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视角下的《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
2022-04-26李潇艺
李潇艺
(天津外国语大学,天津 300202)
一、前言
《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又名《胡桃夹子》)是德国浪漫主义后期作家E.T.A霍夫曼为朋友之子创作的一篇艺术童话,在1816年初次收录于《儿童童话》第一卷,1819年收入《谢拉皮翁兄弟》。由这篇名作佳篇改编而成的芭蕾舞剧至今享誉世界,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也出现了《胡桃夹子:魔境冒险》《胡桃夹子和四个王国》等影视作品改编。可以说,《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的故事伴随了好几代人的成长。
1949年,西蒙娜•德•波伏娃出版了女性主义巨作《第二性》。其书中的著名论断“一个女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引发了人们对于女性主义问题的新思考,启发了人们通过对抗性阅读的方式重新审视男性笔下的女性形象。1970年,凯特•米利特出版的《性政治》提出了“文学领域也是现实生活中男性性政治的再现”的观点,鼓励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以重新解构文本的方式再现文本对女性形象的构建,拓展了新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方式。
在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视角之下重读《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不难发现其中由于当时时代原因所产生的刻板的性别角色塑造、男性凝视下的女性角色。此外,其中也可发现超前的女性主义倾向。借文本内容所传达的教育倾向也耐人深思。
二、社会性别概念下刻板的性别角色
性别作为一种生物学概念,描绘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生理性差异和生物属性,而社会性别则是后天通过社会教育构筑而成的社会经验产物。早已下沉到集体潜意识中的对于“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划分标准,不免影响着人们,在文学创作中描绘出刻板的性别角色。他们不仅拥有刻板的性格,也受着因性别不同而完全不一样的刻板教育。
细读E.T.A霍夫曼的《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在第一章圣诞夜前孩子们猜测朵谢梅教父带来的圣诞节礼物时,这种对不同性别角色的刻板印象就可见一斑:弗里兹猜想教父会送给他们一个有很多小兵的炮台,而玛丽则幻想着教父送给他们一个天鹅在湖里游来游去的大花园。另外,在客厅那个收纳着孩子们每年圣诞节得到的礼物的柜子里,属于玛丽的第二层是娃娃们的卧房,里面陈设华丽,甚至角落的玻璃上都贴着漂亮的图画,弗里兹的第三层则是兵营——里面整齐排列着装甲骑兵、长矛骑兵、轻骑兵、乐手、工人、和狮子、狗熊等凶猛的野兽。游戏往往在儿童的成长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孩子们在游戏中学习着同样适用于社会中的规则。玛丽和弗里兹所喜欢的玩具带有强烈的性别指向,其中暗含了男性就应当有力、有进攻性,专注于事业和功勋,而女性应当专注于家庭事务、养育孩子这一刻板的社会性别划分。
在对于玛丽和弗里兹性格的描写中,也可窥见对于刻板“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描写的差异。等待进入放着圣诞树的房间时,玛丽尽管心事重重但却一句话都不说,同样,在厌倦了朵谢梅教父送来的自动机械宫殿中重复上演的戏码之后,尽管玛丽觉得没什么意思,但她也没有说出来,而是一声不响地走开,因为“她乖得多,所以不把自己的心事在教父面前表现出来。”;弗里兹则失望地直接对教父表示,如果这些小人来来去去都是那一套的话,那真的是无聊得很。在面对父母给的礼物时,玛丽左看右看,对新衣服不停赞叹,弗里兹则“当下便跨在狐狸背上,两条腿夹着狐狸,要它跟着自己,绕着那张桌子,快马加鞭一般地走了三四次。”在玛丽与弗里兹因为对待咬核桃小人的问题上起了争端时,弗里兹试图抢过咬核桃小人,不惜磕掉咬核桃小人的所有牙齿也要继续开核桃,并且认为用不着可怜他,这种粗暴且带有惩罚性的做法带有很强的攻击性。诸如此类的描写加深了玛丽作为女性内向乖巧,懂事顺从的性别形象偏见和对弗里兹作为男性直白,有攻击性,强硬的默认。
