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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河童》中的反乌托邦色彩

2022-05-30方海燕钱雯雯

文学教育 2022年8期
关键词:河童芥川龙之介

方海燕 钱雯雯

内容摘要:《河童》是芥川龙之介的遗世之作同时也是代表作。作品通过一个精神病的视角讲述了光怪陆离的虚构河童世界,生动讽刺了上世纪20年代日本社会本质的一面,批判了虚伪自私的人类世界。其蕴含着鲜明的政治批判性,是一部《动物庄园》式的反乌托邦小说。本文通过对作家及作品内容的深入分析,揭示了《河童》这部作品中所蕴含的浓重的反乌托邦色彩。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 动物小说 《河童》 反乌托邦

《河童》是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代表作之一,小说描述了一个可笑荒谬的河童世界,文中充斥着鲜明的政治倾向,暗含着强烈的反乌托邦思想。国内外的评论家和作家,对芥川龙之介作品的争论不绝于耳。然而,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对作品的政治或人类本性特征的研究方面。迄今为止,国内外学者对《河童》反乌托邦思想的研究并不多。作为一部借动物之眼看社会的典型动物小说,《河童》中蕴含着浓重的反乌托邦色彩,本文将从动物小说的特点、作家及作品内容三方面对此进行深入的分析。

一.动物小说与反乌托邦

1.缩影—动物小说的艺术面貌

动物小说诞生于十九世纪的欧洲,此时的欧洲正处于工业革命时期,生产力及工业技术快速发展,人类社会正发生前所未有的大变革。技术革命带来了物质的富足,但同时也带来了许多弊端,如自然环境被破坏、一味追求物质与财富的增长导致的道德伦理的丧失等。人与自然、人与动物、动物与自然之间的抗衡也日益突出。动物小说便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在欧洲最先出现了。动物小说不同于一般的寓言或童话,其叙事多以作家对于人的生存及人与人、人与社会体系关系的洞察和反思为主题。动物小说以动物的视角,以光怪陆离的故事作为叙事内容,将人的本性在所处特定环境下的缩影通过动物的故事展现出来。其主旨在于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对强权和霸凌的批判,对动物权利、弱者权利的肯定,对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主张。

文学作品是现实社会的写照,这一点在动物小说中体现得更是淋漓尽致。由于有动物作为叙事的载体,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对人类社会的直接描摹及可能引起的麻烦,因此在动物小说中,作家往往会对动物形象和故事情节描写得更为具体而深刻,通过深化动物与社会人的对比来强烈抨击现实社会中的种种现象,最终表达出作品的主旨及作者的思想。例如动物小说中的集大成者---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变形记》便是如此。动物小说的流行和发展并不仅局限于西方文学界,东方文学中同样有许多优秀的作品。中国作家老舍的《猫城记》、沈石溪的《狼王梦》、姜戎的《狼图腾》、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我是猫》、韩国动物小说第一人金津经的《奇镜猫王》等等,都是动物小说的优秀代表作。作为文学多样性的重要构成部分,动物小说与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一样,共同映照着人类社会的历史与现实,其不仅体现了作者的创作动因、更是对所处时代背景与现实的深刻反映。

2.绽放—动物小说与反乌托邦的结合

在文学作品里常出现的“乌托邦”(Utopia)一词来源于英国早期空想社会主义学说创始人托马斯莫尔对“Eutopia”和“Outopia”的组合,“乌托邦”(Utopia)即为“美好的乌有(不存在的)乡”。同时,乌托邦往往描绘有梦想但不实际的社会。而反乌托邦是和乌托邦对应的一组概念,其基本义是指与乌托邦构想相对应的、对乌托邦持否定态度的悲观主义,含义是“不好的地方”,是不被人接受、与理想主义截然相反的。可以说“反乌托邦”是“乌托邦”一词的派生。反乌托邦的文学作品描述的大多是反乌托邦社会,“在表面上提高了人类的生活水平,而本质上掩饰着虚弱空洞的精神世界。”[1]

动物小说反对以人类为中心,崇尚以生物为中心,“和动物童话及一般儿童文学作品不同,动物小说的文学特性使得作家们能够在它的苍弯天宇之下,真实地描写性爱、死亡、杀戮、血腥、阴谋、邪恶等其他儿童文学作品刻意回避的内容。”[2]以动物为视角观察的人类问题常离不开国家暴力倾向、资本主义制度的演化、家庭制度等话题。以动物为视角观察人类社会是人类直视自身缺陷与社会黑暗的另一类方式。因此动物小说角色设定的特殊性颇为反乌托邦题材偏好,反乌托邦题材和动物小说的结合也就顺理成章。例如奥威尔著名的具有反乌托邦性质的动物小说——《动物庄园》。奥威尔通过描绘一连串的动物形象,来表达自己冷静的社会观察和政治观点,希望通过理性击败腐朽不堪的政治来警示后人摆脱乌托邦的厄运。我们可以看出动物小说特有的角色设定优势为作家批判社会异化提供了更为宽广的写作路径。动物小说因反乌托邦题材,思想性得到了提升;反乌托邦小说借助动物小说的角色设置特色拓宽了内容的延展度。

