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子路、曾哲、冉有、公西华侍坐》中四子述志顺序的看法
2022-05-30沈霞芳
沈霞芳
《论语》是儒家的经典著作,主要记录了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集中体现了孔子的政治主张、伦理思想、道德观念、教育原则等。千百年来,对无数的思想家、文学家、政治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选自《论语·先进》,是高中生必学的一篇课文。
孔子周游列国13年,一直致力于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论语·宪问》中记载: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连一个看门的都知道孔子难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可见孔子当时所处的境地之艰难,以及他对推行政治主张的执著精神。
在《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中,孔子与他的弟子围绕“志”展开了讨论。在教学的过程中,一些教师在带领学生疏通了文意后,会和他们一起分析其中的人物形象,评价孔子的教育方式。但是,笔者结合《论语》深入思考后有了新的想法。朱熹认为:“四子侍坐,以齿为序,则点当次对。以方鼓瑟,故孔子先问求、赤而后及点也。”笔者认为,这篇文章重在“显志”,四子述志的顺序是有讲究的。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试着从孔子对四子的“志”的评价来进行探讨。
子路的志向是:“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子路的理想抱负是当一名杰出的军事家,使国家强大起来。听了子路的志向,孔子“哂之”。他是不认可子路的志向吗?其实并不是。
关于这一点,我们从“率尔而对”四个字中可以看出。彼时,孔子60岁,子路51岁。子路追随孔子周游列国,对老师的政治主张有一定的了解。他“率尔而对”,一方面是受到了老师的思想的影响,另一方面体现了他对自己志向的自信。他觉得老师应该会赞赏他,认可他。在《论语·颜渊》中,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可见,一个国家想要强大起来,必须有充足的兵力。这也是治国平天下的重要内容。
孔子批评子路是因为“其言不让”。纵观整部《论语》,在孔子的教学生涯中,他对子路的批评是比较多的。《论语·先进》篇中有记载: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闵子骞在旁侍奉时,一副正直而恭敬的样子;子路侍奉时,一副刚强的样子;冉有、子贡侍奉时,一副温和快乐的样子。孔子乐了,说:“像子路这样,恐怕不得好死。”)孔子认为子路不懂得通权达变,在政治上难以有所作为。果然,最后,子路在卫乱时被蒯聩杀死。孔子为此不食肉糜。
从这可以看出,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和“礼”。他想要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并以“礼”来治国。可以说,“仁”是“礼”的前提和基础,也是目的;“礼”是实施“仁”政的过程和手段。孔子认同周礼中敬、诚、忠、信、义等内在精神。而子路的“其言不让”不符合周礼中的“敬”。在孔子看来,他将难以实现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因此,哂之。
冉有的志向是:“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冉有也曾陪孔子周游列国。《论语·子路》篇中记载: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孔子去卫国。冉有驾车。孔子说:“人真多啊!”冉有说:“人多了,又该做什么?”孔子说:“使他们富起来。”“富了后,又该做什么?”孔子说:“让他们受教育。”)这是孔子在55岁周游列国时与冉有的对话,是“侍坐”前五年的事。从这里来看,冉有五年后如此回答,的确是小心谨慎地揣摩了老师的心思。冉有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经济学家,使百姓富裕起来。
但孔子认为:“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财物分配公平合理,就没有贫穷;境内和平团结,人口就不会减少;国家安定,就没有倾覆的危险)这句话出自《季氏将伐颛臾》,也是孔子对冉有说的。孔子认为“民富”是有局限性的,是相对的。只要财富能被平均地分配,就没有贫穷,而一个能做到平均分配财富的社会不就是一个讲礼治的社会吗?可见,在孔子的思想中,“礼”是根本,比富民更重要。所以,当冉有说“如其礼乐,以俟君子”时,孔子并未直接评价。因为抛开“礼”去谈“富民”是不合适的。
公西华在四子中年龄最小,其时只有18岁。他说:“非曰能之,愿学焉。”公西华的志向是“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这不就是管理礼乐吗?宗庙是天子、诸侯供奉祖宗牌位的处所。宗庙之事,指诸侯祭祀祖先的事。春秋时期,宗庙之事是国家重要的政事。相,指诸侯祭祀会盟或朝见天子时主持赞礼的司仪官。公西华的志向是当一名外交官。可以说,这个官职非常的重要。但因为冉有前面说了“如其礼乐,以俟君子”。所以他不得不说愿意做一个小相。所以孔子评价道:“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意思是公西华说的也是国家大事,不过比较谦虚罢了。孔子鼓励他大展鸿图。公西华也没有让他失望。后来,他展现了杰出的外交才能,非常擅长祭祀之礼、宾客之礼。
以上三子的志向,无论是成为军事家、经济学家还是外交家,都与“为政”有关,而曾皙的志向却与“为政”无关。在这里,曾皙是最后一个回答的。按年龄来说,当时子路51岁,曾皙39岁,冉有31岁,公西华18岁,曾皙不应该最后一个回答。朱熹认为:“四子侍坐,以齿为序,则点当次对。以方鼓瑟,故孔子先问求、赤而后及点也。”曾皙说自己的理想“异乎三子者之撰”。他为大家描绘了一幅美好而和谐的暮春郊游图:“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太平盛世的一个缩影。孔子为什么说“吾与点也”?对于这个问题,历来有“积极说”和“消极说”两种不同的观点。
“积极说”:曾皙描绘的太平盛世的景象正是孔子所主张的“仁政”和“礼治”的愿景。在《论语·公冶长》中,孔子也述了志:“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曾皙的志向是几个大人与几个孩子在沂水沐浴,在舞雩台上吹风,然后唱着歌回家。这不就是孔子理想中的“老安少怀”的社会吗?这不就是“礼治”的最高境界吗?
“消极说”:孔子一生周游列国13年,从55岁到68岁,一直在诸侯各国间推行儒家的政治学说。《論语·子罕》中记载: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子贡说:“假如你有一块美玉,你是用木匣子将其装起来呢,还是将其卖给识货的人呢?”孔子说:“卖出去!卖出去!我等着识货的人。”)如果把自己比作那块美玉,那么孔子周游列国其实也相当于在推销自己,希望有人能慧眼识英雄,重用自己。微生亩曾问孔子:你为什么四处奔波,到处游说呢?你不就是要显示自己的口才吗?孔子说:“我不想显示口才,只是因为痛恨社会上的丑恶现象才不得不如此。”春秋时期,诸侯争霸,孔子行仁政、行周礼,损害了诸侯国的既得利益,不可能被采纳。仁政是需要在一个统一的国家,在政治经济稳定的的基础上才能实现的。比如,后来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是在实现国家大一统、经济繁荣的基础上实施的。孔子四处碰壁,甚至有一次在郑国与自己的学生走散了。子贡去找他,有个看门人的说:“东门有个老头子,像一只丧家之犬在发呆。”可见,他的处境是非常艰难的,能坚持10多年已经非常不易。最终,他的理想之火渐渐熄灭,他失落地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这与《渔父》中所写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何其相似!但是,“隐”并不意味着逃避,而是为了积蓄力量。那么,夫子为什么叹了口气说“我”赞成点呢?只是因为他四处碰壁后慢慢意识到,这样美好的理想是很难实现了。
这样来看,“积极说”与“消极说”的观点并不矛盾。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会发现,四子述志是按照“强国(子路)——富国(冉有)——礼治(公西华)——大同社会(曾皙)”的顺序进行的。这也展现了孔子一生追求理想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