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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老舍对《神曲》的接受实践探究《四世同堂》灵的观念

2022-07-08田姝琦

大众文艺 2022年12期
关键词:四世同堂但丁神曲

田姝琦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陕西西安 710126)

老舍的长篇小说《四世同堂》以三部、百段、百万字的结构展现了抗战岁月里北平的城与人,探寻老舍的创作根源,不得不谈及他对但丁《神曲》的学习借鉴,在此过程中,老舍形成了自己灵的文学观念,并以灵的生活的书写为指向进行国民性批判,以期拯救国民灵魂。以往学界有关《四世同堂》“灵的文学”的研究多是偏重史料举证,从老舍的生平经历联系到基督教本身的发展,但本篇论文尝试将《四世同堂》主题分析与“灵的文学”的观念探讨结合起来,结合三部曲渐进的主题来解读。既然老舍是但丁《神曲》的忠实追随者,他阅读学习《神曲》的过程也是文学接受的过程。老舍对于《神曲》的接受在《四世同堂》的书写中达到了高潮,融入个人生命体验完成了中国式的《神曲》。

一、灵的文学:经世济用,民族至上

老舍“灵的文学”观念的形成经历了三个阶段,之后贯穿了他的创作生涯。青年时期的老舍在宗月大师的启蒙下接触到了佛教,更为确切地说,是从宗月大师的言行事迹中获得了灵魂的教育。宗月大师一生致力于投身慈善事业,老舍在他的资助下得以接受教育,并且在耳濡目染中形成了仁爱助人的思想。至于老舍本人是否对佛教有深刻细致的了解,他曾请教许地山先生开佛学入门必读的经书的简单目录,但他“始终没有照这计划去做过,所以并不认识佛学是什么”虽然老舍可能出于自谦考虑才作此言论,但也可从侧面说明佛经的深奥精妙,单靠佛学者的推动无法在民众中取得良好的效果,佛教终究未满足老舍的精神需要。

满族好友宝广林向他介绍基督教,五四启蒙者们也在推行宗教启蒙,基督教在中国迎来了第四次传教热潮:传教者大办新闻出版、慈善事业,开办学校和医院,对开启民智与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做出了贡献。基督教服务处于苦难中的中国人;有无数传教士通过开展社会福音运动让中国人领受圣灵的浇灌,使基督福音进入内心。就这样基督教从一开始就契合了老舍的内心追求,他1922年加入基督教,在北京缸瓦市基督教福音堂任“知事”做些社会服务工作,1924年赴英国担任伦敦大学东方学院的中文讲师,开始了他对基督教的进一步认识。

在国外生活期间,《神曲》成为老舍一生创作的向导。但丁在维吉尔与贝雅特丽齐的指引下经历了三界之行,最终收获在天堂中获救的喜悦。老舍曾指出但丁为西洋文艺苑开辟了“灵的文学的园地”,不但谈人世间事,而且谈道人世间以外的“灵魂”,上说天堂,下说地狱,从中世纪以来,灵的文学成了欧洲文艺强有力的传统。但丁讲述不同灵魂生前的行为,并规定了他们死后的位置。老舍认为“我国的人民仍都是善恶不辨,是非不明,天天在造恶,天天在做坏事”,他想要推动中国灵的文学的发展,与但丁的“拯救”意识同中有异。他劝诫国人弃恶扬善,是基于现世的道德评判,而不是依赖于末世审判。

1941年《灵的文学与佛教》直接表现了他对“灵的文学”的真切呼吁,老舍在《神曲》的指引下,激发了自己的借鉴动机,并且达到了文学接受活动的最高境界,体现在自己“灵的文学”创作中。但丁在《神曲》中将贝雅特丽齐的形象升华为圣母、天使,但丁与她的感情升华为天使之爱,也升华了但丁的思想。同样老舍青年时期的仁爱助人的思想,在国家危亡之际上升为国家民族至上的观念,他要为国人书写“灵的生活”,从灵魂深处劝人向善。在灵的文学实践过程中,老舍一直有“要写出一部像《神曲》那样完整的东西的愿望”在经历未竟的《蜕》与《火葬》后,他终于完成了《四世同堂》,堪称老舍灵的文学探索与实践的集大成者。

二、《四世同堂》:灵魂式模仿,创造性写作

在《四世同堂》中,老舍对于《神曲》的接受可谓达到了高潮阶段,它是老舍基于小说文体,以“三部曲一百章”的结构范式并融合他本人在抗战中的生命体验来进行创作的,以北平小羊圈胡同为背景,通过记述祁家、钱家、冠家和其他居民之间复杂的矛盾纠葛,表现了抗战时期北平沦陷区普通民众的生活百态。老舍并不单单追求形似,《四世同堂》实现了对《神曲》的灵魂式模仿,在创作过程中进行了创造性转化,使之更契合国民生活。基于这样的目的性创作,老舍无疑也在写作过程中预设了他所面向的“隐含读者”。本章将基于三部曲的结构,进一步解读《四世同堂》实现“灵的文学”这一创造性转化的过程。

