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凝视到共融：乡村类真人秀的创新发展路径

☉董 雪 关 玲

真人秀作为文艺百花园的一种重要节目样态，自上世纪90年代发端以来，迅速崛起并占领荧屏，对广电文艺发展产生很大影响。近年来，真人秀节目的产出依然保持着上升态势，不断刷新着人们的视听体验，改变着综艺市场的战略格局。随着乡村的发展建设，聚焦乡村场域、表现乡村人文、突出乡村元素的真人秀节目逐渐在荧屏上崭露头角，被大众所关注和喜爱，呈现出特殊的文化景观。对于乡村类真人秀而言，虽然目前已有多档表现亮眼的节目涌现，但其发展进程仍处于起步阶段。在新时代赋予的机遇和挑战面前，只有厘清乡村类真人秀的概念和发展历程，认知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并提供解决思路，才能让乡村类真人秀真正找到创新发展的道路。

一、乡村类真人秀：开辟综艺发展新图景

乡村，不仅仅指地理概念，更包含产业概念、文化概念、组织概念等多重意义。这种概念上的确定，对界定乡村类真人秀、理解该类型节目特性和明确其发展道路，有着重要的实践意义。

在我国真人秀的发展历程中，并不乏以乡村为创作背景的节目出现。从《变形计》中乡村与城市青少年的生活互换到《爸爸去哪儿》中的亲子乡村生活体验，再到《向往的生活》中回归田园的牧歌、《哈哈农夫》中解锁农趣田野生活、《乡村振兴大擂台》中的地域乡村挑战赛，以及《云上的小店》中新时代美好乡村生活的展现等，在很多现象级的真人秀中均能够看到乡村作为重要的空间场域而存在。但对乡村类真人秀的界定，不能仅以节目中是否出现乡村元素或是否拍摄地点在乡村而进行单一划分。该类型节目除需要满足真人秀节目以真实记录为前提、以人造情境为基础、以展现人性为核心的重要条件以外，更需要以乡土精神为依托，挖掘乡村文化价值。这是构成乡村类真人秀节目的核心意义和精神内涵。因此，对乡村类真人秀的界定，是指以乡村作为主要情境，以展现乡村建设发展、乡村地域风情或乡村人文精神为主要目的，自愿参与遵守相应规则，对其行为进行真实记录和艺术加工的综艺节目。

乡村类真人秀能在近年来快速兴起，有以下几点原因：

第一，政策鼓励扶持“三农”题材文艺创作。

党中央高度重视乡村发展，把乡村振兴战略作为国家战略提到党和政府工作的重要议事日程上来。乡村振兴不仅要依托于现代科技的发展，更离不开文化的赋能和艺术的创新。在政策的引导下，“三农”题材文艺创作力度持续加大，吸引更多的文艺创作力量助力乡村振兴。真人秀作为一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易于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和共鸣的文艺类型，成为聚焦乡村发展、挖掘乡村文化、打破城乡壁垒、助力乡村振兴的重要切入口，受到文艺创作领域的广泛重视。

第二，乡村的建设发展为真人秀创作提供新的主题和素材。

新时代，中国乡村面貌发生巨变。乡村与城市的关系在空间、经济与文化等各方面转向交融、合作与包容。在我国乡村发展过程中，现在能够看到新的转折，展现新的人物，激发新的情感，挖掘新的文化价值，突出新的发展动力。这有利于新的主题选择和新的素材拾取，为创作者提供更多样态的创作土壤和更新的创意可能。因此，近年来陆续能够在荧屏上看到很多诸如《哈哈农夫》《我的家乡好美》等以表现乡村新思想、新人物、新变化为主题的乡村类真人秀节目，通过拾取乡村新素材、创意性展示乡村新风貌。

《你好生活》第三季

第三，媒体融合助力乡村文化受众群体的拓展。

乡村是孕育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场域，承载着农耕文化、伦理道德、思想观念等重要人文精神成果。媒体的融合发展，改变了整个传播生态。媒体融合带来的新的传播方式让乡村文化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增添更多获得文化认同的机会。乡村文化因此能够打破时间的桎梏和地域的限制，依托跨媒体、跨平台、跨屏幕等方式建立起自己的传播矩阵，获得更多样的传播渠道和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媒体的融合发展，为受众提供更加自由、开放的社会情境融入空间，受众能主动参与到对乡村文化的建构过程中。因此，乡村文化吸引更多受众的关注，乡村类真人秀的受众群体得到广泛扩展，建立起坚实的群众基础。

