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情怀与公司业绩

于晓红 朱纯漪 陈茂南

【摘 要】 高管作为上市公司战略的主要制定者和执行者，其个人特质会对公司经营产生重要影响。文章以我国A股上市公司2010—2020年度数据为研究样本，从非正式制度视角探讨了董事长在籍贯地任职对公司业绩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当董事长籍贯地与企业注册地相同时，公司的经营业绩会得到提高。进一步研究发现，家乡情怀对公司业绩的提升作用在国有公司中更为显著，对公司经营业绩的提升在股权集中度高、外部审计质量低的公司中更为显著，对公司业绩的正向作用有一部分是通过提高企业内部控制质量实现的。研究结论丰富了高管特征与公司业绩研究领域的文献，为研究非正式制度在我国上市公司治理中的作用提供了借鉴。

【关键词】 非正式制度; 董事长; 家乡情怀; 公司业绩; 公司治理

【中图分类号】 F27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5937（2022）11-0024-07

一、引言

中国是一个富有乡土情怀的国家，家乡情怀渗透在国人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高管作为公司战略的主要制定者和执行者，其个人背景和文化观念将会对公司经营产生关键影响。目前，学术界关于高管个人特征影响公司经营决策，进而影响公司业绩的研究已经取得丰硕成果，部分学者将视角集中于高管薪酬[ 1-2 ]，也有学者关注了高管的个人特征[ 3 ]等。但关于高管家乡情怀的研究较少，且主要集中于高管在籍贯地任职对公司环境治理[ 4 ]和公司环境信息披露水平的影响[ 5 ]，鲜有关于高管家乡情怀对公司业绩影响的研究[ 6 ]。

一方面，中国历来注重“礼尚往来”，讲究社会关系和人情世故，相较于异地高管，本地高管拥有更多基于亲缘关系而天然产生的社会关系资源，这种广泛的社会关系网络能否使得他们更便捷地进行信息获取及资源整合，并在企业发展过程中发挥正外部性作用，从而对公司业绩产生正向影响？另一方面，在我国所拥有的天然而浓厚的乡土情怀氛围熏陶下，人们对家乡怀有天然的依恋和认同感[ 7 ]。由于这种家乡认同，高管可能萌发出建设家乡、回报家乡的动机。那么本地高管这种回报家乡的天然情感能否促使其更加认真工作，进而促进公司业绩提高？

基于上述问题，本文以我国2010—2020年的非金融行业上市公司为样本，研究高管家乡情怀对公司业绩的影响，并揭示其作用机制。研究发现：当董事长籍贯地与企业注册地相同时，公司的经营业績会更高。进一步研究发现，相较于非国有企业，董事长家乡情怀更有利于提高国企业绩;在股权集中度较高的公司，董事长的家乡情怀更能对公司经营业绩产生正向影响;相较于由四大审计的企业，董事长家乡情怀更有利于提高由非四大审计的公司业绩;董事长家乡情怀对公司业绩的正向作用有一部分是通过提高企业内控质量来实现的。

