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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审美视野下苗绣的文化基因解码与保护应用

2022-05-30姚绍将邰光忠张安芳

炎黄地理 2022年8期
关键词:古歌苗绣国潮

姚绍将 邰光忠 张安芳

精致的传统工艺苗族刺绣是传统社会文明中高水平的民族传统技艺之一,是苗民族生活生产经验的智慧结晶。其研究主要可以分为古籍记载与民族调查类、图像再现与汇编类和图文并茂的现代阐释式研究等。梳理其研究文脉,凸显当前存在问题,重新思考苗绣研究的当代价值。

根与源的想象:苗族哲学思想与苗族工艺文化

所有民族文化文明的“源与流”都离不开远古传承下来的古歌,苗族亦不例外。古歌是拥有悠久历史的民族依靠文字、图像及口述等方式传承下来的关于人类、民族起源、祖先、迁徙、英雄等的民间传说与故事。

根据文献挖掘与非遗传承人群口述史调研可知,《苗族古歌》是苗绣及其他工艺文化体系,尤其是视觉化审美图像造型的根源,同时,“古歌”所蕴含的民族哲学思想是苗族刺绣传统技术与艺术的基础。

《苗族古歌》是苗族悠久历史口述传承下来的原始史诗,在国内主要有贵州东部的《苗族古歌》《苗族贾理》,贵州紫云的英雄创世史诗《亚鲁王》,湘西的《苗族古老话》,广西融水的《苗族古歌》及滇东部的《苗族古歌》。《苗族古歌》中蕴含着苗族质朴的哲学思想,如人类及万物起源说的物质本源逻辑。《苗族古歌》认为人类起源于“雾罩”,“雾罩”生白泥为天,黑泥为地,然后才是“土”(黑泥)生“木”——苗族的生命之树枫树,“白枫木生姜央”。当然,中间还有枫树树干变生出“妹榜妹留”(花蝴蝶妈妈),后者与水泡泡恋爱,才在貅狃窝里生出12个蛋,经过吉宇鸟十年孵化,人类及人类其他兄弟和朋友——龙、虎、雷、豹、牛、象、青蛙、蜈蚣才得以诞生。

由此可以看出,《苗族古歌》中人类及万物起源属于朴素唯物主义的范畴,起源或生发于自然物质,不仅与中华远古“人创世神话起源于天地混沌(气)”如出一辙,还与道家的“洎乎天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盘古化身天地万物的天人合一、儒家把“血气”视为人体精华的观念近似。

早期“万物始生”观念也衍生出苗族人类与神、动植物共存共生的始祖观念。因此,苗族传统工艺文化更加注重动物及人的纹样图案的视觉表现,而植物纹样图案多为陪衬。《苗族古歌》中明显地肯定了人的智慧。

《枫木歌》中唱到苗族始祖作为人的“姜央最尖”(方言,聪明,有智慧之意)“有心计”,利用人的智慧协和动物、自然,最终取得思想、智慧的胜利。古籍《太平经》中“……有甲者以神龟为君长,有鳞之属以龙为君长,飞有翼之属以凤凰为君长,兽有毛者以麒麟为君长,裸虫者以人为君长,人以帝王为君长”肯定了人的智慧理想,反映了动物只是利用自己的机体构造与本能,而人能够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利用自己的思想智慧。

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1]人思想的能动性、美的规律与苗族生活生产紧密结合,成为苗族传统工艺的独特风格。

苗族银饰、苗绣、织锦等工艺中存在姜央及其他祖先、英雄与异类、动物或斗争,或陪伴的视觉场景。在“人龙相伴”“与蝶共舞”“战马出征”“斗牛祭祀”等视觉场景中,人总是作为主体或最有价值的部分。仔细观察可知,当苗绣纹样图案中有人的场景时,人纹会出现在构图上方或中央,如果是动植物共生的场景,动物会出现在中心位置。

“图案的正中央是这幅苗绣品的主题,而图案周边,不过是她们认为的宇宙景象、认为景象。是一种‘临在无我的状态,也是一幅‘天人合一的图画。”[2]《苗族古歌》亦是万物共生、竞生、依生、整生的天人合一世界,学者称之为泛灵论或原始崇拜。“古歌已把自然界当成一个物质的相互联系、不断变化的整体来看待,这个整体有它自身发生、发展、演化的客观过程。”[3]苗族的天人合一无时空观念,无逻辑概念,飞禽、走兽、游鱼汇聚一起,过去、现在、将来融在一起,极具想象力的同时也极具艺术创造力,苗绣中的龙纹造型即是例子。

总而言之,苗族的手工艺创造与生产以《苗族古歌》为题材,并将其视作思想的“圣经”;苗绣的视觉特性或图像哲学也集中展现了苗族民族哲学思想及“图像证史”[4],绵延与赓续着华夏大地古老的生命观、价值观与宇宙观。

