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机器:虚拟空间的生成
2022-06-17马阅
马阅
关键词:虚拟空间 设计理论 实践探索 创新问题
“什么是虚拟?”这个问题裹挟在国际科技竞争中,越来越受到重视。近年来,虚拟与现实的联系日渐增强。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后,虚拟技术完成了飞跃式的发展。如今,人们工作、学习、演出、展览、交友可以不受物理空间的限制而进行。虚拟空间给人们提供了新的生活和工作选择,并且开始拥有经济属性[1]。在这样的机遇下,在虚拟空间设计之中,设计师更应该思考什么是虚拟,虚拟对于空间设计意味着什么。不可否认的是,很多设计师对虚拟
空间还有许多误解,比如单纯地认为虚拟即非现实,把怪诞荒谬作为虚拟空间设计的标准,或是误认为数字化可以完全代替物质存在,可以将现实空间原封不动地搬进虚拟平台,又或是将虚拟想象成某种既定的结果,完全忽视虚拟空间的底层逻辑及其与现实空间存在的极大差异。面对这些问题,美国建筑师彼得·埃森曼(PeterEisenman)提出:理解虚拟对于空间的作用,我们需要明白虚拟的发生是差异化的过程。也就是说虚拟并不是一个结果或者单一的物质,而是一个永远在产生变化的过程。[2]这听上去似乎有些晦涩,下文中笔者将进行详细论述。
首先,我们要讨论什么是虚拟。虚拟并非因科技发展而生。虚拟其实和哲学相似,是一种多样化的理论体系(Theory of Multiplicities),这种理论体系并不过分关心事物的发展结果,而是旨在发现更多认知事物的方式和创造新秩序的可能性。在文章《真实还是虚拟》中,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和查尔斯·沃尔夫(Charles Wolfe)提到每一个真实的空间都被虚拟图像的“烟雾”包围,这些“烟雾”是由個体知觉系统生成的,是由个体的感知与真实的空间产生的偏差而导致的,这个过程也是产生差异化的过程。换言之,每个个体认知的真实都不相同,如同“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一个我们认知的真实都散发和吸收着不同程度的虚拟。这是人类大脑认知世界的方法,真实和虚拟不可避免地共同存在并相互作用,无法剥离且自然共生。这说明虚拟并非一种脱离现实的创造手法。比如,虽然人的记忆可以无限靠近现实,成为其“替身”和镜像,但它始终脱离不了虚拟的本质。所以虚拟和现实并不是无法相容的二元关系。我们可将此作为认知虚拟的第一步。[3]其次,我们还要探索虚拟对于空间意味着什么。有趣的是,我们的时代精神把理性经验作为考虑的重心并不断放大其功能性,而“差异化”作为“噪音”则被认为是无价值的尝试。但实际上,当虚拟空间不再遵守物质世界的规则和逻辑,当我们的理性经验受到挑战时,认清物理现实、虚拟、差异化这三者的关系就变得至关重要。
聚焦当下,人们普遍认为虚拟与某种定义下的赛博空间相关。赛博空间是指在网络和科技媒介下产生的另类现实。[4]20世纪80年代,人们对虚拟空间的探索多基于法国哲学家勒内·笛卡尔(RenéDescartes)提出的虚拟空间理论,即科技生成的虚拟空间试图代替物质空间。这种被现实束缚的对虚拟空间的探索也注定给空间设计带来更多限制。对于空间设计者而言,虚拟空间的理论不应该建立在对现实的模拟或物理空间的仿真上,要尽量避免虚拟与现实的二元对立,警惕功利性地引导以虚拟与现实的割裂来增强其反差带来的戏剧性。如文章开头提到虚拟是空间产生差异化的过程,而不是结果。这也意味着空间形式需要被重新理解,它不再受功能、意义、形态等条件的约束,同时现有空间形态的价值也受到严峻考验。
很多设计师还认为虚拟空间与物理空间是二元对立的。虚拟是一种产生可能性和差异化的过程。当这种可能性或差异化作用于空间设计时,我们便实现了虚拟,正如彼得·埃森曼所说:从本质上讲,虚拟性是任何既定事实的现象的可能性。[5]
一、助力未来发展的机器
未来是一个时间概念,指在线性的时间轴上我们还未到达的点。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科技的发展成为平行于线性时间的刻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在科技的影响下发生了巨大变化,科技成为未来的晴雨表,反映了人们对更好生活的向往。如上文中提到的,虚拟空间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完成了一次大的飞跃,在科技的加持下虚拟空间让人们体验到了更多的便利和机遇,也向人们展示出更多可能性,让人们看到了一个具有更多可能性的“未来”。虚拟空间作为助力未来发展的机器,能源源不断地生成新的可能性,如果对其加以合理利用,虚拟的过程将会极大推动人类创造力的发展。[6]