二、理论分析和研究假设

Coleman[ 8 ]曾对社会资本进行阐释，认为其可以通过对社会关系的投资加以累积，是个人或组织将自身资源镶嵌到社会网络和人际关系中的一种社会联系。相关研究表明社会资本对企业业绩有一定的影响。Park和Luo[ 9 ]发现，关系网络作为社会资本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对企业业绩有正向影响。边燕杰和丘海雄[ 10 ]的研究同样发现企业社会资本能够提高企业经营能力，对业绩有正面影响。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 11 ]一书中指出：中国的社会关系是以“己”为中心的，此处的“己”并非指独立的个体或自己，而是指家庭或亲缘关系，因此中国人注重以家庭血缘关系为中心，并在此基础上逐步向外拓展建立社会关系网络。在中国，人们注重“人脉”“圈子”等社会关系网络，乡土情怀镌刻在国人的基因里，彰显在生活的边角中。因此，可以观察到，管理者将其拥有的社会关系网络带入企业中，实现了个人资本向企业资本的转化。相关研究表明管理者的社会关系网络在公司经营管理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刘世定[ 12 ]研究发现，中国乡镇企业的快速发展与其管理者拥有的社会关系资源密不可分;Maak[ 13 ]认为，企业高管的社会网络能够增加企业的社会资本，促进企业的可持续发展。以上研究可以印证：企业管理层的社会关系网络作为社会资本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能促进信息共享、降低信息不对称、帮助企业获取稀缺资源，在企业发展过程中发挥着正外部性作用。家乡是一个人社会关系最为密集的地方，个体的社会关系网络会随着地域的扩大逐渐稀薄。与在异地任职的董事长相比，在家乡任职的董事长拥有更加广泛的基于血缘、姻亲等关系形成的先赋性社会关系资源。这种广泛的社会关系网络使得他们具备更加出色的资源整合和信息获取能力，能为企业发展带来外部优势，影响公司经营决策，进而影响公司的经营业绩。

中国传统文化和农耕文明孕育了乡土情怀和家乡身份认同感，国人往往对故土有着特殊的情感。国人常讲“落叶归根”，其中“根”就代表一个人的故乡。对故乡怀有桑梓之情和回报之心是自古以来为人称颂的美德，因此，当董事长在家乡任职时，这种回报家乡的天然情感使得董事长在制定和执行相关决策时，不仅会考虑企业的利益，而且会考虑对家乡的影响。本地董事长相较于异地董事长，更多了份责任感和使命感，这使其具有了更高的自我驱动性，有利于提高公司业绩，积极投入到建设家乡的行列中。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设：

H1：董事长的家乡情怀有利于提高公司的经营业绩。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及样本筛选

本文以2010—2020年沪深A股上市公司为初始样本，进行如下筛选：（1）剔除金融保险类上市公司;（2）剔除存在数据缺失的样本;（3）剔除ST公司;（4）对连续变量按照1%的标准进行Winsorize处理。经筛选后共获得10 963个公司年度观测值。内部控制指数数据来自迪博数据库，其余数据均来自CSMAR数据库。804EE072-63DF-401A-9AC9-B45C75A038E0

（二）变量定义

1.解释变量

本文借鉴胡珺等[ 5 ]的做法，以董事长籍贯地度量其家乡情怀。当董事长的籍贯地与其任职公司的注册地相一致时赋值为1，表示其对该地区具有家乡情怀，否则赋值为0，变量符号为Native1。在稳健性检验中，家乡情怀以董事长的出生地和企業注册地是否一致进行衡量。当董事长的出生地与其任职公司的注册地相一致时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变量符号为Native2。

2.被解释变量

参考甄红线等[ 14 ]、江少波和施仲波[ 15 ]的做法，本文采用总资产收益率（ROA）作为被解释变量，并使用净资产收益率（ROE）进行稳健性检验。

参考贺炎林等[ 16 ]、张兵等[ 17 ]的研究，模型中还包含了公司规模、资产负债率等控制变量，具体定义如表1所示。

（三）实证模型

参考以往的研究，本文采用OLS模型分析董事长家乡情怀对公司经营业绩的影响。

为检验假设1，构建模型（1）：

ROAit=？茁0+？茁1Nativeit+？茁nControlit+Industryit+Yearit+？着it

（1）

其中？茁0代表常量，ROA表示公司业绩，Native表示董事长家乡情怀，Control代表控制变量，i代表i公司，t代表t年度，Industry代表对行业进行固定效应处理，Year代表对年度进行固定效应处理，？着代表残差项。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报告了全样本描述性统计结果。公司业绩（ROA）的均值为0.044，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别为0.221和-0.175，说明不同公司间的业绩是存在显著差异的。由Native1的均值可知，约有62.9%的样本公司的董事长具有家乡情怀。其余变量分布较为合理，不存在极端值。变量之间的Pearson相关系数大多不超过0.7，变量之间不存在严重的共线性问题。

