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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入与连接:新媒介技术对现实世界的影响

2022-04-25李明德马骁

编辑之友 2022年4期
关键词:数字鸿沟短视频新媒体

李明德 马骁

【摘要】随着新型传播技术对人类生活的日益嵌入,学界开始了新媒体的研究转向。文章梳理了2017年至2021年国内学术期刊中与新媒体研究主题相关的文献,按照主题聚类,将遴选出的文献整合成十大要点予以解析。文章发现:人工智能技术推动传媒业发生重大变革,社会结构遭遇挑战;互联网颠覆大众传播线性模式,进一步实现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共融;移动互联网创造了新的“现场”与“在场”,自由跨越时空变现;身体传播的重要性凸显,媒介传播成为编织关系网络的身体实践;区块链技术对新闻业具有特别价值,进一步解决了价值传输问题;短视频作为碎片化的冷媒介,带动视频文化和新闻生产的“转基因”;5G进一步推动传播变革,万物皆媒时代已经到来;社交媒体互联诱导浅层思考成为习惯,公共传播的理想模式亟待重建;媒介逻辑植入社会,社会媒介化成为未来社会发展的现象级趋势;数字鸿沟再度演变,代际鸿沟、智能鸿沟越发突出。研究还发现,国内学者对新媒体技术的思考,在肯定技术作为一种结构性力量重塑传媒业及社会关系的同时,道德伦理和价值规范之维的探讨及其对现实生活的影响从未缺席。

【关键词】新媒体 智能传播 身体传播 短视频 公共传播 数字鸿沟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2)4-063-09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4.008

一、人工智能技術推动传媒业和社会关系发生重大变革,社会结构遭遇挑战

近年来,以算法为核心的人工智能已全方位嵌入新闻传播产业链条,在新闻业掀起了一场全新的范式革命,不仅在新闻传播实务及媒体组织结构等方面颠覆了传统的新闻生产模式,也重构了传统的新闻理念和编辑文化。人工智能技术在新闻业的融入及由此带来的根本性变革,引发了学界研讨的热潮。移动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VR/AR等技术,正在从用户平台、新闻生产系统、新闻分发平台及信息终端等方面重构传媒业生态,传媒业原有边界走向消解。[1]例如,在用户平台方面,不仅对应着人的状态与活动,还有与人相关的智能物体和与人相关的环境,都可成为变量因素;在新闻生产系统方面,机器、数据、“云”成为新的关键词;在新闻分发平台方面,多种基于新的传播机制的分发平台成为中心。随着人工智能在新闻业中的应用越来越普遍,理解未来传播模式应植入智能化逻辑,并将其作为传媒业生态发展的核心变量。[2]虽然机器人写作、算法运用、传感器新闻、与用户互动等人工智能技术已经应用于新闻行业,但这种智能化生产目前还处于初级阶段,多数机器人并不具备价值判断力。

此外,人工智能等技术对社会关系也带来一定影响。第一,算法作为中介,构建了一种数据化界面,重塑了人们认知世界的方式;第二,以匹配、调节与控制等方式建构了各种对象间的关系,算法权力因此不断增加;[3]第三,算法强化了既有共同体的边界,推动着新的共同体的形成;第四,算法传播实现了信息的个性化定制,也推动了信息的个人化转向,在技术现象学视野中体现了技术从离身转向具身,在“活的身体”基础上再造虚拟身体的趋势。但离身化的虚拟身体却有可能脱离并反过来控制“活的身体”,由此导致价值偏向、算法牢笼、消解隐私甚至破坏公共性等价值风险。[4]

关于人工智能对社会结构的影响,可依据人际关系互动强度的高低将其划分为三个方面:提升效率、辅助和替代决策,而这三个方面的应用都会带来伦理问题。如人工智能既能提升效率,但同时也会诱发结构性失业风险;在辅助决策方面,机器学习算法能够为公众提供个性化服务,但也可能由此加剧社会阶层分化;在替代决策方面,模式识别、人机交互的深度应用有助于解决社会发展的痛点,但也会削弱人类实践能力,衍生出的新交往模式,还可能使社会关系面临破改废立。[5]当然,社会关系生态本身是一个相对宏观的概念,技术与社会思潮之间的互动也是其中不容忽视的维度。因为社会思潮作为一种思想趋势,主要通过传播产生广泛影响,进而转化成社会行动,引发社会关系的改变。新媒体环境下,新型传播技术对社会思潮传播的影响呈现出交互性、传播过程的交融性以及传播结构的嵌套性等特性,不仅使社会思潮传播更加广泛和深远,[6]而且推动社会思潮传播中的主客体关系发生转向,社会公众在社会思潮传播中的作用得以凸显。[7]

