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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穆斯林的葬礼》悲剧张力的来源

2022-05-27邵静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博雅葬礼穆斯林

一、引言

《穆斯林的葬礼》以“玉”和“月”作为明线,两代人的爱情悲剧作为暗线,讲述一个美好毁灭的悲剧。很多人把《穆斯林的葬礼》称为爱情的葬礼,并分析其悲剧原因。笔者认为,一方面,小说中被毁灭的事物至纯至美,另一方面,根据黑格尔的悲剧理论,悲剧双方都在不断地争取理想的效果,却在争取过程中发生冲突,进而造成毁灭。这些无以言说、无以辩解的理由才是《穆斯林的葬礼》悲剧张力之所在。本文从环境氛围、“月”“玉”的意象,以及梁君璧和梁冰玉、梁君璧与韩新月的冲突关系三个方面论述这本书的悲剧张力。

谈到悲剧,文学史或者哲学上有很多解释方式。鲁迅提出,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黑格尔认为,悲剧冲突源于伦理实体作用于悲剧人物,强调悲剧冲突的必然性和悲剧双方的可谅解性。亚里士多德则把悲剧定义为,“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的媒介是经过‘装饰’的语言,以不同的形式分别被用于剧的不同部分,它的模仿方式是借助人物的行动,而不是叙述;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1]《穆斯林的葬礼》正是以韩子奇一家两代人的命运起伏为线索,书写“玉的长河、人生的长河、命运的长河、悲剧的长河”。[2]充满悲剧的美感。用亚里士多德的理论说,悲剧的效果在于通过“似于普通人却比如今的人更好的‘好人’”行为的突转、发现或苦难,引起人们的怜悯和恐惧,目的在于借引起怜悯和恐惧达到净化。[3]在本文中,笔者从环境、意象以及人物间可谅解的冲突关系分析该小说的悲剧张力,进而阐释出正是因为在小说中把洁净安谧的氛围、人物的精神文化理想摧毀得彻底,且通篇找寻不出悲剧冲突的出口,才强化悲剧无以言说的震撼效果,使读者的心灵得到净化。

二、环境氛围的转变

从环境氛围看,小说中的意境洁净、空灵。而霍达却将这一洁净空灵的意境,渐渐转述为萧瑟、孤寂。这一环境的渐变,正是澄澈美感的凄凉衰败,这便使悲凉氛围在展现出来的时候,更容易凸显悲剧的张力,使悲剧的情感由外向内逐渐渗入人心。

小说对环境意蕴的描写有很多处,大多是以博雅宅为背景。在小说中,除“序”之外,首先是对博雅宅全方位的描述,这便显出其与众不同、雅致宁静的气质。博雅宅坐落“不临近闹市,又不远离大街,关上门与世隔绝,走出去四通八达,很适合动、静自如的居住要求”的地理位置。[4]宅内虽有多处影壁,但第一道影壁,“无字无画,像一片清澈的月光” 。[5]垂华门内,又一道影壁,由“本色黄杨木雕成……以浮雕手法刻着四幅山水:峨眉山月、姑苏夜月、卢沟晓月、沧海涌月”。[6]从这一环境描绘可以看出整个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景——博雅宅始终带有月的宁静神韵,它的雅致、清静,恰合了其家庭不沾尘世,追求洁净,虔诚的生活秉性。

此外,小说以两代人的命运为两条线索,在故事开端,虽暗藏冲突和矛盾,但整体的氛围是洁净、安谧的。按照书中的描绘,博雅宅上空始终有一个月亮的身影,新月出生的时候,正是天上新月出现之时,而天星出生的时候,也恰逢流星划破天井,光灿灿落入院中,天星的降临便仿佛是从天上采撷圣子一般。这些对新月和天星的暗示,使故事笼上一层神奇和圣洁的氛围。新月读了北大,第一次从北大回家,韩子奇便在十九路站接她,在雪景中,父女俩踏着满街的凌琼碎玉,携着一股春风,朝家里走去。回家以后,“姑妈赶在新月到家之前,就把西厢房里的炉子点上了”“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栏杆和梳妆台、桌子、椅子以及那镶着照片的小镜框,都擦得干干净净”“她要让新月每次回家都感到温暖”。[7]这是多么让人羡慕安宁的家庭场面。这时候的博雅宅也仿佛因人物的善良、清洁显得更圣洁、宁静和璀璨。

