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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香雪》跨媒介改编中“铅笔盒”的变形记

2022-05-25史永杰

美与时代·下 2022年4期
关键词:电影改编香雪铅笔盒

摘  要:传统研究通常用小说中的“铅笔盒”来区分香雪和凤娇们,因为它是作为学习的工具,是知识与学问的象征。但实际上,不管铁凝怎样刻意崇高化“铅笔盒”,我们依然能找出这个“宝盒子”的虚荣特征,直至连环画和电影改编的《哦,香雪》,“铅笔盒”才逐渐走出模棱两可的存在,香雪也才稳稳的被定位为:追求学问、渴望现代文明的农村觉醒者。

关键词:哦,香雪;铅笔盒;连环画改编;电影改编

“文具盒”如何解读,不仅直接关乎主角香雪形象,还决定着小说本身的社会价值和意义。一个从不撒谎的善良单纯女孩香雪,愿意为一个“铅笔盒”付出巨大的物质(家里积攒很久的四十个鸡蛋、徒步走三十多里夜路)和精神(走夜路的恐惧、还要编造一个母亲不忍责怪的谎言)代价,是源于“物质和虚荣”还是因为“知识与学问”,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尽管小说中,铁凝有意把“香雪”和“凤娇们”区别对待,将“铅笔盒”向“知识、现代文明”上靠拢,但也无法遗存在读者心中的两大疑惑:一是香雪为什么明明有独一无二的木质铅笔盒后要追求“铅笔盒”?二是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铅笔盒”被拿来做了什么?根据这篇小说改编的电影以及三版连环画《哦,香雪》是怎样处理“铅笔盒”模棱两可的虚荣化特征、如何将这个“宝盒子”光明、崇高化,又是怎样借助连环画和电影不同媒介形式成功地将香雪打造成一个追求知识与学问、向往现代文明的时代榜样,是本文主要分析的问题。

一、铁凝与《哦,香雪》:摇摆的“铅笔盒”

小说《哦,香雪》发表于1982年,以一种清朗、明静、细腻委婉的基调横空出世,不刻意设置惊心动魄的悬念,也没有强烈的宣泄语言,只用诗意般的话语展开故事的叙述:火车开进了潜藏在大山深处偏远山村台儿沟,一分钟的停靠时间就打破了山村以往寂静、落后、孤独的封闭式生活,古老乡村也就拥有了接触城市的可贵机会,中学生香雪为了换回塑料铅笔盒毅然踏进火车,孤独归途终和村中那群善良、淳朴、单纯姑娘们团聚。这种突如其来的优美情感冲击,如一股清流般出现在被热情哭诉的“伤痕文学”和努力挖掘人性的“反思文学”所霸占的80年代初,即刻受到广泛的关注和肯定。孙犁先生在小说一问世就进行极力赞美:“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是诗,它是一泻千里的,始终一致的。这是一首纯净的诗,既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净的境界。”[1]这就率先奠定了这篇小说的格调:“真善美”“诗情画意”和“至纯”。作家本人铁凝也接受这种说法,她在谈起小说创作初衷的时候曾说:

我还是怀着一点希望,希望读者从这个平凡的故事里,不仅看到古老山村的姑娘们质朴、纯真的美好心灵,还能看到她们对新生活强烈、真挚的向往和追求,以及为了这种追求,不顾一切所付出的代价。还有别的什么?能感觉到生活本身那叫人心酸的严峻吗?能唤起我们年轻一代改变生活、改变社会的强烈责任感吗?也许这是我的奢望。[2]

在铁凝那里香雪和凤娇们是乡土文明的结晶,她们淳朴善良且热情美好,尤其是香雪奋不顾身换“铅笔盒”的行为,代表着落后山区朝气蓬勃的青年人对美好生活的尊敬与期待,以及努力奋斗与迫切融入先进文明的愿望。年轻一代应该向她们学习,承担起改变社会生活环境的责任。

