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高中学业评价制度改革成效与反思*

吴慧平，蒋小萍

（武汉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湖北武汉 430072）

国家教育成就证书（National Certificate of Educational Achievement，简称NCEA）是新西兰主流的中学毕业资格证书，每年有12万多学生获得NCEA资格。［1］NCEA是新西兰教育部为实现“培养适应21世纪世界公民”的教育目标，对高中学业评价制度的全新调整。［2］该证书取代了以往传统而简单的大学入学考试，以灵活多样的课程学习形式满足年轻人的发展需要，并采用学习成绩评价报告来详细记录学生在校期间取得的教育成就，以便于高校及雇主挑选到合适的人才。

一、NCEA制度的引入

20世纪70年代，随着16至19岁的新西兰年轻人继续接受教育的比例增大，［3］高中学业评价全面衡量学生综合素质，适应各类学生升学和就业等发展需求，能满足高校和雇主挑选人才多重需要，正是由于这些作用而愈发受到关注。然而此时高中学业评价制度仍然发展缓慢，旧有学业评价只是单一衡量学生成绩，难以全面完整地呈现学生能力，其不足日益暴露。80年代，新西兰社会呼吁标准导向的学业评价制度的声音渐大，正如1989新西兰项目《ABLE报告》指出，现有评价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对学生的学习与成就失去效用”，并呼吁建立一个基于标准的、以累计学分为评估方式的国家资格证书。［4］90年代，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高新科技迅猛发展，经济全球化推进，新西兰选拔多元人才、提升年轻人的国际竞争力以及与国际教育标准接轨的需求日益凸显，新西兰愈发迫切寻求改革。

新西兰教育部由此自1999年开始着手改革高中学业评价制度，以全面了解学生的综合素质。2002-2004年，教育部陆续将NCEA引入新西兰，［5］以对高中阶段学生的课程学习情况以及所掌握的知识技能进行精细测评，引导学生合理地选择未来职业发展路径。NCEA证书是新西兰高等院校招生的主要依据，也是毕业生申请工作的重要参考，由新西兰教育资格局（NZQA）负责其考核及证书颁发。根据所达标准的难度，NCEA由低到高分为1级、2级和3级，如表1所示。标准有相应学分门槛，通过内部和外部评估对标准达成情况进行考核，达到标准即可获得相应学分，累计足够学分即可获得证书。学生通常在11至13年级获得1至3级证书。［6］内部评估指学校内部组织的测验和作品展示等考核方式；外部评估主要指国家组织的统一考试。标准分为成就标准和模块标准，前者由新西兰教育部根据国家课程大纲制定，主要以内部和外部评估两种方式考察学生学习情况，授予不合格、合格、良好和优秀四个等级；［7］后者通常由行业组织协会制定，主要以内部评估的方式考察学生职业学习成果，一般授予不合格或合格等级。

表1 NCEA的资格证书等级及学分要求［1］

NCEA的引入是一个逐步推进、不断修正的过程。第一阶段为初步实施阶段：2002年，NCEA 1级开始在学校实施，2、3级于随后两年推进，期间新旧制度交接视准备情况进行，存在新旧制度并行、旧制度于新制度稳固时退出等情况。到2004年末，NCEA已在新西兰学校稳定实施。［8］第二阶段为陆续修正阶段：基本落实NCEA后，新西兰为了优化NCEA，陆续实施了诸多重要举措，例如2007年，推行“证书认可”（certificate endorsements）以表彰在整个学习中一贯表现优秀的学生；2009年至2011年期间，成就标准（achievement standards）与 国 家 课 程（national curriculum）保持一致；2011年，推行“课程认可”（course endorsements），以表彰在某个特定课程中一贯表现优异的学生。［5］后期，NCEA的修正还涉及学分修订等，例如2013年之后无论考取NCEA何等级别，学生都需要根据指定的读写和计算标准获得10个读写和10个计算学分。而在2013年之前，如果打算考取NCEA 1级，学生仅需要根据指定的读写和计算标准各获得8个学分，作为80个学分的一部分。［3］

NCEA产生于旧制度难以满足新西兰新形势的背景下，试图更全面衡量学生综合素质，满足各类学生和社会各界需求。其实施是逐步推进、不断修正的过程。NCEA历经多番修正日臻完善，现已成为一种国际认可的学业资格，在新西兰的高中教育阶段发挥了重要作用，不仅影响着教师的课堂教学，也帮助无数年轻人实现了人生梦想。［6］然而，大多数新西兰人在认可NCEA价值的同时，也在批评这种评价制度的实施带来的一些负面影响，比如过度关注评价、师生课业负担过重等。