然而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冲突越来越突出,场景描写逐渐显得萧瑟。喜庆化为悲伤,安谧化为萧瑟,互相扶持化为冲突、隔离。在洁净氛围中,安宁静谧被摧毁得彻底。文中写了梁冰玉的两次回归,第一次回归,博雅宅内,君璧和姑妈一直辛苦维系的期盼和睦破碎了,博雅宅虽“故园仍在”,但“宅前的槐树断了,脊上的鸱吻残了,门上的红漆褪了”。[8]宅内也“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沉沉的天井中,只有窗纸透过来的一点黯淡灯光,海棠和石榴的枯枝把窗纸切成‘炸瓷’似的碎纹。”[9]博雅宅的“博”和“雅”仍在,却显得凋敝、黯淡无光。梁冰玉的第二次回归,博雅宅便呈现出第二代主人延续第一代饱受摧残后的萧瑟场景,一切物是人非。只剩下天星一家住在倒座南房里,在大门的旁边,古老的青砖墙上,镶着“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汉白玉标志。

一般随着悲剧的发展,故事背景也会相应显得更凄凉。然而和其他作品不同的是,在《穆斯林的葬礼》中,博雅宅始终和月色、雪景等场景交错在一起,它是文明,亦是圣洁和澄净的象征。它居于闹市之中,却有自己的一份宁静,温文尔雅却又似乎与世无争。然而它被摧毁了,也正因为它沾染了人的圣洁气质,带有澄澈和干净的美感。这种圣洁和澄澈衰败的情景,让人心碎、凄然。悲剧的张力已经从环境氛围的笼罩中渐渐凸显出来,不知不觉便深入人心,引人心碎,催人泪下。

三、“月”和“玉”的精神意象

从“月”的意象看,故事的悲剧不仅在于对外在圣洁、澄净、安谧环境的摧毁,更在于对精神文化的摧毁。这一彻底摧毁,使悲剧张力由内向外地凸显出来,使故事的悲剧形态从内部深处散发出来。

小说中,“月”的意象出现多次。对韩新月和楚雁潮而言,月是他们圣洁爱情的象征。从二人在未名湖相遇,月在湖畔升起,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爱情渐渐成为他们的信仰,是他们面对病魔的内在动力。和一般象征爱情的“月”的意象不同,小说中,月不仅代表他们纯净圣洁的爱情理想,更象征他们共同的精神追逐。在晚霞满天、湖水幽静的环境下,新月和楚雁潮讨论《简·爱》、拜伦和雨果。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中,《故事新编》是他们一直期盼的爱情结晶。他们对人的灵魂、尊严、新的生命力有共同的认知,对音乐、情感、文学、翻译有共同的追求和热爱,爱情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为精神追求的重要载体。这时候,韩新月和楚雁潮的爱情理想不仅代表个人的爱情,更象征自由文化空间里的精神纯粹,他们所争取和维持的是精神领域的唯美恋爱,亦是精神文化传播与发展的自由空间。

除此之外,“玉”也是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在《穆斯林的葬礼》中,玉是贯穿故事的重要线索,特别是在上一代人的命运中起重要的作用。在小说中,“玉”不再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更是精神文化与艺术美的象征。对韩子奇而言,他看重的不是玉,而是玉的历史长河,是沉淀在玉中古老的历史分量。他爱玉如命,爱的不是财富,而是玉的文化沉淀和艺术价值。对他的师傅梁亦清而言,他亦爱玉,和韩子奇不同,他看见的是玉的艺术工艺。他常常沉浸在琢玉的世界,与其说他爱玉,不如说他更爱对艺术美的创造。他期望的不是玉换来的财富,而是玉本身的精致、完美艺术的展现。对师徒二人而言,“玉”是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对“玉”的呵护,正体现他们爱玉的精神纯粹。

从鲁迅的悲剧观看,“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讥讽又不过是喜剧的变简的一支流。但悲壮滑稽,都有破坏性,虽然所破坏的方面各不同。”[10]在《穆斯林的葬礼》中,“月”落和“玉”碎正象征对人类精神层面最美好的东西的破坏,毁灭了黑格尔所说的“尘世间个别人物行动上体现出来的那种神性的东西”。[11]体现了“原始悲剧中‘神性’的主旨”,这一“神性”的破坏使小说更具有悲剧感染力。

四、人物之间的冲突关系

《穆斯林的葬礼》被很多人称为爱情的葬礼。两代人的爱情结局也是小说悲剧最直接的表现。在这两代人的爱情故事中,韩子奇作为人物关系的中心,梁君璧和梁冰玉,梁君璧与韩新月之间的关系冲突是小说的暗线。这一冲突的结果是两代人的爱情悲剧,可是谁都不是这爱情葬礼的绝对制造者。深入分析,可以发现,这个悲剧漩涡中的每个人都是被掌控的牺牲者。