二、互联网颠覆大众传播线性模式,进一步实现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共融

互联网深度嵌入社会,成为网民的生活方式。互联网以其自由开放、去中心化等特征赋权网民,传受一体形成闭环,自上而下的大众传播线性模式被颠覆,多元传播模式层出不穷。互联网传播是一种典型的动态、开放、非线性传播的混沌系统,突出表现为传播时间的全时性和内容的碎片化。[8]在互联网逻辑主导的生态环境中,人与媒介的关系获得了深刻改变,互联网以对个人的激活以及无限连接的方式再造了一种新的社会现实、市场现实和产业现实。正因为有万千用户的加入,互联网传播模式本身就带有消解大众传播模式的意味,大众传播模式的消解则对传统权威的建构带来挑战。[9]在互联网提供的信息海洋里,人们需要足够的识别真相的能力,才能避免被假象所欺骗。[8]尽管人工智能在新闻编辑、数据分析、线索收集等方面彰显出技术理性的独特优势,但新技术并不能逼近事实背后的复杂真相,提供针对现实的深度解释。因此,未来应努力让技术在人类可掌控的范围内发展。追根溯源,这些关于互联网技术的讨论已经超越经验世界,成为触及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重大理论问题。

作为一组社会学概念,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由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提出。韦伯将人的社会行动分为四类,其中就包括基于目的的工具理性式行为与基于价值的价值理性式行为。[10]前者在意周围环境和他人的期待,具有鲜明的功利导向;后者则强调行为中的伦理、审美等社会价值。虽然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之适用对象,最初在于社会行为,但这种现象却是一种普遍存在。如在互联网环境中,微博等社交媒体平台在发展早期曾被寄予成为公共领域、公共空间之厚望,但因其信息质量参差不齐,网络暴力、人肉搜索与新闻反转频发,并在无形中对社会集群行为推波助澜,最后成为非理性研究的对象,[11]而结构严密、高度组织化的“饭圈”乱象更是将网络空间与社会共识推向撕裂的深渊。[12]也有学者根据网络传播的特性,将新媒体环境中的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理解为:前者凭借定性用户画像、定量算法逻辑,将信息传播智能化,通过可量化、可计算的公式,在传播实践中寻求最佳方案、最佳手段、最佳效率,进而实现商业变现;后者则指不论是微观上的网络用户、机构,还是宏观上的整个互联网传播领域,都要践行传播所奉行的伦理规范和价值准则。[13]

值得注意的是,在工具理性持续发展的同时,价值理性纠偏作用日益显现,如2021年河南特大暴雨事件发生时,众人编写“救命文档”。集体主义、爱国主义等价值取向盛行,共同意志在悄然生长。[14]为规避互联网在发展中日益滑入工具理性膨胀与价值理性萎缩的陷阱,可规制算法偏向以实现技术归化、坚守智能传播伦理以重建人机关系,并与主流媒体深度融合以引导社会公众传播。[13]

法兰克福学派曾对消费社会下的大众传播模式进行批判,指出工具理性把自由主体个性、特质削平,但在互联网环境下,可以看到传播模式的进步:价值理性以感性形式回归,与工具理性共融。伴随着传播主体多元化、整体性文化中感性意识的彰显,传播主体及传播模式的价值诉求均呈现出感性化特征。交往取代交换,互联网群体传播成为多元主体日常化的感性交往实践。同时,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这种共融性在互联网政治传播过程中也获得了极大彰显。政治传播作为权威新闻的代表,在互联网背景下将硬新闻进行软表述,进而感化受众,迈出了关键一步。

三、移动互联网创造了新的“现场”与“在场”,自由跨越时空成为现实

曾几何时,距离隔绝了亲密关系与交往。随着移动媒体的普及,人类可以自由跨越时空,实现虚拟在场。移动互联网为人们创造了新的“现场”与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在场”,这主要缘于移动直播、VR/AR等技术的应用,其影响在新闻报道和社交两个领域表现尤为突出。在新闻领域,移动直播使媒体用户由观看者转变为当事者,通过现场直播或转发,传达出“现场”与“在场”之感。[15]而社交性的直播,很大程度上是个体在私人空间将后台生活转移到前台的展演,在场感与陪伴感是其主要吸引力。加之VR/AR技术的应用,人们超出心理性的在场感形成了身体性的“在场”,进入再虚拟化。移动互联网也赋予了人们对于在场与缺席的控制能力,而经过控制的“在场”策略,往往伴有资本因素的调节。从媒介发展角度看,“在场”与参与、分享一样,也是移动时代一种新的认识论。[16]

