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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女性著述内容、辑录与保存问题研究
——以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为主

2022-06-16梁佳佳

平顶山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李清照

焦 杰,梁佳佳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在宋代,由于印刷术的改进和学习文化知识风气的盛行,相当一部分女性能够接受教育。她们创作了大量诗词文等各类著述,也有不少保存下来。对于她们留下的“声音”,学者们或从文学角度展开分析研究,或从史料角度探讨她们的生活实态,也有学者将她们的著述与唐代女性著述进行对比分析(1)如宋冬霞:《唐宋女性著述之比较》,见《兰州学刊》,2009年第4期,第134—136页。,但对其著述辑录与保存问题的研究则稍显不足。故本文从社会性别视角切入,以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中所统计的43位宋代女性著述为主(2)本文统计拥有著述的宋代女性人数时,将《三妓诗》和《三英集》的作者分开算,并将宋旧宫人中的17位女性视为一个整体。,通过对宋代女性著述辑录与保存的研究,来探讨宋代及元明清时期文人士大夫对女性作者的性别偏见,以及其刻板印象对女性著述辑录与保存的不利影响。

一、宋代女性著述的种类及主要内容

女性创作先秦即有之,《诗经》中的《载驰》便是许穆夫人所著。两汉时期女性著述渐渐增多,班昭和蔡文姬则是代表。到了魏晋南北朝,女性创作开始发达,各种史籍所载至少有25位女性创作的文集和其他类著述不下28种(3)详参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增订本)卷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15页。。唐代女性创作之风亦盛,仅《历代妇女著作考》中便辑录有21位女性的著述(4)详参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增订本)卷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7—39页。。不过,汉唐之际的女性著述多以诗文和女教为主,间或涉及道家类(5)晚唐女道士胡愔著有《黄庭内景图》和《黄庭外景图》两部医书,分别收录于《新唐书》卷57《艺文志》和《崇文总目》卷45《道书类》。《历代妇女著作考》只载胡愔所撰《黄庭内景图》一卷。。与前代相比,宋代女性著述涉猎范围更广,从内容到形式都比以往丰富。

《历代妇女著作考》中共辑录有34位宋代女性的诗词文集,统计如下:王亢之女《王尚恭诗》一卷,王荆公家《王氏诗》一卷,《何师韫诗》,《李少云诗集》,李清照《李易安集》十二卷、《漱玉词》一卷以及《李清照集》,《三妓诗》一卷,朱淑真《断肠诗》,《曹希蕴歌诗后集》二卷,杨珪《题画诗》一卷,《温琬诗》,《鹿奴诗》,方勉妻《许氏诗》一卷,《陈氏诗集》二卷,苏州府吴县王氏《宫词七百首》,《杨太后宫词》,吴淑姬《阳春白雪词》五卷,蒲芝《玉清编》一卷,刘元载妻、詹光茂妻以及赵晟母《三英集》,谢希孟《女郎谢希孟集》二卷、《采诗》一卷,祝玑妻徐氏《闺秀集》二卷,王纶《瑶台集》二卷,史琰《和鸣集》,张玉娘《兰雪集》,杨吉《登瀛集》五卷,碧桃《微波集》,《贺罗姑三集》,谢慧卿《闺余集》,《韩玉真集》,魏玩《魏夫人集》,《宋旧宫人诗词》(6)详参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增订本)卷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0—69页。。

就内容而言,这些诗词文大致可分为以下四类:一是借自然风光抒发内心情感之作。比如李少云的“素艳明寒雪,清香任晓风。可怜浑似我,零落此山中”[1],借雪中寒梅表达了病中的孤苦无依;刘元载妻的“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种春风有两般。凭仗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栏杆”[2]419,以早梅为喻寄托了儿子早逝的悲痛之情;詹光茂妻的“锦江江上探春回,消尽寒冰落尽梅。争得儿夫似春色,一年一度一归来”[2]419,则抒发了对丈夫和儿子的思念。

二是以史讥讽现实和寄寓爱国情怀。比如李清照所作“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3],借王莽篡权与东汉中兴之事表达了对刘豫降金窃国的激愤。吴持安妻蓬莱县君所作“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意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山千万恨,依前和泪看黄花”[2]420,寄托的是对国家分裂和小家离散的痛心之情。“匣剑未磨晁错血,已闻刺客杀袁丝。到头昧却人心处,便是欺他天道时。痛矣一言偷害正,戮之万段始为宜。邓公坟墓知何处,空对斯文有泪垂”[2]424一诗是方勉妻许氏所作。据《历代妇女著作考》,《玉镜阳秋》对该诗评价极高,言:“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一段,至理凛然,尽此十四字中。语复警策,无因果气。”[4]60