黑格尔认为,伦理性因素在“神性本质的方面”和“具体的方面”都对人物动作提供引起动作的内容,以达到理想实现的目的。然而,一切外化为实际客观的存在都要服从个别具体化的原则。于是伦理因素想达到的目标,再由概念化转向具体化的过程中,由每个人物发出动作想要实现时,由于个别人物在具体情况下理解不同,便导致了人物关系之间的对立和冲突,冲突双方都有自己的辩护理由。《穆斯林的葬礼》中的人物关系对立,正是矛盾双方从各自“神性”的理想出发,由于各自所受文化的熏陶不同,导致各自理解不同,冲突便成为必然。

在《穆斯林的葬礼》中,受世俗文化的熏陶,梁君璧终生为维护自己的家庭与婚姻而挣扎。而冲突的另一方,梁冰玉和韩新月则是受过知识熏陶的女性知识分子,这母女两人终其一生追求的都是个人独立和纯粹的爱情理想。两类不同的女性因为亲情紧密联系在一起,又因为命运的捉弄、互相嫉妒,产生冲突,形成悲剧。

梁君璧和梁冰玉之间的冲突是传统婚姻观与纯粹精神自由的爱情观产生冲突的结果。在小说中,梁君璧是传统文化的捍卫者,她逐渐变得专断,甚至冷酷无情。然而这种专断、冷酷无情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作为长女,她从小坚韧、果敢、坚强,为奇珍斋和整个家族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在她的观念中,女性就应该结婚过日子,追求家庭和睦。所以她不理解韩子奇对“玉”的热爱,更不会原谅梁冰玉“自由的精神爱情”。因此,在梁冰玉第一次回归的时候,梁君璧面对丈夫和妹妹的背叛,几乎丧失了理智。为了整个家族,为了维持整个家庭的完整,她拆散丈夫和妹妹,留下妹妹的女儿新月。实际上,从亲情的角度说,梁冰玉的离开,也让做姐姐的梁君璧有所不忍。而梁冰玉作为受过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认为女性应该自由、独立地去经历人生,经历爱情。在北大独立自由的文化熏陶下,她认为她的姐姐是目光短浅的传统女性。不能理解梁君璧为家庭所做的一切抉择。于是在最后面临抉择时,她早就认为自己和这个传统家庭格格不入,选择放下新月,就此离开。总而言之,与其说这一悲剧结局的发生是两姐妹维护各自爱情冲突的结果,不如说是传统婚姻观念与新式女性追求精神自由的爱情观作用于不同的人而产生行为冲突的结果。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都有自己充足的理由。

同样的,下一代爱情的悲剧虽然也是因梁君璧直接干预造成的,但导致韩新月直接死亡,并不是梁君璧的本意。对梁君璧而言,爱情的“神性”理想,应该符合她尊重的道德标准,婚姻双方能过上好日子。而对韩新月来说,爱情则应该建立在互相爱慕,有共同精神理想的基础上,是最崇高的人性理想。如果梁君璧对新月怀有上一辈恩怨遗留下来的本能排斥和嫉妒。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她对新月亦怀有一份疼爱,正因如此,在新月发病之时,她才会和姑妈一样受到“惊吓”。新月身体渐好,她才会感受到屋里的安宁。新月离去,她仍然会细心地为她祷告。于是,新月的爱情悲剧虽然是梁君璧造成的,但是梁君璧也是悲剧中的一员,她遭遇了两个至亲之人的背叛,还需要维护好这个家族的颜面,保持家庭的完整,这种被深深伤害后的人格扭曲使她不自觉地伤害到新月。正因如此,最后,她又一次失去一切,将自己推向独自凄凉的境地。在这场悲剧中,新月、梁君璧都是受害者。

从以上的论述看,不管是上一代的爱情悲剧,还是这一代的爱情悲剧,都是爱情的“神性”理想在不同的文化氛围影响下作用于不同人,产生的不同的悲剧冲突。冲突的双方都想达到理想的效果,并未刻意地损害对方,却在无意中造成最大的损害。于是悲剧冲突亦找不到责怪的对象。所有人都期待事物向最完美的地方发展,然而所有人的动作行为之间的冲突却造成了毁灭。这种无以言说的悲剧,才真正容易引起读者内心深处无以言说的怜悯和震撼。

总之,所有主要角色都在争取关系冲突的和解,却恰恰是他们的行为导致了毁灭。这种悲剧中无以言说的悲哀,增加了悲剧的张力,震撼人心。读者对美好事物向往的感情被本能地、极大地激发出来,产生怜悯,得到净化。

参考文献:

[1][3][古希腊]亞里士多德,著.诗学[M].陈中梅,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2][4][5][6][7][8][9]霍达.穆斯林的葬礼[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

[10]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11][德]黑格尔,著.美学(第三卷·下册)[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作者简介:邵静, 女,硕士研究生,武昌首义学院,助教,研究方向: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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