二、“他者”的凝视：节目创作问题的聚焦

乡村类真人秀的快速崛起，为丰富真人秀的类型发展、开掘新型广电文艺创作提供重要实践。虽然此类型节目受到政策利好、自主创新、受众群扩展等有利因素的影响，但不能忽视快速发展期出现的各种问题。而造成这些问题的根本，是创作者将自身脱离了乡村场域，成为了孤立于乡村之外的“他者”，对乡村意象进行凝视。这种脱离乡村本体产生的凝视行为，既包含主观自觉，又包含受客观环境影响的主观非自觉，并由此引发以下问题。

（一）对乡村缺少科学认知，创作面临“失真”

真人秀作为由纪录片发展而来的一种特殊文艺形式，虽然允许在一定程度上对节目内容进行艺术处理和加工，但保持对节目的真实记录是节目创作的基础。而一些乡村类真人秀节目却面临一种“伪真实”现状。这是由于近年来乡村发展速度飞快，一些文艺创作者缺少对乡村现状的广泛调研和科学认知，在此情况下，策划、制作乡村类真人秀节目，势必会造成对乡村现实的误判、对乡村精神的误读和对乡村文化的误解。

例如，一些创作者对乡村固有的印象是贫穷的、落后的。在未经调研和分析的情况下，忽略乡村整体发展大势，在节目中展现个别乡村的落后和艰苦条件，缺少对乡村真实现状的客观反映。乡村类真人秀的创作者如果已经形成了自身对乡村的印象图景，并由此对乡村进行观念的预设和状态的假想，随之解读乡村、制作节目，自然无法理性、客观地展现当今乡村的真实样貌，无法把握乡村在时代发展过程中的真实变化。

（二）规则设计不合理，内容呈现过度娱乐化

《我的家乡好美》

真人秀的发展一路从求“真”走来，通过设计情境和艺术加工来增强节目的娱乐性和戏剧性。对于乡村类真人秀节目的整体把控而言，规则的设计尤为重要。选择搭建怎样的节目情境，激发嘉宾完成怎样的任务，最终获取怎样的节目效果，均与节目的规则设计有着密切联系。但很多乡村类真人秀节目却有悖创作初衷，单纯为了追求戏剧效果、增强看点、激发收视，而设立哗众取宠的节目规则，让乡村类真人秀沦为“作秀”的名利场。

例如，有的节目为了显示城市的优越感，居高临下地审视乡村，故意挑选极端的乡村环境，或直接将乡村伪装成条件艰苦的场景，象征性地布置一些并没有实际意义和价值的任务，让乡村成为所谓“富人们”忆苦思甜、施舍怜悯、树立人设的“游乐园”。有的节目为了塑造乡村“乌托邦”式的情境，遴选所谓的“现代艺术家”，将乡村地区的房子刻意花重金改造成不符合乡村审美、影响生态、缺少实用性的住房，不仅未能尊重乡村实际发展的需求，更是对资源的严重浪费。

（三）文化挖掘浅尝辄止，人文精神缺位

乡村所孕育的乡村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来源，是乡村类真人秀节目的重要内驱动力，它不仅包含乡村的物质文化，更包含乡村的精神文化。乡村类真人秀必须以文化为根、以人为本，才能够开掘文化的资源宝库，激发人的创造性力量，实现节目的可持续发展。

目前，一些乡村类真人秀只是在政策的扶持引导和市场的利好状态下，将乡村作为真人秀的一个录制场所，或将乡村元素作为吸引受众观看的噱头。例如一些乡村类真人秀，惯用一套流水线化节目模式，即“生态美景展示+乡建成绩罗列+地方人物采访+明星公益助阵”，对录制乡村的地理位置、客观环境、基础建设等极尽描摹，以突出乡村的物质文化发展状况。但是在镜头机械化的呈现中却看不到观点和情感，这不仅不能为节目带来记忆点、增强可看性，更无法让人感知乡村所独有的文化特色和共有的人文精神。这使得无论节目对乡村发展现状的展示，抑或对乡村文化的呈现，只是浮于表面，形式大于内容，自然难以触达受众的内心，激发共鸣。

三、谋求共融：节目发展的优化路径

解决乡村类真人秀节目发展中的主要问题，核心在于创作者应在一定程度上警惕“他者”思维，要从孤立于乡村的客体身份定位，到以乡村为本体视角出发进行复归。这要求创作者，不仅要依靠视听语言去表达真实的乡村，更要站在乡村场域内，设身处地地融入乡村。同时，还要求创作者站在受众的角度上，思考如何让受众通过节目真实感受乡村。只有创作者、受众和乡村场域，完成思想上的连接、观念上的理解、文化上的分享和情感上的共融，才能够找寻到节目发展的优化路径。

