的地方,却无法否认《喧闹》中生态的一抹绿色有着恒久的魅力。

二、反对人类中心主义

番石榴园的喧闹从何而来?自然本身是鸟语花香、泉水潺潺的静谧之地,桑帕斯逃往番石榴树后从家人到朝圣者,自然中人类的声音越来越喧闹,直至猴子们酗酒闹事,县城的各方力量才渐渐达成驱赶猴子的决定,组成滑稽而涣散的捕猴队,而这本身就是一场人类中心主义的闹剧。人类中心主义就是“在人与自然关系上主张以人为本、为中心、为主宰。”生态批判学者将人类中心主义视为造成当今生态危机的根源,要拯救生态危机首先就要摈弃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将人与自然不再看作是二元对立的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要摆脱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危机,最终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建立起生态整体主义的思想观,“把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最高价值而不是把人类的利益作为最高价值,把是否有利于维持和保护生态系统的完整、和谐、稳定、平衡和持续存在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根本尺度,作为评判人类生活方式、科技进步、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的终极标准。”

小说中乔拉先生和成立捕猴队都明确透露着作者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桑帕斯爬上番石榴树后,家人对他的态度原本是倍感羞耻和难堪,想尽各种办法让他下来,又是寻医问药又是为他娶亲。当桑帕斯利用自己在邮政所阅读信函的便利说出访客们的秘密时,大家瞠目结舌进而奉若灵仙时,乔拉先生便视之为赚钱的契机。先是对番石榴园进行大刀阔斧的人工改革,在桑帕斯居住的番石榴树周围搭起帐篷,将电力、水管、彩灯、电视、冰箱等一系列现代科技的产物引入果园中,又从进入果园的机动三轮车夫和汽车驾驶员手中分成,将游客带到果园中来“观瞻这位隐居树冠的闻名遐迩的巴巴,看看他的容貌笑颜,以及他空明安泰的目光”。而他则带领家人在番石榴树下做起了小生意,艾玛婆婆承包了茶棚业务,乔拉先生本人则经营手推小货车,“他一边留出一只眼睛盯着一切,一边卖花环、水果和熏香给那些想为桑帕斯奉上贡品的人。这项运作妙不可言,这些货他虽是要从集市上购买,可进货价格打了很大折扣,出售的时候却是高价,油水肥得很;还有另一个生财窍门:一天结束之后,这家人会从那棵树下回收大量的椰子和蜜饯,把它们重新堆放回手推小货车上再卖一回。”任何可以增加财富的机会,乔拉先生都不会错过,可以说是乔拉先生将自己的儿子一手包装成了圣人形象,也是给番石榴园带来喧闹的始作俑者。乔拉先生在果园中想尽一切办法的敛财行为显然没有顾虑到自己的行为会给自然带来的潜在的生态破坏,是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的表现。

《喧闹》中人们对待猴子的行为也体现了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小说中猴子原本是生性顽皮的动物,却因为偶然偷喝了来拜见桑帕斯的男士的朗姆酒,从此嗜酒而一发不可收拾,猴子对酒精的狂热逐渐为小镇居民带来麻烦。猴子的行为虽然给居民们的幸福生活笼罩上一层阴云,但究其根源与人类的态度也是分不开的。小镇居民与猴子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处于紧张的对立状态,人们没有想过猴群的暴乱根源来自人类社会,更没有寻求与猴群和谐相处的解决方法,而是企图组建大队人马用弹弓和石子对猴子进行驱赶。然而,这种方法既没有达到驱逐猴子的目的,反而遭到了猴子们的反击,使得人候之间的对立更加严峻。对待猴子的态度上,只有桑帕斯是放任的态度,在他眼里猴子是自然中值得善待的生命,猴子们醉醺醺地回到果园,他也只表示无可奈何,“他彻底原谅了它们。他无法怪罪这些讨人欢喜的猴儿。这不是它们的错。该怪那些酿造烈酒的家伙,是他们把猴儿变成醉鬼的。”,正因如此,猴子们唯有和桑帕斯能做到和谐相处,而这一点在信徒们眼中却成为桑帕斯神力的显现。夏考特小镇的居民与桑帕斯的信徒们并没有从中获得生命平等的启示,反而变本加厉,寻求更强大的武力支持,最终捕猴队的计划也化为一次闹剧。基兰站在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上对人类对生态自然、动物、植物所造成的破坏以喜剧的方式展现其批判的态度,对桑帕斯崇尚自然,对生态环境中的每个生命尊重和敬畏的态度表示赞扬。

三、生态女性主义②

生态理论的多元共生特点决定了它必然包含女性主义批评。人类对待女性的态度与对待自然的态度上有着相似之处,只有人类在对待一切的生命以尊重平等的态度时,生态批评所要达到的目的才能真正实现。《喧闹》中的女性生态主义思想体现在对印度社会不平等的婚姻关系描写和家庭中女性话语权的失落上。

