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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觉图像背后的历史

2022-06-17袁燕

中国艺术 2022年3期
关键词:海上丝绸之路

袁燕

关键词:视觉图像 可巴雅 娘惹装 中国起源 海上丝绸之路

海上丝绸之路是全球交往互通的一个重要典范,除促进了各国物质上的互通贸易外,也促进了文化的碰撞融合。“可巴雅”是海上丝绸之路上典型的服装样式之一,又称“哥巴雅”或“可峇雅”,是马来语“Kebaya”的音译。这种服装是印度尼西亚群岛和马来半岛女性所穿着的传统上衣外套。在16世纪的爪哇岛,“可巴雅”是象征神圣的服装,只能由爪哇王室成员穿着。[1]关于“可巴雅”的起源至今没有定论。一是因为“可巴雅”服装所盛行的地区是温暖湿润的海洋性气候,服装难以长久保存,使得现存具有历史价值的实物甚少,难以考证。二是当地历史记载十分贫乏,考证的文本只能从中国史料和阿拉伯人及其他人的游记中获得。因此,目前“可巴雅”服装样式存在“本地说”“舶来品说”两种起源说。

笔者在沿海上丝绸之路实地考察时发现,“可巴雅”的视觉形象中式意蕴强烈,与曾经流行于中国大江南北的服装—“褙子”如出一辙。本文将运用视觉图像作为论证材料,结合文献史料,对“可巴雅”起源于中国的说法进行论证。

一、缘起之争:“可巴雅”服装起源说

(一)“可巴雅”不是当地民族的服装样式

“可巴雅”服装样式盛行地区的气候常年湿热,当地人无论男女,成人、儿童都有“赤裸上身”的习惯,这在16世纪的一幅荷兰雕刻画中有直观的图像呈现。画中的爪哇女主人、男主人和仆人几乎赤裸上身,女主人上身仅有一条窄长的布条紧裹在胸部。现存于威尼斯国家图书馆的创作于1575年的雕刻画《收获爪哇岛上的胡椒》中的人物也有同样的穿衣风格。画中共有六位正在采摘胡椒的爪哇人,可以分辨出其中有两位成年女性、两位成年男性、一位儿童,以及一位分辨不出男女的背着背篓的人,除了无法观察到背着背篓的人上身的穿着情况外,其他五位都为上身赤裸。东南亚地区女性“赤裸上身”的习惯甚至在20世纪的巴厘岛仍然存在。如从20世纪的一些记录巴厘岛女性日常活动的照片中可见,这时的女性在日常生活中仍然“赤裸上身”。此外,当地人本就有“身体本身即是艺术品”的意识,他们把人体作为重要的艺术载体,将是否装饰身体作为区分人和动物以及人是否成年的重要标志。[2]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关于“可巴雅”起源的“本地说”很难立足,因为这里的气候和自然环境很难产生“可巴雅”这种外衫服装,且与当地“赤裸上身”的习俗相背离。

(二)“舶来品说”

排除了“可巴雅”由本民族服装演变而来的可能性,那么“可巴雅”便是一种“舶来品”,是受到外来文化影响而产生的服装样式。目前很多学者都认为“可巴雅”起源于中国,而笔者以下主要论述这一起源论断的合理性。中国对东南亚的影响主要通过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活动而产生,即在物质生活层面影响东南亚。海上丝绸之路更是见证了其物质文化的互动与交流。

印度尼西亚的赖圆如明确指出:“可巴雅起源于中国明朝,然后传到了马六甲、爪哇、巴厘岛、苏门答腊和西里伯斯岛。”[3]这一观点在中国学者梁燕的《马来西亚的女性服饰》一文中有着更为深入的分析:“本身就是民族文化借鉴与融合杰作的明朝服饰,在当时也受到当地马来人的欢迎……于是,马来人将中国服饰作为原型,设计了长款哥巴雅,作为女式服装并一直沿用至今。”[4]

许多学者也多次阐述“可巴雅”起源于中国明朝这一观点,但很多研究成果都对这一观点缺少深入的研究和论证。比如对“‘可巴雅是受中国哪种服装样式的影响”以及“中国服装样式通过什么样的途径传播到这一地区”等问题并没有深入解答,而笔者以下将主要在这些方面展开论述。

