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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昆明的雨》多重意蕴解读

2022-05-30赖婷婷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文本解读汪曾祺

赖婷婷

摘 要 《昆明的雨》是汪曾祺于上世纪80年代重启文学之路后的一篇回忆性散文,文字间氤氲着诗意的气息。本文意在探究《昆明的雨》一文中的诗意内涵与艺术建构,通过解读,发现其借助回忆机制淡化了生命中的苦难,并通过意象营造打通了诗歌与散文间的壁垒,且传统文化底蕴深厚的家学渊源使其于创作中追寻、传承雅致的诗画文化与民俗文化。汪曾祺以个性化的文学创作,将生活中美好的东西,诗情画意地传达给世人。

关键词 汪曾祺 《昆明的雨》 文本解读

汪曾祺作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他的文字散发着传统文人的气质,继承了抒情性的诗骚传统,其散文打通了文体间的壁垒,字里行间洋溢着诗的意境,流动着诗的氛围。统编版八年级上册语文教材选编了《昆明的雨》,这是汪曾祺对昆明生活的回眸之作。《昆明的雨》一文,张扬着饱满的诗意,本文意在解析文本的诗意内涵与其艺术建构,从中感受汪曾祺散文创作的诗意特征及其的诗性情怀。

一、苦难消解与回忆机制

《昆明的雨》作于1984年,此时汪曾祺年过花甲,这是他对青年求学之地昆明的深情回望。他曾写道:“除了高邮、北京,在这里的时间最长,按居留次序说,昆明是我的第二故乡。少年羁旅,想走也走不开,并不真的是留恋湖山,写诗时不得不那样说而已。但是,昆明的湖山是很可留恋的。”汪曾祺1939年至1944年于此学习,后又任教两年,在昆明度过了一生中风华正茂的年纪。因而,这部分记忆成为其精神世界中的重要园地。汪曾祺以极为纯净、真挚的情感怀念着这片故土,他以诗意的心灵过滤了现实的苦难,钝化了个体的痛感,从而使作品拂动出温和的文风。

汪曾祺于西南联大的学习生活正处于抗日战争的动荡时局。当时,联大师生的物质生活极为贫乏,校舍修在坟地上,校门是简陋的木板,教室缺少桌椅,日常饭食中有沙粒、老鼠屎……这般贫困的境地,在文中其实是有迹可寻的,文中写道“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下来的时候,家家饭馆卖炒牛肝菌,连西南联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菌的价格已是最低了,菌的吃客已遍布家家户户,唯其如此,才可以上联大的饭桌,其中“连”“都”这类副词的使用无疑展露出联大的生活清贫。

汪曾祺饱尝生活艰辛之外,内心还牵绊着一份乡愁。此时的汪曾祺背井离乡,与家人长期分离;也目睹着周遭之人的厄运,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妇,女儿是养女。或许这已然是社会的缩影,连年战争,家破人亡,早已屡见不鲜。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无一不在诉说苦难时代中个人的疼痛。

时隔多年,汪曾祺开始以温和的笔触描摹不幸,于沉痛中显出悠闲,渲染出文字的多情氛围。文中,疼痛酸辛仅是只言片语,让读者感受至深的是作者对昆明浓浓的想念与温情的回忆。综观汪曾祺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之路,作家似乎生活在回忆中,甚至以回忆当作为生活方式。往事对他来说,成了弥足珍贵的创作宝库。

汪曾祺对这些故人往事保持着长久的诗心,将以往的落难、苦涩幻化成欢乐、希望,对生活的“非诗性”进行艺术的加工改造。那么,在这个“回忆的世界”中,生活的打磨、生存的焦躁、精神的伤痕在文学的想象中变得淡然,在心灵的沉淀中变得平和。在如许文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抒情的人道主义者,对世事饱含深情,于怀念中深度地认知自然,体悟生命,将人世的寂寞苍凉表现得温暖超然。在这样的创作中,回忆便从心理学层面通过文学层面成为作家走向美学理想的通道,也成了汪曾祺写作中诗意建构的重要手段——通过回忆为世人建造了久远而令人向往的诗意生活。

