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壮族大学生语言使用及语言态度调查研究
2022-06-14林琳
林琳
(广西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南宁 530006)
广西作为以壮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其独特的语言文化多样性为少数民族语言文化及外语教育研究提供了丰富、详实的研究范本和语料,对民族语言文化传承、 建构和谐的语言文化价值观有重要意义。在此背景下,该文对壮族大学生的语言使用状况和语言态度进行调查分析,以期对壮族地区语言生态、民族认同、语言使用状况与语言认同的相关性研究有所启示,促进民族语言文化传承和国家意识的和谐发展。
1 广西壮族大学生语言使用现状及语言态度调查
近年来,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研究得到学界广泛重视,并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和“筑牢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要求下获得广阔的研究前景[1]。而大学生是语言文化传承的主体,其语言能力、使用状况、态度和认同观是语言现象研究的重要指标[2]。基于语言习得视角,壮族大学生是掌握民族语、通用语及一门外语的多语者。该研究以广西民族大学、广西民族师范学院、 南宁职业技术学院等院校中以壮语为母语的本科生、少数民族预科生为对象,对第一语言、第二语言,外语作为第三语言的使用状况进行研究,并分析其语言态度和影响因素。
该研究以实地调查为主,辅以网上信息搜集(问卷星)等形式,结合使用半结构访谈、变语配对等研究工具。共发放问卷2 215 份,回收有效卷2 208份。女生占比约66.0%,男生约34.0%;理科和文科比例分别约为58.0%和42.0%。
1.1 语言使用现状调查
根据Fishman 提出的“域”(domain)语言学概念,“域”是在多语环境中重要的交往情境集合,包含了会话者、会话地点等因素[3]。该研究将受试者的语言使用域分为“学校(与教师、学生、后勤工作人员等交流) ”“家庭( 与不同代际家庭人员交流) ”“家庭所在社群(与族人交流) ”“公共场合( 商场、医院、娱乐场所等)”4 个不同部分。在语域中对不同语码的选择体现出语码的不同语用交际功能和影响力,也是多语者对不同语码的语言态度和认同度的差异[4]。调查结果分析如下。
家庭内部语域中壮语的使用凸显出代际变化的特色,即壮语的使用频率因代际的更迭呈现出逐步递减的状况。大学生与祖父母一辈使用壮语交流占89.8%左右,而与父母辈降为约79.6%,平辈的兄弟姐妹则为70.2%。壮母语使用逐步递减带来的是方言和通用语的增加。家庭族群内部是本族语言文化得以维系的重要语域,其下降趋势是语言削弱的指征。壮语和方言、通用语的代际差异是语言态度差异的直接体现。而外语在家庭语域比重较低,其中父母和家庭成员受高等教育程度对外语的使用产生重要影响。
学校语域中壮语作为日常交际工具使用频率较低,多数出现在同乡间,语码混用和转换的现象较为普遍。但值得注意的是,部分壮语程度较高、而外语水平较低的学生在外语习得过程中受到本族语的影响,约有15.0%左右的学生依赖壮语进行外语学习,本族语对外语的负迁移较为明显。而课堂学习调查显示,约10.0%的学生习惯使用壮语进行思维语码转换,即转换为壮语来思考学习英语。
在家庭所在社群和公共场合两个外部语域中,家庭所在社群的壮语使用率略高于通用语,普通话作为通用语的使用随着交际对象的年龄增加而递减,在年轻群体中通用语的使用更广泛。公共场合(即学校所在地的公共场所)的调查中,只有在遇到老乡的时候才会使用壮语,发挥交际作用的主要是通用语。
1.2 语言态度调查
该研究对语言态度的调查采用了李克特五级量表,基于认知、情感、行为维度设置了“好听”“亲切”“有实用性”“社会影响力”等评价指标,具体情况如表1 所示。
表1 语言态度分析