移动互联网消解了传统的目击式新闻,转向一种自我展演式的信息传播方式,甚至重构了传统的传播实践范式,使得新闻组织与记者转而进入新场景的重建中。此外,移动互联网通过构建虚拟在场带给人们全新的互动体验。如球迷通过构建虚拟社区跨越时空进行赛事讨论,陌生人通过线上虚拟互动进行相亲、交友等人际关系的拓展,通过观看真人秀、真心话大冒险等综艺节目满足视觉快感与心理刺激体验等。虚拟在场通过建构身份与情感共同体,从而获取社交互动与情感体验。边缘空间与新媒体对主体在场的共谋使得作为边缘空间中的人形成了身体的边缘在场和情感的虚拟在场,陷入“在而不属于”的悬置状态。[17]尽管如此,媒介延伸所带来的“在场”,弥补了快节奏下的孤独感,给予人们一种交流与归属的感觉,带来一种连接的意义赋予。[18]

在信息时代,虚拟化“在场”似乎比现实性“在场”更重要。身体本身固有的缺陷反而给交往和交流带来障碍,如肢体不协调、非均衡等带来的信任危机及心理区隔。因此,为摆脱身体桎梏,传播主体经历了从意识主体、身体—主体到虚拟远程“在场”的赛博人的演变。[19]赛博人可自由进行“人设”塑造,通过想象力建构完美人物,最大限度地满足人类对个体角色的呈现与建构。由此可知,移动互联网塑造的网络化身体呈现并阐释了传播与多种身体形式、多重现场与在场方式的复杂关系。

四、身体传播的重要性凸显,媒介传播即编织关系网络的身体实践

近年来,身体问题日渐成为传播的焦点,诚如彼得斯所言:“过去的交流成功标志是触摸灵魂,现在是触摸肉体。”目前国内学界关于身体传播的思考,主要聚焦于以下两方面:一是基于虚拟现实与时空定位的智能传播,人—机互嵌加深;二是大数据、人工智能等远程在场推动后身体时代的来临,传统的身体—主体意识传播陷入危机。[19]

身体传播之于媒介传播犹如鱼之于水,身体问题之重要性,恰恰源于人们进入新媒体时代所感受到的身体在传播中重要性下降所带来的空虚感。从存在论角度肯定身体在信息流动上的物质性,以具身观念将虚拟现实理解为具身实践,把握身体的重要性,这就构成理解身体作用于媒介传播、关系传播的重要基点,也构成理解身体编织关系的应有之义。[20]

至于身体的在场抑或缺席,可以理解为主体现身或脱离于现实与虚拟杂糅的关系网络。由此观之,传播就是编织关系网络的身体实践,物理的、信息的、意义的多重网络通过传播聚焦于智能身体这个节点主体。[19]以身体为源头,借由身体延伸出各种各样的媒介,搭乘技术的快车,对缺席的身体进行生理上、心理上与时空关系上的媒介化补偿,[21]身体本身成为媒介场域中的身体符号,完成诸如具身实践、交往实践和意指实践等存在实践。人的身体通过生产数据成为网络中的个体,因此可以成为弥补技术漏洞的补丁。与此同时,又可以通过物质性的身体中断虚拟在线,阻止破坏网络秩序的“病毒”。[22]此外,作为网络化身体存在的人亦不断重构着既有的关系世界。如短视频、直播及跨境代购等过程中对劳动和消费的身体、符号化的身体与交际的身体的重构,在新的融合环境中形成了身体、消费和媒介相互交融的网络化关系。换言之,新媒介技术的更新迭代,也改变/延伸了身体的属性,并由此挑战了人们对线上—线下連接方式的现有认知和体验。