(一)《惶惑》——乐园不在,地狱现出

1944年,老舍曾写道:北京“已经不是我的记忆中的乐园,而是饥寒交迫的地狱”同年,他写作了《惶惑》,不像《地狱篇》中设定了地狱的不同圈层,老舍将叙述地点缩小为北平的小羊圈胡同,这里涉及的每一个人虽然看似都是活生生的人,但在民族危亡时刻,所有人的痛苦犹如身处地狱。

“全胡同里的人,在北平沦陷的时候,都感到惶惑与苦闷”,祁老太爷在瑞全不辞而别,自己没有过成七十五岁生日之后陷入惶惑当中,灾难持续三个月便恢复平静的预言不再成真;瑞宣在旧伦理与新教育的双重矛盾中对自己未来的道路充满惶惑;金三爷在日本人攻城女儿守寡,亲家受了重伤后意识到家园沦陷与自己息息相关,开始对于“什么是国家”充满惶惑。陷入惶惑让人们主动或被动地跳出自己的舒适圈,惶惑的产生象征着民族国家意识的觉醒。《惶惑》中有几处较直接地提到“地狱”,可以看出《神曲》对老舍的潜在影响。在瑞全坚持要离家加入抗争时,大哥瑞宣提醒道“逃出去后,不是由地狱入了天堂,以后的困难还多得很呢”,影射抗争只是迈出的第一步,还要经历重重困难和考验。瑞宣曾说“亡了国连死人也要受刑”,“死亡,在亡国的时候,是最容易碰到的事,生活在丧失了主权的土地上,死是他们的近邻”,暗示如果亡国,人们将永远陷于地狱之中,承担更大的痛苦。老舍也回忆了北平的“天堂”是怎样的情景,在太平年月,“北平之秋就是人间的天堂,也许比天堂更繁荣一点呢!”也是“记忆中的乐园”本来的境况。

钱默吟与维吉尔的形象类似,都是睿智的诗人,钱老人指引着小胡同里的进步青年,自己家破人亡,也要坚定他们反抗的信念。二号院的李四爷,可以说是老舍塑造的完美的善人。“他不但关切着人世间的福利,也往那死后所应去的地方望一眼。他的世界包括着天上与地下。”他是用义举善行去表现他的心,他的心是在人与神之间发生作用的一个机关。在这一部中,老舍向读者抛出了生存命题,在昔日的乐园人人都只为自己的幸福考虑,国家于己而言是个陌生的概念;今日的地狱困境,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个人的选择又会带来不一样的结果。

(二)《偷生》——自我反思,灵魂受苦

《偷生》从禁止使用法币,常二爷受辱写至大赤包下狱,冠晓荷被抄家。国事危急,小胡同里的各户人家几家欢喜几家愁,他们在惶惑中苟且偷生。结果不是超越便是堕落,有人在反思着寻求救亡的道路,有人在绞尽脑汁大发国难财,深陷囹圄却不自知。

瑞宣为了生活去帮助外国人做事,仍然是一种逃避,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坚守的传统孝悌之道成为他的牵绊,耽误了拯救国家的大事,他在矛盾中愈发受到折磨,内心煎熬。维吉尔最终仍然困囿于地狱,但钱老人通过自己的经历,不断思考实现了灵魂得救,在现世中获得了新生,他找到了自己生活的方式,明白了“佛为什么要出家,耶稣为什么打赤脚,文化就是衣冠文物”,获得了畅快与自由,以自己的方式爱国。甘于堕落者一时风光,但内心却始终陷于不满足的惶恐之中。大赤包除了国事,对什么都侃侃而谈;她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仿佛日本人因为她才取得胜利。冠晓荷不满足于太太做所长,认为“白亡了会子国。”招娣不分善恶,自甘堕落,断送了她的青春,成为与妓女为伍的小妇人,他们变成了“妖精”。

《地狱篇》中但丁以上帝代理人的名义将地狱变为审判庭,让不同的灵魂按照不同的“恶”在不同的圈层受苦;《炼狱篇》为基督徒构筑了七层平台,灵魂接受磨炼消除罪孽可以获得升上天堂的资格。老舍在《偷生》中允许人自己选择,绝境中面临来自心灵考验的人们,被赋予了获得自我灵魂救赎的权利。国民在自我反思的过程中,看到了不同的世界,各自找寻自己前进的道路,不同的选择背后等待着他们的结局是地狱或通过考验后的天堂。

(三)《饥荒》——未竟的完美,永恒的缺憾

《饥荒》给所有的恶人安排了相应的惩罚,在北平内外进步人士的努力下,抗战终于胜利。一开始韵梅因谐音“运煤”而被大家称为“小顺儿的妈”,“在艰难岁月里,她把操持家务视成无可推卸的责任”;韵梅虽没有出过北平城,但她在多年的折磨困苦中把自己锻炼得更坚强勇敢,她的世界已经扩展到了高山大海,也许这就是她的国家。作为固有旧时代思想的女性来说,多年的困苦甚至于达到了如此震撼的启蒙效果,是完美的蜕变,但灵魂的拯救是未竟的。老舍似乎想通过“遗失”的后13章来引起人们对于“灵”更深层的关注。