二、形考:长款“可巴雅”与中国“褙子”的视觉形象如出一辙

笔者以下主要以绘画、照片等视觉图像为依据,借助馆藏文物对“可巴雅”进行源属考证。而将视觉图像作为服装史的起源证据并不是笔者的异想天开,因为法国历史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FernandBraudel)、丹尼尔·罗什(DanielRoche)都曾使用图像作为证据,并得出服装史发展的重要结论。

(一)视觉图像中“可巴雅”的样式特征

1.18世纪清代《职贡图》中“可巴雅”的“短衣”形象

早期有关“可巴雅”的资料甚少,但在中国古代官方图绘的《职贡图》中,东南亚各民族人物一直是其描绘的主要对象之一。这些图像兼具纪实性和历史性,对研究“可巴雅”服装有重要意义。清代以前《职贡图》的描绘者受当时情况的制约,所绘图像充满主观想象和意象。1763至1790年由乾隆皇帝筹划编撰的《皇清职贡图》,通过图文结合的方式,相对准确地记录了当时与中国建交的国家的人物形象、服饰特征、历史文化以及风土人情等。笔者下面主要展开讨论的图像形象是由宫廷画师丁观鹏等人绘制的,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的彩绘册页版《职贡图》。册页里所描绘的马六甲国(今马来西亚马六甲等地)、柔佛国(今马来半岛南端)和苏禄国(今菲律宾西南苏禄群岛等地区)三国女性所穿着的正是“可巴雅”。

图像中“可巴雅”为“短衣”形象,衣长约在人物的臀部位置,下装搭配纱笼;服装为对襟样式,长袖、肩袖相连。其中马六甲国女子所穿“可巴雅”前门襟扣合,服装的衣领门襟和下摆处有简单装饰,并且搭配珠形項链。文字注明“女椎髻跣足,垂珠于项,短衣长裙,颇工缝纫”[5]。柔佛国和苏禄国女子所穿“可巴雅”同样为短衣,只是有环绕于腰、肩的披肩。其文字注解分别为“妇椎髻跣足,短衣长裙,披锦缯于肩,与苏禄相似,善织席”[6],“妇椎髻跣足,短衣长裙,以幅锦披肩,能织竹为布”[7]。那些作为披肩的“缯”“锦”应是华丽的丝绸织物。丁观鹏等人绘制的《职贡图》册页中描绘的东南亚女性形象多为经商者或平民,因她们所穿的“服装”装饰非常简单,这与18世纪这一地区贵族的服饰形成鲜明的对比。此外,在丁观鹏等人所绘《职贡图》册页的一幅画中的爪哇平民女子没有穿着对襟式“可巴雅”,而穿着贯头式短衣,这也与笔者在前文中所述“在16世纪的爪哇岛‘可巴雅为贵族服装样式”相印证,同时也可推断出直到18世纪,“可巴雅”仍然没有在爪哇平民中普及。294FC53E-C618-4B3C-9018-E7D2C95232C9

2.19世纪末20世纪初摄影图像中“可巴雅”的“长衫”形象

现存于荷兰国立博物馆的苏拉卡塔(又称索罗)国王和王妃肖像照,拍摄于1868至1872年间,照片中的王妃穿着的正是长衫“可巴雅”。从照片中我们可以具体看到长衫“可巴雅”整体较为修身,其造型呈修长的“H”形,衣长到小腿中部。其具体样式为:直领对襟;长袖,衣袖细窄,袖口窄小,肩袖相连;前门襟无扣襻,使用硕大的胸针扣合;无开衩;衣领、袖口和衣摆等边缘做刺绣装饰,其形制样式为典型的直领对襟式;制作材料为富有光泽感的丝绸。