二、NCEA制度的成效审查

新西兰引入NCEA已有十多年历史，其实施成效是否真正达到改革高中学业评价制度，使其达成全面衡量学生综合素质、培养21世纪的世界公民、满足社会各界需求的初心？此外，当今世界因自动化以及数字技术而发生了巨大变化，人口特征、劳动力市场与经济结构都在不断演变，以及新西兰现代化进程中不断涌现的社会与政治需求给学校教育带来了诸多挑战，NCEA如何更好地满足未来发展的需要？为解决以上问题，首次全国性大规模NCEA审查于2018年由教育部牵头拉开序幕。该审查以五项原则为标准来评判NCEA是否发挥了强大的评价功能，是否为年轻人开启未来工作或学习提供了可靠的资格证明。五项原则为：身心健康。NCEA应通过公平而有效的教学评估来促进学习者和教师的身心健康；公平。NCEA应唤起所有学习者的高期望，并确保每位学习者都有成功的机会；连贯。NCEA应确保学习者能够熟练掌握国家课程大纲规定的知识与技能；途径。NCEA应促使学习者、父母、whānau（毛利语，指大家庭）以及教师做出明智选择，以确保学生在未来的学习及工作中取得成功；可靠。NCEA应易于理解，得到广泛支持并有效地衡量学业成就。［9］审查结果显示，新西兰人总体认可NCEA实施以来取得了良好成效，但也发现目前仍有诸多问题。

第一，NCEA实施以来取得下列成效。从审查结果来看，超过半数的新西兰人认为NCEA是一种有价值的资格，可见NCEA在学业评价方面已经赢得公众的广泛认可，其灵活性、多样性以及包容性在满足学生个性化的学习需求以及发掘学习潜能等方面切实地发挥了作用。具体表现如下。①NCEA的灵活性使学习者受益。学生可以根据自身志趣选择课程，定制个人学习计划，参加跨学科的课程与项目式学习。②混合学分制满足多元学习需求。学分可在整个学年获得，且获取途径多样，特别是音乐、戏剧等包含实践环节的学科为学生提供了各种展示自我的机会。③标准化评价法助力学业成功。NCEA是标准化的评价体系，学生不需要通过相互比较来获得学业等级，而是依据成就标准或模块标准的要求获得学业等级，［5］这让一些原本无法体验到学业成功的学生体会到了教育的成功。④NCEA对未来的职业或学术发展有所助益。NCEA促进学生培养实用软技能，比如时间管理能力、持续工作能力。例如，教育部数据显示，八成获得NCEA 1级的中学毕业生具备良好的沟通交流技能，这些技能对学生未来工作和升学都具有一定价值。此外，一方面NCEA在新西兰得到广泛认可，考取该证书的人数不断增多。根据新西兰2018年教育部数据，2003-2016年期间，获得NCEA的学生比例持续稳步增长。另一方面，得益于自NCEA推行以来不断的修正，如2007年和2011年推出的证书认可与课程认可，NCEA质量进一步提升，为国内认可的同时也已为英美澳等国承认，成功地实现与国际接轨。

第二，NCEA实施过程中存在如下问题。①高中教学过度关注评价。教师教学内容过分关注评价标准，而非国家教学大纲规定的知识与技能，导致学生习得技能与培养目标的差距拉大；学生通常选择相对容易的课程学习内容，所选课程缺乏关联，导致学生缺乏连贯有效的学习目标，不利于系统掌握学科知识和为未来发展做准备。②学分累积产生负面效果。许多学生将获取学分视为课程学习的主要动力，累积到足够学分或是刚达到学分门槛就不再继续学习。此外，学分赋值以及内外部学分比例也有待调整。调研显示，目前通过外部评价获得的学分占比仅有28%，［10］72%的受访者反馈学分赋值存在不公平现象，比如有些难度较高的课程学分赋值只有2分，而部分难度一般的课程学分赋值有6分。［9］③师生课业负担加重。课业负担主要来自于过度评价，对于学生而言，过度评价加剧了压力与焦虑感，且频繁应对重复出现的评价要求不利于学生将系统学习知识置于优先地位；对于教师而言，重复评价与反复提交评价结果使其疲惫不堪，很难有时间与精力开展创新性教学与课程设计。④尚未能帮助学生为将来学习和工作做好足够准备。尽管NCEA的最初意图是想为所有毕业生提供合适的学业资格证明，为开启下一阶段的学习与工作做好准备。但目前可靠性有待提升的评价标准、缺乏关联的课程学习以及不计代价获取学分的行为等已经对学生系统掌握高中基础知识产生不利影响，［11］不利于帮助学生确定合适的未来发展路径并成功过渡到下一阶段。⑤学业评价标准存在可靠性问题。公众反馈NCEA制度设计本身或许没有问题，但学校在实施过程中出现问题，例如不同学科及学校的内部评价标准差别较大，导致获同级资格证书的学生在知识技能方面存在较大差异，对高校及雇主选拔优秀学生产生不良影响。另外，教育部数据显示，相对于外部评价，内部评价获得良好与优秀等级的比例更高（内部评价约25%，外部评价仅10%左右），［10］因此许多学校采用内部评价，这种重内部而轻外部的评价方式导致公众对NCEA可靠性产生疑问。审查还发现NCEA申请流程的精简度和便捷性不足，以及对弱势群体，包括少数族裔学生和残疾学生，以及有特殊学习需要群体的需求考虑欠佳等问题。