二.芥川龙之介——一个“反乌托邦”艺术家

芥川龙之介出身于传统的社会,《河童》执笔于1927年1月,同年2月15日完工,发表于《改造》杂志3月号,是在面临大正时代即将告终之际,在一个新的未知的时代下完成创作的。芥川龙之介儿时就对日本古代妖怪传说有着独特的兴趣。1922年芥川龙之介曾在《新小说》发表过一篇题为《河童》的小品文,是为他河童文题创作的先声。当1927年小说《河童》发表后获好评如潮时,芥川龙之介却反常地觉得这些评价令他不悦,他认为《河童》是源于对一切事物,包括对自我的厌恶而创作出来的,可以看出芥川龙之介对自己的生活是感到蔑视和厌恶的。

中国国内学界关于芥川龙之介小说作品的研究多集中于《罗生门》《鼻子》《地狱变》等文本,对《河童》的关注较少。基于芥川龙之介小说文本展开的研究也集中于芥川龙之介的宗教观、艺术观等作家个人思想历程。如类比芥川龙之介与横光利一或夏目漱石等日本作家,追溯芥川龙之介从西方文学如斯威夫特等人的作品中汲取知识的过程,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芥川凭借《河童》的创作而拥有的反乌托邦文学作家身份。

大正时期的日本是寻求自由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固执专制威权的君主立宪制的复合型国家。大正时期日本文艺界有文章在审查过程中被删改的现象。芥川龙之介本人的《将军》也因对战争的批判曾被审查到满纸“避讳词”。芥川龙之介在中国旅游时亲身经历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残暴,对大正日本的社会、国家构建中隐含的暴力和野蛮一直抱持警惕。他的作品《桃太郎》以童话的口吻对不正义的侵略进行了抨击。同时,芥川龙之介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良心,连艺术良心都没有但有敏感神经。”[3]芥川龙之介身处中下层阶级,他曾告白“我们相信有不受时代和地点约束的美,但这样的事果真有吗?”[4]借对文字的批判,批判了操纵武器的无情的政治家,并对靖国神社游就馆陈列的所谓的“正义”进行了揭露。《罗生门》扉頁俳句所写“君看双眼色,不语似无愁”[5]都隐隐在暗示芥川龙之介虽然未读过厌世主义哲学,却拥有悲观的反乌托邦主义者的特征。生活走向垄断的资本主义的丑陋环境是对唤起身为艺术家的芥川龙之介厌世感的背景之一,同时,不幸的家庭更加重了芥川龙之介的苦闷。他的生母有精神病,在他9个月大时候发病到他11岁时死去。不幸的家庭和郁闷的现实世界使得他只能投身文学创作去找寻现实中捉摸不到的浪漫主义火种,在躲避现实之余也去试图发现对抗现实的工具。1927年7月24日芥川龙之介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选择了自杀。“芥川龙之介的死是时代的悲剧,他的一生是‘美神与宿命互搏的一生。”[6]又例如《某阿呆的一生》里就有芥川龙之介对自己的自画像:“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感到泪水和冷笑的涌现。他的面前只有两条路:发疯或自杀。独自一人走在暮色茫茫的街头,决心等待悄无声息前来毁灭他的命运。”[7]芥川龙之介被悲苦挫败了热情与自豪,他不加掩饰地批判了资本主义笼罩下的日本。由以上可见芥川龙之介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反乌托邦作家。

三.《河童》——芥川龙之介的反乌托邦代表作

反乌托邦色彩在《河童》里有多方面的呈现。可谓是淋漓尽致,比如通过一些矛盾或斗争的描写来体现,更加具有讽刺性。在《河童》第七章有警察突查库拉巴库刚开始的钢琴演奏会的桥段:警察大喊“停止演奏”,听众反斥警察“不讲理”,形成骚乱。“各种呐喊声交织着,剧场里座椅纷纷倒下,节目单满场飞舞。”[8]现实社会中的审查对象是书刊、绘画、影片,《河童》有意将被审查对象设想为音乐,烘托出文艺审查的荒谬。芥川龙之介嘲弄审查员不懂文艺又以嘲笑口吻表明以牵强理由从事的审查无意义。关于河童国战争的描述还有这样一个桥段即盖鲁向前线运输作为粮食的“煤渣”暗讽日俄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国家资本力量加入列强行伍、大发战争横财的丑态,当时日本参与战争紧缺物资的低买高抛、以次充好,使日本国内阶层形态更加畸形。《河童》第三章中“为争夺区区一条铁路就相互残杀。”[8]也是借河童之口嘲弄在中国领土上进行日俄战争的日本。

