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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五代西北方音现象考辨二则

2022-08-25强,

关键词:异文别字敦煌

邓 强, 王 敏

一、引言

汉语历史方音的研究离不开历史文献。敦煌藏经洞的发现使世人获得了浩如烟海的敦煌写卷,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研究中国古代西北汉语方音的宝贵材料。罗常培较早地利用敦煌出土的5种汉藏对音材料和《开蒙要训》注音考察唐五代西北方音(1)参见罗常培《唐五代西北方音》,科学出版社1961年版。,邵荣芬又利用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对唐五代西北方音进行了研究〔1〕,两位先生的论著揭示出许多重要的方音现象,为西北方音史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为汉语语音史研究做出了突出贡献。此后又有许多学者运用更多的对音、别字异文、韵文、音注等材料对唐五代西北方音继续探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近年来敦煌写卷整理工作的持续进行使我们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别字异文、音注和对音等材料,仔细考察这些材料,会发现唐五代西北地区的一些方音现象还未被揭示或并未得到充分挖掘,仍有不少工作要做。

二、新发现的两种晚唐五代西北方音现象

笔者在《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一卷:科学出版社,2001年;第二——十五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2017年)、《敦煌愿文集》(岳麓书社,1995年)、《敦煌诗集残卷辑考》(中华书局,2000年)中发现一些晚唐五代敦煌文献中的别字异文所反映的音类相混现象是前人未曾讨论的,有一些前人虽有所涉及,却由于材料少而未给予足够重视。笔者将这些散落在不同文献中的材料整理归纳,发现可以与对音互相印证,反映出晚唐五代西北方音特殊的语音现象。兹将其中一些材料归纳出二条,先列例证,然后讨论,以期丰富唐五代西北方音的研究。

(一)部分流摄喉音字、舌头音字演变滞后,韵母仍为(i)u,而与遇摄字相混

1.以“於”代“有”(2)本文一些例证的别字与本字之间存在声调的差异,如“以於代有”。邵荣芬在研究敦煌俗文学的别字异文时已经注意到很多例证的别字与本字声调不同,他通过调查研究现代人写别字的情况,认为“别字的资料不宜于拿来作为观察声调改变的工具”,明确指出:“据此,我们在利用敦煌别字、异文材料上还需要补充说明一点,那就是当我们利用敦煌别字、异文来观察声母和韵母的时候,声调不同的例子也包括在内。”见氏著《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刊于《中国语文》1963年第3期第193-217页。笔者赞同邵先生的意见,对声调有异的例子与声调相同的例子做同样处理,不再讨论互代中的异调问题。另,流摄喉音、舌头音声母字韵母与遇摄相混的例证中有云、以、影三母两两相混的例证,“以於代有”就属于影云代用。据邵荣芬研究,敦煌俗文学中别字异文中有云以互代7条12次,云影互代4条8次,以影互代10条31次,云、以、影三母的相混属于唐五代西北方音现象,本文这类相混的例子也反映出了相同的语音变化。本文中影日代用、云疑代用也与当时的西北方音一致,详见邵荣芬《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中国语文》1963年第3期,第193-217页)、黎新第《唐五代西北方音中的微、日二声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中文学术前沿》,2011年第2辑,第14-19页)。

(1)《发愿文范本》:家於(有)大小,並沐沐(休)宜;内外亲因(姻),咸蒙吉庆。(《敦煌愿文集》第276页,BD.8672)(3)本文例句后括号里所标“BD”表示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写卷,“P”表示法国藏敦煌写卷,“S”表示英国藏敦煌写卷,字母后面的数字为写卷编号。下文同此。

(2)《亡尼》:性禀冲和,言推温雅;了达二谛,启合三空;是非齐显於自他,物我兼亡於内外;心於(有)慈忍,颜无温容;为梵宇之纪纲,作人伦之龟镜。(《敦煌愿文集》第762页,S.6417)

2.以“忧”代“如”

《大汉三年季布骂阵词文一卷》:一似再生东项羽,二如重去(起)定西秦。

校记:“如”,乙、丁、戊、己本均同,甲本作“忧”。(《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五卷第166页,甲本P.3697)

3.以“有”代“雨”