不同于现实,虚拟是形态消解的过程。如果重现现实是客观地重塑空间形态并清晰地呈现意识,那么虚拟就是消解已呈现的空间形态,并创造更多的可能性。在这种消解空间形态的过程中会产生许多未知,这些未知都指向未来。所以虚拟空间就像未来机器,而消解已呈现的空间形态的过程就是虚拟的现实化。消解形态对设计师来讲非常“困难”,因为设计师们已经习惯从无到有的创造形态的过程。如果我们把虚拟在空间中的作用看作无形和有形、非物质和物质、过去与未来共存的一个综合体,那我们将得到很多不可预知的设计结果。
吉尔·德勒兹和皮埃尔—费利克斯·瓜塔里(Pierre-Félix Guattari)曾描述过一种抽象机器,其中很多观点都可以借鉴到对虚拟空间设计的思考中。他们谈到这种机器会随着时间的推进生成不同的表达,永远不可能被简化成一个定式。每一个抽象机器都是一个不断生成变量的聚合体,这些聚合在抽象机器中的无形物质具有不同的强度(intensity)。这些强度的差异可以被理解为形成不同现象的条件。换言之,因为这些差异我们可以实现不同的现象。正如前文提到的,虚拟的发生是差异化的过程。[7]虚拟是一个不断生成的过程,差异化是其不断运作的原因。在经历虚拟过程后会生成多种不同的结果,现实空间其实可视作虚拟的结果中的一个,这个结果在特定的条件(时间或者强度)下形成。换句话说,现实在某种程度上只是昙花一现的虚拟。
近年来,备受关注的参数化空间设计其实是虚拟空间设计的一种。参数化设计常常通过运算不同的参数来控制输出的形态,得出的形态会随着参数和算法的改变而不断变化。[8]我们通过“运算”得到的形态只是算法在特定变量、算法下生成的表象,运算过程是无形的,而且具有无限可能性。这也是虚拟设计的一种。在这个实现过程中,只要设定好算法和参数,其他都是自动生成的。如果我们接受虚拟是算法的假设,我们可以设计一种算法把新生成的结果作为影响运算的参数带回运算,这样算法的结果循环回算法,打破线性的生成逻辑,从而形成新的关联体系,虚拟的结果反向影响虚拟的过程。这个过程中的时间不同于现实世界的时间。在现实世界中,过去永远无法与当下共存,当下也不可能逆时间而行去影响过去。而在虚拟的过程中就没有线性时间的概念,只要找到适宜的变量和强度,你便可以在虚拟中尽情跳跃。也就是说,当虚拟的过程一旦确定,所有可能性就已经产生并互相关联,而我们只是在无限的可能性中索引。C6D750A4-3F62-42A2-B78E-EF83D5ABCA70
在现实世界,人们使用钢筋、水泥铸造的空间,注定会有固定的形态。比如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的团队时常利用参数化控制变量生成多种建筑空间形态,而后参考场地选择其中的形态建成真实世界的建筑。[9]这是一种从虚拟世界到现实世界的过程。不过,虚拟世界里的空间可以随时按需求改变,不受固定形态的限制。这就要求设计师考虑虚拟过程的变量,考虑哪些不同的强度对空间的形成更为重要,还要考虑虚拟所产生的空间与其他虚拟空间之间的联系。参数化空间设计不是虚拟空间设计的唯一方式,现在已经成形的打造虚拟空间的平台有很多种,有的完全依靠计算机算法和参数,有的完全存在于设计师意识中的虚拟化过程中,还有的介于科技支撑的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边缘,作为二者的传送门。这些案例笔者会在下一部分展开分析。
二、镜中世界
近年来,设计师们不断开展对虚拟空间的探索,使得虚拟空间的形态层出不穷、多种多样。一个个虚拟空间好似境中的世界,令人熟悉又陌生,下文将分析虚拟空间设计的经典案例及相关理论,以此解析虚拟空间的设计实践。
1997年,美国的建筑期刊《纽约建筑》(Architecture New York)就发起了对虚拟空间的讨论。在其名为“虚拟房子”的一期中,波兰建筑设计师丹尼尔·里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在《虚拟无限》一文中讲述了他对虚拟空间设计的尝试。[10]他谈道,一开始他试图用传统的空间设计逻辑来设计一间虚拟的房子,然而在将其现实化的过程中,他却发觉之前他只是对现实进行了鲁莽的虚拟,把虚拟的过程转化成某个片段、某种形态其实是在摧毁虚拟。虚拟其实是能够在某种力的作用下没有方向地自由运动的精神性生成器。里伯斯金这样描述其设计的虚拟房子:房子的主体能够无休止地旋转,旋转的力作为催化剂打开了真实的轨迹。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为里伯斯金设计的虚拟过程让空间呈现出旋转的运作方式,不同的旋转参数形成不同的空间的可能性,这每一个可能性都作为一种真实,所有这些潜在的真实就是真实的轨迹。里伯斯金又谈到房子由365个封闭的同心环组成,它们环绕着同一个轴不停旋转。每一个环都可以被视为1天,而合在一起时便代表公转1年。每一个环又被分成数量不一的段,可以自由地顺时针或逆时针转动,转速可以在零到无限之间随机选择。这个虚拟空间模型展示了一段时间内每个变量之间的无限组合,同时没有所谓的尺寸和比例。这里虚拟就是能积累大量信息并使其压缩在一个旋转的空间模型里,而能让这个模型旋转的轴就是空间设计。
