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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字到镜头

2022-06-11常远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茨威格作家小说

文学与电影是一对双生子,文学作品的改编向来是电影创作的一个重要方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由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创作的中篇小说,是其代表作之一。这部以细腻的心理叙事著称的西方经典文学作品跨越重洋,在中国大陆被搬上银幕,改编成电影,完成了小说的重构。本文考察论述这部电影改编的特点,体会电影与文学媒介的不同。

一、概述茨威格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众多小说中的代表作之一。小说以细腻的心理叙事著称,但作家在语言的运用上,不同于西方许多的心理描写小说,没有冗长的句子,没有复杂的心理描写,而是以自然细致的语言描写出一个女子极致的爱恋,这种自然平淡的心理描写在作家的笔下不但不会让读者觉得平凡,反而能够深刻感受到女主人公卑微又火热激情的人生,读者往往随着敏感细腻的文字而哽咽,久久无法平静。

小说以书信的形式讲述了一个女人在其弥留之际、在她死去的孩子身旁,将关乎她一生的秘密写入一封凄婉的长信,向作家R倾吐她沉默一生的暗恋和痛苦。女人平凡、为爱奋不顾身;作家风流英俊、才华横溢、风华正茂。女人在十三岁第一次遇见他就爱上了他,无法自拔。十三岁的少女的爱,不似成年人那种势均力敌,她的爱未经雕琢,汹涌澎湃,不留余地。她将世界所有美好都归结于作家本身。搬家之后,她千方百计地回到他的城市,那时她十九岁,她丢掉矜持与羞涩,只为与他多几次相遇的机会。再次相遇之时,她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殷切盼望着他能够注意到并认出她来。只要他需要,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委身于他。再后来,她怀了他的孩子,她欣喜若狂但没有告诉他。为了让孩子获得良好的生活条件,女人不惜出卖身体。另外,她拒绝任何人的求婚,只为能够随时和他在一起度过短暂的时光,而他始终没有认出她来。直到最后,成为她精神寄托的孩子离她而去,自己也重病缠身,女人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在即将与这个世界诀别之时,她写下一封长信寄给了作家,向他揭示了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告诉他关于她对他最完整、最无私的爱,而作家收到这封信时她已经死去。

故事中的女人是一个把爱情当作生命信仰的人。它包裹着一层诗意,受美与爱的保护,也因此不至于客死他乡。她没有观众,没有舞台,没有进行任何表演,却把这种爱演绎到了极致。这种爱没有什么世俗意义,至于它的悲剧性,是世俗给它下的定义。故事中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快乐无从而知。女子自始至终的少女情怀与她写信时内心的如梦如幻都在茨威格的笔下缓缓走向读者的内心。茨威格在刻画女子的内心独白时运用了细致绵延的笔触,让读者在读完故事之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二、从文字到镜头——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20世纪90年代,徐静蕾抱着看琼瑶小说的态度,第一次品读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初读这部作品,她认为男主人公很坏,是个负心汉。十年后她再看这部小说,理解不同于之前——“我觉得小说里面有许多特别个人化的,同时也是特别人性化的东西,正是这些让我感动得不能自已……客观地说它只是一部以我的视角拍摄的女性电影。”从故事内容看,这部电影作品的结局是开放式的,她认为生活中很少存在有头有尾的故事,为秉持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她摒弃了所谓的“大团圆结局”。除保留故事的主线结构外,导演对故事的时间、地点、背景以及女主角的身份、性格等都进行了调整,本文将茨威格的小说与徐静蕾导演的作品放在一起比较,大致可以总结出这部改编电影的四个特点。

(一)情节与元素中国化

在小说中,故事的发生地点是维也纳,故事的发生时间文本也没有明确指出。小说以大段心理独白为重心,女主人公的一生实质上是在信里通过自我的叙述、个人的独白完成的,因此,整篇故事在叙述时,时间跨度和跳跃性较大,一句话的描述,很多年就过去了,时间只是推动情节发展的次要角色。而电影本想把故事搬到中国现代,觉得剧本不通顺,于是刻意安排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故事发生地点是北平。在这个年代,中国时局动荡,使整个故事的展开带有中国式的真实。