昆明七载,有战争的炮火,有生离的无奈,有死别的绝望,但经过岁月的淘沙,汪曾祺于回首中,眼中流露更多的是温柔的思念。

二、日常审美与意象迭出

当汪曾祺以诗人之眼看淡了生命的苦难。“生活是第一位的”,在血泪交织的年代里,他所用的是“生活”一词,而非“活着”,足见其步伐之从容。他自称是“生活现象的美食家”,向世人真诚地劝慰“你很辛苦,很累了,那么坐下来歇一会,喝一杯不凉不烫的清茶。不纠结、少俗虑,随遇而安,一颗初心,安静地慢煮生活。”于是,品一文《昆明的雨》,我们便可感受作者对生活的无限热爱。

从标题看,文章的写作对象是雨。而雨,是最寻常的。汪曾祺在昆明体验到的则是雨季。昆明的雨季是相当长的,使人舒服的,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文中没有正面写雨,而写了雨季中的地方特产。结尾再回归到雨,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乡愁的,记述了莲花池边,小酒店中,木香沉沉,雨声淋淋。自己和好友看静立的鸡,细碎的叶,半开的花,吃着肉,喝着酒,吟着诗。一片静谧中,心中泛起了丝丝缕缕的乡愁。

雨中的他是细腻的、敏感的,全身的每个毛孔似乎都张开着,等待接受雨水的滋润。他看到的雨是浓绿的,闻到的雨是香香的,尝到的雨季美味是让人垂涎的。写菌子时,如数家珍,写了不同种类,如牛肝菌、青头菌、鸡枞、干巴菌、鸡油菌;从颜色、味道、外形、做法、价钱等不同角度加以描摹,同时融入笑话言说,增添了家常气息。写杨梅时,说其“乒乓球那样大”“颜色黑红黑红的”“一点都不酸”,并将其与苏州洞庭山的杨梅、井冈山的杨梅对比,说“都比不上昆明的火炭梅”。还写了缅桂花,介绍了其得名来由,其“香得像兰花”,“一人高”,有“密密的叶子”。言语间,我们发现,汪曾祺对昆明的观察与体验流淌在了时光的每一寸缝隙。

简短的一篇《昆明的雨》意象迭出,让人目不暇接,仙人掌、牛肝菌、青头菌、干巴菌、杨梅、缅桂花、木香花……可以說,汪曾祺借助意象沟通了诗歌与散文两个领域,此种呈现极大地增添了其作品的诗意性。在汪曾祺的书写中,随处可见的意象呈现、组合,营造出了物与物、物与人之间的和谐,于和谐中升起袅袅的诗意,流露出汪曾祺对万事万物的似水柔情,以此点燃世人对生活的希望与信心。

三、文化传承与家学渊源

汪曾祺作为30年代京派作家的代表,本就陶醉于传统文化的芬芳,文字流露出鲜明的乡土特色;八十年代的创作,更是扎根民间,强调“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因而其作品打上了民族的烙印,带有独特的文化诗意,一篇《昆明的雨》便糅合了多种传统文化。文章以画开篇,好友宁坤要一幅画,要有昆明特点。汪曾祺便在右上角画了一片倒挂的浓绿的仙人掌,末端开出一朵金黄色的花,左下画了几朵青头菌和牛肝菌,并题了几行字。寥寥几笔,营造出雅致的古文人之风。而追溯汪曾祺的书画渊源,要从他的家庭和高邮的文化背景入手。高邮属扬州,古文化渊源甚深,才子辈出,“扬州八怪”与“新安画派”对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祖父汪铭甫是前清的“拔贡”,好喝酒吟诗,收藏字画。父亲是多才多艺的性情中人。汪曾祺曾这样回忆他的父亲:“父亲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是画家,会写意花卉,会刻图章。……他会摆弄各种乐器,拉胡琴,弹琵琶,笙箫管笛,无一不通。”儿时的汪曾祺便喜欢看父亲作画,给他抻纸。初一暑假,父亲要求他每天临习一张《张猛龙碑》。有着深厚人文底蕴的家庭生活,孕育出汪曾祺身上的文人气质,也是他在文学创作中坚持“中国风格”的基石所在。因而以绘画角度看《昆明的雨》,无论是开篇的画,还是文句中颜色词语的使用,都恰巧契合了宋代邓椿论画之语“画者,文之极也。”

