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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建构论视角下海外社交媒体国际话语空间的公众情绪研究

2022-06-14赵永华窦书棋

新闻爱好者 2022年5期
关键词:推特社交媒体

赵永华 窦书棋

【摘要】当前,社交媒体已成为洞察国际话语空间中公众观点、态度和情绪的窗口。通过对2018年3月至2019年12月公众就中美贸易争端在《华盛顿邮报》Twitter账号下发表的10125条评论进行社交网络文本分析和情感分析,发现公众情绪整体偏向负面,呈现出21类负面情绪和5类正面情绪。以社会建构论为视角,从情绪产生的社会根源来看,随着公众逐渐成为社交媒体中信息传播的重要参与者,公众在情绪氛围的影响下容易出现情绪的“固化”和“极化”,极易受到极端言论的影响。此外,美国国内的民粹化趋向以及由此导致的信任异化、社会失衡、政治失序,使得网络公众情绪整体呈现出反精英、反建制、非理性的“极化”和“对抗”特征。

【关键词】中美贸易争端;社交媒体;公众情绪;计算传播分析;推特

当前,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均在发生新一轮变革。在虚拟世界,社交媒体为公众的话语表达提供了全新的语境,以社交平台作为中介的传播渠道为公众抒发、表达情绪提供了新的可能性,我们进入了情绪置于事实之前的后真相时代。同时,社交媒体也逐渐渗透到国际事件之中,它以便捷的接入方式、遍在的交往互联将过往分离、独立的不同身份、背景、信仰的公众聚合起来,为公众讨论国际事件提供了平台。社交媒體已然成为洞察国际话语空间中公众观点、态度和情绪的窗口。

美国在《2018年美国国会报告》中将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对手,并开始对中国展开全方位的强势压制。2021年拜登政府上台,也并未从本质上改变美国的对华政策。在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的背景下,两国的贸易摩擦仍在继续,并对国际格局持续产生重要影响。本文试图将研究置于中美贸易争端这一国际语境之下,采用计算传播方法,探究海外社交媒体上公众的情绪呈现与演化,并从社会建构论视角出发,结合网络传播规律,探求社交媒体上围绕国际议题公众情绪产生的社会根源和传播特征。

一、研究设计

(一)研究问题

美国《时代》杂志在Twitter诞生时曾预言,新媒体尤其是社交媒体的崛起,不仅会改变世界,还会改变世界改变的方式。[1]皮尤研究中心自2005年开始追踪社交媒体的普及程度。数据显示,2005年时,仅5%的美国成年人至少使用一种社交媒体平台,到2011年这一比例上升至所有美国人的一半,到2019年已有72%的美国成年人使用特定类型的社交媒体。新媒体时代,海量信息撞碎了事实,事实碎片化且难以考据,自媒体的传播特性使得事实的版本更多,证实的难度更大,从事实到价值的过程也更加复杂。[2]在英国脱欧和2016年美国大选两个“导火索”的影响下,我们已然进入后真相时代,情绪置于事实之前首先到达受众,再经由受众对社会产生影响。这一过程中,情绪不再是过往认知中事实的伴生物和附属品,而是能够经由受众在社交媒体中广泛传播和蔓延,逐渐具有了和事实同等重要的属性,甚至能反作用于事实的发展与走势,情绪在传播过程中的重要性被凸显出来。

社交媒体也呈现出政治渗透日益强化的趋向,并且深深改变了各国公众参与政治讨论、表达政治诉求的方式,成为人们发表政治见解的公共场域。以Twitter为例,它已成为塑造鲜明政治形象、主导美国舆论走向、传播美国领导人执政理念,甚至影响美国外交政策的平台。有研究发现,Twitter用户发表推文的高峰期与电视辩论、政治集会等线下事件有关[3],推文的情感维度数量(包括与某些政党或政客有关的积极与消极情绪)与其转推率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4]。

欧洲研究院的报告《社交媒体——影响政治生活的新力量》曾指出,在Twitter上,有关政治的信息和讨论比在其他社交媒体平台上更广泛、更具有批判性。正如互联网本身的发展一样,微型博客日益被视为一种潜在的吸引公民参与政治活动的工具。[5]因此,在探讨公众关于国际政治/国际关系议题的情绪表达这一话题时,选择Twitter加以研究是必要的。

基于此,本文主要研究以下问题:

问题1.就中美贸易争端议题,公众在Twitter上呈现出何种情绪、有何特征?