《五台山赞》:独(毒)能(龙)有(雨)降如大海,文殊震(镇)潜(厌)不能[翻]。(《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六卷第431页,S.1453背)

4.以“有”代“与”

校记:“与”,甲、丁、戊、己、庚、壬本同,辛本作“有”。(《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十三卷第339页,BD.3406背)

5.以“遊”代“於”

《韩朋赋一首》:宋王睹之,青石埋於道东,白石埋於道西。

校记:“於”[指句中第一个“於”字。],丙本同,甲本作“遊”,误。(《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十四卷第400页,甲本P.2653)

6.以“有”代“遇”

《大乘净土赞》:诸佛在心头,如(汝)此(自)不能求,甚(慎)物(勿)灵(令)希(虚)有(过),急手早勤修。

校记:“有”,丙本作“遇”,当作“过”,据甲、乙、丁、戊、己本改。(4)本字“過”与“遇”形近,丙本“遇”为“過”之形讹,此处“有”应是 “遇”的同音替代字。(《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十五卷第241页,S.3096)

7.以“头”代“徒”

《继思状抄》:继思切望 司头(徒),吕押衙身(?)少(?)□□□□,不同别人,况闻城隍役差发尽到乡司,均腾之间,方便有多少,人间(?)合缘□事困苦甚烦,应料王役,实感不能胜者,料(?)系(?)报□□护车牛著□无道远中,□乞□努力遮撵,□□大□王地年他日,岂负仁兄思念,不具社邑长办。(《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十二卷第157页,S.2472背)

8.以“斗”代“都”

《五更转》:四更换(缓)步出门听(厅),直(织)是(女)到街庭。今夜斗(都)未见流星,奔逐向前迎。(《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七卷第172页,S.1497背)

以上有8例流摄和遇摄的代用例,牵涉到的遇摄字有鱼韵系的“於”“如”“与”,虞韵系的“雨”“遇”,模韵系的“徒”“都”;牵涉到的流摄字有尤韵系的“有”“忧”“遊”,侯韵系的“头”“斗”,流摄这几个字中前3字分别是云、影、以三母,属喉音字,后2字分别是定、端二母,属舌头音字。前修时贤对敦煌文献别字异文和对音的研究涉及到了流遇二摄的相混问题,但所讨论的材料主要是流摄唇音字与遇摄字的相混,如邵荣芬对敦煌俗文学别字异文的研究里就有4例4次尤韵系唇音字与虞韵系字的代用〔1〕;罗常培根据四种汉藏对音将虞、鱼之半、模侯尤唇音、脂支微合口归为u韵〔2〕。两位先生的论著中都缺少流摄喉音、舌头音声母字韵母与遇摄相混的例子,很少讨论到这个问题。其实在前修时贤研究所用到的敦煌歌辞、诗歌、文赋等韵文里都有少许流摄非唇音字与遇摄字通押的例子,但由于例子不多,学者们多将其当作例外,未详细讨论,对此类相混现象关注不够。本文在十五卷《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中搜集到8例、9次这样的例证(见表1),可谓已成条例,有必要解释清楚其反映的语音现象。

表1 流摄喉音、舌头音字与遇摄字代用中别字和本字的《广韵》反切及音韵地位(5)此处根据本字在例句中的意义来确定其在《广韵》中对应的反切和音韵地位,替代字偶有多音字,则根据其在敦煌文献中的常用义确定其对应的反切和音韵地位,下同。另,《广韵》中没有云母,云母是后来从匣母中分化出来的,为了表述方便,参考邵荣芬的研究,本文将匣母合口三等字声母称为“云母”。