调查显示,尽管从情感维度壮族大学生对于本民族语言有较强的主观认同和保护欲,对自身的民族身份也持正面积极的态度,但对其总体评价普遍低于作为通用语的普通话,甚至外语。其中最高的是“亲切感”,其次是“实用性”,然后是“社会影响力”,最后是“好听”。究其原因,从主观因素分析,学生将母语作为维系族群间情感关系、 强化族群认同的重要工具,并在心理认知上有一定的归属感,故而觉得“亲切”。而在社交场合,特别是在遇到同乡时,壮语又发挥了拉近社交距离、 划定族群群体的社交语用功能,而在外语学习中母语也承担了部分功能,因而部分学生认为有一定实用性。在“社会影响力”方面壮语明显低于通用语和英语,这是国家大力推广普通话的成效,也是全球一体化格局下英语的国际影响力造成的。而“好听”一项显示,约25.0%的学生认为“比较难听”,约40.0%学生认为“没什么感觉”,15.0%认为“难听”,且壮语越熟练的学生在壮语各项上打分越高,显示语言水平与态度间的正相关关系。
通用语的数据统计显示学生对普通话持积极认同态度,在社会影响力、实用性等方面认同度较高,说明中华民族共同体和国家统一意识已经根深蒂固,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的地位深入人心。而且在调查大学生对中小学课堂教学用语的看法时,约95.6%学生认为可以接受普通话或壮、汉双语教育,只有约4.0%的学生认为民族语言是最好的教学用语。壮族大学生在认知层面和行为选择上均对通用语达成高度统一的积极认同。
对英语的语言态度调查显示,壮族大学生对英语持较积极客观的态度。其中“社会影响力”方面,90.0%以上学生认为英语对社会发展有较大影响,特别对西部民族地区经济发展、 对外交流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并认为学好英语有助于向外界推广民族文化。由此可见,壮族学生具备一定的跨文化交流意识和人文素养。此外,学生也认为,英语在未来职称评定、就业及考研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因而普遍认为其有“实用性”,这也是“工具性动机”的一种体现。但从感性角度而言,由于壮语对外语习得造成的困难使学生对英语学习产生一定畏难情绪,即“心理认知距离”[5]“亲切感”的程度较低。“好听”方面,近一半学生认为英语较“悦耳”“洋气”,对英语具有一定的文化认同。
2 影响语言态度的变量研究
基于认知、情感、行为维度的语言调查结果可以以感性和理性标准来衡量判断[6]。“好听”程度和“亲切感”属于感性认知,“实用性”和“社会影响力”为理性认知。整体而言壮语的感性评价略高于理性评价,通用语和外语的理性评价略高于感性评价。课题组对其变量分析如下。
2.1 性别、年龄
通过对Pearson 系数显示的相关性分析,性别与语言使用和态度间无相关性。性别与学习生活常用语言相关系数约为0.127,接近0,P 值>0.05,显示与性别不存在相关性。年龄因素导致的语言使用和态度变化使家庭域中壮语使用的代际差异明显。壮语作为家庭内部用语的频率与青少年的年龄成正比,较年轻的母语使用较少,祖父辈使用频率最高。连续对四届学生的调查显示大学生的壮母语能力呈逐步递减的趋势,在家庭中使用通用语进行交流的机会逐渐增加,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壮族地区不断加强了和外界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交流,社会流动加速导致原来单一的家庭交流模式被打破,多元语言文化背景构成的家庭不断增加,从而融入通用语、甚至外语,使交流更顺畅、更多元化。
此外,由于新媒体、网络社交等数字时代产物对交际的影响,对于青少年来说本族语对很多新事物无法准确到位表达,而通用语和外语则更符合时代社会发展的需求,因而对通用语和外语在客观层面的认知态度更积极、客观和鲜明。
2.2 族群身份认同和语言水平
该课题将族群身份认同和语言水平相联系进行研究。既往研究表明语言认同是影响族群识别的关键要素,而族群认同也反作用于语言认同态度[7]。课题组在调查中发现,语言水平、族群身份认同和语言认同态度间有着微妙的链式关系。壮、汉、英语言水平较高的平衡三语者更容易产生对本族语的生产性认同,从而在三语使用和认同上达到良性循环。课题组将语言水平中发挥显著作用的因素——平衡三语水平作为语言水平研究主要方面。在具体案例中,受试学生在熟练掌握壮语、汉语、英语且三语水平较为均衡的情况下,具有以下认同特征:首先,熟练掌握壮语的学生往往希望维持其本民族语言文化传统,表明本民族文化认同在其价值观及语言态度中的重要地位,具有较强的族裔身份认同;其次,在三语平衡系统中学生通过汉语文化的中介作用,达到壮语文化认同与英语文化认同相互促进、 和谐共生的良性循环。调查中很多平衡三语者具有较为熟练的英语水平,具有更强烈的以英语传播本民族文化的意识,因此本民族身份认同也得到了强化。在良性生态环境下民族身份认同增强也对通用语、 英语的使用和语言态度形成了积极正向的迁移,构筑起本族文化、国家层面上的汉文化、英语文化的跨文化意识,在三者间产生了生产性认同。相反,调查中发现很多母语水平较低的非平衡三语者,对本民族语言文化了解不多,本民族身份认同意识较弱,对民族语言和民族身份的态度仅是为了以后工作、升学等的便利,表现为工具性认同。