为了凸显乡村青年对现代文明的追求,作家通过“铅笔盒”有意将台儿沟的姑娘们分为“香雪”和“凤娇们”,一双双探究的眼神从窗户洞察火车内部世界时,凤娇们看到的是乘客头上别的金圈圈、比指甲盖还小的手表,香雪却怎么也“看不见”,她看到的却是“皮书包、塑料铅笔盒”;姑娘们纷纷换来了发卡、纱巾、尼龙袜,而只有香雪奋不顾身地换来一个自动铅笔盒,这“也许就因为香雪是学生吧,是台儿沟唯一考上中学的人”[3]40。“铅笔盒”作为知识和学问的象征,也就使得“香雪”作為追求文化、渴望现代文明的农村知识青年,与只向往外在物质的凤娇们形成鲜明对照。正如评论家白烨先生所说:

一个山村少女因为想拿鸡蛋换一个自己心爱的铅笔盒而被火车带走了,从而使自己吃了一次平生未有的徒步30里夜路之苦。愿望委实不大,但又多么的庄重、坚定;所得也微不足道,然而她又是何等的自得和欢欣。假如我们把她的行为理解为对自己的信念(那怕是微小的)的坚韧追求,也理解为她对由学习文化所带来的新的生活的热望所作做出的努力,那么,我们就会感到她的行为是多么难能可贵!她的精神多么值得赞美!一列火车,使我们看到了沉寂的山村所发生的变化;一只铅笔盒,使我们看到了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农村青年的积极人生追求![4]

可以认定的是作家和评论家们有意肯定香雪不顾一切换铅笔盒的态度,使读者们意识到这个落后乡村知识少女只是迫切的向往“知识文化”和现代都市文明,毕竟香雪换回的是“铅笔盒”,是学习工具,不是凤娇们的发卡和纱巾。“铅笔盒”代表着落后山区朝气蓬勃的青年人对知识文化的珍爱和崇敬,是对现代文明美好生活所做出的努力体现。

但不管如何美化香雪换回的“铅笔盒”所携带的美好象征意义,也不能完全掩盖香雪追求这个“宝盒子”所蕴含的虚荣特征:一是因为我们都知道香雪原本就有铅笔盒,她的铅笔盒是“当木匠的父亲为她考上中学特意制作的,它在台儿沟还是独一无二”[3]40,可当她去公社上学后,她便觉得小木盒“和同桌的铅笔盒一比,为什么显得那样笨拙、陈旧”[3]40。小木盒“在一阵哒哒声响中有几分羞涩地畏缩在桌角上”[3]40,正如香雪在同学们一遍遍地“文具盒”盘问下羞耻地意识到贫穷带来的不体面和不光彩。这让香雪极度想拥有那个自动铅笔盒,在未踏上火车之前香雪就曾两次追求过“铅笔盒”,一次是她盯着同桌的铅笔盒,猜想它的价格到底要用多少个鸡蛋能换来,但是她随即又想到鸡蛋是娘辛苦攒下的不应该用到这上面,但很快这场脑海风暴便以“铅笔盒”胜利结束了,因为它“那诱人的哒哒声老是在耳朵边响个没完”[3]40。还有一次便是香雪向火车上的一位中年妇女打听自动铅笔盒,可还没等乘客回答,火车已经启动了,为此香雪还追着火车跑了好远。而当终于换来那盒子后,香雪的反应却是:

她又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从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进去,又合上了盖子。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她又想到了明天,明天上学时,她多盼望她们会再三盘问她啊![3]41

在这里,香雪身上随身携带的擦脸油使得香雪和“凤娇们”身份重叠,因为擦脸油和发卡、丝袜、香皂同属于单纯的外在物质品,本身并不携带“文化知识”的因素,放入擦脸油的铅笔盒却给予香雪无尽的安全感,让她觉得铅笔盒这才真正属于她;她得到铅笔盒后的第一想法也不是如何努力学习,而是想要同学再三的盘问她。其后才想的是该怎么和家里交代,于是她想“也许现在应该骗娘吧”[3]42,她要让她母亲相信:“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就再也不会叫人瞧不起。”[3]42至此“铅笔盒”彻底完成她对香雪的蛊惑:由贫穷的羞耻心带来的自卑和虚荣,仅是为一个小小的塑料铅笔盒,一个从来不撒谎的山村少女用掉家里积攒许久的鸡蛋、冒着30里夜路的风险,还要用上她17年不骗人的好信誉。

二、连环画改编与《哦,香雪》:

逐步的合理化“铅笔盒”