2021年春天,当代艺术库(Vault of ContemporaryArt)与英国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合作推出了一项实验性项目—虚拟画廊。该项目旨在给人们带来在虚拟空间中观展的全新感受。麦克建筑事务所(Make Architects)作为该项目的空间设计工作室,提出场所、过程、可能性是本次设计的重心。此次展览的呈现借助了互联网,给观众带来了比现实空间更为丰富的观展体验。虚拟场馆24小时免费向全球开放,为大众感受艺术提供了一个无障碍平台。在虚拟的展览空间中,若绝对脱离过去现实空间的场所感,会在一定程度上使参观者无法有效、准确地接收信息甚至陷入焦虑,所以制造场所感是虚拟展览设计的核心。本次虚拟展览的场馆由12个画廊组成并都笼罩在圆环形的构筑物之下,参观者可以自由进入任何一个画廊,这里的“12”代表了表盘刻度、12个月和12星座等。展览的虚拟空间中也设有观众可以触动的点,比如点击即可观赏展品的材质、尺寸,调整观看点和光影等,这些细节能协助观众更好地体验展览和习惯他们所在的新空间。虚拟空间最美的是它的灵活性,根据不同的展览内容,虚拟展厅可以设置实体空间不能实现的场景,如将展览设在热带大草原中或设在深海海底。同时,观众可以以上帝视角从顶部降至展厅,进入之后会看到厚重的纪念碑在空间中飘浮、3D影像在向你走来。总之在虚拟空间中,展览的可能性是无限的。[11]该虚拟画廊项目是艺术展览空间在虚拟世界的一次重要探索,设计师们抓住了虚拟的灵活性并赋予了展览空间无限的生命力。
虚拟空间的可能性不局限在独立空間的设计之中,在虚拟空间的秩序和导航方面设计师也进行了探索。活跃在英国的建筑师拉腊·勒斯梅(Lara Lesmes)和弗雷德里克·亥尔伯格(Fredrik Hellberg)提出了“虚拟空间瞬间传送的基础设施”运动,也就是未来虚拟空间的导航方式,电子媒体在科技的帮助下逐渐脱离了平面,不断变得三维立体化,这促使我们的信息导航方式发生改变。在未来,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将会联系得更加紧密,我们甚至不需要通过鼠标和触屏指令来对虚拟世界进行导航,我们可以用所有感官对虚拟世界进行导航、互动。虚拟和现实之间、不同界面之间的跳转方式也将改变,这些场景、界面可以在我们面前无缝衔接、连贯转换,这就是“虚拟空间瞬间传送的基础设施”运动的基础。这个运动向设计师提出了一系列问题,比如这些虚拟空间之间的置换将会由什么形式发生,如何在虚拟空间中引导我们要到达的目的地,如何解除边界、打破歧视的同时保护隐私,这套虚拟空间导航的基础设施将如何影响未来每个人的虚拟生活。拉腊·勒斯梅和弗雷德里克·亥尔伯格又谈到一种猜想:也许我们将不再有电脑或是屏幕,而是会拥有像挂毯一样的承载虚拟空间的纺织物。这种纺织物可以塑造和承载各种空间形态,也可以成为承载人类信息的画布。我们可以把它置于现实世界中,让其作为现实与虚拟世界的端口,帮助我们自由地在不同环境中穿梭。[12]这种创想不禁使人联想到剧院的幕布,即每一次幕布开合后的时空和故事都会发生变化。即便空间转换的基础设施还尚在提案阶段,但这为我们对虚拟空间的探索提供了值得思考的方向。
三、结语
回观21世纪的时代画像,我们认识到物质层面的发展已经不是最强大的表征,人类对未来的期许已经超过了现存物质发展的边界,开始延伸至对网络和科技辅助下新的人类关系的探索。通过科技将现实与虚拟连接,使人类事件的发展由本地尺度上升到了以地球为单位的星球尺度。人类的命运在实时联通的虚拟世界完全绑定为一体。[13]这意味着很多边界的消失,也代表着更多规则的生成,以空间划分的社群将逐渐被新的人类关系社群代替。
对于设计师而言,虚拟世界是一个相对开放的平台,为理想空间的实现提供了更多可能性。虚拟空间如同现实空间一样,是组成未来人类世界的重要单元。虚拟空间已经从尺度、材质、功能中解放出来,其本质还需要我们不断探究。空间中的虚拟很容易落入过度简单和直白的物质陷阱,我们要不断地用差异化的过程批判固有的空间逻辑。[14]我们设计的不只是一个空间形态,而是可以生成满足不同变量的空间系统。在虚拟不断现实化的过程中,空间也不断被生成。这个永不停止的系统在不断推着我们向前,我们明天将如何生活?这是空间设计师需要谨慎考虑的关键问题。C6D750A4-3F62-42A2-B78E-EF83D5ABCA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