再来看唐五代西北地区的材料。笔者在《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中发现流摄字除唇音外,韵母对音基本是iu、eu、ou之类的,说明韵腹已经复化,与虞模韵和鱼韵之半的字对u不同,但牙喉音字“犹”“右”除了对jiu、jeu,还有ju这样的对音,而游、猷二字则只有ju的对音〔4〕,如此对音与鱼韵的“虚”hju、虞韵系的“禹”“喻”ju等韵母的对音相同〔4〕。看来在喉音尤韵与鱼虞相混这一点上别字异文与对音是可以相互印证的。我们认为晚唐五代西北方音里少数流摄非唇音字与遇摄字相混,应该反映的是尤侯韵韵腹由u舌位进一步上升,变为∂u的时候有一些字变化比较缓慢(6)就本文的材料来看,变化缓慢的主要是一些流摄喉音字,也有少数舌头音字。,仍然有u的旧读,而与由o高化为u的鱼虞(7)唐五代西北方音鱼韵一半对i,一半对u,与虞韵相混,详见罗常培《唐五代西北方音》第32页,科学出版社1961年版。模韵字相混了,因此出现了别字异文中少量流摄喉音、舌头音字与遇摄字代用的例子,对音中也出现了少数两类字所对相同的例子(8)2016年在中国音韵学高端学术论坛(安徽大学)会议期间,笔者曾请教黄笑山教授,黄先生提到尤侯韵韵腹后来变复合元音而读 (i) ∂u之类是由 (i)u变来的,可能有少数流摄非唇音字变化缓慢,因而会与遇摄字相混。本文观点的形成受黄先生启发,在此谨表谢忱!。对音里鱼韵字“所”有1次对o〔4〕,虞韵字“数”“主”除了有对u的,也有对o的〔4〕,而模韵近一半字的对音仍然有o,这应该是其变u之前的读音,是较早的层次。

笔者在敦煌别字异文中还发现了有韵的“有”与通摄合口三等入声字“肉”代用的例子:

《周公解梦书》:梦见牛肉在堂,得财。梦见猪有(肉),忧官事。(《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十一卷第346页,S.2222)

替代字“有”在本文前述流摄喉音字与遇摄字的代用中也出现过,本字 “肉”,《广韵》如六切,日母屋韵合口三等入声。虽然替代字和本字之间声母和韵尾都有差异,但根据已有研究,唐五代西北方音日母与影、云、以等声母存在相混,入声韵尾也开始消变(9)以“有”代“肉”,从声母看替代字是喉音字,而本字是正齿音日母字。黎新第《唐五代西北方音中的微、日二声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中文学术前沿》,2012年第2辑,第14-19页)根据大量敦煌别字异文对日母进行考察,认为:“仅就唐五代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而言,日母在i韵前和疑、影、以等母应已合流。退一步说,即使没有完全合流,也是合流正在进行。”实际上黎文反映日母变化的例子除了有止摄开口日母字外,还有遇摄鱼韵日母字,唐五代西北方音鱼韵之半与止摄开口相混,对i,有些鱼韵字韵腹则有i和u两读,还有一些字则不与止摄混,韵腹只对u,黎文中的以“无”代“如”例,“如”是鱼韵日母字,在这条例子里韵母就不可能读i,根据《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无”字所有对音中的元音都是u,没有对i的。黎文中还有药韵日母字“若”与烛韵疑母字“欲”代用的,“若”的韵母也不可能是i,根据《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若”字所有对音中的元音都是a,没有对i的。所以可以说i韵前的日母与疑、影、以等母存在相混,但日母的变化并不限于i韵前的日母字。因而本文以“有”代“肉”当也反映日母字“肉”的声母与云母的相混。根据《广韵》这里的替代字与本字之间还存在阴声韵与入声韵的差别。黎新第《入收声在唐五代西北方音中应已趋向消失——敦煌写本愿文与诗集残卷之别字异文所见》(《语言研究》,2012年第3期,第35-41页)利用了大量敦煌文学类写卷中的别字异文来考察唐五代西北方音入声韵尾的问题,发现《敦煌愿文集》《敦煌诗集残卷辑考》和《王梵志诗校注》等有42条阴声韵字与入声字的互代例,经过详细论证,黎先生指出:“唐五代西北方音中的入收声已趋向消失。”。由此可见以上这条代用例中本字的韵尾应该已经变化,因而可以被阴声韵字“有”替代。。因此以上两例中的替代字和本字之间声母、韵尾应该是相同或十分接近的。据《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通摄入声韵母中元音是单元音,主要是u,由这两条代用例也可以知道与 “肉”代用的尤韵系字“有”还有韵腹尚未复元音化而仍为u的读音。

别字异文里还存在“有”与止摄支韵合口字“为”的代用例,也说明“有”仍存在旧读:

1.以“有”代“为”