在印度社会中,传统的婚姻观念对女性带有极大的歧视,基兰以戏谑的笔法对此加以嘲讽。桑帕斯上树后,家里人试图为他娶一门亲事来挽回桑帕斯,对乔拉家婚姻观在乔拉先生与库菲的婚姻中已有所描述,库菲本是富贵的大家族中姑娘,却有家族遗传的疯病,艾玛婆婆为了库菲可观的嫁妆执意将库菲娶回家,乔拉先生却想这样的家庭能带给他的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地位是越发坚固不可动摇的了。而这倒是与他的生活信条相吻合。哪怕他怨声不绝,在暗地里他却获得了某种满足感。”对女性不尊重的观念在为桑帕斯选媳妇时更达到令人不齿的地步,基兰对此有着生动地嘲讽:他们要求女方的姑娘“一定得出自好人家。她必须性格和悦温婉,品行高尚体面……必须是个好学生,要样样通晓。唱歌要甜美,眸子闪动幸福的泪花。起舞要惊艳,使人‘哇’地喝彩;当然必须说明白了,过门之后,她就再也不可乱跳乱唱、败坏门风。必须在顶尖的学校里通过所有考试,到了婆家要毕恭毕敬、听从教导,哪怕在那些方面他们自己在次等学校里都开了红灯……她举止要端庄,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她不能长得肥胖,但要可人而丰满,细腰丰乳肥臀。她要慷慨大度好脾性,但要懂得节俭,不可成为挥霍的败家子……最后,要是她个性无可挑剔,成绩令人钦佩,各项都符合条件;要是她的父母同意奉送必要的经济资财;要是算命的认为命星呈祥,和谐般配;那么他们便可大松一口气,开怀一笑,用手抬起女孩的下巴,说她正是他们苦苦寻觅的人呀,她将成为他们家的女儿,毕竟是要进小伙子的家门,他们有资格摆架子。”因此,当他们最终寻得的唯一候选人与所描绘的相差甚远时,造成了艾玛婆婆的不满,“瘦得皮包骨头,而且皮肤黝黑”,对比中表现出了奚落感的喜剧效果。这些不仅仅是乔拉家男权中心主义的价值观,也是整个印度社会落后的婚姻价值观的体现。

与之相对应,乔拉家的女人几乎没有话语权和自主权。桑帕斯的母亲库菲在家中的絮语从来都被淹没在周围的声音中。桑帕斯的妹妹小粉妞在家里每天要做的就是为家中的男性服务,但与母亲库菲不同的是,小粉妞有着追求恋爱自由和婚姻幸福的勇气,并在桑帕斯的鼓励下勇敢地向饿跳仔表达自己的爱意。小粉妞爱意的表达不再是传统中要求女性的含蓄内敛而是充满了欲望张力的直截了当,她去集市上找到饿跳仔,“望着他,她的内心涌起一阵大悲喜。他是多么温和,笑得多么甜!一瞬间她想要亲亲他了,可是进攻性在她心里强有力地怦怦乱跳,于是她没亲他,而是咬了他。她恶狠狠地朝他耳朵咬了一口,疼得让饿跳仔立即号叫起来,叫声在小镇上空回荡不绝”。小粉妞对喜欢的饿跳仔的爱意转变为攻击性的行为是出于小粉妞内心对印度传统婚恋观以及对乔拉先生为中心的男权主义家庭伦理的激烈反叛心理。她对自己攻击性的爱意表达并不感到退缩害怕,相反却很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得意。小粉妞的敢爱敢恨不仅超脱于传统的印度女性,对自己喜爱的人表达自己的情感,更注重对社会上作为弱势群体的女性权利的追求,当饿跳仔见到家人为他安排的标致的美人未婚妻后,他被迷得神魂颠倒并在犹豫不决中未能如约前往和小粉妞约定的地点,小粉妞便不能原谅他的失信行为,转而抛弃了饿跳仔和他背信弃义的行为,更是在桑帕斯引导下一种生态女性独立人格魅力的彰显,更是对印度传统的反叛。

结语

《喧闹》一书,虽大部分读者从文本中直接感受到的是印度文化生活中丰富多彩的异域风情,研究者也倾向于从基兰·德赛作为英语文学写作的印度流散作家身份出发对《喧闹》进行多角度的解读。但是,站在全球化的角度来看,生态危机已成为全人类共同面对的严峻考验,“尽管夏考特人入侵森林山丘的时间很短,但似乎已经造成了各种物种的灭绝。森林枯竭、全球变暖、种种环境问题都离不开人与自然的关系。”从生态批评角度对文学的解读是世界范围的形势所迫,这也是生态批评不同于其他文学批评方法产生的不同之处。基兰通过小说所表达人与自然彼此和谐共处的尝试值得肯定,生态文学批评方法的建立,更需要人类内心对自然和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对生态的敬畏和尊重,生态批评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①生态人格:是指个体人格的生态规定性,是伴随着人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以及生态文明的发展,基于对人与自然真实关系的把握和认识而形成的作为生态主体的资格、规格和品格的统一,是生态主体存在过程中的尊严、责任和价值的集合。(参见《光明日报》2012-02-14文章 生态人格:生态文明建设的主体呼唤)。

②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ecological feminism)是妇女解放运动和生态运动相结合的产物,既是女权主义研究的重要流派之一,也是生态哲学的重要流派之一。它从性别的角度切入生态问题,指出男权统治与人对自然的统治都是根植于以家长制为逻辑的认识之上的,进而进行深入的批判。生态女性主义在西方国家,尤其是在法国、德国、荷兰和美国的女权运动和环境运动、环境哲学和生态伦理学中,越来越受重视,并有相当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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