小说《哦,香雪》有三版连环画改编:《故事画报》在1984年第6期发表了由谷月改编、画家王玉琦绘画的连环画《香雪》,该版本共有40幅画;《富春江画报》1984年第12期发表了由张万里改编绘画的《啊,香雪》,由24幅画文组成;1985年6月,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由侯豫立改编、王玉琦绘画的《哦,香雪》,此版本是二十四開64幅图文,并荣获第三届全国连环画评奖绘画三等奖。以图像叙事的连环画改编者们注意到了小说中“铅笔盒”的蛊惑作用,也意识到了“香雪”处在“向往知识与文明”的正面地位与“虚荣心驱使”下的物质化负面阴影的交叉处,如何运用图像和脚本对“铅笔盒”的追求更加合理化,三版改编者作了不同的努力。

(一)《香雪》与《哦,香雪》:“铅笔盒”从无意识到有意地光明化处理

连环画《香雪》由40幅图文组成,其中1-32是黑白水彩,33-40是彩色,后出版彩色水彩连环画的《哦,香雪》沿用并扩充了以上所有图画,这是因为这两版的绘画都出于画家王玉琦,因此在画风、手法上保持了一致,不同的是脚本的改编、色彩以及篇幅长度。在连环画《香雪》中,香雪还不曾摆脱“铅笔盒”追求下的虚荣因素。该版本中的香雪在换铅笔盒之前也有一次追火车的经历:“一天,香雪被车内的一只塑料铅笔盒吸住了,竟不知不觉地跟着缓缓启动的列车跑,直到被甩在站台的尽头,她多么想得到一只这样的铅笔盒啊”[5]47:25图文(如图1),这是因为香雪的同学“用鄙视的目光看她,讥讽她的家乡又小又穷”[5]47:27图文,(如图2),香雪意识到台儿沟的贫穷使得同学们瞧不起她,瞧不起她的铅笔盒,于是她迫切想要一个邻桌哒哒作响的铅笔盒,香雪换来铅笔盒后虽然没有放进去有争议性的擦脸油,但鼓起她勇气走夜路的却是“同学们羡慕的目光”[5]封底:38图文(如图3),这些话语让香雪冒险易物显得不是那样纯粹。

扩充版的《哦,香雪》在“铅笔盒”的处理上又少了许多争议。首先是台儿沟的姑娘们整体懂事,她们既不是小说中为了看火车顾不上吃饭着急打扮的女孩们,也不是连环画《香雪》中为了早早迎候火车“只顾前奔,把老人们拉在身后”[5]的女孩们,而转型哪怕是看火车这样新奇的事,她们也要帮家里做完事,甚至突破原小说中台儿沟姑娘们家长的“去势”,而变为“她们有的还在极力说服母亲,希望她破例能在这么晚的时候,放自己出门”[6]6(如图4)。其次就是强化环境对香雪的挤压:画家连用六张图像展现了台儿沟唯一进入公社中学的姑娘——香雪,在学校里遭受同学们一遍遍审问“一天吃几顿饭”“上学怎么不带铅笔盒”这些欺负性审问,也正是这六幅图画的铺垫将故事推向高潮,香雪所遭受的委屈和心酸在图5和图6最为明显,这两幅画面中香雪都是孤零零的存在,一个是呆呆地低头轻搂一棵树,一个是空荡荡教室里忧伤地孤独静坐,这里明显地指出香雪是受公社女同学的排挤与远离,以致于营造出一种香雪拥有了城里的“铅笔盒”就不会被欺负,就能融入班级和同学们之中的错觉。又删去一些不利于香雪形象的心理,像小说中例如香雪面对同桌铅笔盒“心再也不能平静了”[3]40;或是攀比后的自卑,“可在这儿,和同桌的铅笔盒一比,为什么显得那样笨拙、陈旧?它在一阵哒哒声中几分羞涩地畏缩在桌角上”[3]40;以及心动下的本能反应:“那诱人的哒哒声老是在耳边响个不停”[3]41,这些话语的被删减使得读书人香雪的形象少了攀比和虚荣特征。