同样的服装样式也多见于同一时期其他王室女性成员的肖像照片中,如图9中的王室成员穿着同样样式的长款“可巴雅”,其材质为天鹅绒。有的长款“可巴雅”的装饰不在服装边缘处,而是将织绣图案散点式均匀地装饰在整件服装之上。笔者在印度尼西亚的日惹王宫实地调研时,发现长款“可巴雅”的上述视觉特征,在今天日惹王后和贵族所穿着的长款“可巴雅”中基本得以继承和延续。

苏门答腊岛、马来半岛的长款“可巴雅”样式造型与印度尼西亚的样式基本相同,却与后期受宗教影响的造型宽大的马来样式“可巴雅”大相径庭。同时,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短衣“可巴雅”也有出现。“短衣”和“长衫”可巴雅的样式区别主要在衣长,其他样式特征基本一致,即整体造型修身、直领对襟、肩袖相连、下装配裙。材质和装饰华美的长款“可巴雅”逐渐成为贵族的礼仪化服装。

(二)“褙子”服装的样式特征

“直领对襟”样式的服装是中国古老的服装样式之一,最早见于江陵马山楚墓出土的战国中晚期的?衣,其形制为直领对襟,背部领口凹下,如同长褂。[8]这种服装样式发展到宋朝,被称为“褙子”(又称“背子”),男女皆可穿,有直领对襟式、斜领交襟式、盘领交襟式三种。男式褙子宽大,女式褙子窄小。直领对襟式“褙子”在宋代已是女子的主要服装形式,其主要形制特点有以下几点:第一,直领对襟、窄衣修身、锦饰作缘。第二,袖有宽窄两式,衣长有齐膝、膝上、过膝、齐裙至足踝几种。第三,因图11明唐寅《王蜀宫妓图》故宫博物院藏受辽服的影响,褙子多在左右腋下开长衩,但也有不开侧衩的。[9]

明代褙子承袭宋代样式,并且成为皇室贵族的服装形制之一。《明史·舆服志》中记载:“皇后常服:洪武……四年更定,龙凤珠翠冠,真红大袖衣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永乐三年更定……四?袄子,深青,金绣团龙文。”[10]“褙子”也是其他皇亲和命妇(多指品官的母、妻等)的礼服,如《明史·舆服志》载:“郡王长子夫人冠服,珠翠五翟冠,大红纻丝大衫,深青纻丝金绣翟褙子,青罗金绣翟霞帔……镇国将军夫人冠服,与郡王长子夫人同……奉国将军淑人冠服,与辅国将军夫人同,惟褙子、霞帔,金绣孔雀纹。”[11]明朝洪武五年(1372),“更定品官命妇冠服:一品……大袖衫,用真红色。霞帔、褙子俱用深青色……褙子上施金绣云霞翟文……二品……馀同一品。常服亦与一品同。三品……褙子上施金绣云霞孔雀纹,馀同二品”[12]。

从史料记载中可知,明朝“褙子”是后妃的常服,是其他贵族女性的礼服。永乐三年(1405)后,作为贵族女性常服和礼服的褙子的色彩多为深青色,“金绣”是其最主要的装饰,“金绣团龙文”“翟文”“孔雀纹”“云霞翟文”等纹样是区分等级的标识。但深青色的“褙子”没有相关图像和实物参照。贵族日常所穿“褙子”的样式在明代画家唐寅的《山茶仕女图》和《王蜀宫妓图》中有清晰的表现:《山茶仕女图》中所画正是一位穿着窄袖“褙子”的贵族女子以及两位随从;《王蜀宫妓图》虽然描绘的是南唐时期的仕女,但是画中四位女子所穿服饰却是明代褙子服装样式。《山茶仕女图》中仕女所穿“褙子”整体造型呈修长的“H”形,属于直领对襟样式,衣长至小腿,袖口为“窄袖窄口”,门襟处有华美装饰,有开侧衩的,也有未开侧衩的。这两幅画中的仕女下装都搭配裙,褙子作为外衣,与内搭服装形成高低错落的层次。此外,“褙子”也是平民非常喜爱穿着的服装样式,因需便于活动或劳作,一般衣长较短、衣袖细窄且装饰较少。