在把握和考察身体传播重要性的同时,不可忽视身体传播给当下带来的挑战与警醒。在数字技术的推动下,人们在传播中遇到的身体正日益从一种与商品文化有关的消费景观转变为对身体状况和行动轨迹的量化记录和展示,这种身体呈现的数据化倾向,既能服务于社会治理(如二维码在疫情防控中的应用),也由此使人充分暴露在监控机制下成为完全透明的个体,并最终成为剥离了一切社会关系和政治身份、仅保留身体之生物特征及其行动轨迹的数字化个体。因此,无论是作为景观化的身体,还是流动的数字代码,传播实践中的身体呈现始终都牵涉对个体生命的治理问题。在数字时代,人们享受着传播技术所带来的种种便捷和可能性,但也应对那种将身体、行为数据化的做法及由此引发的隐私与安全问题,时刻保持警惕,并对商业资本、权力与算法逻辑下的媒介生态保持理性思考。

五、区块链技术对新闻业具有特别意义,进一步解决了价值传输问题

区块链技术以其去中心化、不可篡改、溯源机制、智能合约等技术优势对新闻业产生了变革式影响。区块链技术对新闻业的意义,可从四个方面进行解读:确保数据采集的真实性,纠正报道者的刻板印象和媒介的偏向;确保报道的安全性,抵御技术力量的干预;准确跟踪内容流向,保护内容版权;利用虚拟货币获得新的众筹商业模式。[23]借助区块链技术,有助于实现新闻的信源认证、扭转新闻泛娱乐化趋向、激励用户参与并回馈用户价值,构建以新闻内容为价值运转逻辑的内容生态,最终实现新闻品质、流量和新闻伦理三者兼顾,从而有效打击新闻商业主义,做到数据民主。另外,值得关注的是,区块链可以扩大传播空间,有效地将碎片化信息整合到公共新闻公告板上,形成分散—聚合模式,在信息的传播过程中最大限度地发挥自主性,实现对“后真相”的重新建构;[24]而公告板可通过提高新闻生产过程及公众参与的透明性,有效进行谣言甄别、阻断传播。因而,区块链技术对新闻和信息的生产、发布、消费来说有着特别的价值,可以成为去中心化和去中介化的新闻传播解决方案。在这种新方案中,区块链能够通过身份机制、真实性验证机制及追踪机制有效打击假新闻,[25]通过创造一个公开透明的、能被公众审查的新闻内容平台及其配套的排名算法,降低假新闻的曝光度,为新闻机构搭建一个依存共生的生态系统。[26]区块链技术的这种优势及其应用,无疑将实现信息与信息之间的互相补充,破除“信息孤岛”和平台垄断。

目前,首个区块链新闻编辑部正在运行。该编辑部以共建、共享、共融、共赢的价值观,秉持“策划众筹”“传播去核”“机会均等”的运行理念,推动发挥各链条单位的特长,集约资源,[27]以价值再分配重构了新闻生产者、分发者和消费者的关系。目前区块链对媒体业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实现版权为王、推动内容生产、管理数字资产及精确统计广告效果四方面。[28]总的来看,传统互联网解决了信息传递的效率问题,而区块链则进一步解决了价值传输问题,帮助新闻业摆脱商业困扰,重树新闻业真实性的标杆。

六、短视频作为碎片化的冷媒介,带动视频文化和新闻生产的“转基因”

网络技术、通信技术以及智能技术的迭代发展,释放、激活了人们生产和传播视觉文化产品的欲望。当下,短视频作为一种新型视觉文化形态,已然构成媒介生产和传播场域的主流图景。[29]语言表征、传播范式、叙事话语及传播功能等一直都是短视频认知的特点,但基于媒介技术哲学及伦理规范维度的思考从未缺席。