传统及其发明:苗绣文化基因编码与解码

苗绣作为古老手工技艺与中华造型视觉文化,始于何时?怎样去发掘与确认这些文化基因?就传统技艺技术作业体系而言,其随着人的思想发展而不断进步。最早,技术是人类为了解决某种实际问题而诞生的,其随着人类需求变化而不断演进。

苗绣是指苗族民间传承的刺绣技艺,是苗族历史文化中特有的表现形式之一,是苗族妇女勤劳智慧的结晶。主要流传在贵州省黔东南地区苗族聚集区。苗族服饰的刺绣工艺有其独特性,如双针锁绣、绉绣、辫绣、破纱绣、丝絮贴绣、锡绣等。苗绣是苗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苗绣手工技艺最初是为了解决“衣”的基本温饱,之后演变到实用与审美掺和的“服饰”,再到现在或未来较高艺术审美倾向的“饰”,它是“种、纺、织、染、绣”全部手工技艺系列中的一个技艺环节,也是苗绣与文化生态的变迁过程。

有一些技术技艺是能够长久或永久不变地保存至今的,譬如已经得到学界证实的苗绣中技法绣法古老的辫绣。几乎所有的苗绣、苗族剪纸、银饰等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在接受口述史采访的时候都强调“我们苗绣绣的纹样图案都是《苗族古歌》上唱的”,《苗族古歌》中有很多关于染织绣技艺的篇章,如《哈梅歌》描述:“哈梅长到十五六,美貌与太阳媲美,朋友织布一把梭,哈梅织布七把梭,梭子一进又一退,服梭子一推又一拉,自织布嘣嘣响凡间,织布响声传天庭。”《友荣配衣》中“冬天友荣做什么?冬天友荣纺棉纱。裁制苗族亮布衣,花边绣蝴蝶蜻蜓,有弯弯那牛角,衣服下摆镶银丝”[5]。

《苗族贾理》唱宝瑙妈妈(蝴蝶妈妈)“她去赶侬场,她去逛孔集,买来蓝丝线,买来红丝线,接蝴蝶腿脚,包彩娥翅膀”。通过精湛娴熟的针线技艺,让人类的好伙伴蝴蝶、彩娥重新复活[6]。可惜的是,技艺的传承没有图案载体,只有一代又一代的口承;古歌中更没有稍显详细的绣花技艺工序。毫无疑问,这是人类古老的“线绳革命”文明的延伸,直到今天仍然依賴手工线绳的捆、系、栓、缝、补等极具亲和力的上手方式,这种手与心、身体与智力相协调、统一的技艺正是卢梭赞誉的“人类最古老最正直的职业”。

苗绣的工艺技艺可溯源至线绳革命与早期文明,呈现出的物质或视觉载体就是纹样图案及图像。经证实,目前苗绣保存最早的物质作品可追溯至清代,但按照《苗族古歌》,苗绣随着人类的诞生而产生,根据阿城曾把苗绣视觉纹样图案的造型文明追溯至上古的新石器时代,那苗绣可追溯至上古的中原大地;另有学者强调,苗绣色彩文化可溯源至华夏古文明及道家的色彩文明,其很早便掌握并运用了五行五色相生相克的规律。

从传承的苗绣视觉纹样图案来看,图案分为人、动植物及自然万象图案,这些图纹亦是中华苗绣视觉造型文化的基因编码。华夏民族与远古苗绣中传承下来的龙、蝴蝶、虎、牛纹、蛙、鸟等纹样图案都有着吉祥美好的寓意,但苗绣图纹神圣又略显可爱,敬畏又饱含温情。例如,虽然二者龙纹的根底基础相同,但苗绣中的形态构图更为丰富生动,可爱亲和。

《国语·晋语》“昔少典氏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其中记载有蟜氏就是以昆虫蜜蜂为图腾的氏族部落,说明中华民族古时就曾有过昆虫崇拜。先秦《庄子·齐物论》中有“庄周梦蝶”典故,后有家喻户晓的“梁祝”这一民间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苗族曾居住在中原,因此有学者认为,苗族可能受到华夏民族蝶变人的传说以及“圣祖蝴蝶”孵化的传说故事的影响,苗绣的图案跟华夏文明的民间传说之间有着密切关系[7]。据考古证实,汉代夜郎王印镌刻蝴蝶图腾簇拥“王”字,蝴蝶孕育王的诞生,地位至高无上。根据苗族“圣经”古歌中的描述,蝴蝶必须受到尊重,“真正的苗族绣花一定要绣有蝴蝶花纹,不会绣蝴蝶或没有绣有蝴蝶的都不算是真正苗绣”。