三、NCEA制度的改进建议

新西兰教育部启动大审查是要检视NCEA运行中存在的问题，而从审查结果来看，公众对NCEA的总体体验还不错，认为NCEA学习方式的灵活性与评价标准的多样性为学生提供了不同学习路径，增加了学业成功的机会。这些正面评价如果从五项原则的标准来审视，那就是肯定了NCEA在促进学生身心和谐发展、促进教育公平、指向未来职业路径等方面发挥了良好的作用。当然审查结果也指出NCEA在实施过程中仍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比如课堂教学过分关注评价、学分累积产生的负面效果、课业负担的加重、课程学习缺乏关联。消弭这些抱怨，如果从五项原则来看，则需要从缓解师生学习工作压力、强化知识学习的连贯性以及提高评价标准的可靠性等方面持续改进。

2019年5月，新西兰教育部推出了NCEA变更计划包，继续以五项原则来捍卫NCEA的强大功能。［11］计划包针对审查反映的问题提出多项改进建议，根据对五项原则的回应整合如下。

（1）精简学分结构，减少课业负担。审查显示师生面临沉重课业负担。因此，新西兰教育部计划精简学分结构，对每年应获取的学分数量、学分各级别间的结转做出明确限定等；另将NCEA 1级设为可选级别，学校学生可根据实际需要灵活选择。此类措施将帮助缓解师生课业压力，促进身心和谐发展。

（2）增强申请便捷性，扩大参与对象。审查发现NCEA申请存在障碍且对少数族裔等群体的需求考虑欠佳。因此，新西兰教育部计划取消NCEA申请费，简化特殊评估条件的申请和评估过程，更加注重为残疾人和少数族裔如毛利人等群体提供支持，例如开发特定评价标准以及将毛利知识纳入考核，等等。这将为更多新西兰人考取NCEA资格证书扫除障碍，促进教育公平。

（3）修订评价标准，平衡内外部评价比例。审查显示NCEA课程学习内容缺少关联，而且部分课程标准设置不够合理，导致难以确定学习重点，影响学生对基础知识的系统连贯学习。因此，新西兰教育部计划精简标准、平衡用于内部评估和外部评估的成就标准所对应的学分数量等。这将有助于保障课程学习的连贯性，确保学习者系统熟练掌握大纲规定的知识与技能。

（4）创建学生电子档案，展示清晰职业途径。审查结果表明NCEA在指导学生顺利过渡到下一阶段学习或工作方面的成效还有待提升。因此，新西兰教育部计划通过创建毕业生电子档案，呈现学生已具备的知识技能和已取得的成就；设置职业入学奖，鼓励学生参加高级职业教育培训；优化学业成绩展示效果等方式，以展示更加清晰的继续教育和就业途径。这将有助于学生、家长和教师为后期发展做出明智规划，确保学生在未来的学习及工作中取得成功。

（5）提升读写算要求，夯实基础知识。审查发现学生毕业时未掌握必备的读写和计算能力，而且当前的读写和计算能力未按照同一标准进行评估，这会严重影响学生未来发展以及NCEA可靠性。因此新西兰教育部计划重新制订读写和计算标准，新标准应采取外部评估方式进行考核，达成该标准是申请NCEA的必备条件。