（二）回归分析

表3列示了公司业绩ROA与董事长家乡情怀Native1之间关系的详细回归分析结果。以ROA为被解释变量，Native1的系数为正且在5%水平显著，以上结果支持H1，表明当董事长籍贯地与公司注册地相同时，相较于其他企业，公司的经营业绩会更高。这可能是由于本地董事长天然的社会关系使得其有更优越的社会资本，并进一步向企业资本转化，从而给公司增加了外部优势，进而提高公司的业绩;同时，本地董事长回报家乡的天然情怀也可能促使其更积极地工作以求打造更好的公司业绩，回报家乡。

五、进一步分析

（一）产权性质的影响

相较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需要在实现经济目标的同时完成社会赋予的责任，如社保、就业、维稳等多种任务。国有企业天生的双重目标使其从根源上区别于追逐利润最大化的非国有企业。非正式制度和正式制度可以形成良好的互补效应，而国企与非国企之间存在的天然差异使其在正式制度方面存在差异。因此本文推测这种差异会影响到董事长家乡情怀对公司业绩的正向作用，相较于非国有企业，董事长家乡情怀更有利于提高国企的公司业绩。

回归结果如表4列（1）、列（2）所示。非国企中的ROA与董事长家乡情怀Native1的系数不显著，而国企中的相关系数则显著为正。表明相较于非国有企业，董事长家乡情怀更有利于提高国企的公司业绩。

（二）股权集中度的影响

股权结构与公司的业绩密切相关。股权集中度反映了大股东对公司的控制能力，在股权集中度高的企业，大股东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可以直接影响管理层的决策。当大股东和中小股东出现利益分歧时，大股东很可能以牺牲中小股东利益为代价，满足自身的需求，从而影响到公司的良好发展。因此，股权集中度强的企业可能由于大股东对公司治理的干涉而导致正式制度的效果有所欠缺，此时非正式制度则能对其加以弥补。基于此，本文认为在股权集中度较高的公司，董事长的家乡情怀能对公司经营业绩产生正向影响。

表4列（3）、列（4）展示了股权集中度的分组回归结果。ROA与董事长家乡情怀Native1的系数在股权集中度高的企业中显著为正，而在股权集中度低的企业中不显著。

（三）外部审计的影响

审计作为一个重要的外部治理因素，对公司业绩也有一定的影响。对于审计失败，规模大的事务所承担的声誉损失更大，所以其可接受的审计风险更小。同时，规模大的事务所，其审计师的专业胜任能力比较强。因此，规模大的事务所能够更好地发现企业的问题并有动机督促企业改正，有学者的研究证明了这一点[ 18 ]。因此，非四大审计的企业正式制度的完善程度可能相对较弱，董事长的家乡情怀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则能对其进行补充，从而促进公司经营状况的提高。

回归结果如表4列（5）、列（6）所示。由四大审计的样本中ROA与董事长家乡情怀Native1的系数不显著，而非四大审计的样本中相关系数显著为正。表明相较于四大审计的企业，董事长家乡情怀更有利于提高由非四大审计的公司业绩。

（四）基于内控质量的机制分析

董事长对家乡具有天然的乡土情怀，想要回报家乡的热情油然而生。董事长进行经营决策时，在考虑公司发展的同时，也会更多地考虑对家乡的影响。认真工作、打造出更加优质的企业也就成为回报家乡的一种方式。内部控制是企业治理中极为重要的一环，董事长的家乡情怀可能促使董事长更加关注企业内部控制相关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已有研究表明内部控制质量对公司业绩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19-21 ]。张川等[ 22 ]的研究中指出：按照COSO框架，保证企业经营的效率和效果是内控建设的主要目标，内控制度的建设及有效实施有助于企业获得更好的业绩。基于此，本文认为董事长家乡情怀对公司业绩的积极作用是通过提高企业内控质量实现的，公司的内部控制质量是两者关系的中介变量。804EE072-63DF-401A-9AC9-B45C75A038E0