(三)“可巴雅”与直领对襟窄袖“褙子”的相似特征

1.视觉形象高度相似

将“可巴雅”与中国直领对襟窄袖“褙子”对比,可以发现两者在视觉形象上高度相似。以图9中爪哇王室女子所穿长款“可巴雅”与唐寅《山茶仕女图》中的长款“褙子”为例进行对比,可发现以下几点相似的特征:第一,在整体的视觉造型上,两者同样为修长的“H”形;第二,两者同样是以人体中心线为轴左右对称的直领对襟样式;第三,从细节上来看,两者有相同的连肩衣袖和细窄袖口,这种样式在中国古代被形象地称为“通袖”,衣袖连裁也遵循了中国十字形平面裁剪法;第四,两种服装边缘均有华丽的装饰;第五,两者都为“上衣下裙”的外衣形制,“褙子”下装搭配百褶裙或马面裙等,而长款“可巴雅”下装搭配筒裙、纱笼;第六,爪哇贵族礼服“可巴雅”一般为黑色,很少是当地的褐色、黄棕色等贵族专用色,在当时染色技术有限的情况下,“黑色”为深青色,这也与明朝贵族阶层“褙子”服装色彩相一致。从上述特征可知,中国的直领对襟窄袖“褙子”服装对东南亚地区的“可巴雅”服装样式有着深刻的影响。

2.同为衣袖相连的十字形平面結构

衣袖相连的十字形平面结构,是中国自宋元时期就已经确立的具有代表性的中国服装结构。它体现了中国人不强调人体特征而讲究“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是一种区别于西方强调三维立体造型的裁剪结构。中国的衫、袍、袄等服装形制多采用这一结构。明朝服饰进一步加强了这一结构样式。

“褙子”是十字形平面结构服装的典型样式,以通袖的肩线和前后衣片的中心线交叉成“十”字形,以直线裁剪结构线为主。前后衣片连裁,形成连肩、连袖、直身、对称的特征。对比来看,早期印度尼西亚长款“可巴雅”的结构同样为通袖,前后衣片连裁成平面十字形。这种衣袖相连的十字形平面结构的背后体现的是东方人的审美意趣,展现了东方女性体态的纤秀之美。同时,十字形平面结构的服装也符合东方人含蓄内敛的气质,与西方强调张扬的立体之美截然不同。294FC53E-C618-4B3C-9018-E7D2C95232C9

3.都采用金线刺绣的装饰方式

“可巴雅”与直领对襟窄袖“褙子”的产地虽然相隔千里,但这两种服饰都采用了金线刺绣的装饰方式,可见中国服饰的装饰方式对东南亚地区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金线刺绣这种奢华的装饰方式是明朝贵族阶层女性区分品阶的重要标识,而印度尼西亚贵族所穿的“可巴雅”也常常用金线绣来装饰,使整件衣服富丽堂皇,成为贵族的特有标识。印度尼西亚的金线绣与中国闽南地区的金苍绣有异曲同工之处。笔者在国内调研时发现,金苍绣又称金葱绣,是闽南沿海地区的一种古老的金线绣。闽南地区的金苍绣技法是对中国历史上金线绣技法的发展和延续,其在明清时期也流行于闽台、东南亚地区。[13]

对比金苍绣与“可巴雅”的金线绣装饰,两者用的刺绣主要材料都是比较粗的包芯线,即包裹金箔的股线,具体的刺绣技法和纹样既有相同之处又有区别。

三、海上丝绸之路叙事:传播途径与历史契机

中国“褙子”服装在东南亚地区的广泛传播,促进了本地服饰“可巴雅”样式的形成和发展,而海上丝绸之路为中国“褙子”服装传入东南亚地区提供了历史契机与传播途径。放眼全球,服装样式的创造与更新,绝不仅仅是在某一地域的内部演变,而是在与外来文化互动、融合的过程中完成的。比如宋朝的“开洋裕国”、明朝和平外交政策下的“郑和七下西洋”等,都使中国文化不断地影响着东南亚地区。