从2018年3月至2019年12月,中美贸易争端持续时间长、影响范围广,在这一过程中,公众的情绪呈现出哪些整体特征?此外,随着贸易争端进入不同阶段,以及中美两国在贸易争端中扮演角色的转换,公众的情绪产生了哪些动态变化?

问题2.从社会建构论视角切入,哪些社会结构因素影响了公众在Twitter上的情绪呈现?

情绪并非仅仅受到个体生理“本能”和“冲动”的驱使,社会因素在更大程度上影响着情绪的引出和表达。[6]就网络公众情绪的社会根源这一问题,本文将视线聚焦于美国公众,结合社交媒体环境、中美关系、美国社会环境进行分析,着重探究美国公众情绪呈现背后的社会结构因素。

(二)研究数据

本文之所以选择中美贸易争端作为案例,一是从国际关系角度考虑其重要性以及与中国的相关性。近几年中美关系复杂多变,美国从自身利益角度出发对华发动贸易战,中美贸易争端对国际经济秩序产生了深远影响。虽然新冠肺炎疫情的出现使全球公众对中美经贸关系的关注减弱,但贸易争端的本质并未因疫情而改变,并持续影响中美关系。中美两国产业经过四十余年的发展已深度融合,短期内难以完全割裂,美国采取了既竞争又合作的务实策略。二是从社交媒体的情绪角度考虑。美国从政界到媒体都对中美贸易争端进行了一系列分析与报道,煽动公众情绪,涉华推文高度聚焦中美贸易争端、中美关系走向等重大议题,“为发动对华经贸摩擦寻求合理性,推动塑造民众认同,推文的情感色彩非常强”[7]。因此,选择这一案例探究海外社交媒体在国际议题上的公众情绪呈现与演化具有代表性。

在社交媒体的选择方面,本文以Twitter作为研究对象,但由于爬取Twitter上有关中美贸易争端的所有推文并不现实,因此选取《华盛顿邮报》Twitter账号下网民发表的评论进行研究。《华盛顿邮报》在美国甚至世界都有较大的影响力,尤其擅长政治类报道。该报于2007年入驻推特,截至2019年12月已有1490万关注者。642065A5-C7F5-4AC5-9A5F-73E1FB44E208

数据检索方面,根据中美贸易争端的进展,本文选取2018年3月3日(《华盛顿邮报》发出关于中美贸易争端的第一条报道)至2019年12月14日(中美两国达成第一阶段贸易协议)作为数据检索的时间段。时间范围的选择基于两个原因:一是能够保证从较长时间段看待海外社交媒体中公众对这一事件的情绪呈现和表达;二是避免研究结论受到新冠肺炎疫情所带来的非正常生活状态以及由此带来的非常规情绪的影响,能够更为真实地探究公众情绪。

笔者采用Twitter内置的“高级检索”方法,以“China”(中国)和“trade”(贸易)作为关键词进行报道检索,共检索到《华盛顿邮报》与中美贸易争端相关推文285条,清洗重复的以及与中美贸易争端无关的推文13条,得到272条推文,推文下方用户评论共约12000条。根据中美贸易争端中两国的摩擦程度和《华盛顿邮报》对中美贸易争端的报道频次,本文把2018年3月至2019年12月期间与中美贸易争端相关的272条推文分为五个阶段(见表1)。数据爬取方面,本文使用Python3依次爬取272条推文下方的用户评论,清洗非英语评论后共得到有效评论10125条作为研究数据。

(三)研究方法

1.社交网络文本分析法

社交网络文本数量规模庞大,采用人工分析的方法较为困难,因而当前学者偏向基于自然语言处理(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NLP)方法进行分析,又称为“文本分析”或“计算机辅助文本分析”。这种文本分析以词为单位,在分析过程中,分析词语出现的频率或共现的频率,以此构建出大量文本中的议题模型。该方法最大的优势就是以词为单位进行分析,比起传统的分析方法更加细致。然而,为使分析的结果更加客观和全面,还需要将具体的词语置入语境中讨论。本文主要使用Python3进行词频分析与共现分析。