表5列示了内部控制对董事长家乡情怀与企业业绩之间关系中介作用的回归结果。企业内部控制ICI与董事长家乡情怀Native1显著正相关，且与ROA显著正相关。列（3）中的董事长家乡情怀与企业业绩之间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董事长家乡情怀对公司业绩的正向作用有一部分是通过提高企业内控质量实现的，内部控制起部分中介作用。

六、稳健性检验

（一）滞后解释变量

为了防止潜在的因果互置问题，本文将解释变量滞后一期及两期再进行回归，结果如表6列（1）、列（2）所示。滞后项依旧与被解释变量显著正相关，前文得出的结论成立。

（二）倾向得分匹配

本文采用倾向性得分配对法（PSM），进一步减小内生性问题的可能性。该方法的主要思路是利用一组特征变量（控制变量）估算每一样本存在本地董事长的概率，控制组中董事长籍贯地与注册地不一致，而处理组一致，最终匹配结果中两组样本（处理组和控制组）的差异便集中于是否存在本地董事长，而其余特征基本相同，其他因素的干扰被尽可能排除。所以，如果两组样本中的公司业绩表现存在显著差异，那就说明是受董事长家乡情怀的影响。为保证可比性，本文设置在给定的卡尺0.01范围内进行1：3的最近邻匹配。

倾向得分匹配结果如表6列（3）所示。公司业绩ROA与测度董事长家乡情怀的变量Native1的系数为正，且至少在1%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这与前文回归结果一致，证明了结论的稳健性。

（三）替换变量

在稳健性检验中，本文分别对解释变量和被解释变量进行了替换。具体地，解释变量家乡情怀替换为以董事长的出生地和企业注册地是否一致进行衡量（Native2），被解释变量则使用净资产收益率（ROE）进行替换。

表6列（4）、列（5）显示了替换变量的回归结果。公司业绩和董事长家乡情怀的变量回归系数均至少在10%水平上显著为正，与主回归结果一致，证明了结论的稳健性。

（四）处理效应模型

本文的研究中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自选择问题：上市公司在取得更好的经营业绩后会更重视公司社会责任的承担，聘请来自本地的董事长会被视为反哺当地经济、重视所在地就业问题的象征。但是，这并不能得出来自本地的高管促进了上市公司经营业绩的结论。因此，为了控制潜在的自选择问题，增强研究结论的可靠性，参考郑志刚等[ 23 ]的做法，本文使用处理效应模型进行检验。在第一阶段的回归中，使用本年度同行业上市公司聘用本地董事长的均值为工具变量（IV）;在第二阶段回归中，加入基于第一阶段回归预测生成的Lambda系数与解释变量Native1一起对ROA进行回归。从表6列（6）、列（7）可知，年度行业聘用本地董事长的均值与公司是否聘用本地董事长显著相关，而在控制了潜在的自选择问题后，前文的结论依然成立。

七、结论与启示

本文以2010—2020年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系统检验了董事长家乡情怀与企业业绩之间的关系，丰富了高管在籍贯地任职的研究文献。研究发现，当董事长籍贯地与企业注册地相同时，公司的经营业绩会更高。进一步研究发现：相较于非国有企业，董事长家乡情怀更有利于提高国企的公司业绩;在股权集中度较高的公司，董事长家乡情怀能对公司经营业绩产生正向影响;相较于四大审计的企业，董事长家乡情怀更有利于提高非四大审计公司的业绩;董事长家乡情怀对公司业绩的正向作用有一部分是通过提高企业内控质量实现的。

本文的研究结论为公司治理提供了一定的经验证据，启发企业可以适当运用和发挥非正式制度对公司治理的作用，通过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融合互补，提高公司经营业绩，也可通过文化宣传等方式加深董事长的家乡情怀，以期利于公司经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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