三是吟咏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如张奎妻长安县君所作“草草杯盘供语笑,昏昏灯火话平生”[5]186,描述的是与好友彻夜饮酒和畅谈人生的场景。吴国夫人所作“待得明年重把酒,携手,那知无雨又无风”[5]186,展现的是她约诸亲游西池的惬意心情。金丽卿《述怀诗》云“家住钱塘山水图,梅边柳外识林苏。平生惯占清凉国,岂料人间有暑途”[6]542,描绘的是女诗人的生活地点与周围环境。陈氏《述怀诗》云“一片愁心怯杜鹃,懒妆从任鬓云偏。怕郎说起阳关意,常掩琵琶第四弦”[6]555,则展现了女诗人梳妆、弹琵琶和与丈夫相处的日常生活画面。

此外还有宗教题材类的诗歌。如谢慧卿七言绝句“寻得桃源可学仙,丹书唯恐凤飞传。雨收峰顶云归洞,风到池塘月满天”[7]等。

从形式上来说,这些诗词文集又有以下三种特殊的类型:一是题画诗。据《珊瑚网》记载,杨珪“为宁宗后之女弟,故称妹子。以艺文供奉内廷,凡颁赐贵戚画,必命娃题署,故称大知阁”[8],著有《题画诗》一卷。二是题壁诗。《历代妇女著作考》收有韩玉真题壁诗数语,其《题漠口铺并叙》云:“妾本秦人,先大父尝仕于朝,因乱,遂家钱塘。幼时,易安处士教以学诗。及笄,父母以妻上舍林子建。去年林得官归闽,妾倾囊以助其行。林许秋冬间遣骑迎妾,久之杳然,何其食言耶?不免携女奴自钱塘而之三山。比至,林已官盱江矣。因而复回延平,经由顺昌,假道昭武而去。叹客旅之可厌,笑人事之多乖,因理发漠口铺,漫题数语于壁云。”[6]541三是货诗。宋代文人有货诗货文行为,才女曹希蕴也曾货诗于都下,有人“以敲梢交为韵”,索赋新月诗。曹赋曰:“禁鼓初闻第一鼓,乍看新月出林梢。谁家宝鉴新磨出?匣小参差盖不交。”[9]

除诗词文集外,宋代女性的创作范围进一步拓展,涉及游艺、杂闻、女教、儒家经典、建筑以及宗教等领域。女教属于女性传统领域,宋代女性从事相关的写作不足为奇,但宋代女性对游艺、杂闻、宗教等领域尤其是对男性传统专业领域儒家经典和建筑技术的涉猎,则反映了其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女教类著述有胡宗伋妻莫氏所著《贤训篇》一卷。游艺类著述有李清照所作《打马图》一卷。打马是宋代十分流行的一种闺阁游戏,以形如马状的棋子的运动来模拟胜负。杂闻类著述有沈淑所撰《谐史》一卷,“所录皆汴京旧闻”,且“多诙嘲之语”[10]1233,其实是笔记野史类作品。儒家经典类著述有甘棠名妓温琬所著《孟子解义》。据《历代妇女著作考》,《玉镜阳秋》的作者对其相当推崇,言“女子攻词章者多,研义理者寡……琬以风尘,乃能通孟氏书,为之训故,顾不伟哉”[4]64。建筑类著述有预浩女预氏所撰《木经》三卷。据《归田录》记载,预氏十几岁时便开始写这本书,“每卧则交手于胸为结构状,如此逾年,撰成《木经》三卷,今行于世者是也”[11]。道教类著述有两种:一为李少云所撰《方书》,一为朱氏所撰《混元图》。佛教类著述有尼光所著《语录》。

二、宋代女性著述的辑录与保存

宋代女性著述的辑录与保存,必然与她们出色的才华有直接的关系。以朱淑真为例。她的作品因情感真实而特别受欢迎,魏端礼为其诗集作序曰:“比往武林,见旅邸中好事者往往传诵朱淑真词,每窃听之,清新婉丽,蓄思含情,能道人意中事,岂泛泛者所能及,未尝不一唱而三叹也。”[12]序1李清照、魏玩等人也是如此。由于自身的聪明智慧和逼人才气,她们不可避免地被公众所知,从而进入男性传统领域。然而,由于“内”“外”之别、“妇讳不出门”和“公庭不言妇名”的礼法,大多数宋代女性的著述是很少能流传到公共空间的。她们的著述被辑录与流传往往有着不同的原因,其中绝大多数与她们的男性亲属有关。比如她们的父亲或丈夫、兄弟的支持,且他们有较高的社会声望,有的仅仅因为她们是某一男性的好母亲、好妻子或好女儿。另外,还有一些与她们具有一定的社会身份有关。