（一）以真实的力量打动人

第一，从真环境到真情境。

真人秀的故事展开，必须建立在某个空间范围内。空间环境的选择，为真人秀叙事的展开奠定了重要的基础。允许人造的设计环境是真人秀的主要特征之一，它可以有利于节目环节的设置和节目效果的呈现。早期的真人秀《老大哥》便是为了节目的环节设计，专门搭建了嘉宾们入住的虚拟住房环境和竞赛环境，节目内容的安排和叙事的脉络会根据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虽然搭建的环境是虚假的，但节目依靠强大的艺术把控能力创造出了真实的生活情境和竞赛情境。目前的乡村类真人秀节目，大多以乡村的真实环境为叙事场域，节目通过设计手段，为观众创造真实有趣的情境感。例如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综艺频道、央视网联合推出的《你好生活》第七期中，主持人拜访85 岁的我国著名育种专家程相文——他离开家乡扎根海南，默默为种植业贡献自己的人生。程相文每天都看《新闻联播》，用吃完药的药盒做记录，还表示喜欢康辉。为了营造更好的真实情境，节目的主持人尼格买提紧急联系康辉，特地为程相文准备了一个惊喜。在节目中，由康辉现场为他播报新闻。节目搭建的《新闻联播》播报情境，虽然是节目的有意安排，打破了现实的生活环境，但同样传递出真实的情感，康辉播报的内容来自此前《新闻联播》对程相文的专题报道《中国饭碗盛中国粮食》，以此向奉献者致敬，也让观众在感动中感受榜样的力量。

《云上的小店》

第二，从真观察到真感受。

受众收看节目，其实是带着期待感的，节目的叙事过程，就是通过观察一个个乡村的样本，来反映真实的状况，让受众从中了解新时代乡村的真实面貌。东方卫视的节目《神奇公司在哪里》，在节目组的镜头下带领观众参观了农村果园合作社、蔬菜包装车间，向观众详细介绍蔬果种植、采摘、加工、销售的整个流程，让观众明白从田间到餐桌的过程。这种观察的过程是真实、细致的，但节目并未仅仅停留在表面，而是通过观察，来激发受众的心理感受。从展示新农村环境的持续改善、农业生产的多样性到农民丰收的喜悦，让观众感受到了“农为邦本，本固邦宁”的主题。只有以沉浸式的方式真实观察乡村、感知乡村，才能真切地带领受众感受节目所希望传达出的精神内涵。

第三，从真记录到真解决。

真是真人秀的核心，节目在创意与创作的过程中要真实地呈现在记录中所遇见的问题，并通过调查研究、发挥媒体的公信力和意见领袖的作用等，帮助拍摄对象解决实际生活中的问题。例如湖南卫视的节目《云上的小店》，明星扎根湖南的小河乡，用镜头带领观众领略当地如画的自然美景、生机盎然的菜田果园，节目预设的“小店”还承担起了纽带作用，聚合成为一个嘉宾与村民交流的平台，打通农村传统脉络，展现出新农村的活力风貌。节目通过与当地村民的交流，真实反映乡村振兴所面临的难题与困境，从提升当地农产品的品牌影响力、物资暖心进校、助力学生发展、探寻年轻人回乡、帮助农民增收等方面，真实记录了当代乡村生活面临的问题。通过节目的真实记录和呈现，让参与者们从体验乡村生活到融入乡村振兴，激发共同奋斗的精神。

（二）以艺术的手段立“秀”

第一，对资源进行科学配置重组。

近年来，乡村类真人秀的主题都是在围绕脱贫攻坚主题下展开创作。这意味着，当前的真人秀节目创作不是只为一个“屏幕”而进行的创作，需要更多的力量聚合，才能实现传播力、影响力的最大化。节目需要全媒体、全平台的资源调配而形成一个集成，才能最大限度地实现主题目标。例如东方卫视的《神奇公司在哪里》，联合抖音短视频平台，在节目中加入现场直播环节，内容涵盖防疫宣传、公益带货等。在嘉宾和网友的即时互动中，节目把土鸡蛋、有机大米、红美人橘等当地特产推销到全国各地，为农民的土特产品打开了销路。节目还通过“神奇公司在哪里”抖音官方账号，在每周固定三天时间，开启网络带货直播。观众和网友可以通过节目和抖音平台直接下单购买自己所需的商品，为供需双方提供实惠便利的电商服务。从已有的节目来看，全平台的资源整合正成为乡村类真人秀节目的标配。