2.情感分析

情感分析是指利用自然語言处理、机器学习以及统计等技术挖掘文本中的主观态度、情绪或观点,并且进行语义定向或极性分析,也被称为观点的挖掘或情感倾向性的分析。情感分析可视为一种特定的文本分析。情绪分析通常必须先断词,然后根据事先建构的情绪词典,或者使用机器学习方法,以人工监督或全自动方式,辨识词汇的正、负情绪类别,经过统计和整合,借以判断文本的情绪倾向。

本文采用情绪词典的方法进行分析,使用TextBlob工具包进行公众评论的情感极性分析。TextBlob是可以处理文本内容的Python类库,该工具包自带一些训练较好的词典,可以进行情感极性分析。这种分析方法可以判断语句的情感倾向,结果取值范围为-1到1,情感值越接近于-1则说明该情绪越偏向负面,情感值越接近于1则说明该情感值越偏向正面,0则代表情感倾向为中性。此外,该工具包还可以进行文本主观性的判断,结果取值范围为0到1,主观性值越接近于1说明该文本表述越主观,主观性值越接近于0说明该文本表述越客观。

二、数据分析与研究发现

(一)情绪氛围影响下的情绪固化

研究发现,公众就中美贸易争端发表的评论中一共出现5类正面情绪、21类负面情绪。在正面情绪中,公众对贸易争端持比较乐观的态度,认为“贸易战是一件好事”“能使美国更富有”“美国能轻松获胜”,但正面情绪整体出现频率并不高。负面情绪的种类更为繁多和复杂,主要分为三类:一是对特朗普个人的谩骂和指责,如认为“他是一个白痴”等;二是对贸易争端给美国带来负面影响的担忧,如认为“美国工人将变得更为贫穷”等;三是对媒体的不信任,如评价“媒体在报道假新闻”等。可见,公众的负面情绪表现为生气、愤怒与担心、忧虑并存。

从历时性角度看,大多数情绪会在首轮交锋期形成并蔓延,随着贸易争端进入不同的阶段,大部分情绪仍会持续出现在公众评论中,这意味着这些情绪在社交媒体中持续蔓延和传染,继而形成一定的情绪氛围。公众对于中美贸易争端讨论的激烈程度的确与贸易争端的激烈程度呈正相关关系,情绪词在平稳休战期出现的频次相对较低,在贸易争端非常激烈的再次升级期出现频次较高,可以认为,现实环境中贸易争端越激烈,社交媒体中情绪的蔓延与传染更迅速。但无论是贸易争端较为平稳还是较为激烈的时期,5类正面情绪词中有3类情绪在各个时期均有出现,21类负面情绪词中有12类情绪在各个时期均有出现(未在5个时期均出现的情绪词多为整体出现频次偏低的词语),因此,可以认为在情绪氛围的影响下,公众情绪出现了固化的现象,即贸易争端伊始出现的情绪会成为情绪氛围中占主导地位的情绪,并在以后的各个时期延续下去。

(二)情绪氛围蔓延下的情绪极化

法国哲学家凯斯·桑斯坦曾提出“群体极化”的概念,他认为团体成员一开始存有的某种倾向,在历经商议后会朝着多数人偏向的方向继续移动,最后形成极端的观点。研究发现,公众对于中美贸易争端的讨论中同样存在情绪极化的现象。社交媒体环境“后真相”的特性和信息的裂变式传播,使得情绪在公众中蔓延、扩散,形成特定的情绪氛围,在造成情绪固化的同时也会出现情绪的极化。

研究发现,公众对中美贸易争端的负面情绪始终居于主导地位,10125条评论的情感极性值为-0.11,在不同时间段内,情感极性整体仍围绕-0.11上下波动,其中持续升级期情感极性在-0.4至0.6之间波动,波动幅度较大,其余阶段公众情感极性也存在比较明显的波动,但是幅度相对于持续升级期较小。具体来看,再次升级期情感极性值为-0.14,为五个阶段中最低(见表2),表明这一时期公众整体情绪为五个阶段最低、负面属性最为明显。在情感的主观性方面,10125条评论的主观性值为0.49,整体值居中。其中持续升级期情感主观性为0.52,为五个时期中情感主观倾向最强的阶段。从波动情况来看,首轮交锋期、持续升级期、平稳休战期评论的主观性波动较大,再次升级期和势态缓和期波动较小,也即随着贸易争端时间战线拉长,公众情感主观性的波动情况趋于缓和。642065A5-C7F5-4AC5-9A5F-73E1FB44E208

