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瓦舍与优伶
2022-09-20曹晓波
南宋临安城的瓦舍,也称瓦子,据周密《武林旧事》记载,一共有二十三处。以城墙为界,城内的属于修内司管辖,城外的归属殿前司。
修内司主管大内总务,其中教乐所负责皇城内演出与优伶的培训调拨。临安府的府尹,到了年底,有一项工作,就是早早备好“华洁(华丽干净)善歌者”,在和宁门外侍候。到时候,“随宣进入”,让教乐所挑选,经培训后充实宫内“乐部”。
城内的瓦舍大多在大街(今中山路),有清河坊熙春桥的南瓦、三元楼的中瓦、三桥的大瓦、众安桥的北瓦。其中数众安桥的北瓦最大,光勾栏(表演处)就有十三座,还不算在场外“打野呵”的。
走进瓦舍,勾栏照壁上有当家的优伶名角,有的名声如日中天。譬如唐安安,传到理宗耳朵,大过年的晚上,就被召进宫了。还有一个潘称心,为权势炙手的贾似道看好,专宠一时。时人说:“君相荒纵,国家如何不亡?”确是如此。就连北宋的灭亡,也有徽宗与李师师一笔。不过,李师师属于青楼中人。
这一份“殊荣”,也不是所有优伶都能遭际。初来乍到,哪怕貌若天仙,艺有独技,在没有打通关节之前,只能在场外打打“野呵”,赚点小钱。就像现在庆春西路边的几个雕塑:身上披挂小锣笙板,说唱几段。
当年的临安城内,处处河流。清湖河从城南过来,往北流经如今的浣纱路,一支沿现在的庆春西路东拐,一支西去。西去的这一支流经众乐桥、众安桥(地名都能听出喜乐),周边就是北瓦、酒楼。
众安桥“羊棚楼”,是一个北方气息极浓的酒楼,“井”字结构,四面走通,也称“井字楼”。这楼与杭州的酒楼风格大异,整体类似羊圈,中间娱乐场所,很让北来的人有杭州即汴州的感觉。这井字楼在周密的《武林旧事》中,也归入北瓦娱乐一种。
临安城内外的瓦舍,最早的发起人是“殿前司帅”杨和王。殿前司的军士大多北方人,在临安没有家眷,闲来无事,杨和王办了几处娱乐场所,让军士们有个“暇日娱戏之地”,重温旧京汴梁的瓦舍乐处。所以,临安的瓦舍,最早模式来自中原。
城外的瓦舍有八个,最远的是赤山瓦与龙山瓦。赤山瓦在赤山埠的后军寨,军人娱乐为主。龙山是玉皇山的古名,龙山瓦在白塔附近。这也是一个热闹的去处,钱塘江上游来京城的上八府人,一落船多聚集在此,游临安城的导游图在此卖得最为畅销。
瓦舍也有弊处。《梦粱录》说到瓦舍,也说对“贵家子弟”的“破坏”(意志的涣散)。这也看出北来的官宦之家,心存收复北地大志的,怕子弟“玩物丧志”。时人有诗,指责瓦舍:“一条古巷绕河滨,灯火城东夜夜春。媚柳娇花羞不语,聚时瓦舍结良因。”
当然,瓦舍也有可点可圈的,譬如编剧、编曲词的丁汉弼、杨国祥,“大抵全以故事世务为滑稽”,他们的目的,“本是鉴戒,或隐为谏诤”,作品往往敢于抨击时弊。其中,也不乏大胆的优伶,冒了掉脑袋的危险,将这些剧目淋漓地发挥出来。
譬如秦相府落成,正是秦桧最炙手可热之时,高宗赵构都为相府落成派送了贺礼。当日有优伶献艺,某节目类似如今小品:一人坐太师椅,一人擎大荷叶似华盖相拥。坐的优伶起身揖谢,幞头(帽子)落了地,露出发髻。这发髻并没有如常盘在头顶,却结在脑后,还是一个双环,时称“二胜环”。拿荷叶的优伶指着双环,问:“这是什么环?”坐者说:“二胜环。”拿荷叶的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说:“你坐的是太师椅,拿的是俸禄,怎么能将‘二胜环’掉在脑后?”
这“二胜环”就是谐音“二圣还”(徽、钦二帝),优伶说的是对宋金议和的不满,要求收复失地,迎回徽、钦二帝。优伶徐徐而言,听者大惊失色。秦桧大怒,将优伶下了大狱,“杖杀之”。
南宋末年,元兵进了临安。史载,元军统帅伯颜曾下令不得纵火毁城,所以后来的杭州士绅在太学附近为伯颜立过“生祠”。但元兵进城,杀人放火还是有的,尤其瓦舍,北人以为有害无益,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优伶们大多流离失所。
有一个姓金的优伶,这一日遇到元朝的浙江左丞相范文虎。这老范原来也是南宋的殿帅,常跑瓦舍消遣。一见金优伶,也是同情。范说,明日正好有一公宴,你一早前来“献伎”,必有好处。
第二日,金优伶如期去了,经范文虎的举荐,上了场面,表演一个类似单口相声的节目。他说:某寺院有钟楼,敲钟僧好几天没有按时撞打。主持问他为什么?他说:钟楼上有一大神,我害怕。主持一听,当即上楼察看,果真见到一神,那神见了主持就跪了下来。主持说,你是何神,为什么反倒拜起人来了?神说,我是“钟神”啊。
围观的人听得懂的也有,哗然大笑,在座金人却一脸懵然。是的,金人不晓得“钟神”与“众生”的方言是同音,优伶谐音说的“众生”,当然不是“芸芸众生”的“众生”,而是指青楼女子生的伢儿。范文虎懂啊,晓得是骂自己降金,哑巴吃黄连,悻悻然不敢发作。
直到现在,老杭州话中依然有这个骂人的狠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