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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封锁》中的女性困境

2022-04-27吴天智

文学教育 2022年4期
关键词:封锁张爱玲

吴天智

内容摘要:在张爱玲的小说《封锁》中,作者描绘了一段战争封锁时刻的“奇遇”。小说中“吴翠远”这一女性人物所面临的困境,正是现代女性的共有难题。出走的女性面临着“堕落”还是“归家”的艰难选择。时代发展中,现代女性的家庭与其个人爆发观念冲突,现代女性在反抗的过程中,显示出其在女性被动地位、女性经济权利、女性自我认同方面的深刻问题。结合女性主义的发展,将视角放置在女性主体自身,加强其对自我的构建,并不断提升女性经济权利在新时期的地位,是对这一女性困境问题的启发所在。

关键词:张爱玲 《封锁》 女性困境

张爱玲作为二十世纪以来中国最为著名的女性作家之一,她笔下的女性人物真实地反映出处于社会变革、新旧思想交锋中的女性生存状态。在张爱玲的小说《封锁》中,作者将故事背景设置在战时的上海,放大了一个因为战争而导致城市暂停的瞬间。在电车上,身为会计师的已婚男主人公吕宗桢为了躲避亲戚,而与陌生女子吴翠远调情。在这段封闭的时间里,两人互相了解。而吴翠远为了反抗家庭的安排,在内心中认同了做吕宗桢外室的想法。但随着封锁的解除,二人的关系烟消云散。

在以往学者对《封锁》这一作品的解读中,其关注的角度主要从“女性”、“战争”、“时间与空间”这三点出发。如范志红《在“古老的记忆”与现代体验之间——沦陷时期的张爱玲及其小说艺术》(1993)①中提到《封锁》中吴翠远这一人物形象时,将吴翠远所面临的矛盾和困境以及她的戀爱悲剧都归结为“宿命”这一主题,范志红指出,作者希望通过对女性宿命的悲凉叙写,表现出对女性命运的同情和关注。而凌逾在《生活政治中的女性自我认同——论张爱玲的小说<传奇>》(2002)②提到了“女性自我认同中的迷失者”这一人物形象,并强调了这一形象对于打破过去单调女性形象的意义。而对于用“战争”来解读《封锁》时,倪文尖在《张爱玲的“背后”》(1998)③提到了由战争而导致的封锁,是主角二人产生情感的原因,与此同时,董丽敏也提到了战争通过细节描写被表现出来④,而文中吴翠远的选择也是特定战争封锁时刻的产物。第三种观点则关注到了女性叙事中的时间与空间。如胡艳秋在《自足与自困——张爱玲人生与创作得失简论》⑤中指出,“封闭”空间对女性有着特殊的影响机制,却未注意到吴翠远这一人物自身矛盾的固有性。综上所述,以往学者借助战争背景和特殊的时间空间因素来分析《封锁》中的女性人物形象时,并未关注到“吴翠远”这一人物自身的矛盾性,这种矛盾的产生并不局限于“封闭”的空间,也不依靠于“吕宗桢”这一人物的出现。

一.女性困境的表现

在小说《封锁》中,受过高等教育并且有着独立意识的吴翠远面临着一种两难的困境。这样的困境就如同两个转动方向相反的齿轮相遇,一方面传统的父权制家庭受到现代女性的反抗而无法建立,另一方面,现代女性因为憎恶被父权制笼罩的婚姻而让自己的情感走向进入道德丧失的禁地。