从微观层面来看,自2018年3月3日《华盛顿邮报》第一次报道有关中美贸易争端的议题开始,推文下方的评论中便开始弥漫着负面情绪,有公众称这是“坏消息”,有公众评论“走着瞧”,甚至有公众预言“最终遭罪的将会是美国人”,这些较早发布的评论从一开始便形成了反对、怀疑中美贸易争端的情绪氛围。特别是在这类复杂的国际议题中,公众很难掌握事件发展的来龙去脉,更难以结合两国外交关系、发展历史全面考察,因而呈现在社交媒体的评论往往较为浅表、情绪化,形成的情绪氛围通常也较为极端。可以认为,在情绪氛围的感召下,后进入者极易受到社交媒体中情绪氛围的影响,被一些强化、极化后的特定情绪所影响,而与此前情绪氛围相反的情绪,则在这种情绪氛围的压力之下逐渐被淡化,最终造成情绪的极化。

(三)民粹化映射下的情绪对抗

就中美贸易争端这一议题,公众情绪呈现出对抗的特征,这种对抗主要表现在三方面:一是公众与美国政府(主要是特朗普)的对抗,通过词频分析与情感分析发现,“Trump/trump”(特朗普)在所有评论中出现1912次,频率仅次于“the”“to”“is”等没有实际意义的虚词,提及“Trump/trump”的评论的情感极性值为-0.213,偏向负面,这些评论中批评、质疑、调侃是主要情绪,如认为“特朗普不是一个好的决策者”“贸易战将伤害美国人民”“特朗普太蠢了”“我讨厌特朗普”等。可见,在评论中公众常常是批评、指责政府,甚至是非理性的情绪宣泄。这种批评与指责往往不是经深思熟虑后的表达,而是一种即时的、无意识的对抗。

二是公众与媒体的对抗,对媒体报道真实性的怀疑是主要情绪,在“fake”出现的48次中,有37次以“fake news”(假新闻)的形式出现,甚至很多公众使用“#fake news#”的标签进行评论。比如,很多公众称《华盛顿邮报》为“假新闻媒体”“具有极强的偏见”,称“主流媒体常常报道假新闻”“没人会相信媒体”。事实上,自2016年以来,美国新闻业长期存在的自由主义倾向、精英化思维已遭到广泛批评。本研究结果显示,假新闻在后真相时代的泛滥,极大程度上加深了公众对主流媒体的不信任程度。

三是公众与公众的对抗,这主要体现在公众内部难以达成共识。研究发现,虽然公众情绪的形成历经了固化、极化的过程,整体偏向负面,但在微观层面,就具体议题,公众情绪却包含两个甚至多个不同面向。公众普遍关注贸易争端带来的影响,且多数认为负面影响大于正面影响,但对于关税情况、经济发展、农民生存、失业率、赋税变化、股票走势等具体问题,公众分别有不同的认知和判断,存在不同属性的情绪。如就关税(tax)议题,有公众认为“中产阶级会从关税改革中获益”,有公众却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认为“关税政策会摧毁经济发展”。再如,就农民(farmer)问题,大多数公众对农民持同情与怜悯的态度,认为“贸易争端会在很大程度上伤及无辜的农民”,但少部分公众却认为“很多农民支持特朗普,他们应该为贸易争端带来的负面影响埋单”。总之,在诸多具体议题的讨论中,公众常常就同一议题同时存在正面与负面情绪,内部撕裂严重。

这种情绪的对抗及其非理性的表现,体现了社交媒体中情绪民粹化的特征。互聯网为任何人、任何组织和任何社团在一个虚拟的公共空间尽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与态度、宣泄情绪等创造了条件,它也成为民粹主义的主要信息来源和集散地,并引发民粹主义的流变与异常。网络民粹主义本质上充斥着群体极化的色彩,尽管网络民粹主义体现了在意见市场中观点的自由表达,并推动了民主决策,然而,当网络民粹主义裹挟了大量偏激、极端的情绪出现在公共舆论中,会对公众的日常生活和社会与国家的稳定造成巨大的破坏。[8]而就中美贸易争端这一议题,情绪的民粹化无疑会加重两国之间的误解,甚至可能引发更为激烈的贸易争端。