此外,连环画中多次运用空镜头美化台儿沟形象,在这样诗意的背景下,主角不辞劳苦换来的“铅笔盒”只能使美、善、纯的乡村向现代文明靠拢。图7中,女孩们讨论着“北京话”的信息,画面却是插在地上穿着破烂上衣、挂着破旧帽子的稻草人,稻草人的最上方是那群高低不等的姑娘们的头顶或脖颈,大小不一的石块和破损的稻草人彰显着台儿沟的农耕特质。再如图8,苍茫灰黄的背景下,最远处可以模糊地看到一个老者在牧牛,近景是一团散去的浓白烟气,烟气飘过直挺挺的火车信号杆,脚本中对台儿沟和火车关系的背景式叙述彰显了整个乡村的封闭落后,随后图9中粉黄色的云彩下乌黑的火车呼啸而过,脚本这样写道:“列车一头扎进黑暗,把她们撇在冰冷的铁轨旁边,一切又恢复了寂静,静的让人怅惘。”[6]18火车虽然扎进了大山,但仅给山里的姑娘们一分钟的接触时间,这样一来,不管是张望火车的老人,还是欣喜若狂接待火车的姑娘们无形中都又被“火车”抛弃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香雪追求铅笔盒的行为更像一位勇士,她不但是台儿沟唯一能去公社中学读书的人,还是第一个登上火车的村庄英雄。换来铅笔盒后出现的溪流和末尾蓬勃荒草的描绘,这些自然景物的多画面出现,渲染了文字的美感,也烘托了干净美好的氛围,更有意把主角所追求的铅笔盒与“知识学问”“现代文明”等画上等号。

(二)《啊,香雪》:纯真环境下“铅笔盒”的唯一化

张万里编绘的《啊,香雪》人物造型憨态可掬,人物角色精神状态纯洁天真、服饰简约朴素;场景设计和背景处理十分和谐,显露出小说的诗意美;24幅图文中交替运用远景、中景、近景、全景、特写,描绘了台儿沟姑娘们的真善美,在这样的铺垫下,香雪追求“铅笔盒”也只能是因为向往“知识与文明”。因此在一开始讲述故事的时候,便将台儿沟这些吃苦耐劳、懵懂的姑娘们整体提高到勤劳懂事的状态:小说中台儿沟的姑娘们为了迎接火车的到来,“她们心不在焉地胡吃几口,扔下碗就开始梳妆打扮”[3]37,在张版连环画中却变成了“如今,小子们扔下碗就跑,姑娘们把头发梳得乌亮”[7]30(如图10)。这样一来,这群认真打扮干净的姑娘们在男孩子“不洗碗”对比下,显得更加拙朴与纯粹。

其次,张版改编中“凤娇们”的集体失声将香雪变成整个台儿沟的象征。小说中那个一眼便看到香雪“看不到”的金圈圈的凤娇消声了,尽管连环画中出现了一个声音:“香雪,快走!看那妇女头上别的金圈圈;她的手表比指甲盖还小呢?”[7]30(如图11),但联系前后图文这个不知名发声的人物仅是勇敢拉住躲在人群后的香雪去看车里的人和物,而香雪也不必故意拒绝这些物质性的东西,她欢喜又担忧他跟着给她传递新鲜信息的姑娘快速移动起来,她们欢乐地围住那个年轻的乘务员,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更没有人和乘务员有任何别的情感。改编本也删去了香雪看见皮书包的反映,小说中为了得知自动铅笔盒价格而追着火车跑许久的香雪,在连环画中也变成“香雪胆儿小,话也少。但她有时也会抽空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啦,配乐诗朗诵啦。往往没等人家回答,车就开了,她追着跑很远也不罢休。”[7]31(如图12)这就把原本行为有争议的香雪光明化了,因为改编后香雪所打听的皆是知识与文化。