2.3 家庭内部受教育程度
由于广西各地教育文化水平的差异,家庭教育的区域差别较大。课题组选取了南宁、桂林、百色、崇左等能够代表不同经济文化水平的城市为研究对象。调查结果显示,家庭内部(以父母亲为主)受教育的程度越高(本科及以上),壮语使用频率越低,并较多使用通用语,也不同程度存在一些外语使用的状况,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家庭(初中以下)相比,对通用语和外语的认同度明显提高。
2.4 家庭主要成员职业状况
职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地位和威望,因而家庭成员(以父母亲为主)长期从事的职业也会对语言使用和语言态度产生一定影响。调查结果显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专业技术人员、国企管理人员、外资企业高管等职业背景的家庭,对通用语和英语的认可度较高,壮语使用比例较低。相反农林牧渔业、水利等从业人员,生产、运输、务农者,个体商贩等职业背景的壮语使用率较高,家庭内部较少使用通用语,对英语的语言意识较为淡薄。
2.5 家庭所在地
课题调查显示,家庭常住地为市、县的壮族学生通用语的使用意识高于壮母语,对通用语社会影响力的认可度较高,对外语也较为认可;而常住地在壮族人口密集区的镇、乡、村及少数民族自治地方的家庭内部对壮语的使用意识和认可度较高,通用语的使用程度较低。调查显示了语言态度和使用的城乡差异、地区差异。
调查过程中课题组发现,根据广西不同区域的经济发展状况,经济文化较发达且对外交流频繁的地区文化相对繁荣丰富,其包容性和文化交流意识较为强烈。而相对欠发达、对外文化交流较欠缺的地区,由于生活环境闭塞,语言文化环境呈现出本土文化意识占主流地位的特征。课题组调查还显示,语言习得初级阶段,在较为封闭的生活和语言环境中习得语言的学生,即使过后习得其他多种语言,对原语言仍保持较高的认同态度。语言态度与家庭常住区域特征的相关性,究其根源是与少数民族大学生原生语言环境相互关联的体现。
3 语言使用与语言态度的相关性
从语言态度调查中,对“好听”“亲切”“实用性”“社会影响力”等评价指标分析,“好听”“亲切”属于语言情感维度的指标;“实用性” 属于语言功能维度的指标;“社会影响力”为语言地位维度的指标。课题组结合学校、家庭、公共场合等语域,对语言使用状况与语言态度3 方面维度指标进行了Spearman 相关性的数据分析。综合分析显示,各语域的语言使用状况与语言功能的相关性处于较高的水平(r=0.137,P=0.000**<0.001),其次是语言地位(r=0.129,P=0.000**<0.001),最后是社会情感 (r=0.089,P=0.000**<0.001)。由此可见,作为语言功能和语言地位维度的重要指标和体现,“实用性”“社会影响力”等语言态度指标成为影响语言使用的主要因素,其次是“好听”“亲切”。从语言功能、社会地位维度出发,学生对普通话的认同体现了通用语的“显性威望”,即在社会影响力方面较为强势,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也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而壮语文化在情感维度属于“隐性威望”,其“亲切感”等感性认知对其语言使用产生一定影响。
4 结语
通过对广西壮族大学生的语言使用状况、 语言态度的调查分析,发现壮族大学生作为掌握本族语、通用语并同时进行外语学习的多语者,其语言使用、语言态度及认同呈现复杂性、 多元化特征,并受家庭、教育背景、民族身份认同、语言水平、区域经济文化状况等多种因素制约,语码思维转换、文化意识迁移现象显著。基于该研究,我们应正确理解多种语言文化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下增强国家统一意识的辩证关系,深化民族语言使用和态度研究,提升少数民族学生多语能力,不仅对培养中华民族文化的对外输出和跨文化交际能力有重要意义,也有助于民族语言文化传承和国家通用语言文化的和谐统一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