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宣言》文本的实践逻辑分析
2022-07-26王众凯李庆霞
王众凯, 李庆霞
哈尔滨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共产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是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在正文之前的七篇序言,阐明了贯穿《宣言》的基本思想和指导意义。基于对七篇序言创作的历史情境和传播情况的考察,可以发现序言是对《宣言》文本的理论完整性和实践性进行的重要补充。一方面,序言基于对实践活动的分析与总结,指出了实践之于理论的重要作用,体现了理论的实践性,换言之,序言揭示了马克思主义的一般原理不应当教条化,而应当随着历史条件和具体国情进行实践应用。另一方面,序言则揭示了理论文本在历史现实的无产阶级革命实践中的重要作用,体现出理论对实践之所以能够产生重要影响的实践逻辑,即通过有意识地置身于实践空间中发挥书面干预,从而更好地促进实践主体的形成和作用发挥。通过对《宣言》文本的实践逻辑进行分析,可以发现前者凸显出《宣言》文本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理论来源;而后者则揭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由理论转向实践的实践路径,而只有认识到《宣言》对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发展的重要意义,才能更好地发挥理论文本的实践作用,才能为中国社会的发展提供理论依据和实践指导作用。
一、《宣言》序言文本的理论作用
《宣言》自1848年出版以来至1895年恩格斯逝世的近半个世纪中,一直在欧美诸国广为传播,根据《宣言》序言中的叙述,可以将《宣言》文本本身的传播情况大致归纳为下表(见表1)。
表1 《共产党宣言》译文传播情况表
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于序言的写作是非常重视的,是基于对历史情境进行深刻认识、对写作时机作了严谨考察的。在1876年马克思致左尔格的信中,左尔格曾于1872年就请求马克思和恩格斯审阅《宣言》的英译本,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曾答应对《宣言》作必要补充,但在回信中马克思指出:“我们想着手审阅《共产党宣言》,但作补充的时机还不成熟。”[1]在这里,可以认为对《宣言》的补充就意味着为其写作序言,因为在1872年德文版序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某些地方本来可以作一些修改。……但是《宣言》是一个历史文件,我们已没有权利来加以修改。”[2]因此,七篇序言可以看作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宣言》所进行的补充。
一方面,这种补充,亦即序言文本的书写本身就包含着对当时社会历史具体情况的一种分析与总结。《宣言》的出版正值欧洲处于资产阶级革命前夜,1848年欧洲革命暴露出了初步成型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结构存在矛盾,而《宣言》中所提出的革命纲领正是为了解决当时突出的社会矛盾,但在其出版25年后,随着大工业的巨大发展和工人阶级政党组织的发展,二月革命和巴黎公社的实际经验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提出了新的要求。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通过对比公社制度和旧的国家政权指出:“工人阶级不能简单地掌握现成的国家机器,并运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3]因此,虽然作为历史文本的《宣言》本身中的一般原理至今仍是正确无误的,但是依然需要依据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巨大变化补充对原理的实际运用。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872年德文版序言中指出:“这些原理的实际运用,正如《宣言》中所说的,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4]马克思主义一般原理与各个时期、各个国家的具体实际相结合是需要长期探索的理论发展过程,并非简单照搬照抄经典文本的实践措施就能达成的。在1882年俄文版序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都认为只有在西欧爆发革命的同时并有俄国农民大众的积极响应,腐朽落后的俄国社会才有和西方国家一同进入到共产主义发展阶段的可能性。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了坚持唯物主义的历史观,依据俄国社会的特殊情况,进一步增深了历史唯物主义哲学的适用性和普世性。也正是如此,理解《宣言》文本实践性重要维度被揭示出来,即马克思主义一般原理的实际运用要以具体的历史条件为转移。