在小说中,作家与女主人公分开是因为外出旅游,在电影中被改编为因局势紧张而分离;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是因母亲改嫁,她借由追求个人的经济独立重返维也纳寻找作家,而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女性还未完全脱离以往意识的束缚,鲜有女性独立的思想,于是徐版电影改为其考上北平女子师范大学而重返北平,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爱情开始更加努力,最终实现了与作家相遇的梦想;小说中女主人公第一次受到作家邀请,是因一次偶遇,从而自然而然地搭讪,相比之下,中国女性的形象塑造得更为含蓄内敛,电影中的偶遇是因警察抓捕示威游行的学生,作家救下参与游行的女主人公之后,对其发出共进晚餐的邀请;小说中女主人公不愿让孩子过穷苦的日子是因为她分娩时在医院受尽了折磨,电影中是由于大时代背景,战乱频仍带来的贫困,女主人公不愿让孩子遭受战争带来的痛苦和伤害,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动机,于是女主人公选择成为上流社会的交际花。

在徐版电影中,呈现了许多独具中国特色的元素。小说中的公寓、轿车、剧院、音乐会、海滩和高级点心铺这些物象变成了中国的四合院、黄包车、戏院、舞厅、保龄球馆和酒水。与小说不同的是,电影还加入许多中国特有的情景和意象,例如,剪纸、烟花爆竹、旗袍、暖炉、饺子、冰糖葫蘆、刺绣,等等。这些元素更能得到中国观众认同,让中国观众在一个更习以为常的场景里体会主人公不寻常的爱意。

(二)女性形象现代化

小说由男性作家茨威格创作。他在作品中深切表达了对女性的理解与同情,但其塑造的女性形象较为完美,符合迎合的是男性的认同。小说更偏向于强调“为爱生为爱死”,女性形象很巧妙地被融合进读者的阅读体验中,女主人公打动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该形象贴合完美的传统的女性形象,她美丽又落落大方,她善良又不失果敢,她狂热又执着刚强,她纯粹美好,敢于为爱牺牲。当时社会中的女性结婚之后就是丈夫的附庸,是放弃自我,而一个完美的女性形象在当时社会就是能够为爱牺牲的,为爱忠贞的,为爱至死不渝的。而电影凸显的是一个“我爱你,但是与你无关”的女性形象。电影的故事情节、女主人公的情感发展基本遵循了小说,但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导演加入了许多现代的元素。电影里的女性有自觉意识,女性成为主导,作家这个形象在电影里似乎只是一个符号式的象征。女主人公对作家的爱没有改变,只是这种爱不再是一种标榜女性完美的工具,不再是宣扬女性伟大的托词,而是成为武器。作为一位现代女性,徐静蕾对女性的理解更加透彻,对女主人公这一生的遭遇更加同情。作为一部二十一世纪的影片,电影中体现的不再是女人对男人的无私奉献,而是女性本身在爱里获得的一种体验,是从十三岁的女孩到孕育了一个生命的女人这一过程中,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成长。即使女主人公深陷对作家的爱里无法自拔,她依然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这段感情的悲剧性。电影激发了观众对于女性乃至时代的思考,这是这部电影的生命力所在。

在电影开头,作家还未进屋就问仆人,“蔡小姐有消息吗?朱小姐呢?”可以看出作家对女人的迫切和轻浮。而在电影结尾,作家看完女人的信件,将胳膊伏在膝盖上,垂下了头,身影间仿佛有叹息之举,作家打开屋门,皱眉望着对面的房间,仿佛看见从前那个一直被自己忽略,却永远守在窗边的女孩。在此,电影用蒙太奇的手法将现实和想象串联在一起,这样的镜头表明作家内心有一种幡然醒悟的悔恨。另外,在电影中,少女第一次进入作家的视野,不像小说中的偶遇,而是主动搬到作家住处附近。后来,当女主人公走进作家那间让她日思夜想的房间时,她感怀过去,忍不住潸然泪下,从背后主动抱住了作家。这种积极主动的行为在小说中是缺少的,这是女性的一种自我意识,她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她不会看低自己,即使靠出卖色相谋生,依然有自己的傲骨。她不是男人的附庸,拥有自己完整独立的人格,是追求爱情的独立个体,这是女性形象的一种进步性体现。