《河童》中最值得关注的反乌托邦色彩是对资本主义的批判。首先芥川龙之介将资本家描绘成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不是绝对邪恶的化身,“吃人”不是大资本家盖鲁一个人的行为,而是国家的决定。从主人公所说的“盖鲁的微笑让我无法蔑视也无法愤懑”[8]到《河童》文末盖鲁仍旧是主人公的朋友、一个满足于生活的河童,没有发疯、没有自杀,可以看出在资本家身上没有宣泄太多的愤恨情绪。芥川龙之介没有直接点出盖鲁的幸福是建基于对别的河童的非人道行为上的事实,而是着重于平淡行文中的事实反衬——如此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居然因为员工过剩就将它们杀死后吃掉,“吃人”氛围的塑造比起无产阶级的写实刻画更让读者感受到资本主义的恐怖和人性潜藏残忍的不确定性。芥川龙之介来自东方文明古国日本,从小受到内敛、保守专制的社会氛围濡染,使得他在小说的动物设计中选择了虚构的动物——河童。倘若芥川龙之介即便自知无力仍鼓足勇气、抱持意志去尝试社会变革,他就不会去设计一个“河童国”了。

同时芥川龙之介通过一些对话的描写来体现资本主义的可恨。“把这些工人全部杀掉后,用他们的肉做食物了。你看看这份报纸,本月有64769只工人被解雇了,所以肉的价格也随之下降了。”[8]“吃人”桥段的描述在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中很醒目:当主人公惊恐于河童国工厂里的“吃人”事实时候,盖鲁“满不在乎”地答复“在你们国家,贫民和工人阶级的女儿不也是去当妓女吗?吃河童员工的肉使你感到愤慨,这是感伤主义呀”。[8]“査克还一边笑一边嘲讽道:这也就等于以国家的方式,省去了让他们自己饿死或自杀的麻烦。只是让他们闻一下有毒气体就解决了,不会很痛苦的。”[8]通过人物对话揭示大正日本的底层人民的人身被买卖的悲惨现实、揭露资本家无故的解雇对劳动者而言与谋杀无异,日本资本主义犯下的罪恶与河童国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芥川龙之介对河童生产时的描写也同样十分精彩,可以说在我们人类看来,没有比河童的生育更加滑稽诡异的事情了。河童生产时候会问将要出生的孩子“愿否降临这个世界”,孩子有拒绝出生的权利,以渔民巴古为例他的孩子介意于巴古的精神病遗传基因而拒绝了降生。《河童》关于遗传和生育的批判更多的可以联系到芥川龙之介的个人经历。生母的发疯是芥川龙之介一生挥之不去的恐怖阴霾,他不由自主地对遗传和生育感到恐惧,认为人类的孩子在全无意识和选择双亲权利的情况下降生是一种悲哀。虽然芥川龙之介曾经被志贺直哉的《暗夜行路》感染打动,只是他无论也做不到像主人公般与黑暗命运斗争。对时代的恐惧是外来的,对自身遗传的恐惧是内生的,两种恐惧相向而行最终冲垮了芥川龙之介作为“人”的存在愿望。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在日本资本主义制度正处于演变期的时代背景下,芥川龙之介通过作品《河童》批判了社会的种种虚伪和不公,化身为河童的身份,以旁观者的角度批判了日本社会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及人类的虚伪本质。河童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们人类当做正经的,河童以为可笑;我们人类以为好笑的,河童却当做正经的”[8],于是芥川龙之介反问人类从事的事情难道不是可笑的吗——比如“为争夺区区一条铁路就相互残杀?”[8]人类价值观会为错误行为赋予正义借口,而相反地河童毫不掩饰直接付诸行动。芥川龙之介把人托付到虚构的动物——河童(日本古代妖怪)的身上,让人的一切变形或异化,站在河童国的角度看人类的一切。这样的写作手法,让读者可以站在人类的稍远处,避免被人类以看似正义的借口随时加以否定的可能,令读者得以以他者的视角进行思考,发人深省且意味深长。

作为一部动物小说,《河童》所使用的语言文字浅显易懂,句子短小精干,整部作品充满浓重的反乌托邦色彩,一经发表便在社会上引起了较大反响。20世纪20年代的日本政府与民众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不切实际的妄想。芥川龙之介对自身所处的资本主义向更大规模垄断阶段过渡的时代抱持敏感、厌恶和批判,以《河童》里塑造的反乌托邦故事揭示了藏在资本主义“神话”背后的惨烈真相。作为芥川龙之介的代表作之一,《河童》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对研究日本大正时期的资本主义演变、社会文化以及作家本人都具有较大的参考意义。

参考文献

[1]蒋馨.《动物庄园》的反乌托邦色彩[J].海外英语,2011(05):246-247.

[2]孙悦.动物小说——人类的绿色凝思[D].上海师范大学,2008.

[3]芥川龙之介.侏儒警语[M].林少华译.中国宇航出版社,2008年-5版.

[4]潘貴民.论芥川龙之介文学中的反战思想[J].文学教育(下),2015,{4}(01):18-21.

[5]芥川龙之介.罗生门[M].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7出版.

[6]李东军.芥川龙之介小说《梦》的“后印象主义”阐释[J].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14,31(06):57-61.

[7]芥川龍之介.或阿呆の一生.[M].岩波書店,1973、1977.

[8]芥川龙之介.河童[M].秦刚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

基金项目:海南大学2020年度教育教学改革研究项目“一流本科专业建设背景下的《日本文学概论》课程建设研究--基于跨文化交际能力培养的视角”(hdjy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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