三、公众情绪产生的社会根源

从社会建构论视角来看,社会脉络决定了谁在何时、何地、以何为基础、为何种原因、以何种方式体验、表达了哪些情绪。[9]本研究发现,围绕中美贸易争端这一议题,海外社交媒体中的公众情绪呈现出固化、极化与对抗的特征。在研究Twitter公众情绪特点的基础上,本文尝试从情绪产生的场地和方式(社交媒体)、情绪产生的基础和原因(事件本身、社会文化环境)角度出发,并将视线聚焦于美国公众与社会,阐释网络公众情绪产生的社会根源。

(一)作为场地的社交媒体:网络环境造就公众情绪固化、极化与对抗

社交媒体时代传受界限模糊,公众既是媒体发布信息的接收者,又通过评论、转发、点赞等社交方式成为新的信息传播者,对于较晚关注到《华盛顿邮报》关于中美贸易争端报道的公众,则会同时接收来自媒体和先前关注到此类报道的公众发出的信息,并受到情绪氛围的浸染,在“羊群效应”的影响下表达相似的看法,出现情绪固化。

当多数公众被他人的极端言论影响,则可能使舆论集体倒向极端的一边,出现情绪的极化。在国际事件中,由于立场、观点的不同,舆论可能向多点发散,即情绪从不同的方面、角度发生极化,甚至催发“舆论海啸”。在这一过程中,平民话语与精英话语的对抗属性凸显,公众情绪中的对抗成分由此可能变得尤为显著,形成一种“大众式”对抗与“民粹式”对抗,并可能逐步蔓延到现实社会,甚至反作用于事件本身。在社交媒体这一场地之中,技术赋权带来话语赋权,福柯曾指出的话语的建构性力量及其背后权力与知识的共谋凸显。

(二)作为基础的事件:中美关系影响公众的认知框架与情绪波动

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对双边关系,并且具有超越双边关系的全球性意义,合作不仅对两国有利,而且对世界有利;对抗则是两国乃至整个世界的灾难。[10]当前中美关系的尴尬境地主要是由于美国对华战略思维发生了变化,把中国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长久以来,西方对中国具体国情缺乏了解与把握,“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根深蒂固。[11]特朗普的离任并不代表中美关系将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中美经贸关系的结构性、机制性和全局性问题仍然客观存在,同时,中美两国也都在维护本国利益的基础上寻求新的互动模式来处理这些问题,从日益接近的经济实力出发,两国只能相互协调,相向而行。[12]中美关系将在一段时间内保持战略博弈的状态,合作与冲突并存将是主要框架。642065A5-C7F5-4AC5-9A5F-73E1FB44E208

这种复杂而尴尬的中美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美国公众的认知,进而影响其在社交媒体中的情绪表达。华中科技大学国家传播战略研究院发布的《中美两国公众的世界观念与国家印象研究报告》将国家关系划分为伙伴关系、竞争关系、竞争与伙伴关系三种维度,调查结果显示,22.6%的受访者认为中美处于竞争关系,25.3%的受访者认为中美之间是竞争与伙伴关系,仅18.6%的受访者认为中美两国是伙伴关系。[13]还有研究认为,国际受众对中国源远流长、丰富多彩的历史文化持积极肯定的态度,而对中国的当代文化、社会发展比较陌生,甚至误读误解。[14]

美国公众对中国的既有认知和刻板印象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对中美关系的认知框架。由于政治制度、历史脉络等结构性因素的影响,部分美国公众对中国持有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偏见,认为中国是落后的,中国所倡导的价值观是异质的。民调数据表明,近年来对中国持负面看法的美国民众激增,甚至逆转了2008年金融危机结束以来美国民众对华持负面态度比例显著下降的趋势。[15]本文研究结果显示,中国(China)是美国公众讨论的焦点之一,部分美国公众认为“中国将成为世界的新领袖”“中国不应该相信特朗普”,但也有公众无端指责“中国不会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任何积极影响”。而对于贸易争端,有公众表示“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都不会赢得这场‘游戏”“中国将会出台一系列关税政策”,然而也有公众表示“相比于美国对中国的需要,中国显然更需要美国”。总之,对中美关系与中国的认知影响到了公众在社交媒体中的情绪呈现,公众整体情绪偏向负面,并且波动较大,表现出乐观与悲观情绪交织的特点。