四、述评及启示

新西兰教育部开展的大审查全面检视了NCEA制度引入十余年的实施成效，旨在立足实施现状寻求改进方向，以更好地发挥NCEA的评价功能。审查结果反映出新西兰改革高中学业制度、建构基于标准的NCEA制度总体是成功的。NCEA制度破除了旧有高中学业评价过于看重评估成绩而忽视综合素质、难以满足各界发展需求等局限，现已取得良好成效。其灵活的学习方式、多样化的评价标准以及全面的学业成绩报告单等受到公众广泛认可，有助于满足不同利益群体的需求。从学生角度来说，NCEA评价标准下的课程学习可以结合学生学习兴趣和学业优势，满足个性化的学习需求，帮助所有年轻人都能获得学业成功的机会。对于雇主来说，NCEA提供的毕业生电子档案有助于雇主对学生的知识技能有较为全面的了解，知道学生掌握了哪些知识、具备了哪些能力，以便于他们能够挑选到满意的雇员。对于高校来说，NCEA提供的学习成绩报告单详细记录了学生的课程学习情况，能够让学校准确地了解学生的知识基础与学术优势，从而能够选择合适的人才进行培养。NCEA制度具备独特优势，在实践中取得的良好成效也为诸多研究者所肯定。有学者指出NCEA极具灵活性，适应多样化学习的需要，且透明度高，保障了学业评估的公平性；［12］其学业成绩记录清晰展示了学生能力专长，可作为就业参考等；［13］NCEA对学生学习和教师教学产生了积极影响，包括为学生提供更多展示自我的机会，提高教师对教学有效性的认识等。［14］审查结果在肯定NCEA制度优势的同时也指出诸多问题，和学者们的研究结果相呼应。例如有研究发现，尽管NCEA标准化的设计总体提升了新西兰少数族裔，例如毛利学生和太平洋岛裔学生以及低社会经济地位学生的学业表现，但聚焦具体学习领域，NCEA尚未达到这些学生的预期。［15］这意味着NCEA未来需要进一步考虑对这类群体在特定领域提供精准帮扶。另有研究表明，NCEA目前存在过度评价问题，这使学生面临沉重负担，而且部分学生视获取学分为学习主要目的，不利于知识掌握和长远发展。［16］为解决问题，新西兰出台改进举措，促使NCEA制度朝向更加公平而高效的方向进步。

自2017年以来，我国各省市都在分批次推动新一轮高考改革，目的是让评价机制变得更加公正公开和科学高效，不仅要培养个性化人才，还要全面考察学生的综合素质，激发学生的学习潜能，增加学生专业选择的自主权力。新西兰改革高中学业评价制度，建构并完善NCEA制度或对我国有所启发：一是高中学业评价的目标是促进学生身心健康发展。新西兰教育部将此确定为指导改革的首要原则，希望通过公平有效的学业评价来促进学生身心健康发展。我们国家也需要简化评价标准，减轻学生课业负担，促进学生身心和谐发展。二是高中学业评价的标准多样化是为了更为全面地考察学生的综合素质。新西兰高中除了依据教育部颁布的成就标准来评价学生的学术水平之外，还采用行业协会制定的模块标准来衡量学生其他能力素质，这就为那些在传统测试中表现不佳的学生提供了展现其他优势特长的机会，也有助于学生对未来职业规划有更清醒的认识。我们国家新高考也需要采用多样化的评价标准来全面衡量学生高中阶段的学业综合表现，让学生的优势特长得以体现，也让他们为未来的职业发展做好充分准备。三是学业评价形式的灵活性有助于满足学生个性化的学习需求以及发掘学习潜能。新西兰的高中学业评价采用混合学分制度，学生可以通过多种途径获得学分，并在多样化的课程体验中找到与他们学习兴趣、人生志向相契合的学习领域，并能在此领域获得成功的体验。我们国家新高考亦要突破传统的课程设置模式，为每个学生提供丰富多样的课程学习机会，激发他们的学习潜能，实现个人的职业理想。四是学业评价对象的全纳性有助于教育公平的全面落实。新西兰考虑到少数族群毛利人的教育需求，为毛利人开发了新的评价标准与教学大纲以提升他们高中学业评价的成功率。同时，还针对残疾学生和有特殊学习需求的学生，设计了所有人都可获得的成就标准，使他们有公平的机会获得毕业资格。我国近些年来也一直在扩大参加高考的范围，取消了年龄与婚姻的限制，同时还为残疾人参加高考提供必要支持。相信我国在未来高中学业评价制度的持续改进中将会针对特殊学生群体的需求采取更为细化的举措，比如制定新的评价标准，采用更为灵活的评价方式。

学业评价制度对国家的教育发展至关重要，因为它既关乎教育目标的落实问题，也关系到人才培养质量问题。2020年国务院印发的《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标志着教育评价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以评价改革驱动教育发展是当前的重大命题，［17］其中就高中学业评价制度改革指出，应重视制定评价标准、落实综合素质考评、开展学生发展指导等。新西兰高中学业评价制度改革在构建评价标准、衡量学生综合素质以满足各界需求等方面积累了宝贵经验，希望本文的相关梳理能对我国完善高中学业评价制度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