另一方面,这些对相关原则的详细阐述并以序言形式写入《宣言》文本当中的补充,也是对《宣言》文本本身传播情况的一种分析和总结。《宣言》文本的出版是一种具有标志价值的事件,是追问自身实践性的事件。这一实践性体现在文本本身标示着与此前革命实践的断裂和促进一种尚未存在形式成为现实的革命实践的开始。《宣言》出版时期,资产阶级革命日益暴露出了其自身的狭隘,这种狭隘体现在如果不借助于此前的文明成就,不复兴古希腊、古罗马的文艺,不依靠自由、平等等意识形态,资产阶级革命就根本无法动员广大人民群众将革命进行到底。换言之,只有让广大人民群众相信他们是在为自由、平等等理想品格而斗争,才能真正赢得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但是所谓胜利只是以资本主义的剥削关系代替了封建的剥削关系,它带来的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自由,自由的人民实质上反而陷入了深深的不平等。而《宣言》的出版为解决当时社会问题开启了一条崭新而又光明的路径,它所高扬的无产阶级革命是一条尚不存在的道路,在立志要踏上这条新路时,共产党人就已经与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幻觉相断裂,就已经认识到后发国家的革命只有发展到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高度才能真正地解决社会问题,而再不需要以借用意识形态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具体政治目标了,社会主义开始真正地从空想变为科学。因此,《宣言》文本本身的传播情况就意味着无产阶级革命实践在多大范围内、多深程度上受到科学理论指导的情况。恩格斯在1888年英文版序言中指出:“《宣言》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着现代工人阶级运动的历史”,[5]在1893年意大利文版序言中也提到:“而我的唯一愿望是这个意大利文译本的出版能成为良好的预兆,成为意大利无产阶级胜利的预兆,如同《宣言》原文的出版成了国际革命的预兆一样。”[6]这无疑指出了《宣言》文本的国际传播本身就能够极大地促进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发展,而《宣言》文本本身如何达成这一目标,就是《宣言》文本的实践逻辑。
总的来说,序言文本的理论作用是在《宣言》文本的理论逻辑当中才得以发挥的,不仅有助于加深对《宣言》文本自身的理解,还为我们理解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一方面,《宣言》文本的实践性是实践逻辑得以形成的前提,实践逻辑则是在理论空间转向实践空间过程中理论发生作用的逻辑。因此,对文本的实践逻辑进行分析不仅是对研究序言文本理论作用发挥的深化和延展,还是内蕴在对《宣言》理论逻辑考察之中的要求。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科学命题和伟大实践正是这种实践性和实践逻辑的集中体现,中国革命、建设与改革的过程也与这两个维度深刻关联,只有根据时代背景和具体国情调整马克思主义一般原理的应用,才能够在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实践中发挥一般原理的真正作用。因此,依据具体条件在实践中运用马克思主义的一般原理解决了为何马克思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却仍需对其进行中国化的问题,为进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历史性命题提供了必要的理论支撑。在解决了是否进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问题之后,就要解决如何进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问题,而意图厘清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的实践路径,以更好发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文本的实践作用,需要首先考察文本的实践逻辑。
二、《宣言》文本的实践逻辑
文本的实践逻辑实质上就是在现实的实践中揭示文本本身的实践位置,指出文本本身是如何从理论空间迈向实践空间,在实践空间中又是如何发挥自身对具体的实践的作用的。也只有参考《宣言》文本的实践逻辑,并坚持理论联系实际的方法,才能够揭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践路径,才能够指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文本如何从自身所在的理论空间转向实践空间。
首先,在时代形势的激发下,《宣言》文本提出实践意义上的革命目标,并确立革命实践主体,通过实践手段使尚不存在的形式成为现实。恩格斯在序言中再三强调的“贯穿《宣言》的基本思想”便是这一尚不存在的形式的理论前提,即:“每一历史时代的经济生产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的基础;因此(从原始土地公有制解体以来)全部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而这个斗争现在已经达到这样一个阶段,即被剥削被压迫的阶级(无产阶级),如果不同时使整个社会永远摆脱剥削、压迫和阶级斗争,就不再能使自己从剥削它压迫它的那个阶级(资产阶级)下解放出来。”[7]从文本中可以看出,被“提上议事日程”的革命实践目的,不再是此前资产阶级革命实践所意图达到的民族统一或自由平等,而是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消灭私有制,废除资产阶级制度,建立社会主义制度。一旦当革命实践的目标和实现这个目标的政治形式被确定,实现革命成功的后续步骤就明确了,即规定实践的主体、手段和步骤,这也正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宣言》无产者和共产党人一章中所提出的措施,同时在文本当中,能够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不再是资产阶级所期冀的崇高的个人,而是由集合成为工人阶级和被剥削阶级先锋队的政党武装起来的人民群众。