《历代妇女著作考》中,宋代女性著述因父亲而被辑录下来的有3位。王亢为“年二十,未嫁而死”的女儿王尚恭作墓志[13],才有了后来任公鼐为之作集序;吴持安妻的著述以其王荆公之女的身份被保留下来,亦可能为《王氏诗集》的作者;预氏受到关注是因为她的父亲预浩是有名的建筑师,而她又继承了父亲精妙的技艺。许氏和赵晟母的著述被辑录则是因为她们都是好母亲。许氏在丈夫死后“居陋巷,教子为学登科”[2]424,其行堪称良母;赵晟母惧子远游,作惜别诗,孙公爱其才以取之。另外,著有《登瀛集》五卷的杨吉是许彦国的母亲。

在女性的三种社会角色中,与丈夫的关系往往是最重要的。已婚妇女的著述被辑录通常有三种情况:一是夫妻感情和睦,丈夫及其家人支持女性写作;二是妻子是贤妇,她赋诗为文能匡助丈夫;三是婚姻不幸,获得男性文人士大夫同情。

因与丈夫及其家族关系较好而被保留著述的女性有史琰。史琰“性素冲淡,不事铅饰,服浣濯之衣,日游心于编简翰墨。平生临览之胜,燕笑之适,与子履诗词酬唱,格调闲雅”[14]。绝大多数女性在嫁人后都会受到家庭和家族杂事的烦扰从而难以继续创作,而史琰的丈夫却与她“诗词酬唱”,夫家家族也允许她“日游心于编简翰墨”,并且不要求她管理中馈,这为她进行创作提供了良好的空间。家庭的支持是史琰能创作并留有文集传世的重要原因。

扶助丈夫的女性即人们常说的“贤妇”,这样的女性在《历代妇女著作考》中辑录有4位。其一是何师韫。《夷坚志》载其“昼躬爨涤,夜读书史,仍勉夫以学”[15]。其二是方勉的妻子许氏。她的丈夫因与友人饮酒后触犯宵禁而被囚禁,许氏向郡守郑毅夫献诗,丈夫因此被释放(7)详参厉鹗《宋诗纪事》卷87《夫犯夜禁代呈郡守郑毅夫》:“明时乐事娱诗酒,帝里风光剩占春。况是白衣重得侣,不堪青旆自招人。早知玉漏催三鼓,肯把金貂换百巡。大抵仁人怜气类,免教孤客作囚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086页。。其三是宗伋妻莫氏。“宗伋好急义”,曾开办义学、教授学徒,妻子莫氏大力支持之,“脱簪珥,治具无吝”,并在丈夫遇到困难时慰勉之,襄助胡宗伋成为一代醇儒[16]698。其四是夫唱妇随的蒲芝。她与丈夫张愈一同归隐,《宋史》称其“贤而有文”[17]。

女性婚姻不幸则往往引起男性士大夫们的同情。朱淑真因“匹偶非伦,弗遂素志”而作《断肠集》自解[12]276,清人认为“其诗浅弱,不脱闺阁之习,世以沦落哀之,故得传于后”[10]1542-1543。韩玉真与鹿氏妇则是被丈夫辜负的女子。韩玉真倾囊襄助丈夫求仕,多年不得音讯,千里寻夫后发现丈夫已在盱江做官,并另娶妾室,悲愤之余,她作《题汉口铺》题壁诗一首,并在诗叙中诉说了自己的遭遇,获人同情[6]541。鹿氏妇“嫁三班奉职鹿生之子,娩娠方三日,鹿生利月俸,逼令上道,遂死于杉溪”。她临死前将遭遇书写于墙壁之上,“言极哀切,颇有词藻”。行人为其遭遇感到激愤,“为诗以吊之者百余篇”[18]。后人遂将鹿氏妇及行人所写结集出版,名为《鹿奴诗》。