吴翠远的原生家庭是披着“新式家庭”外壳的传统父权制家庭。吴翠如的家庭鼓励她读书,却在她达到了“打破了女子职业的新纪录”之后敦促她找一个有钱人结婚。吴翠远家庭的“新式”外壳体现在让女儿受高等教育的这一行为上,但其家庭的传统内核便包含在企图利用婚姻来体现女性价值这一观念中。作者将自己对婚姻关系的认知融入小说文本中,她认为婚姻是女性自我消解的坟墓,同时也是对父权的妥协。进入婚姻之后,女性的世界被局限在家庭中,某种程度上女性可以成为家庭的主宰,去决定家中的大小事务,掌握家庭的支出,包揽一切的家庭琐事。但这种“主宰”只能是家庭小世界的主宰,在被父权制包围的一小块自留地中,女性在婚姻中找到了自己成为家庭主宰的价值,可收获实际利益的只能是作为家庭外在代表的丈夫。一旦妻子向丈夫提出要求,便被认为是逾越规矩的行为,如文中提到吕宗桢的妻子要求丈夫去买包子,吕宗桢表达了这样的看法“抱着报纸里的热腾腾的包子满街跑,实在是不像话!”⑥对于吴翠远个人而言,她有着良好的学识,即拥有着受过高等教育的经历,她的思想已经不能再与传统家庭的观念共存。而家庭所主张的婚姻对象,会将自己引入婚姻“陷阱”。

而吴翠远对父权制家庭的反抗将她引入道德丧失的禁地。文中对于道德丧失的体现表现在吴翠远萌生了做吕宗桢外室的这一想法中。对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来说,成为他人婚姻关系中的“第三者”这一行为,无疑是一次对自我道德标准的审判,也是一种对自我主体意识的践踏。进入婚姻是对传统父权制家庭的妥协,是走向自我人格消解的坟墓。那么与家庭相对抗的方法就是选择一个与传统标准截然不同的交往对象。吴翠远对“真”的人有着十分强烈的钦慕感,“一个真的人!不很诚实,也不很聪明,但是一个真的人!她突然觉得炽热、快乐。”在吕宗桢表达出想将她收为外室时,吴翠远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们要她找个有钱的女婿,宗桢没有钱而有太太——气气他们也好!气!活该气!”⑦这表明她已经在内心中默认这样的一个选择,作为外室而不进入婚姻,永远逃脱在婚姻之外。从道德层面来看,吴翠远在内心深处选择用自我的道德失格来反抗父权家庭,用自我的毁灭去打破典范家庭的完整性。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无法在社会中寻求到前进的道路,作出的反抗却使得自己的道德下限无限降低,而其最终的结果便是处于这二者的斗争当中无法前进,

二.困境的产生原因

结合社会背景的历史条件来看,中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彻底结束在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之时,而《封锁》的创作背景将时间设置在民国三十二年。这时的上海已经被日军控制,成为了一座“孤岛”。高度的殖民化所带来的是中西混杂的思想交锋。受过新式教育的人与传统的思想理念在上海这座城市碰撞。如同吴翠远的家庭一般,披着“新式家庭”的外壳,欣赏西洋音乐,并且有着以《圣经》作为蓝本的信仰,但吴翠远家庭的思想内核依然是陈旧的。而以吴翠远为代表的现代女性,期冀追求男女的平等,这与其家庭的思想内涵产生了冲突,这样的冲突使得吴翠远陷入两难的境地。

十八世纪后半叶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掀起了女性主义的第一次浪潮。在提倡理性和反对强调性别差异中,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影响力不断扩大。而在《封锁》中也体现了这样的倾向,作者用理性的眼光去审视婚姻时,认为婚姻不过是对父权制家庭的妥协,进入婚姻后,男女双方的责任出现了不平等的分配。作者让吴翠远这一人物形象做出反抗,将吴翠远道德丧失的情感选择作为反抗家庭的武器。与此同时,作者反复强调吴翠远所倾慕的对象特质是“真”,即一个“真”的人,有意识地去忽略掉男性的特质,仅仅对“人”这一条件进行限定。受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影响,其主张以男性规范作为标准,要求女人变得和男人一样。

而对于吴翠远的反抗行为,则有着激进女性主义的特征。激进女性主义的诉求建立在反抗男性权利的基础上,它是以男性权利作为基底的女性诉求,一旦脱离男性这一主题,女性的权利就无法找到依据。