汪曾祺的文人形象,不仅跃然于画卷上,亦显露于文中自然运用的文言之词、典雅之诗。他曾说自己是在“温柔敦厚的诗教里长大”的。十一二岁,跟祖父读《论语》、背唐诗;跟先生学桐城派古文,跟名贤读《史记》。初中时,读归有光、郑板桥。因而当他回顾自己的写作风格时,坦言自己的作品讲究文气便是受桐城派影响,而又倾心于归有光的文笔,也就秉承了他的清淡文風。幼年的家传,中学时代的修习,加之联大闻一多、朱自清、唐兰、王力等大师诗词课的熏染,皆化为了汪曾祺的“诗人”韵味。他不仅写诗,更在散文中不由自主地吐露诗语。文中写“挂仙人掌一片以辟邪”,数量词“一片”放在名词“仙人掌”之后就是古文用法。“仙人掌生命之顽强,亦可见昆明雨季空气之湿润”“雨季则有青头菌”,这些句子中的“之”“亦”“则”都是典型的文言字词。有时表达上的简净亦显古风,如短句、四字词语的使用,如“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色如牛肝”“味道鲜浓”“无可方比”等,文辞之洗练乃是其古文功底的体现。除了用字用词的古色古香,汪曾祺还引用了一些诗句,如杜甫的“城春草木深”、陶渊明的“孟夏草木长”、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并在文末赋诗一首“莲花池外少行人”。这些都搭建起了其散文世界的诗意园地,让人读后沉浸于诗意的氛围。

而汪曾祺对文化的传承不仅局限于雅的一面,他更以赤子之心面向民间,植根土地,文中便有不少地方民俗。“旧日昆明人家门头上用以辟邪的多是这样一些东西:一面小镜子,周围画着八卦,下面便是一片仙人掌。”这仙人掌不仅用以辟邪,还可代替篱笆防猪羊进园吃菜。这是昆明老一辈人的习俗,如同过年贴门神,有消灾保平安之用意。而这样的生活现象必得是在昆明生活过的人才有的发现,写在文中,不仅成了民间风俗的记录,也展现出汪曾祺对生活的热忱之心。而这份热爱更淋漓尽致地彰显在他逛菜市场的爱好上。昆明雨季逛菜市场,汪曾祺眼见各种菌子的同时,还向世人如话家常般叙说他的各种烹饪技艺。“炒牛肝菌须多放蒜,否则容易使人晕倒”,这里用的是“必须”的“须”,表明牛肝菌有一定的毒性,放蒜已不仅是口味的追求,更是饮食安全的保证。再如青头菌炒熟后依旧是浅绿色;干巴菌撕成丝,与青辣椒同炒,味道极好;鸡油菌做菜时只能配色用,“没甚味道”。各种菌子轮番齐上,让人感觉汪曾祺的文章简直是美食宝典。汪曾祺在《昆明菜》中写:“我离开昆明整四十年了,对昆明菜一直不能忘”。

除了饮食文化,文中还有服饰文化,云南是少数民族之乡,各民族有自己的装扮。文中写到一位苗族女孩子,“戴一顶小花帽子,穿着扳尖的绣了满帮花的鞋。”后文还提到当地送缅桂花的风俗,缅桂花色洁白,寓意纯洁、优雅、高贵,赠人以花则是美好的传递与祝愿。

此些皆可归为风俗文化。汪曾祺虽作为诗歌雅致文化的受教育者,但他以“仁者,爱人”的儒家心态,融入民间生活。因而,他将笔致力于世态人情。

人生底色苍凉,汪曾祺却能以坦然的态度直面生命本相,以平静闲适的笔调叙说人的诗意生存。汪曾祺作为创作者,以其审美眼光、超脱心态,消解了人世的苦难,从中咂摸出生活的“好看”“好吃”与“好玩”,并于文字中追寻、传承民族的文化,将“和谐”洒向世间,给人以心灵的安抚与慰藉。

[作者通联:浙江宁波科学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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