女性著述的辑录,有时也与其兄长密切相关。一些女性的著述为人所知并得以保存,是因为她们拥有才华出众、声名远扬的兄弟。张奎之妻王氏为王安石的妹妹。谢希孟是谢景山的妹妹,作有《女郎谢希孟集》二卷和《采诗》一卷。欧阳修序其诗云,“希孟之言尤隐约深厚,守礼而不自放,有古幽闲淑女之风,非特妇人之能言者也”,认为她的才华不逊于兄,只是“希孟不幸为女子,莫自章显于世”[19]。如果没有其兄的社会资源,即使谢希孟再有才华也不能被欧阳修所赏识,作品自然也无法保留下来。

具有一定社会身份或身份带有社会性特点的女性,指的是在公共领域活动,并有一定影响的女性。她们有的是妓女,有的是比丘尼、女冠和隐逸的女性,有的是节妇(贞女)、孝妇或烈妇。

比丘尼、女冠、隐逸的女性和妓女具有相对独立的社会身份,经常在公共空间与男性交游,容易引起男性士大夫的关注,从而增加了其著述被辑录的可能性。《青泥莲花记》载:“苏子瞻尝书此诗并周、胡、龙三妓诗作一卷。元时柯敬仲得之,虞邵庵伯生题其后。”[20]杨慎著《青城五隐赞》时将张愈与蒲芝二人并列其中。尼光的著述也是因陆游的《尼光语录跋》才被记载下来。

孝妇、贞女和烈妇虽然不具备社会身份,不能在公共空间与男性交游,但由于她们的行为符合封建王朝所倡导的忠孝节义标准,因此她们的身份带有社会性特点。前文提到的莫氏便是孝妇,其“姑宣属疾,莫吁天焚香,爇臂祈代,乡人怜之,为作孝妇词”[16]698。《庐陵诗存》中的贺罗姑是贞女。张玉娘既是贞女又是烈妇,“少许字沈佺。既而父母有违言,玉娘不从。适佺属疾,玉娘折简贻佺,以死自誓。佺卒,玉娘遂以忧死”[10]1548。其作品本不显于世,因“矢志守贞,殉志而终”[21],明朝成弘年间(1465—1505)被男性士大夫立传表彰,清顺治时(1644—1661)孟称舜又为她修墓建祠,刊集行世[22]。碧桃是姬妾,追随夫主以身殉国。王氏以“二帝未还,敌邦未殄,便志耽晏乐,英主必不出此”为由,拒绝高宗征召,并自经而死,诏赠贞烈夫人[23]。这两人都是烈妇。这些妇女的节烈行为是她们的作品被关注并得以保存下来的原因。

三、文人士大夫对宋代女性著述及作者的评价

从前文的论述可知,男性在宋代女性著述的辑录和保存中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他们有的是女性著述者的父亲、兄弟或丈夫,有的是友人,有的甚至并不相识,仅仅因为喜欢或者看重女性作者的某一点而将其著述辑录与保存下来。明清时代,宋代女性著述仍然得到关注,有的被写入地方志,有的被编入女性文集,如《名媛诗归》《宫闺氏籍艺文考略》《女骚》等。但与男性相比,女性著述的保存情况显然是很不容乐观的。到近代为止,宋代女性著述保存下来的只有朱淑真《断肠集》、李清照《李清照集》、沈淑《谐史》、张玉娘《兰雪集》、杨太后《杨太后宫词》和汪元量编《宋旧宫人诗词》六部。绝大多数宋代女性著述只剩下题目或名称,内容均已亡佚。女性著作之所以难以保存,与掌握资源和话语权的文人士大夫的观念有关。整体来看,从宋到明清,文人士大夫记载和收录的宋代女性著述及作者事迹特点基本一致。这种一致性体现了男性对女性著述及作者评价的倾向性,在某种程度上也影响了宋代女性著述的辑录与保存。

第一,作为读者而言,这些文人士大夫对才华横溢的女性作者往往会予以高度的评价,赞扬她们的天赋与才华非一般闺阁女子可比。比如称朱淑真“文章幽艳,才色清丽,实闺门之罕有”[24];赞胡氏“俊敏强记,经史诸书略能成诵。善笔札,时作诗文亦可观”[25]183;评魏玩“博涉群书,工诗,尤擅人伦鉴”[26]等。但在赞美之余,他们也会有意或无意地将这些有才华的女性同男性文人相比较,并对她们的性别身份表示遗憾。比如魏端礼即曰:“尝闻摛辞丽句固非女子之事,间有天资秀发,性灵钟慧,出言吐句有奇男子之所不如,虽欲掩其名,不可得耳。”[12]序1朱子《游艺论》评李清照则云:“本朝妇人能文,只有李易安与魏夫人。……中散非汤武得国,引之以比王莽。如此等语,岂女子所能!”[27]《苏州府志》评论祝玑妻徐氏“敏慧能诗,孙觌以为不类妇人女子所为,其笔墨畦径,多出于杜子美”[28]。胡宗伋妻莫氏“通经学,晓音律,作诗文如慧男子”[16]698。可见男性文人虽然欣赏女性的才华,但却认为诗词歌赋非女子所为。“如慧男子”的评价更是隐含着女性不如男性的性别歧视与偏见,也极大地撇清了创作才华与普遍意义上女性的关系。