《神曲》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最后13章,后来终于辗转补齐。《饥荒》的最后13章也如出一辙,1980年代马小弥从英文翻译成中文得以补齐。有相关资料显示,“老舍在美国的时候,曾帮助国外译者将《四世同堂》节译成英文,”节译本比《小说》月刊上刊出的中文版多了整整十三段,包括了中文版中没有的结尾。“在日本中国研究所出版的日文缩写本后记中,提到了老舍写给在日本的谢冰心夫妇的信件,信件中老舍写了《四世同堂》第三部的提纲,”将之与英文节译本和中文版对比,发现英文节译本更完整。而老舍最后13章未与其他章节共同呈现给世人似乎是他精心设计的。后补的13章实现了“大团圆”式的结局:恶人得到惩罚,国家得以保全,但是老舍为什么不急于向读者传达这样的结局呢?

末尾13章的留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老舍对于《神曲》的文学接受让渡给了读者对于《四世同堂》的阅读接受。伊瑟尔在文本的“召唤结构”中强调,本文是在读者阅读过程中才现实地转化为文学作品的,本文的潜在意义也是由于读者的参与才得以实现的。本文具有结构上的“空白”,有待于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填补与写实。老舍在创作《四世同堂》之初,就渴望创作出像但丁《神曲》那样完美的作品,彰显“灵的文学”,书写“灵的生活”,老舍在创作过程中预设了隐含读者,他期望读者可以获得灵魂的洗礼,增强国家意识。为了使创作目的更好达成,老舍站在读者的角度,在87章之后留有暂时的空白,促使读者进行想象。真实的读者与隐含的读者存有偏差,作为接受者他们不会完全按照作者预设的那样。因而实际的本文在公开时,会在情节安排上对读者的心理产生影响,如妞子之死。况且良知的唤醒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想这种来自灵的启迪深入更多国人的心中,老舍深知还需无尽的努力。由此形成了未竟的完美、永恒的遗憾。

三、民族救赎:知识分子的使命,民族团结的关键

自戊戌变法以来,中国学人将但丁视为效法的榜样,最早的梁启超曾说:“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直到抗战时期,国人仍然普遍冷漠,阻滞了迈向现代国家的进程。究其根本,源于封建专制下人民将国家的发展全权归于国家君主,没有对于国家的归属感,将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家庭的关系中。一些较早觉醒的人敢于反抗,但他们将矛头指向了统治中国的满族人,造成了老舍的身份焦虑。要实现民族团结,关键在于让人们形成国家意识。《四世同堂》无法像《神曲》跨越地狱、天堂的广阔空间,而基于小家庭来展开叙述的原因也集中在此。老舍从小胡同中找寻典型形象,以传达希望为重心,呼吁人们形成爱国之心。

老舍着重表现了瑞宣思想的转变,瑞宣作为大家庭中的长子,虽然接受过新式教育,但是在人生选择时缺少了老三的魄力,他要承担家庭的生活问题;他不想看着学生沦为“亡国奴”,但是时常犹豫是否敢于辞职。家国之间的矛盾,对瑞宣进一步思想的突破造成了阻碍。在学生被迫举旗游行、冠晓荷一伙人的卖国行径的刺激之下,他的爱国意识逐渐被激发出来,爱国心就是他的宗教信仰,只要无数中国人愿意抵抗,中国就一定会有希望。他不断地思考,既要发挥自己知识的长处,还要在短处坚强自己,在钱默吟的引导下,瑞宣逐渐找到了爱国的自我定位:他为学生带来鼓励,使他们不至于还未形成国家观念就忘记国家;担任地下报刊的编辑,帮助革命党把稿件送出城。这对于无数像瑞宣一样的中国知识分子们无疑是具有鼓舞与启示力量的。

生在某一种文化中的人,未必知道那个文化是什么,像水中的鱼似的,他不能跳出水外去看清楚那是什么水。[只有立足于本国文化环境,深入了解本国文化,中国人才能自信,成为栋梁,逐步通过教育激发新一代的国家意识,从而发挥民气,过灵的生活,扬善行、弃罪恶。

结语

老舍通过《四世同堂》的创作实现了“灵的文学”的实践,为抗战时期的国民书写了“灵的生活”。老舍通过无数灵动的人物塑造从自己国民性批判的视角,展现了从“四世同堂,四世都要一齐作奴隶”的困境到进步青年国家民族意识觉醒的艰难过程。每个人都在挣扎着生活,老舍也给出了回答:亡国就是最大的罪,没有反抗精神的民族终将会灭亡,要让“善”成为天上和地下之间发生作用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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