苗绣蝴蝶纹样构图造型以对称、方中带圆为主,多采用平绣、数纱绣、打籽绣、辫绣等绣法,蝴蝶造型丰富,思想内涵拙朴,双翅膀及触须以“蝶恋花”构图延伸为花卉或卷草。苗族蝴蝶妈妈文化与苗绣蝴蝶纹造型、含义可追溯至华夏早期文明,与母系氏族社会及农耕文明是密切相关的。

系统性与现代性:在保护中挖掘与当代创生

当代社会,传统手工艺不可能成为时代的主角,这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但传统工艺蕴含或体现的手工精神,是长期使用手工艺物品自觉积淀的精神与物质文化,是生成或培育积极向上、奋斗不息的民族性格与精神的深层基因。传统苗绣作为农业文明景观的物化体现,始终以活态、视觉感性的形式展现历史文明演进的过程。以下为当下全面开展构建中华苗绣视觉形象的策略。

首先,中华苗绣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基因解码。《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中强调,坚持守正创新,尊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基本内涵,弘扬其当代价值。当下,对苗绣文化的理解现状主要存在两种情况:一种是对苗绣工艺文化的理解与阐释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另一种是对传统苗绣的认知与现代设计或“文创”的多样性。苗绣的视觉形式(符号、纹样、构图等)与内容(意义、功能等)是在文化变迁中生成的意义体系或谱系。

其次,不同人群有不同理解,经济、文化变迁是一个必须考虑的因素。只有深入对变迁中文化生态的调查,对古籍文献进行梳证、合理推理,才能挖掘出中华苗绣文化基因的深层历史密码。调研显示,同为国家级非遗的《苗族古歌》是苗绣文化的根基。从迁徙及历史分布来看,贵州、湘西、四川、云南及广西等的《苗族古歌》传唱及记载有细微出入,因此从古歌等口头文化中挖掘苗绣文化文明基因,是理顺苗绣认知的重要途径。

再者,还要打造苗族的蜡染、织锦、银饰、舞蹈等国家级非遗视觉造型文化基因谱系。从这些中华非遗的文化基因密码谱系中挖掘或解码苗绣文化基因,能够理顺对苗绣的认知。譬如苗族刺绣与诸多苗族视觉造型文化与《苗族古歌》的密切联系,无本民族文字的苗族在视觉文化方面尤其发达,但经典纹样图案都来自传唱千年的《苗族古歌》。古歌中苗族人的生命树——楓树“生衍”十二兄弟等都视觉化在苗族古老的视觉造型文明活态传承之中。这些造型是中华文明的见证,民族情感的凝聚,构建着中华民族视觉文化形象谱系。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个文化现象的整体,非遗的存续和传承与相应的人文环境密不可分,因此要把整体性保护作为非遗保护的基本原则,对整体性保护的基本要求是遗产丰富、氛围浓厚、特色鲜明、民众受益。强调保护非遗得以孕育发展的人文环境,尊重当地居民在保护传承文化传统中的主体地位。

要强化系统保护的各个层面,包括保护层面、研究层面、保障层面与发展层面等。要将苗绣实物保护与活态传承生态保护相结合,将苗绣田野调查与理论性学术研究相结合,在完善的法律法规基础上,运用现代数字化手段保护,形成对于苗绣守正创新的坚实基础。

显而易见,在现代设计或“文创”潮流的推动下,古老苗绣文化成为“被发明的传统”的热点,但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的问题是“被发明的传统”或工艺在当下时代都并未深入、全面、系统地正本清源,就系统性地开展保护,显得急功近利。

从设计文化立场来看,苗绣作为中华古老视觉造型文化,其丰富的造型蕴含着中华传统的设计美学资源,值得深入挖掘。譬如,除了前面学者提到的之外,苗绣平衡、均匀、对称、和谐的视觉构图,中国古典五行相生相克的色彩搭配,还有苗绣作为视觉形式符号与民族情感归属、起源意识、原始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密切联系,都有待抽丝剥茧地解码。

由于受到原始宗教信仰的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苗绣视觉造型的图案纹样有着亘古不变的“ID”;受到族群群体历史记忆的限制,苗绣曾经是苗家妇女每日虔诚的“功课”,“光大宗族,勿变服饰”;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文化变迁中苗绣必然会受到来自他者的影响,流变中也难免会发生“基因变化”。

参考文献

[1]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曾宪阳,曾丽.苗绣——一本关于苗绣收藏与鉴赏的书[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

[3]贵州省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贵州省科技教育领导小组办公室.贵州世居少数民族哲学史[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17.

[4]彼得·伯克.图像证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5]广西少数民族古籍保护研究中心.苗族古歌·融水卷[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16.

[6]王凤刚.苗族贾理[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

[7]余学军.蓝与白的艺术交响——中国民间蜡染文化[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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