从媒介属性来讲,短视频无疑是一种冷媒介。麦克卢汉认为,媒介的冷热是由讯息的清晰度和参与度决定的。一般来说,热媒介讯息清晰度较高,不需要使用者投入太多思考,因此参与度较低;而冷媒介是低清晰度的,或者说具有模糊性,需要使用者参与其中,需要受众通过自己的想象和思考来补全缺失的讯息,与媒介一起完成一个行动。图片和文字是直观的高清晰的语言,提供的信息较为丰富,不用进行較多的思维调动就可以实现符号向现实图像的跨越;而视频媒介则不同,它将图像、文字以及声音等形式齐聚屏幕,同时延伸了人的视觉和听觉,且所传播的内容必须在足够的时间长度中才可以完整展现。[30]短视频由于叙事上的拼贴特征,需要观看者参与其中并不停地发挥想象,串联起前后影像,这种叙事生产恰恰暗合了冷媒介讯息清晰度低、参与度高的文化逻辑。原因在于,短视频使用片段式、局部式的精简形态迎合大众碎片化的时间和生活,它不追求叙事的完整性和系统化,这种短时信息的残缺性生产大大降低了传播和叙事的清晰度,因此短视频其实是一种碎片化的冷媒介。从碎片化视角来讲,短视频首先是一种再造时间和空间的艺术,叙事时间的长短,是视频叙事的首要参照标准。作为一种影像艺术,短视频对时间以及物质性空间的精简,强化了时空的独特意蕴,天然地具有碎片化的特征。[31]当然,碎片化并非短视频所独有,而是互联网特别是社交媒体环境中的文化生产之集体画像。互联网深刻变革了工业时代接收、传播信息的习惯和模式,且强力瓦解了印刷文化所着力培育的逻辑、严肃等话语特征,将整个社会加速推向詹明信所言的“崭新的平面无深度感”状态。故而,在谈到互联网时代的典型文化特征时,碎片化表征毫无疑问是最佳表述。[32]

虽然属于冷媒介,但由于短视频压缩了时间,即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传达同时具有文字、图像、声音、视频等符号的媒介内容,且擅长表现细节和细微的情感情绪,[29]因此,短视频中的每一秒都有厚度也更具价值。从文化基因上来讲,短视频从一开始就与传统视频内容存在根本差异。作为一种从民间流行到公共空间的文化现象,短视频以日常生活为安身之本,进入公共传播后,生活化也是一种基本的表达策略,被完全接续下来。[33]人的视角、人的情感与人的体验,在短视频的生产逻辑中始终占据着重要位置。

短视频的创新与扩散,不仅推动了视频文化的“转基因”,使视觉性成为传媒文化主因,同时也给新闻业带来了重大变革。在融媒体时代,短视频新闻是基于网络互动的一种新的社交语言,它融合了视觉与听觉、生产与分享,采用以视频为主的多模态样式报道新闻,这种独特性让短视频成为各大媒体进行新闻生产转型的重要途径。有研究提出,传统媒体要培育新视觉生产力,就需要在文化基因改良基础上,优化短视频要素配置、凝练移动平台上的微叙事模式、培育硬核新闻等优质种子。但短视频在经历火山爆发式的增长后,也出现了不少问题:由于与之匹配的产业运行机制尚不健全,短视频在为内容产业注入活力的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的行业失序现象;在生产转型中还存在制作模式单一、盈利模式不畅、运作和发行缺乏体制保障等问题。另外,从审美角度来看,短视频走平民化和大众化路线,虽源于生活却未高于生活,短视频带给人的生理快感也并不是高级精神愉悦层面的美感,短视频未来向好发展,仍需在构建和传递艺术美、生活美等领域下功夫。而媒体在短视频新闻的生产转型中如何实现细水长流的长线应用,也是必须关注的问题,内容下沉、生态下沉、角色下沉、理念提升、价值提升、审美品位提升或许可成为未来积极探索的路径。

七、5G推动传播变革,万物皆媒时代已经到来

5G是第五代移动通信系统的简称。从1G时代实现移动式语音通话到4G时代实现视频功能的技术飞跃,再到5G时代实现AR、VR、自动驾驶、人工智能等技术,通信技术和手段已深深嵌入社会的方方面面。4G改变生活、5G改变社会。技术的迭代对信息传播主体、速度、场所等产生多层次、不同程度的重构,[34]高速度、低时延的技术创新将引领万物皆终端、万物皆媒介的变革。[35]移动与通信不再是智能手机的专属,任何终端都可能作为通向互联网的接口。5G时代是万物皆媒的时代,各类智能化物品不仅构建了新的媒介,也在构建新的传播关系,进而可能打破目前以人为主的传播环境。[36]

5G技术将使人与虚拟世界无缝对接,AR、VR、4K等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可以实现人的连接、物的连接以及信息数据的连接,媒介与非媒介间的界限逐渐淡化,物所扮演的角色将凸显,物联网应用将在5G技术推动下实现突破,万物可被数据化、被监测,物与物之间可以实现智能互联,物与人也可以实现多种方式的互联。从传播角度看,一个万物皆媒的时代已经到来,人际传播、群体传播、组织传播及大众传播将被进一步改写。[37]