此外,那些不利于美化香雪的动作和内在心理也都一一被隱匿了。像香雪的同学炫耀自己铅笔盒时,小说中的香雪是在自卑中心动了,因为她意识到台儿沟贫穷是不光彩的,她便在心里盘算着用家里的鸡蛋换取铅笔盒,而在连环画中香雪面对公社中学充满优越感的同学们一遍又一遍盘问,看着小木盒和自动铅笔盒她想到的是“台儿沟和外面的差距”[7]31(如图13、图14)中,前排女同学轻松惬意地依靠在后桌旁,面露嘲笑,而另一个双手捧着脸的女学生更是满脸高傲与不屑,在图片的最左边仅占五分之一位置的女孩低眉俯首神情黯然,她坐姿板正,双臂压着书包呈现自我保护状,双脚局促地依靠在凳子下,座位空间明显狭窄于前排女学生,从她的神情动作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香雪在公社中学受到的排斥和挤压,这也就为下文香雪换铅笔盒做出合情合理的铺垫。此外,香雪换回铅笔盒后想的也不是第二天如何向同学展示,更不是放入一盒擦脸油,而是“仔细端详它,小心地打开,再‘哒’的一声将它合上。她笑了”[7]33(如图15)。这样一来,香雪的“铅笔盒”就被彻底地光明化了,它没有被拿来放入擦脸油,也没有要和同学显摆,而是渴望许久的铅笔盒被她偶然换到了,尤其是最后群山环绕下一群天真纯洁奔跑的姑娘们迎着英雄般高举铅笔盒的香雪将淡雅别致、诗意无穷的美感推向高潮。在这样灵气的环境下,香雪决不可能和“虚荣”这样的词产生联系,只能成为农村知识少年勇敢追求现代文明的榜样,张版连环画也就完成了自己艺术感染青少年的使命,毕竟“连环画作为主要给少年儿童阅读的通俗读物,对主题的表达应该更加鲜明,更加集中”[8]。

三、电影改编《哦,香雪》:

铅笔盒的崇高化定性

电影版《哦,香雪》是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在1989年拍摄、1990年7月上映,并获得1991年第41届柏林电影节青少年影片艺术大奖,是由王好为导演执导,薛白、唐桦、杜丽等出演。实际上,早在小说发表后不久,作者铁凝便有意将其搬上银幕,并于同年6月便已着手改编。1983年,北京电影学院青年电影制片厂决定摄制影片《哦,香雪》,由文伦执导。经文伦、唐达成推荐,铁凝与汪流、谢小晶合作改编电影剧本。由汪流写剧本的初稿,铁、谢二人负责改稿。1984年,在剧本基本定稿的情况下,青年厂导演郑洞天的拍摄组,遭遇车祸致使导演、演员脸部受伤,拍摄中止。1985年,铁凝、谢小晶、汪流合写的剧本《哦,香雪》在《电影创作》第五期刊登。直到1989年,才由北影女导演王好为开始拍摄。

电影在风格与主题上呈现出与原小说基本一致的清新优美的诗意和朦胧感,除了延续原小说的人物与主要情节外,还增加了香雪和父亲在河边搬石头开垦荒地,母亲碾磨油、积攒鸡蛋、主持家务等辛勤劳作,乡里乡亲弹棉花、牧牛等农耕生活场景;父亲在深夜为香雪打造铅笔盒并隽上花朵,城里来的画家为香雪写生和小姑娘们采摘柿子等情节,这些情节内容的丰富既解决了电影时长严重不够的问题又将原作中清丽、纯净、温馨与亲切的思想主题自然流露出来。

最为显著的便是原小说中那个被同学嘲笑而导致自尊心受到伤害的香雪在电影中显得格外从容淡定,面对同学寻问是否有铅笔盒,香雪平静地举起父亲制作的小木盒反问道:“那不是嘛?”[9]398而面对同学故意把塑料铅笔盒弄得哒哒作响的炫耀表演,香雪既不像小说中不懂暗示的反应迟钝者,也不是三版连环画中自尊心大受伤害的弱者,而是大大方方地观看同学的演示动作,并自豪地拿出作家为她做的人物画像,而画像被同学指指点点的时候,香雪才面露不悦,可这不快更多地是来自同学们对作家画的批评,而并非直接来自于“铅笔盒”带给她的羞愧和心动。随后,当香雪看到母亲为她准备的白面大饼,高兴的咬了一口,出门前想了一下就立即把饼包起来,去屋里换回黑馒头,在学校吃午饭的时候别人邀请她吃点鸡蛋和菜的时候,她不卑不亢、婉言谢绝,坦然平静地吃着自己的黑窝窝头和咸菜。在这些举动的铺垫下,香雪再去用鸡蛋换铅笔盒更多地是来自“偶然”和对现代文明的向往。