第二，对任务、规则进行合理设定。

节目如何“秀”得自然，是创作者的功力。“秀”的根本是建立在节目的规则设计和任务上的。例如《发现大厨》节目，旨在让参赛选手竞争“新时代的粤菜传承人”的称号。节目组采用组别比拼的形式，通过设置任务，将贫困地区的特产借助当地美食的推广进行带货，助推消费扶贫。节目从寻找当地特色食物、特色农产品，到厨艺比拼所使用的蜂蜜、枸杞、果脯、茶叶、豆制品、油制品等，经由厨艺的展示更多地展现贫困县、贫困乡、贫困村的特色。无论是食材寻找、美食制作，还是厨艺比拼评定，《发现大厨》的每个环节都展现其对贫困地区的关注，并希望通过这样的关注助推当地的经济发展。当然，对于节目环节和任务的设定一定要以不偏离节目核心为宗旨，同时内容的设计要照顾嘉宾、观众的情绪，才能够获得最佳的效果。

《发现大厨》

第三，对节目效果进行艺术加工。

“秀”的目的是增强节目的可看性。除了在规则上进行引导外，导演的艺术加工会极大地提升内容的吸引力。例如，很多节目在后期处理上会增添动画及“花字”效果。这些额外的艺术加工手段会增添节目的信息量，让观众更聚焦于导演组的议题设置，文字之间、角色之间形成互动，烘托画面环境。例如，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你好生活》节目，定位为新青年生活分享节目。观众除了对节目内容的探讨外，导演组在节目中营造的荧屏写诗风格，也深受观众赞赏。还有热心的观众将节目中的写诗文字文案进行搜集整理，富有美感的文字在兼具自然、音律之美外，也饱含鼓励人心、积极向上的力量。

（三）以深植的文化养心

第一，植根乡村文化，传承价值。

文化是乡村的灵魂，文化兴则乡村兴。我国优秀传统农耕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是乡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回归田园，去演绎真实的乡村生活，其实就是要寻找这些文化的根和魂。《你好生活》第三季的节目具有“离生活更近、离平凡人更近”的显在特点，旨在传承发扬隐秘于乡村的优秀文化。节目中，非遗传承人、鳌鱼灯制作师傅制作鳌鱼灯40 多年，他的身上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就是想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嘉宾在制作体验非物质文化遗产过程中，能够更深地体会到坚守的意义。对根植文化的传播和传承，是乡村类真人秀的价值体现。

第二，打破隔阂，加强沟通。

乡村文化是带有地域性的文化，而“现代技术，重构了文化的时空距离”，这意味着通过乡村类真人秀，文化“能够打破传统文化的疆域”，即所谓的“文化解域化”。通过节目，能够打破固有的文化隔阂，有效搭建起文化交流和分享的桥梁。例如，《你好生活》第三季将诸多生活话题和文化交流议题拓展到更广泛的社会价值上去探讨。节目通过为山区孩子上课、帮助老奶奶旧房改造、嘉宾潜水等方式，来讲述教育脱贫、乡村振兴、海洋生态保护等更为深刻的议题，把生活的意义根植于现实的土壤中，在荧屏上勾画了一副鲜活的社会生活图景，构建出一个大众性的交流空间。比如在讲述乡村振兴议题时，节目不仅展现了美丽的乡村风景与变化，也通过嘉宾之口对如何真正做到乡村振兴进行讨论。

第三，真心以待，建立情感连接。

无论创作者还是节目的参与者，都需要做到以真心换真心，这样才能做到情感上的连接。例如《云上的小店》节目中，小朋友谢天磊诉说着自己对太空的向往。他的梦想并非随口一说，在节目的细微处能够看到，他用自己有限的能力，尽可能多地探究关于太空的秘密——班级图书角有关太空的书籍，手机中的网络资料。他会用自己所有的工具，来获取自己想要知道的知识。节目主持人在了解情况后，联系国内天文学家，为孩子们普及天文知识。经过多方面考察，当地政府准备在小河乡筹建一座天文台，并聘请谢天磊为星河天文台第一任“小小天文台台长”。节目用真诚之心来挖掘精神文化内涵，也正因如此，才能够激发受众的情感，获得共鸣。

注释

①〔美〕詹姆斯·罗尔：《媒介、传播、文化——一个全球性的途径》，董洪川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278～28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