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冬天的打麦场“驾校”
2022-05-30陈福存
陈福存
前不久,我找老同学玩儿,偶遇中学老校长的儿子。回想起这位讲话风趣的老校长,曾因为重视学生自行车安全问题,故意在讲“自行车”时使用“台”这个量词,即便引发全校师生的嬉笑也不以为意,又想起他曾追在自行车后教闺女学骑车的矫健身影。谈话间,我得知老校长已辞世多年了,不由感怀岁月变迁的冷漠无情,时过境迁,世界已经在我们慢慢变老的过程中悄悄改变了。
不知道是因为现在的人聪明了,还是现在的自行车矮小了,或者是现在的年轻人在儿童时骑玩具车就学会骑车了,现今再看不到专门学骑自行车的人了。可是,在我的少年记忆里,学骑自行车是一段热火朝天的美好回忆。
在我山村老家的屋后,是一大片打麦场,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在每个忙碌的夏收季节,大人们累得前胸贴后背,黑夜白天连轴转,将麦地连绵不绝的金黄小麦用镰刀撂倒,打捆儿运回村,在打麦场晾晒,轱辘碾压,脱壳风扬,晾干入仓。整整要忙一个多月,之后打麦场里的麦秸垛子就是我们小孩儿的最爱,捉迷藏自不必说,也是我们的蹦跳弹簧床。干净新鲜的麦秸是那时候的床上必需品,长麦秸编成草垫子铺在褥子下面的草席上,枕头里装满细软的新麦秸,睡觉时满床都是清香的麦子味道。待到冬天,麦秸因做饭烧火越来越少,留出了大片的空地,儿童们玩儿跳绳、丢沙包儿、打拉子、打老栽、跳皮筋儿就有了大战场,经常有七八群小孩儿一起玩耍,欢笑或吵闹声经久不息。
那时候不光农村,城镇骑自行车的人都不算多,当时比较有身份的人才骑自行车,还有的人经常挽起袖子露出手表,彰显自己尊贵的地位。有句童谣就反映了当时时髦人的牛气:“骑洋车的戴手表,没有媳妇我给你找。”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山村面貌也很快焕然一新。打麦场不仅多了打麦机和拖拉机,还少了牛、驴、骡子,少了它们浓重的黑粪味,路上的自行车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不光是中年人骑,老人和少年也骑上了,车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经常响遍大街小巷。
春困秋乏夏打盹儿,只有冬天是农闲时节,乡亲们可以在冬天打牌、走亲戚、听梆子柳琴戏,玩把戏杂技的也经常来,所以冬天的山村总是快乐舒缓的。唯独大雪冰封后的几天,中午时分,路面泥泞不堪,早晚路滑不好出门,但这也挡不住孩子们在洁白的大地疯狂地打雪仗。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1985年,我们大队的打麦场成了风光热闹的冬日“驾校”,男女老少都在此学习自行车的骑行技术。先在自行车后座横绑上一根顶门棍,然后左脚踏在脚踏板上,右脚有节奏地点地划拨借助地面反作用力前行,反复练习后逐渐加快速度,等完全熟练后再骑上去。胆小的还得需要后面有人扶住后座掌控,后面的人跑步追着,看骑得稳了就偷偷放手,但是往往还是有人仰车翻的尴尬,不过因为冬天都穿着厚棉衣,摔不疼,拍拍尘土自己就爬起来了。围观的就打趣:“屁股摔八瓣儿没有?”那时候的“教练”是资深自行车骑行者,多为长辈,义务教学,经常大声喊着:“眼看前方,别光低头瞅地面,提前躲避,小弯拐方向,刹车轻点儿,别一下子踩死,不然会栽倒。”现在想来竟然和汽车驾驶一样有口诀要领。
个子高的学习有优势,骑车子不稳要歪时直接两腿岔开,加上后面有木棍支撑就避免了翻车挨摔。而个子小的则较难学,那时候的自行车都是人货混载的高大车型,无论“金鹿”“泰山”“飞鸽”都没有现在的小巧轻盈版,大多都是那种二八大杠式。很多身形矮小的成年人不如十岁小孩儿骑车子溜,小孩儿身高不够,坐上座位脚够不到踏板,但是他们善于创新,就不坐车座而是把右腿从车梁下伸到右边踩踏板,以铁拐李探海式一起一伏的怪异掏腿招式騎行。这种技术虽然高超,但是应该不算能拿“毕业证”的骑行招式,而我一直用这个招式骑了三年,直到初中二年级才升级为座位骑行。还有一种“肄业证”的骑行招式很雷人,是骑在大梁上的姿势,不过一般很少有人采用,因为腿短坐座位够脚踏板还差一小截儿,所以有了类似袋鼠迈步的特技。但该特技对人裆部损害较大,不利于男孩儿发育成长,故而不适宜长途骑行。
还有一些高超的危险骑行技术,比如两人骑车并行勾肩搭背式、一手拽拖拉机借力式、双手解放大撒把式、后座长腿弓腰骑车狗熊爬树式等,这些都不是正规的骑行方式,在我们打麦场“驾校”不公开传授,只有好事者另请“高明”小班额外专项研修。但是,这种“研究生”级别的骑行有风险,出行需谨慎,出事自负全责。
后来,随着机械化的普及,打麦场渐渐没有了以前的风光,面积越来越小,直到前几年盖满了住宅。而自行车也逐渐被更好骑、更省力的电动车代替。回到家乡,我发现轿车停满了街巷,只能凭记忆找到当年打麦场游戏的大体位置,往昔的物件难觅踪迹。现在的农村少了往昔的热闹,也让我更加怀念那令人欢欣的冬日“驾校”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