再就是,电影延续了连环画中对香雪换“铅笔盒”这行为本身所携带的歧义话语的刻意掩藏,例如原小说中的“赶快下去,赶快回家,第二天赶快上学,那时她就会理直气壮地打开书包,把‘它’摆在桌上……”[3]41,“铅笔盒”的“摆设”作用(向周围同学炫耀)在连环画和电影中均被丢弃。再比如在思考如何向父母解释这一情节上,电影比连环画更沉默:香雪直接不需要向父母解释,更不需要想着如何说谎,打造成一种这些鸡蛋是由香雪自己支配,不需要往家里拿回什么的视感,彷佛这里的“塑料铅笔盒”不再是落后乡村家庭承担不起的物品,而是脱离出家庭沉重不堪的生活支出,删掉了全体台儿沟姑娘们做买卖的家庭责任感,电影中香雪和凤娇们都是自由的,她们不再需要“换回台儿沟少见的挂面、火柴”,也不会因为自作主张换的东西是“发卡、纱巾,甚至花色繁多的尼龙袜”就要“冒着回去挨骂的风险的”[3]39。电影中的姑娘们做买卖的积极性在于衣服、鞋子、装饰物的焕然一新,于是当香雪拿着40个鸡蛋自作主张地换回“铅笔盒”,也只能是她勇敢、大胆、有追求的体现,因为这里的所有姑娘们不需要对家庭负责柴米油盐酱醋茶,更不需要向母亲扯谎。

尽管换来的铅笔盒在电影中也被放进去擦脸油,但电影前半段也铺垫了香雪为了去看火车特意换的新鞋,以及后面和凤娇、朵儿们发卡、服饰的同样变化,也就是说在电影改编中香雪本身就无需刻意回避这些外在物品的追求,她和凤娇、朵朵等姑娘们的行为更像是追求和城里人平等的生活物品,为了将铅笔盒追求更加合理化,电影又从父亲入手,让香雪的父亲在火车上看到挤满货车箱的大牛、小牛、黑牛、黄牛那样,在虔诚注视的同时又流露出爱慕和渴望,不久便在家里搭个牛棚,多次幻想着“火车上那头火红的小牛”[9]407,父亲追求耕牛,香雪追求铅笔盒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到现在为止,“铅笔盒”在电影中完成了身份的确认:“知识”的象征和“现代文明”的产物。因为作为学生的香雪在火车上看到的是书包,问乘客的问题也都是“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她在学校勇敢地回应自己有铅笔盒,对于塑料铅笔盒她更多地是惊奇和茫然,她的内心足够强大以致于她毫不顾忌大口地咀嚼自己的褐色干粮和萝卜干,她换来铅笔盒后也没有想如何给同学炫耀,于是换铅笔盒这个行为是高尚追求的象征,是出于对知识、学问、文明的向往而非虚荣心作祟的举动也就被定性了。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认定大众对香雪这一正面榜样印象的认可,有赖于小说在跨媒介传播中,顺应改革開放初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变的发展趋势,将“铅笔盒”更多地往“知识、学问、文明”上靠拢,而逐渐弱化其作为“物质、欲望、虚荣”的蛊惑行为。从香雪作为孤独的个体被动地意识到自己贫穷,到成为象征集体农村青年主动追求更好生活的觉醒者,这些都离不开小说到连环画、电影改编中“铅笔盒”这一物象褪去虚荣特征走向光明崇高化的趋势。可即便如此,这般刻意地美化香雪,我们依旧能隐约地感受到这个姑娘身上一些更为隐秘的东西,那就是公社同学盘问她的两个问题,她已经不顾一切地追求到了其中一个最难掩饰的物质方面(铅笔盒),那么精神方面(一天吃几顿饭)是否早就和同学“一样”了,耐人寻味。

参考文献:

[1]孙犁,成一.孙犁、成一谈铁凝新作《哦,香雪》[J].青年文学,1983(2):92-93.

[2]铁凝.我愿意发现她们[J].青年文学,1982(5):43-44.

[3]铁凝.哦,香雪[J].青年文学,1982(5):37-43.

[4]白烨.评铁凝的小说创作[N].人民日报,1983-9-17.

[5]谷月.香雪[J].故事画报,1984(6).

[6]铁凝.哦,香雪[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

[7]张万里.啊,香雪[J].富春江画报,1984(12).

[8]姜维朴.连环画脚本研究[J].连环画研究,1980(3).

[9]汪流.电影剧作:教学、创作及理论[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

作者简介:史永杰,河南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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