(三)作为原因的现实:美国社会民粹化在社交媒体中的映射与放大

公众的情绪呈现还反映了美国国内的社会特征——民粹化趋向。美国是民粹主义的重要滋生地,保罗·塔格特(Paul Taggart)认为,“民粹主义就像装饰的图案一样贯穿于美国的政治生活之中”[16]。2020年拜登胜选使美国看似迎来了“后特朗普时代”,拜登政府也致力于对多个关键性议题做“去特朗普化”处理,但是,鉴于特朗普任内不遗余力地开展民粹主义动员,触发了人民质疑政府、抨击精英的惯性,白宫易主并不等于本轮民粹主义回潮戛然而止。相反,该思潮持续受到美国尖锐的社会矛盾裹挟而发生嬗变,未来或将脱离民粹主义领袖,而以“无序民粹主义”的震荡形式和与种族、阶层、环保等议题交叉的方式爆发出来。[17]

随着美国国内社会的转变,美国与世界的关系发生了极为明显的“范式转换”,美国已从全球化的倡导者转变成全球化的逆反者,全球格局也呈现出越来越显著的混乱迹象。[18]在对中美贸易争端的讨论中,公众呈现出的极化态势是民粹主义下“失衡的极化”的表现,呈现出的对抗特点又是民粹主义下“大众抵抗情绪”的表现。社会失衡、政治失序与网络情绪的极化、对抗相勾连,公众将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满、忿恨呈现在社交媒体中,并借由网络的虛拟、匿名进一步强化,话语中充满了政治抗争的意涵,体现着民粹主义的意识形态。

早在1998年,布鲁斯·宾伯(Bruce Bimber)就曾讨论过互联网在线沟通的方式让民粹主义直接接触民众的可能性;2004年,拉尔夫·凯斯(Ralph Keys)提出“后真相政治”(post-truth politics)概念,用以阐述政治中的欺骗。[19]而当社交媒体广泛而全面地“入侵”公众生活后,此番“后真相政治”在社交媒体上更加凸显。在回声室(echo chamber)和过滤气泡(filter bubble)的作用下,社交媒体中的民粹主义更加显化,出现情绪的民粹化现象,社交媒体中的情绪具有了反精英、反建制、非理性的特征。情绪民粹化的表征之一为信任异化,表现为“信任正逐渐以一种反传统、极端化、民粹化的姿态出现在社交媒体中”[20]。信任异化是由政治不信任演化而来的一种社会逆反情绪,正是这种心理,导致了网民对公共机构所提供的信息产生质疑,[21]同时,公众内部的撕裂与对抗也越发严重。可以认为,美国公众基于中美贸易争端产生的情绪对抗现象是美国社会民粹化在社交媒体中的映射,社交媒体又放大了民粹化的情绪对抗。

四、结语

德国社会学家费南迪·滕尼斯(Ferdinand T nnies)在他的《公共舆论批判》中分析,在现代社会和政治生活中,公共活动和公共舆论是塑造政治秩序的重要力量。在社交媒体与社会环境勾连日益紧密的今天,社交媒体不再是一个“虚拟世界”,而是影响政治生活的一股新力量。社交媒体中的公众情绪、观点、态度正是反映了现实中的公共舆论,为认识真实的社会环境、复杂的国际关系提供了全新的依据。在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局势下,本文对海外公众就中美贸易争端产生的情绪及其社会根源进行分析,在一定程度上为认识中美关系和对美传播提供了借鉴。同时,研究结果或将为了解后真相时代海外社交媒体的公众情绪特征、情绪演化提供参考。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俄媒体交流、战略传播与全球治理中制度性话语权的构建研究”(16ZDA217)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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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华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窦书棋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

编校:王志昭642065A5-C7F5-4AC5-9A5F-73E1FB44E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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