《大乘净土赞一本》:碎未为金矿,矿中不现金,智者容(镕)消(销)练(炼),真金腹内见。

校记:“为”,诸本同,戊本作“有” (《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二卷第230页,戊本P.3645)

2.以“为”代“有”

《励忠节钞第一、第二》:《列子》曰:言美则嚮(響)美,言恶则響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故君子慎其言,恐有知之;慎其身,将为(有)随之。(《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六卷第234页,S.1441;另见:第二卷第531页,S.1611;第六卷第2382页, S.1441;第六卷第2532页, S.1441)

据《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支韵合口字韵母基本对u,罗常培就根据汉藏对音把虞、鱼之半、模、侯尤唇音、脂支微合口归纳为u韵〔2〕。上两例中支韵合口的“为”有三个对音u、ju和ju〔4〕,其韵母对音与虞韵和鱼韵之半相同,由此也可以看出“有”字仍然存在韵腹尚未变为复元音的旧读。汉藏对音“有”对jiu、iu、eu〔4〕,显示其韵腹已经变为复元音,之所以没有表现出旧读,应该是材料欠缺所致。别字异文的多条材料已显示其韵腹存在旧读,当无问题。

根据本文的分析,唐五代西北方音里部分流摄喉音字、舌头音字是由于韵腹发展相对滞后,仍保持u的旧读,才与高化为u的遇摄字相混,也与一些方言中韵腹为u的通摄入声字、止摄合口字相混,故而出现了文字上的代用现象。

(二)开口一等登韵系字韵腹高化,读入三等

1.以“声”代“僧”

《亡僧尼捨施文》:惟某闍梨乃美才硕德,释中高声;谈演则三教俱通,问疑则千人顿断。

校记:高声,乙卷写作“高僧”。(《敦煌愿文集》第764页,S.5957)

2.以“僧”代“身”

《禅门秘要诀》:穷释子,口称贫,实是身贫道不贫。贫则身常披缕褐,道即心藏无价珍。

校记:身,斯二一六五、伯三三六〇、斯六〇〇〇均作“僧”(10)指原句第一个“僧”。。 (《敦煌诗集残卷辑考》第15页,S.2165、P.3360、S.6000)

3.以“征”代“赠”

《鹿儿赞文》:有一国王长患疾,娑。夜夜梦见九色鹿。娑。逐(谁)之(知)之(此)鹿处,娑。商(赏)金与千两,娑。风(封)征(赠)与万户。(《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八卷第346页,S.1973背)

4.以“众”代“曾”(11)“以众代曾”出自《庐山远公话》(S.2073)。据该卷尾题写于开宝五年,即公元972年,抄手生活的年代应该是跨越五代宋初的,当能反映五代时期的西北方音。

《庐山远公话》:相公曰:“夫人众(曾)读《法华经》已否?”夫人曰:“曾读《法华经》。”(《敦煌英藏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十卷第263页,S.2073)

5.以“赠”代“重”

《南宗定邪正五更转》:一生(坐)还同八万劫,只为躭麻不重金。

校记:……重金,……甲本作“赠禁”。 (《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十三卷第337页,S.4634背)

6.以“凭”代“朋”

《古贤集一卷》:江妃泪染湘川竹,韩朋守死叹贞夫。

校记:朋,戊卷作“凭”。(《敦煌诗集残卷辑考》第151页,S.2049)

7.以“恐”代“肯”(12)“以恐代肯”的3次互代都出自《韩擒虎画本》(S.2144)。据韩建翎《敦煌写本〈韩擒虎画本〉初探(一)——“画本”、“足本”、创作与抄卷时间考辨》(《敦煌学辑刊》1986年第1期第51-63页),此件抄写于宋初,语音上是紧承五代的,所以可以将其放在这里讨论。

(1)《韩擒虎话本》:时有左勒将贺若弼越班走出,启言陛下:“臣愿请军去得。”贺若弼才请军之次,有一个人不恐(肯)。是甚人?是即大名将韩熊男。(《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十一卷第168页,S.2144)

(2)《韩擒虎话本》:应是合朝大臣,一齐拜舞,时呼万岁。时韩衾(擒)虎亦(一)见箭不解,不恐(肯)拜舞,独立殿前。(《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十一卷第176页, S.2144)