(一)“朝贡”制度下的丝绸贸易间接影响了东南亚服饰文化

“朝贡体系是古代世界上重要的国家关系体系之一,尤其是在以一元体系为特征的古代国家,朝贡成为处理国际关系的重要政治制度。”[14]美国学者费正清曾在阐述中国朝贡体系时讲到,朝贡制度被认为是古代中国对外关系的基本框架。无论是宋朝在贸易方面对贡物“估价酬值”,还是明朝从制度上确定了“厚往薄来”的朝贡贸易政策,都使得海外番邦愿意来华朝贡。中国政府纳海外各番邦的朝贡后往往会回赐其大量的中国物品,其中服饰衣物、布料便是主要的赏赐物品。比如,南宋绍兴七年(1137),三佛齐国王遣使“进贡南珠、象齿、龙涎、珊瑚、琉璃、香药。诏补保顺慕化大将军、三佛齐国王,给赐鞍马、衣带、银器。赐使人宴于怀远驿”[15]。明朝郑和下西洋时把中国精美的丝绸作为礼物和贸易品带到东南亚各国,深受各国欢迎。在郑和第七次下西洋时,随行的幕僚巩珍后来著成了《西洋番国志》,其中记载了当时给各国番王的赏赐,其中就包括丝绸:“太监杨庆等往西洋忽鲁谟厮等国公干,合用各色纻丝纱锦等物,并给赐各番王人等纻丝等件。”[16]

“丝”作为朝贡贸易中的一种大宗商品,其出海入市的交易早在《汉书·地理志》中就有所记载。很难想象,在明朝的朝贡贸易下到底有多少中国的丝绸作为货物或赏赐物品流向东南亚。至此,无论是各种质地的丝绸,还是中国的图案纹样以及纺织丝绸的技术,都对东南亚地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促进了该地区服饰文化的创新和发展。而这也为“可巴雅”产生的“中国说”提供了物质载体支撑和佐证。

(二)“赐服”外交直接影响了“可巴雅”服装样式

赐,《说文解字》中的解释为“予也”[17]。东南亚地区的“赐服”不是明朝独有的,上文中提到的宋朝的“回赐”也是赏赐服饰。《元史》也记载了对东南亚国家赏赐衣服的事情:“乙巳,遣南巫里、速木答剌、继没剌予、毯阳使者各还其国,赐以三珠虎符及金银符,金、币、衣服有差。”[18]只是明朝的赐服制度最为完备,所赐服装、配饰和丝织品材料的数量众多,类型多元丰富。此时所赐服装主要有冠服、金织通袖膝襕、金罗衣、素罗衣、绢衣等;服饰有靴袜、玉带等;丝织品主要有纱罗、绮、纻丝、纱、帛、绒、锦、缎、绫、绵、布等。[19]

明朝赐服外交制度所承载的是明朝与周边藩属国之间的服饰(含衣料)文化交流。中国史书中记载,明朝多次颁赐冠服给爪哇、苏门答腊和马六甲王朝。据记载,自洪武五年(1372)开始,中国就多次向东南亚国家赐服,永乐年间赐服次数最多、最为频繁。其中赐服的形式主要有三种。第一,东南亚各国来朝贡时,朝廷赐服朝贡国国王和使者。第二,朝贡者来时赐服,返还时再次赐服。如《明史》中记载,明永乐九年(1411)满剌加国(马六甲王朝)“王率妻子陪臣五百四十余人来朝……赐王金绣龙衣二袭、麒麟衣一袭,金银器、帷幔衾裯悉具,妃以下皆有赐。将归,赐王玉带、仪仗、鞍马,妃赐冠服。濒行,……再赐玉带、仪仗……锦绮纱罗三百匹、帛千匹、浑金文绮二、金织通袖膝襕二;妃及子侄陪臣以下,宴赐有差”[20]。永乐二十二年(1424):“满剌加国王西哩麻哈剌者还国,赐……锦六段、彩缎五十八表里、纱罗各二十二疋、绫四十六疋、绵五百三十六疋、绵布三百九十二疋、织金罗衣一袭、素罗衣十三袭,赐王妃素罗女衣十二袭、绢女衣十七袭,赐其从人衣服有差。”[21]第三,明朝政府派遣使者到东南亚赐服给当地国王,以及中国在东南亚负责处理南海周边国家“朝贡”事宜的行政机构官员。如永乐元年(1403)八月“癸丑,遣官往赐朝鲜、安南、占城、暹罗、琉球、真腊、爪哇、西洋、苏门答剌诸番国王绒绵、织金、文绮、纱罗有差”[22]。永乐十四年(1416),“古里、爪哇、满剌加……苏门答剌……彭亨诸国及旧港宣慰使司臣辞还,悉赐文绮袭衣。遣中官郑和等赍敕及锦绮纱罗彩绢等物,偕往赐各国王”[23]。