就如同吴翠远的抵抗行为一样,她的父权制家庭认为什么是对的,她就反其道而行之,让典范家庭无法形成,借此来表达反抗。反抗这一举动出自女性的内心,但反抗的内容却不是女性所决定的。女性主义所反抗的内容不能由自己主导,这造成了在反抗过程中会出现的矛盾,以吴翠远为例,她抵制父母的婚姻要求,却忽视对自我道德的要求。

三.女性困境所反映的现实问题

鲁迅在《娜拉出走之后怎样》中对前人的观点进行了回顾,“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而要想改变就需要从整个中国社会的改变开始,尤其是对女性经济权利的注重。

在《封鎖》中,吴翠远的两难选择便是对这一问题的再现。作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吴翠远已经完成了在精神上的“出走”,她拥有独立的人格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完成了独立女性对自我的人格塑造。在精神“出走”之后,她迎来了堕落还是回来的选择,走向吕宗桢意味着道德的堕落,而遵从家庭的观点则意味着“出走”之后再度回家。

这便反映了一个现实的问题,为什么现代女性总是在堕落和回家之间挣扎?这与激进女性主义所体现的局限性相同,如同波伏瓦所说“她执着地通过自恋、爱情、宗教,徒劳地追寻存在。”⑧其所主张的女性主义被包裹在男性话语体系之内,对于现代女性的标准是模糊的,其将男性话语和男性权利作为寻找自由的基底。如果将女性的选择局限在以男性为主体的权利意识中,女性的选择余地便会变得十分局促。在这样的条件下,与男性相对抗的结果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就如同吴翠远一般,为了反抗而将自己的道德流放。而对这一问题的解决方法便是从女性自身出发去寻找自由标准,并对现代女性的标准进行明晰。需要注意的是,女性典范树立并不是对男性典范的性别转换。而女性典范的产生也有着一定的现实条件,就如同鲁迅提到的,支撑娜拉出走的最重要一点在于经济。在《封锁》中张爱玲也多次提到经济的重要性,吴翠远家庭所期望的女婿是拥有财富的男人,而吕宗桢放弃将吴翠远收为外室的原因也在于自己的经济状况。当女性独立地立足于社会时,其经济的状况是支撑她独立自主意识的物质基础。回归到人这一大的主体概念时,生存的需求是生活的前提,而独立的个体意识产生的前提是满足了生活的需要,否则面对生存的困境时就已经消耗掉人的全部精力,也就无从谈起作为个体的意识。

在堕落与回家之间作出选择的女性处于一种被动的地位,女性在选择这一举动上是主动的,但其选择的内容却是早已经被设置完成了的。而设置女性选择的正是掌握着主要话语权的男权社会,女性始终处于一种被审视和被规约的附属地位。在文中,张爱玲多次运用吕宗桢的男性视角去审视吴翠远这一女性人物形象,如“她的手臂,白倒是白的,像挤出来的牙膏。她的整个人像挤出来的牙膏,没有款式。”而这种男性凝视便在女性的潜意识中留下印记,即幻想着自己在男性心中的形象。吴翠远在批改作业时,因为男学生将自己视为见多识广的人来看待,所以给了他较好的分数。从这里可以看出,女性的独立形象依旧在依靠男性视角来达到建立的可能,这也使得女性的独立选择摆脱不了父权的传统色彩,因而处于被动的地位。

其次,在对文本进行细读后可以发现,二十世纪的中国女性对自我的独立女性角色认同存在着不稳定性。其关于女性独立意识的建构是脆弱的。如吴翠远在电车上自嘲道“其实,女子受教育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在此处,吴翠远对于自身的受教育经历产生了深刻的质疑,而这种质疑的来源正是出于其迷茫的精神状态。传统女性的价值标准和现代女性的独立意识发生碰撞,这带给女性精神上的困顿和肉体上的折磨,这无形之中对现代女性的独立意识进行了弱化,使其变得更加脆弱。现代社会的独立要求和传统家庭的道德规训给现代女性带来痛苦的折磨。