其次,尽管《宣言》文本已然提出的相应理论具备实践性,但仍需要考察如何在实践当中发挥文本的实践性,如何干预现实的革命实践,抑或是如何从理论空间完成向实践空间的转向。《宣言》文本本身所包含的内容根植于现实形式的影响,当理论一旦产生,就面临着在干预现实实践的过程中改变形态的需要。换言之,理论的真理是属于理论空间的,是无主体的理论文本,但实践空间却并非如此,而是需要一个可能的或必要的主体才具备实践意义。对主体的考察需要依赖对现实形式的分析,亦即受到文本提出的革命目标和实现该目标所需要的现实实践的支配。一方面,如同理论所言,无产阶级政党是革命实践的必要主体,是完成无产阶级革命的中坚力量。另一方面,完成理论空间到实践空间的转向都发生在《宣言》这一文本中,因此实践空间不仅仅有革命实践主体的位置,还有对革命实践运动进行书面干预的、调动和策划革命实践运动的文本本身的位置。
最后,《宣言》文本本身对革命运动实践进行书面干预,是有意识地置身于在政治上调动并策划着这种政治实践的位置。《宣言》作为一个书面文本,在当时的意识形态文献中占据了一个位置。在《宣言》的“社会主义的和共产主义的文献”一节可以看到,马克思和恩格斯清点了现有的社会主义文献,这样才能够断然地跟它们划清界限。故此,《宣言》作为一个书面文本就这样把自己定位于政治意识形态,它有意识地置身于这个位置,通过对这个位置的书面干预产生了某种后果。文本固然只是文本,但《宣言》文本的形式是对所宣扬内容的激情洋溢的呼吁书,不仅文本本身具备实践性,而且可以被当作实现革命的手段之一,即通过文本的广泛传播,有助于改变人民的政治意识,把这种意识改造成为能够造成这一事件,或参与造成这一事件的政治力量。因此只有将《宣言》的书写理解为一种政治行为,才能发挥书面文本激活和调动了革命实践的作用。
参照《宣言》文本的实践逻辑,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践逻辑得以显现。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国化由理论转向实践的过程中,首要目标便是在时代形势的激发下找到或提出实践意义上的任务。在毛泽东首次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命题时,思想斗争的武器已经被用于反对党内的右倾机会主义和“左”倾机会主义两方面错误思想。基于当时的形势和具体情况,反对右倾悲观主义和反对左倾的“急性病”需要正确思想和理论的指导,因此必须“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而这成为了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须解决的问题”。[8]而一旦这个目标被确定,接下来就要确立并坚持实践主体,明确这一目标将由何种特定人群构成,以及完成这一目标的手段和步骤。同样,能达成这个目标的也只能是集合了具备积极人格个体的先进政党,以及以这个先进政党为榜样的人民群众。其次,便是考察如何从理论层面转向实践层面的问题。与《宣言》的转换过程产生区别的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本身就是从无主体的理论文本中汲取力量的,其理论本身就是基于理论与现实的结合,是对此前革命实践中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的理论总结,标示着与教条主义、本本主义的根本性断裂,以及促进一种实事求是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崭新开始的形成。换言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满足理论在干预现实实践的过程中改变形态的需要而诞生的,自身介于理论空间与实践空间的结合处,因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内在包含了具备实践意义的主体。
因此,只有更加深入清晰地认识对实践活动进行干预的理论的位置,以及具体的实践空间中实践主体的位置,才有助于厘清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文本的实践路径,也能更好地发挥理论文本主体和实践主体的双重作用。理论本身的位置是对实践活动进行理论干预,有意识将自身置身于这个调动策划的实践位置。一方面,作为理论文本需要规定具体地实践步骤和实践方案,并依照相关理论和实践的发展进行修正,达到实现最终实践目标的目的,使尚不存在的形式成为现实。另一方面,理论文本本身应当注重理论传播,广泛宣扬自身,改变人们的政治意识,并将这种意识从个体的价值认知统合为积极参与社会实践的群体个人。
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的实践路径