以“郑和下西洋”的重大海事活动为标志,赐服外交在永乐年间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郑和下西洋结束后,赐服外交制度得以延续,除了明朝政府主动赐予外,东南亚地区的藩王还会向明朝政府要求颁赐冠服。如《大明会典》中记载:“景泰三年,因王求讨,给伞盖一把,蟒龙衣服一领。使臣、通事、头目人等初到,赏织金素罗衣服、靴袜、正赏纻丝、纱、罗、绢、布。女使并女头目俱同。”[24]《明史》中記载:“景泰六年……已,复入贡,言所赐冠带毁于火。命制皮弁服,红罗常服及犀带纱帽予之。”[25]《明宪宗实录》记载,成化十七年(1481),“满剌加国遣正副使端亚妈剌的那查等来朝贡象及方物……乞赐冠带,与之”[26]。

从以上史料可知,明朝与东南亚地区各藩属国的诸多政治和贸易活动中都伴随着赐服活动。赐服外交在明朝一直持续到正德年间(1505—1521),长达一百五十余年。明朝的服饰被东南亚地区的王室统治者认可和接纳,并主动请求颁赐冠服,这使得中国服装和丝织品材料源源不断地输入该地区,对15至16世纪该地区的服饰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赐服制度是明朝整个服饰制度的子系统,有完备的赐服规定和管理制度,赐服的样式、质地和数量与受赐者的身份、地位以及与统治者关系的亲疏等因素密切相关,具有明确的等级区分作用。明朝对东南亚地区赐服的女性对象既有王室成员(王母、王妃),也有女使、女头目等,还有从人(随从)。其中主要的女性赏赐对象为王室成员,且人数众多,不同的地位所赐服饰不同。《明史·舆服志》记载:“永乐中,赐琉球中山王皮弁、玉圭、麟袍、犀带,视二品秩。”[27]王妃的赏赐通常与国王匹配,所受赏赐应为二品命妇级别。从而可知,明朝为东南亚地区女性所赐服装应为二品及以下品阶,而“褙子”服装正是二品及以下品阶命妇的礼服。因此,在繁荣的海上丝绸之路贸易大背景下,“褙子”作为赐服样式,在东南亚地区广泛传播。“赐服”作为中国服饰文化的直接输出方式,为“可巴雅”起源于中国“褙子”提供了直接证明。

四、结论

“可巴雅”作为“舶来品”,在视觉外观上呈现出鲜明的中国特征,与中国明朝的“褙子”服装有同样修身细长的视觉造型,同样的直领对襟样式以及肩袖相连的平面十字形结构,也有同样的以黑(深青色)为贵等视觉特征。这些视觉特征都是证明“可巴雅”源自中国“褙子”的有力证据。同时,大量的历史文献资料清晰地记载了明朝的“朝贡”政策,尤其是关于赐服外交的内容,更直接证明了中国“褙子”等服装样式对东南亚服饰文化有着极大的影响。文章根据中国赐服的品阶,进一步推断“可巴雅”起源于中国“褙子”,以及“可巴雅”是中国服饰在海上丝绸之路沿线的外溢。当中国“褙子”传入东南亚地区,当地人又根据自己的民族文化特征,在样式、装饰图案、材料等方面对其进行改造,使其与当地文化融合,逐渐形成具有中国文化底色和多元文化特色的“可巴雅”,成为中国文化对外传播,并与当地文化融合共生的例证之一。294FC53E-C618-4B3C-9018-E7D2C95232C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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