(三)情感表达内敛化

在小说中,女主人公的情感是狂热炽烈的,她对作家R产生崇拜感后,做出了“窥视”的行为,“窥视”作家R的生活。她先是产生好奇心,“站在门口望着”,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整个晚上都在想念作家。随着作家搬进公寓,她的情感更加偏执决绝,开始了无所不在的“窥视”,窥探作家的生活起居、观察拜访作家的宾客、探听作家的行动。自此之后,女人便把作家当成生命的全部,从某种程度上看,她的爱可以说是病态的,这种感情过于汹涌澎湃。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并不允许这种“窥视”。传统的儒家文化讲究“非礼勿视”,也就是说,“窥视”这样的行为是不合礼的。于是,在导演的改编下,女主人公的情感表达相对内敛化,具有东方情感含蓄之美。不同于原著中情感的狂热,电影中女主人公的旁白音平淡又沉静,像以非第一人称视角在进行叙述,陈述一段平凡的感情、陈述一件尘封的往事,在舒缓的镜头与音乐中,将这一切娓娓道来。与原著的“窥视”相比,电影中的女主人公在作家搬入四合院后,只是趴在自家的窗前,用好奇的眼睛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这种“看”只是好奇心的驱使,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而在怀上作家的孩子之后,又是自尊心驱使女人选择离开,这些决定都出于她自己的选择,她的情感是清醒、理智的。同样是一场爱情的悲剧,原著里女主人公情感的狂热与偏执在改编后,减少了混乱、无助和癫狂,多了理智、清醒和无奈,充满着东方文化的意蕴。

(四)叙事平淡化

小说在讲述女主人公十三岁到十六岁的生活时采用了反复叙事的技巧,即“一次讲述发生过无数次的事”,茨威格运用大量的“整天”“有时候”“每天夜晚”“每当……的时候”“那几年”,等等这样的字眼,将女主人公日复一日思念作家的常态刻画出来,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如“那几个月,那几年,手里拿着一本书,一下午一下午地就坐在小窗孔跟前……我知道你的每一个生活习惯,认得你的每一根领带、每一套衣服、认得你的一个一个的朋友”“我从十三岁到十六岁,每一小时都是在你身上度过的”,等等。在读者看来,这些字眼似乎有些夸张,但这正是女主人公对作家R狂热爱恋的投射。在小说中,女主人公生命激情的来源是作家R的人格魅力,她一步一步从仰慕到爱慕,再到没有丝毫怨言地抚养他们共同的孩子,并至死不悔,这都是由茨威格通过文字、通过反复叙事的技巧构建出来的,这种叙事方法并不需要在文字上刻意抒情,自然而然就构建出女主人公内心的感情世界。

电影主要通过女主人公的画外音展开故事,信中的内容直接作为电影的旁白,银幕外的叙述者直接参与叙事。整个故事主要以倒叙的手法展开。女主人公的童年经历可以说决定了她接下来的一生,导演对这段经历的呈现选取了一些场景,如“女孩和作家撞了个满怀”“放风筝”“女孩低着头安静坐在床边织毛线”“目睹作家和其他女人亲密地走出庭院”“写毛笔字”,等等,这些场景的转化,基本采用的都是叠加的手法而非直接切换镜头,可以看出导演想尽力表达女主人公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学习还是玩耍都在关注作家的生活。然而,这种一系列蒙太奇的组接将女孩的童年经历浓缩,只留下几个生活片段,时间流逝得好像比小说中快了很多。镜头与场景在叠加的光学效果中衔接,表面上镜头一组一组按着次序排列,实际上这种空间影像模糊了岁月的逐步变迁,女孩一生的感情在几组生活场景中定下基调,因此,无论是在叙事上还是在氛围的营造上,与小说对比都显得略微苍白和平淡。

三、结语

经典的电影作品之所以打动人,正是因为其内在丰富性是从现实实体经验出发,它引经据典,是有根的,大众能够看到它的来源、上升轨迹与过程,这是综合了文学想象的翱翔和实体感受的一种互动。电影可以说是对文本的再叙述,在前人的叙述之上继续叙述,将别人的材料编织进镜头,传达某种精神与趣味。当然,电影与文学媒介不同,文学有影像抵达不了的地方,电影也有文学抵达不了的地方,因此,小说改编成电影会有其成功和不足之處。要明白,一个镜头的呈现实际上是借助他人的文字起飞,而不是走到文本背后,去把文本拆解掉。这部电影没有什么催人泪下的桥段,只是平平淡淡地诉说着她的一生,缠绕着他的她的一生,像夏天一样热烈,像秋天一样萧瑟的一生。

参考文献:

[1][奥]斯特凡·茨威格,著.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M].韩耀成,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

[2]盛晓玲.《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从小说到电影[J].电影文学,2012(20):68-69.

[3]马丽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从小说到电影[J].电影文学,2012(17):70-71.

[4]蒋琳,徐加新,马明琮.《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女性意识[J].时代文学(下半月),2011(09):231-232.

[5]胡文.试析同名小说和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语言艺术的比较[J].福建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6(03):21-23+27.

[6]孙杰.女性视角中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J].电影文学,2014(06):92-93.

[7]章颜. 跨文化视野下的文学与电影改编研究[D].苏州大学,2013.

(作者简介:常远,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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