此外,舒太包夫妇对于孩子的教育也呈现出刻板的性别偏见。圣诞夜的那天,玛丽得到了镶着花边的绸衣裳和新娃娃,弗里兹得到了一个狐狸玩偶和一对骑兵玩偶。在家长对玩具的选择中,暗含了对玛丽和弗里兹不同的期望。在《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中,舒太包先生曾因弗里兹对待咬核桃小人的态度惹哭了玛丽而训斥他,一个好的军人不应当将受了伤的兵编入作战队伍里。而当玛丽坚持咬核桃小人就是朵谢梅教父的侄子而惹恼了教父时,舒太包先生则威胁她说如果她再胡说八道就把她的娃娃玩具全都扔出去。看似都是对孩子不规矩行为的训斥,其实也暗藏性别偏见:对弗里兹的训斥着眼于“作为军人不应当有这样的行为”这一点,在责怪之余隐含了对于让弗里兹成为一个堂堂正正、受人尊敬的军人,一个不欺凌弱者的男子汉绅士的期望;而对于玛丽的训斥则关注于她的失礼言论得罪了教父。看似同样是对孩子的教育,舒太包先生对玛丽的话却蕴含着“你应当好好表现,不然我就惩罚你失去珍重的东西”的威胁。从中可以看出,父母对玛丽的教导和期许是让她成为顺从、乖巧懂事、处于控制之中、没有攻击性的女性,让她符合父权社会对于女性的期盼和规约。
综上可以发现,文中的玛丽和弗里茨作为子代,其角色的喜好、性格刻画带有“男刚女柔”“男主动女被动”和“男强女弱”的性别刻板印象,父母对他们的教育也因当时的时代对于男女社会性别要求的不同而带有明显的指向性和附和性。
三、男性凝视下的女性角色
不同于许多其他的童话,《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在童话中借朵谢梅教父之口又讲述了一个童话,第七、八、九章的“硬核桃的故事”就像核桃仁一样,嵌在整篇《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的中心。社会在评价女性的价值时,往往拒绝将女性作为单独的个体、根据其个人的成就来评说,而是在模式化的“女性气质”“女性特质”框架之下对其求全责备。在许多文学作品中,女性形象在男作家笔下只是一种“体现男性精神和审美理想的介质”,是一个“对象性的存在”,一个“空洞的能指”。“硬核桃的故事”中对于碧丽波公主和王后这两位女性角色的描绘,也在字里行间透露着男性凝视。
“硬核桃的故事”的开头用了大段的修辞描绘处于婴孩时期就美得无人能比的碧丽波公主来赞叹她的容貌。而后来,碧丽波公主因为老鼠王后的报复成为一个奇丑无比的怪物,只有将一个未刮过胡子也未穿过长靴的男子带到公主面前,让他把世界上最硬的克拉卡图克核桃咬开,闭着眼把核桃肉递给公主,并且后退七步不能跌倒,才能让公主恢复原有的美貌。从中可以看出,由于当时社会对于女性容貌的过分看重,对于碧丽波公主的惩罚措施也是从容貌的角度出发的。这一奇幻又有想象力的桥段在引人入胜的同时,暴露了碧丽波公主“等待救赎的美人”的角色定位。心理学上将辛德瑞拉试图依附男性完成个人命运转变的心理称为“辛德瑞拉情结”。碧丽波公主就像辛德瑞拉或者睡美人一样,在自己的人生中处于被动的地位:她失去了自己赖以获得他人爱慕的姣好容貌,她没有权利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等待一个靠谱的男性来拯救自己的美貌、拯救自己的人生。
而碧丽波公主的母亲虽然贵为王后,其实也处于男性凝视之下。她在为盛大的香肠宴会制作香肠时,由于同意了老鼠王后分一杯羹的请求,只能用所剩无几的熏肉制作香肠。不料国王因此伤心地背过气去,她跪倒在他面前哭着:“原来你是为了香肠里面太少熏肉,所以伤心到这步田地的。这都是我的罪过。我现在跪在你的面前,听从你把我重重处罚。”说完她便昏迷跌倒在地上。从中可以看出,王后在与国王的关系中处于地位低下的“失语”状态——她的行为遵从着男性凝视下的被动与顺从。
无论是可怜的碧丽波公主还是顺从的王后的形象,都体现了当时的时代中,男性凝视下对女性的审视标准和行为规范。父权文化操纵形成的对于理想女性必须美丽、弱小、依附顺从于男性、温驯和令人怜惜的价值取向借文学文本之手不断强化自身。
四、超前的女性主义倾向