5G时代,物可以延展人的传播能力,万物皆媒的实现,会进一步改写大众传播要素及模式。在今天的传播方式中,说到传播者一般都会想到人。而5G时代,各种智能物体都可以超越人的时空局限与感官局限进行信息采集,一些具有公共价值的信息可经智能系统自动加工后直接发送给用户。物成为另一种类型的公共信息传播者。物作为传播者,可在时间的延续性、空间的广阔性、信息采集的多维度等方面延展人的能力,[38]物也可能以自己的方式构建一种拟态环境来参与媒介化的建构。[37]

5G时代,人体本身也将成为完全意义上的终端,在以往的大众传播过程中,基本都是单向传播方向,不同渠道间是平行的关系。但在5G社会化媒体时代,人们的社交网络纵横交织、相互联通,每个新媒体用户都会成为公共传播网络中的一个节点。与此同时,人也成为万物皆媒的一部分,可穿戴技术及其他感应器亦将人体终端化,人体成为媒体,无时无刻不在生产信息;人变成了赛博格化的人,人体变成了一种人肉终端,这意味着人体、人的行为甚至思维都将被数据化。

八、社交媒体互联诱导浅层思考成为习惯,公共传播的理想模式亟待重建

社交媒体环境下,由于互联网的存储技术发展及受众参与内容生产,信息极大丰富的同时也带来了超载和虚假信息等问题,放大了人们对风险的感知,甚至混淆了公众正常感知和理性判断,引发公共信任危机和集体恐慌,互联打败了深思。媒介是人的延伸,碎片化的信息获取方式会导致片面的思维方式。与印刷媒介相对,移动社交媒体的屏幕,是视觉文化传播的一种方式,与感性思维相关,可导致批判性思维的缺失。[39]这在根本上应追溯至社交媒体的生产和运作逻辑。社交媒体以人为媒,通过收集用户的社交兴趣甚至身体信息喂食大数据,甚至受众生产的内容也成為被榨取的剩余价值,其底层逻辑仍然指向资本。传播政治经济学视角下,作为亚文化的集散地,社交媒体兼具开放、自由乃至民主的特性,但它一旦进入以资本利益为中心的传播生态体系,则难逃沦为商业化工具的厄运。技术背后的逻辑与指向是一个“黑箱”,为商业与权力操纵舆论提供了空间。

游走于资本收编与流量趁热带货的社交媒体,一旦演变为博取大众眼球的名利场,公共领域将逐渐化为泡影。因此,社交媒体虽然在今天已经普及,但以人为媒的传播并非公共信息传播的理想模式,容易导致人们获得的信息不充分,形成海量信息与“信息茧房”的悖论。[40]面对海量信息,用户视野反而更窄,因为算法通过协同过滤、个性化推荐帮助用户筛选了信息。如果说“信息茧房”指的是个体画地为牢,那么圈层化与趣缘群体则是因共同喜好、兴趣而聚集的一群人。前者容易助长极度个性与自我膨胀,后者则易产生群体内信息高度同质化,情绪易被煽动,继而成为群体极化的温床。[41]也就是说,社交媒体信息的碎片化、话语的片面化、群体圈层化造成它难以进行公共传播、形成公共领域,看似开放却不够包容,多元却分裂。

回归公共传播概念本身,有学者建议区分公共性与普遍性。面对现代社会多元化、碎片化、离散性等危机,传统的公共传播范式或追求普遍性认同、共识,或陷入另一极端——重视多元、差异,却又哀叹碎片、相对与虚无。而超越普遍性与差异性的悖论,包容认同、多元共识的新范式之创建,才是公共传播前路所在,可开启人类交往革命的新向度。[42]具体到社交媒体场域,建构一种理性、健康的网络交往与社会互动,不仅需要用户提高自身素养,媒体和平台更需要进行一定的调整,如进一步加强信息的深加工和信息碎片的整合,提高公共性内容与个体用户间的联通性。面向未来,以媒体为代表的中心化传播与以用户为代表的个性化传播仍将并存,但如何在二者之间建立平衡,推动公共传播向着理想化模式迈进,值得认真思考。