四.女性困境的当代启发

困境的展现不只是为了维持一个“停滞”的状态,现实问题所引发的思考需要指向帮助女性走出困境。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中国的女性文学具备着十分强烈的内倾性,其表现在女性主义小说转向建构以女性为主的文化谱系和注重女性身体的书写。在《封锁》中的吴翠远在反抗中忽略了对于现代女性的自我要求,从而陷入两难的困境。而回归女性自身的探索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去摆脱男权背景所带来的“男性凝视”,从而更好地从女性自身出发,来思考女性与女性自己的关系,以及女性与整个人类社会的关系。

与此同时,需要注重在变革中为女性的独立意识发展创造出有力的条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市场”作为中国文学中最为显著的特征之一,其内涵的“物质”原则愈发凸显了经济在现代社会中的重要性。这就需要回溯鲁迅所提出的女性经济权利的问题,如何在现代社会保障女性的经济权利?在社会分工中秉持着平等的原则。从而为女性创造更多的现实选择,不至于再重回“吴翠远”式的两难抉择。

张爱玲小说《封锁》为我们展现出一个新旧交替社会背景下的女性困境。其矛盾所导向的两个极端分别是归顺父权和丧失自我道德,由此可以观察出,在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女性独立思想选择的有限性,即女性的独立标准是建立在男性权利的基础之上,从而导致女性缺乏其自身对于独立自主意识的思考,而女性在追求权利的过程中处于一个相对被动的地位,并为真正掌握话语权和主导权,不但如此,其自身对于独立女性现代女性的认知也是十分脆弱的。这样的性质决定了该时段的女性选择只能被归类于“启蒙”的阶段。

而借由这些现实问题在文本中的反映,可以得出对女性的启发。即在社会生活中重视对女性经济权利的保障,从物质层面给予女性主义发展的基础。其次,便是在精神层面上要求女性的独立思维回归到其自身,注重女性对自我的继续探索,从自身的主体性出发,思考女性作为一个个体的存在问题。

参考文献

[1]张爱玲著,陈巧孙编:《怨女——张爱玲小说选集》,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7年。

[2](法)波伏瓦著,郑克鲁译:《第二性》(合卷本),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

[3]范智红:《在“古老的记忆”与现代体验之间——沦陷时期的张爱玲及其小说艺术》,《文学评论》,1993年6月。

[4]凌逾:《生活政治中的女性自我认同——论张爱玲的小说<传奇>》,《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5月。

[5]倪文尖:《张爱玲的“背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8年1月。

[6]董丽敏:《作为一种性别政治的文学叙事——以张爱玲的“参差对照”为个案》,《社会科学》,2011年10月。

[7]胡艳秋:《自足与自困——张爱玲人生与创作得失简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8年2月。

注 释

①参见范智红:《在“古老的记忆”与现代体验之间——沦陷时期的张爱玲及其小说艺术》,《文学评论》,1993年6月。

②参见凌逾:《生活政治中的女性自我認同——论张爱玲的小说<传奇>》,《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5月。

③参见倪文尖:《张爱玲的“背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8年1月。

④参见董丽敏:《作为一种性别政治的文学叙事——以张爱玲的“参差对照”为个案》,《社会科学》,2011年10月。

⑤参见胡艳秋:《自足与自困——张爱玲人生与创作得失简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8年2月。

⑥张爱玲著,陈巧孙编:《怨女——张爱玲小说选集》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93页。

⑦张爱玲著,陈巧孙编:《怨女——张爱玲小说选集》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101页。

⑧(法)波伏瓦著,郑克鲁译:《第二性》(合卷本),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5年,第883页。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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