虽然《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中的角色带有受到社会性别观、男性凝视影响的刻板性别形象,但透过童话情节中女主人公玛丽的举动和选择,也可以看出其超前的女性主义倾向。
不同于“硬核桃的故事”中碧丽波公主受到“诅咒”、等待有缘人前来解救的被动弱势地位,玛丽善良地包扎被弗里兹弄伤牙齿的咬核桃小人,并在咬核桃小人与老鼠大战并处于劣势地位时勇敢地扔出一只鞋子击退老鼠国王,解救咬核桃小人于危急之中。为了避免老鼠国王再来打咬核桃小人,她答应了老鼠国王献出自己的甜豆子、杏仁糖、糖做成的小娃娃,只要能解救咬核桃小人,她甚至愿意献出画册和绸子衣服。对于咬核桃小人想要一把宝剑去杀死老鼠国王的请求,她也倾力满足。这些帮助对于咬核桃小人来说都是重要的、性命攸关的。可以说,不同于传统“王子解救公主”的童话,玛丽勇敢、勇往直前地用自己的爱、忠诚和行动解救了王子。
在一个个夜晚奇妙的见闻之后,玛丽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哥哥姐姐、告诉了父母和教父,尽管在他们那里得到的回应都是不相信和嘲笑,即使父亲后来生气地骂她怎么可以这样骗人,她也坚持自己的想法,坚信自己的判断。正是她选择相信自己,才最终成功拯救了咬核桃小人,获得了自己的幸福。
玛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当时社会对于女性评价的枷锁,靠着自己的头脑和能力寻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在这个维度上,玛丽这一勇敢、坚决且自信的女性形象带有与性别歧视对抗的意味和倾向。
五、两个结局背后的教育倾向
由于《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独特的“童话内嵌”结构,构成了带有时间差的两个故事断片,每一断片也有自己的结局。不同于很多童话皆大欢喜的结局,在“硬核桃的故事”的最后,朵谢梅小先生因为在闭着眼睛倒退七步时不小心踩到老鼠王后,没能完成解咒仪式而遭到反噬,整个人变成了咬核桃小人的模样,碧丽波公主丝毫不念及解救之恩和婚约,看到他丑怪的样子便把他赶走了。虽然碧丽波公主恢复了美丽的容貌,回归了正常生活,但英勇解救了公主的咬核桃小人没有得到任何报酬,反而失去了自己的身体,这仍然是一个不那么完美的结局。
反观玛丽这边,咬核桃小人在杀掉老鼠国王并且得到玛丽的爱之后,满足了恢复原样的条件。他邀请玛丽顺着衣橱中狐皮外衣的袖子来到诗意梦幻小娃娃王国,一路上游览奇异的杏仁葡萄干门、在举办结婚典礼的圣诞松林、观赏迎接的芭蕾舞、沿着柠檬水河来到香蕉蛋糕新村,并渡过玫瑰湖来到繁华的京城做客。最后,美好的梦境醒来,玛丽与朵谢梅小先生约定终生,并在若干年后过上了童话般的生活。
童话展现出来的人物性格和性别角色塑造对儿童性别意识和人格的形成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与影响,甚至成为儿童成长过程中所效仿的性别角色模式。儿童在阅读童话故事时,将自身带入童话奇幻和天马行空的情景中,接受着主人公身上的气质,产生自我认同,并借此塑造自己的三观。碧丽波公主和玛丽不同的结局势必对儿童读者产生一定的影响。从结局的圆满程度可以看出,作者更想让读者赞美和肯定玛丽这一形象,从而学习玛丽身上驰骋幻想、充满爱心、勇敢、无私和忠诚等美好品质。
由此可以看出,《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在背后对于儿童读者有着女性也要大胆追求人生的教育目的。
结语
可以看出,像经典的《格林童话》一样,《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受到弥漫在当时大的社会环境中的男权至上意识和性别偏见的影响,玛丽、弗里兹等人身上体现出社会性别概念下的刻板性别角色特质,其父母也按照典型的“男性气质”“女性气质”的模式对其进行培养和教导。书中也不乏如等待救赎的美人碧丽波公主及顺从的王后这种处于男性凝视之下的女性角色。但在勇敢拯救王子、坚信自己的判断的玛丽身上也体现出一、超前的女性主义倾向。碧丽波公主和玛丽两个人不同的结局也启示着读者向玛丽这一角色学习。
综上所述,与传统童话一样,《咬核桃小人和老鼠国王》受制于时代,未摆脱刻板的性别偏见和男性凝视,但其中的女性形象已有摆脱依附他人命运、大胆追求人生的女性主义倾向,这也向更加健康的儿童教育传达出新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