九、媒介逻辑植入社会,媒介化成为未来发展的现象级趋势

互联网所创造的全新世界的第一个改变就是社会的媒介化。社会的媒介化进程意味着整个社会开始用传播的机制、法则和模式来进行自身业态和架构的重建。因此,传播起到了穿针引线的激活者、设计者、整合者和推动者的作用,促使其在整合与匹配中形成功能、价值,建构出新的关系结构和利益分配模式,这是时代发展赋予未来媒体发展的巨大机遇。将内容作为社会媒介化的载体去激活关系、组织圈层,是未来主流媒体的核心价值逻辑,即以内容服务为“本”,以关系构建为“矢”,以社会的媒介化为“的”。[43]

社会的媒介化发展渗透到了日常生活中的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人们利用手机等移动媒体可实现对日常活动与工作的延伸。然而,媒介化空间对日常生活的殖民化,家庭记忆被媒介化的家庭所笼罩,导致现实时空不断受到侵占、挤压,造成人们的压抑、茫然和紧张。在公共领域,通过媒介、场景及消费内嵌可以推动社会资源均等化。[44]受社交媒体运作逻辑的影响,数字化语境下的情感共情起效更快,认知共情更为持久。

社会的媒介化发展在新闻传播领域日渐凸显。对拉斯韦尔“5W模式”的媒介化介入影响,使得谣言搭乘媒介快车,加剧公共危机事件的话语斗争,[45]推动形成系统、精准、共治的舆论治理思维。此外,社会媒介化使得互联网媒体呈现出一种动态化、泛连接的圈子迁移趋势,[46]如针对网络空间普遍出现的“出圈”现象,就有“谁掌握圈层,谁就掌握传播驱动的主控权”的倡言,[47]“出圈”稀释了原本的圈子结构,而这正是各大媒体组织与平台发展的契机。重要的是,媒介化社会要求新闻伦理突破既有范式,开展对媒介化社会的反思。如此,才能更好地理解和适应媒介化力量对人类社会生活的形塑。

十、数字鸿沟再度演变,代际鸿沟、智能鸿沟越发突出

托夫勒在《权力的转移》一书中提出数字鸿沟的概念时,人们已经认识到信息和电子技术将造成国家之间的分化,造成人群之间、阶层之间信息能力的分化。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数字鸿沟的形成会演变为贫富、城乡、跨文化等方面的差距,甚至形成对非智能弱势者的碾压。

以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等为代表的智能技术,进一步加剧了数字鸿沟的复杂性。新的数字鸿沟已经从第一级的“接入沟”深入扩散到第二级的“使用沟”和“内容沟”层面。[48]在“接入沟”逐渐缩小的当下,信息贫富分化主要源于互联网使用差异,“使用沟”成为新的关键问题。[49]智能媒体从源头上就以某种既定的价值观念来进行差异化的内容生产,从上游形塑了新“知沟”,之前基于经济阶层差异的“知沟”被先期已然决定的商业价值所替代,由此生产出普遍差异化的“知识人”。[50]

在人口老龄化与信息化、数字化并行的时代,由大数据、算法及智慧城市系统等智能技术所带来的新数字鸿沟,又被称为智能鸿沟,它更多取决于人群的自然属性,如年龄。特别是当前的智媒语境下,个体社会生活极其便捷,但也总是存在一种被当代数字技术隔离、忽略的人群——老年群体。新冠肺炎疫情更是加剧了老年人等数字弱势群体所面临的数字鸿沟问题,从而使得代际鸿沟与城乡鸿沟一样,成为现阶段数字鸿沟的主要表现。[51]市场长期忽视对老年群体需求的挖掘,网络文化所建构的话语壁垒,导致老年群体的话语空间不断被数字原住民的解码体系压缩,加之经济成本、衰老、认知障碍、技能缺乏、注重个人隐私等因素,老年群体很难入驻新媒体领域。[52]即便老年群体能够触摸到互联网,也要面对被技术隔离的现实。技术接入、社会经济地位与年龄效应相互叠加,持续扩大和强化着老年人和年轻人之间的“知沟”并不断对其进行生产和再生产。

与传统媒体时代的数字鸿沟现象相比,智能时代的数字鸿沟呈现出极强的“马太效应”——技术意义上的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生活意义上的智能人群愈加智能、非智能人群愈加非智能,这是由于智能技术的加持,包括社会算力的扩张与渗透、技术生态的日益闭环化,以及智能技术向前发展的不可逆性。[53]从此种意义来讲,人工智能犹如一道技术壁垒,导致了社会群体的分化。换言之,数字技术的社会主流化,使得智能时代的健康服务、社会交往与城市管理强烈依赖于技术系统,这将导致老年群体被迫与现代城市生活绝缘。