以上别字异文中与三等韵相混的都是登韵系开口一等字,有齿头音字,如“僧”“赠”“曾”;有唇音字,如“朋”;还有牙音字“肯”。根据汉语语音发展历史的一般规律,以“声”代“僧”、以“僧”代“身”、以“征”代“赠”等代用例很容易使人将其判断为章组声母丢失-i介音而读入一等韵,但根据汉藏对音来看,唐五代西北方音登韵系字的语音表现比较特殊,以上代用例未必反映的就是与一般汉语语音发展演变规律相符的变化,这个问题值得我们重新考虑。考《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僧”有两个对音,saŋ1次,siŋ8次〔4〕,这8次对siŋ的分布情况是:《大乘中宗见解》6次,《金刚经》1次,《唐蕃会盟碑》1次,与蒸韵系开口三等字韵母对音一致。看来“僧”在唐五代西北方音里siŋ的读音比较普遍,且占优势。本文代用例中与“僧”同属于登韵系精组字的“赠”在汉藏对音里没有出现,以“众”代“曾”中的“曾”仅有1次对音,为tsiŋ〔4〕,出自《道安法师念佛赞》。《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登韵系的其他精组字如“憎”只对tsiŋ〔4〕,2次,出自《天地八阳神咒经》和《大乘中宗见解》;“增”对tsiŋ〔4〕1次,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对tshiŋ〔4〕3次,出自《大乘中宗见解》;对tseŋ〔4〕1次,出自《千字文》。看来登韵系开口一等精组字在唐五代西北方音韵母混入三等的读音比较普遍。不独精组字,登韵系开口端组字也是如此。“燈”“等”“能” 也是以对iŋ为主〔4〕,“得”“德”则只对ig〔4〕,它们与蒸韵系字韵母对音基本相同(见表2)。

表2 开口一等登韵字与三等韵字代用中别字和本字的《广韵》反切及音韵地位

以“恐”代“肯”中的“肯”是等韵开口一等溪母字,《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没有出现此字的对音,登韵系开口牙喉音字的对音很少,但有一个登韵开口一等匣母字“恒”的对音,对hiŋ8次、hiŋ1次、heŋ1次〔4〕。由此可以推测“肯”字更可能是由一等变入三等而与三等字“恐”代用。此例中替代字“恐”与被替代字“肯”还存在韵母合口与开口之别,前面的以“众”代“曾”、以“赠”代“重”例也是如此。笔者在考察敦煌文献中的曾摄与通摄的代用现象时,讨论到了这个问题:根据《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通摄合口三等字“拥”对iŋ、“种上声”对eŋ、“竹”“辱”对ig;回鹘文《玄奘传》对音中“风”对ïŋ、“丰”“雍”对iŋ,这是少数通摄字由合口变为开口〔5〕。这里登韵系开口一等字与通摄合口三等字的代用反映的语音现象应该也是如此。

以“凭”代“朋”中的“朋”是登韵开口一等並母字,《敦煌吐蕃汉藏对音字汇》未见登韵系开口一等重唇音声母字的对音,情况不明,尚不宜判断。

以上登韵系开口一等字的韵腹虽然以对i为主,但也有少数对a和e的,笔者认为这种情况可能是不同层次的读音在同一历史平面共现的结果,唐五代西北方音登韵系开口一等字的韵腹大概经历了一个*e>i的变化,韵腹在晚唐五代的西北一部分地区发生了高化,一些字旧读未完全消失,故而与新读并存。

三、结语

前辈学者利用别字异文考察唐五代西北方音取得了重要成果,但所利用的主要是变文、愿文、诗歌、曲子词、小说等文学类写卷中的材料,实际上在其他类型写卷如契约、类书、占卜、杂抄、蒙书、医药、地理等写卷中也有大量的别字异文,因此唐五代西北方音的研究有必要进一步扩大材料的范围,在更多材料的基础上也更容易发现问题。此外,笔者认为在利用别字异文讨论方音现象时有必要结合对音材料来论证。别字异文只能使人看到音类的相混而看不到音值,仅根据汉字材料并不容易准确地判断出音类相混的实质。因此,在有对音材料可以参考的情况下,应尽可能将它与别字异文等相互比较,相互参证,以获得细致而全面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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