第二,身为男性读者,父权制的性别观念往往使得他们在评价女性著述者成就时纠结于所谓的“妇德”。封建士大夫们以极其严格的态度审视女性著述,一旦发现作者有所谓的“失节”行为,就很有可能给予不客观、不公正的对待及评价。李清照和朱淑真的例子最具代表性。

对李清照的负面评价从南宋时便有了。宋人王灼在《碧鸡漫志》中极其尖锐地批评李清照“晚节流荡无归”,在其词作中“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籍也”[29]。南宋晁公武和陈振孙在收录李清照的著述时,也不忘加上“然无检操……不终晚节。流落江湖间,以卒”[30]以及“晚岁颇失节”[31]的话。因为李清照词写得实在太好,不能不佩服,又纠结于所谓的“晚节”,于是一部分清代文人干脆否认李清照再嫁一事(8)详参艾朗诺:《李清照的传记:明清时期》,见《荆楚理工学院学报》,2011年第3期,第8—10页。。对李清照的负面评价当然影响了她的著述流传。李清照除《漱玉集》一卷外,还有《李易安集》十二卷,清初尚存,“惜无人为之传写刻印,致湮没不传,为可惜也”[4]49。

与李清照相比,朱淑真则遭受了来自男性文人的更猛烈的负面评价。朱淑真的作品在她死后被父母焚烧殆尽,后来南宋人魏仲恭将其为数不多的作品收集起来,命名为《断肠集》。朱淑真在宋代并不出名,对她的负面评价始于元代。杨维桢在《东维子集》中就说她“出于小聪狭慧,拘于气习之陋,而未适乎情性之正”[32]。明人徐伯龄《蟫精隽》评价其“虽有才致,令德寡矣”[12]304。清靳光宸《咏朱淑真》亦叹曰,“密约黄昏试晚妆,已拼身付野鸳鸯。身名不爱诗名爱,集得新编号《断肠》”[33]。

当然也有吴淑姬这个例外。吴淑姬早年许配他人,未嫁而夫卒,后来嫁给杨子治。文人士大夫对其再嫁一事似乎并不计较,而且还为她再嫁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据元人林坤《诚斋杂记》,其“未嫁夫亡。未亡时,晨兴面,玉簪坠地而折,已而夫亡。其父以其少年,欲嫁之,女誓曰:‘玉簪重合则嫁。’居久之,见士子杨子治诗,讽而悦之,使侍儿用计,觅得一卷。心动,欲与之合,启奁视之,簪已合矣。遂以寄子治,结为夫妇焉”。吴淑姬再嫁之所以不受责难,表面上看是她顺从天意,实质上与她再嫁后“优于内治,里中称之”,而子治后来“仕至兰陵太守”[34]有关。在文人士大夫看来,女性有才学固然好,但女性的才学应该用来襄助丈夫和教育子女,同时还应该保有女性应具备的妇德。宋代礼部尚书孙冕为刘元载妻、詹光茂妻、赵晟母作品《三英集》所作序鲜明地表达了这一观念:“三英者,三哲妇之词也。世有男子大夸篇咏,而意随语尽者,滔滔皆然。三英妇德天赋若此,忍不序而揭之乎!”[35]

四、结语

综上,在宋代,由于城市文化和商品经济的发展,宋代士人家庭对女性管理家庭和家族的能力较为重视,也相对重视女性的教育,因此女性阅读空间更大,相对而言也就拥有了更大的创作自由。宋代绝大多数阶层的女性都有机会接受教育,且其著述内容丰富,除诗词文外,还涉猎男性的传统知识领域。不过,她们的著述被辑录和保存,绝大多数情况下与她们身边的男性有关,一小部分与她们的社会身份或其身份的象征意义有关。文人士大夫在评价宋代女性作者及其著述时往往存在着明显的性别偏见,他们虽然欣赏有才华的女性,但依然认为创作并非女子事务,他们希望女性的才华服务于家庭,同时也希望女性德才兼备。在他们看来,女性之贞比其才更为重要。这种观念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宋代女性著述的辑录与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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