智能时代的数字鸿沟是在更高维度上对信息技术“穷人”的深刻歧视和压迫,那些非智能者不仅无法成功地避免时间和空间的迷失,完成身心与技术的融合,还可能在未来数字时代加速演化以后,沦为绝对的技术化赤贫种群——“数字难民”,从而出现生活濒危和社会化消亡的真正危机。[54]例如,在疫情防控常态化的当前阶段,老年群体和低认知群体由于不会使用智能媒介生成健康码,可能存在通行和特殊医疗检测的困难。此外,在手机支付、网约车服务等其他需要智能化处理的日常生活中,老年群体同样存在智能化的困扰。而这些可能只是智能鸿沟效应的一小部分。因此,智能鸿沟是一道远深于代际鸿沟与城乡鸿沟的生存体验鸿沟,它早已不只停留在单纯的信息—符号转码意义上,而是迅速延伸到了日常生活、生产空间中。[53]

隨着智能鸿沟问题的出现,国家出台了相关规定以破除智能鸿沟带来的限制,如《关于切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的实施方案》中,就针对老年人遇到的各种信息传播中的技术问题提出了明确的解决办法。当然,提升老年人的数字技能,包括提升家庭文化水平,特别是家庭内部年轻人的数字反哺和健康反哺也是一种破除技术壁垒的方法,但这些并不能真正缩小数字鸿沟,数字鸿沟将会从一种主要形态转化为另一种主要形态。因此,在人工智能技术主导全球社会生活的背景下,应进一步考察人工智能技术使用结果的社会影响,努力改善结果上的不平等,使数字弱势群体也能共同享有公正平等的多层次、多形态的教育机会和发展机会。

结语

近年来,以5G、大数据、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媒体技术狂飙突进,引发传媒业及新闻传播生态的颠覆性变革。如以算法为核心的人工智能从生产、分发、流通及反馈等方面对新闻生产进行了深度重构。在今天,通过机器学习、数据挖掘方法来生产新闻,并借助智能监测工具了解用户需求从而实现精准传播,早已不是新鲜事。

当然,新媒体技术带来的影响并不止于新闻传播领域,而是渗透到整个社会的心理文化和组织结构。换言之,互联网和新型传播技术不仅仅是一种传播工具、传播渠道,也是影响日常生活的重要因素,是撬动社会变迁的杠杆性力量。可以看到,建立在算法和大数据基础上的智能化媒介,犹如现实空间中的道路、交通、水电、燃气等基础设施,正在通过一系列判断架构连接、匹配与调适社会关系,数字化生存与液态交往成为生活中重要的社会事实。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也越发凸显:由于制造及使用技术的人类并非永远处于理性状态,其同时也是一种充满欲望、情绪及信念的非理性存在物,这就导致技术及技术带来的红利无法始终导向唯善唯美之果。根据2018年皮尤调查研究中心的一份报告,58%的受访者认为算法总会带有设计者的偏见,50%以上的受访者关注算法自动化决策的有效性和公平性,以及可能关涉的侵犯隐私、缺少人类参与等相关问题。[55]

伴随新媒体技术在新闻传播领域的深度嵌入及应用范围的愈加广泛,人工智能可能引发的消极后果如“信息茧房”、新闻造假、认知偏见、侵犯隐私、缺乏透明度等问题日趋严峻。正因如此,人工智能等新媒介技术与人类历史上的印刷术、报纸、电视与广播等媒介技术一样,都在融入人类社会的过程中因人性的固有弱点而遗憾地向对立面发展,最终进入康德视野中的二律背反,造成学界对人工智能技术及其应用的不断思考,始终游弋在技术红利与伦理规范之间。

事实上,在肯定人工智能作为一种结构性力量重塑传媒业及整个社会的同时,已有大量研究对人工智能融入新闻传播领域和日常生活所造成的社会发展问题展开讨论。公共理性的消解、智能鸿沟、圈层割裂、新技术环境下的舆论引导出现挑战等议题被源源不断地生产、论证,即有力说明。这些讨论,从正面回应了新技术发展中的现实问题及社会关切,既为规避技术之短板使其更好造福社会提出反思和建设路径,同时又强烈地警示人们考察任何技术,都不能驶入单向度的轨道。即是说,对事物的观照及展望只有植入正功能与负功能之间,才暗合事物自身本质规定性中的双重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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