《宣言》文本的实践逻辑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的实践路径提供了理论参考,但是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在当下资本主义完成了向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完全转型,建立了全球资本主义的体系,此前与资本主义相抗衡的社会主义阵营已从实践意义上解体的时代现实情况下,《宣言》的这一实践逻辑是否仍有参考价值,其实践作用是否已然丧失了?抑或说,《宣言》文本根植于创作当时时代现实的特殊性,是否意味着在资本主义进行结构转型之后就丧失其指导性意义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给出否定答案的原因,首先要分析问题提出的具体语境。上述问题是在社会主义运动陷入低潮和资本主义结构化转型的双重语境下提出的,其意指在这一双重语境中,《宣言》丧失了其发挥实践作用的现实条件。具体而言有三点:第一,产业工人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条件有所改善,工人因不再陷入赤贫的境地而丧失了革命的根本动力;第二,分工和生产方式的合理化催生了阶级对立,同时身份政治的政治策略分化了无产阶级,作为革命主体的无产阶级内部产生了分化;第三,由于对经济危机的周期性和危害性有了一定认识,在面对经济危机到来时资本主义有了较为充分的准备时间和较为完善的应对策略,因而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破坏性较之此前有所减弱。其次,要回到《宣言》文本的实践性当中,回到其关于资本主义自身问题的论述中去看待问题。马克思和恩格斯一方面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的历史起源,界定其基本特征,另一方面则依托于对资本主义自身内在矛盾的深入探赜,从历史维度和实践维度的完成了对特定时代的超越。要认识到《宣言》文本不仅在理论上规定了由形势决定的革命目标,并且确定了为实现这一目标而确立的实践主体的位置,即无产阶级。更进一步说,《宣言》自身的无产阶级立场实际上就是为了唤醒无产阶级,促使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与其他被剥削阶级一道组成推翻资产阶级的武器,即无产阶级政党。最后,《宣言》文本通过其实践逻辑的转换,在文本对象和文本主体之间建立起了独特联系,使得文本对象能够通过《宣言》文本本身的实践作用转换为文本主体。因此,可以说《宣言》的实践作用受到历史情境和具体国情的影响,但无论是在国际社会主义运动陷入低潮的时候,抑或是资本主义结构转型使得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繁荣的时候,《宣言》都并未停止发挥其实践作用。
所以,虽然《宣言》的实践作用在实践层面上的发挥效果受到了特定历史条件的影响,但是由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问题依然存在,社会主义作为一种足以影响社会现实的实践力量仍将长期内嵌于资本主义体系当中,而这也正是《宣言》发挥其实践作用的根本依托。进而,在完成了对《宣言》文本实践逻辑的分析之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需要对如何促进实践主体的形成和更好地发挥实践主体的作用这一问题做出解答。
一方面,需要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文本的书写理解为一种政治行为,将文本理解为是为了完成此前确定的政治目标而书写的书面文本,进而通过文本的广泛传播改变人民的政治意识,使得这种意识能够激活和调动实践主体进行现实实践,即通过文本自身的立场唤醒原子化的个体,使其积极参与共同体的事业,共同为完成目标而贡献力量。另一方面,文本的这一实践作用如何激活和调动实践主体,如何在文本对象和文本主体之间建立起独特联系,使得文本对象能够通过文本本身的实践作用转换为文本主体,就需要通过理论文本扎实的理论基础、清晰的论证逻辑以及切实可行的实践路径使得个体对于理论文本所提出的实践目标产生认同,进而对自身处境有了深刻认识,对自身所处共同体产生认同,积极参与共同体的事业,并在实践的过程中通过各种形式发挥个人主观能动性,在积极的反思中体现个人的价值。而在实践中,这一共同体的现实化载体就是先进的政党,具体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践语境中,就是中国共产党。先进的政党之所以具有先进性是因为其本身是由先进积极的人格聚合而成,而不受君主的贤明或暴戾的个人意志所影响,也并非是资本的现实化身,而是先进积极人格的代表。
因此,只有认识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意义,才能促使中国共产党人用马克思主义的“矢”去射中国革命、建设和发展的“的”,用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去指导中国革命、建设和发展实践,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与中国具体实践紧密结合,做到从实践中凝聚理论,运用理论指导实践,丰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文本,更好地促进马克思主义和中国社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