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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代性别视角下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影响

2022-04-24蒋艺岑刘珍

南方人口 2022年2期
关键词:祖父母隔代照料

蒋艺岑 刘珍

(浙江大学社会学系,浙江 杭州 310058)

一、引言

由于老年人生命周期延长、育龄人口工作与生活负担较重、儿童照料资源不足及中国传统家庭观念束缚,隔代照料成为了老年人生活中的重要事件。隔代照料是指老年人全部或部分参与孙辈的照料活动,这种行为主要基于血缘亲缘、代际支持交换等原因。尽管有关子女性别与代际互动的研究结论不一,传统的父系家族制度认为只有儿子是血脉的延续,家庭内部资源分配往往为“男孩偏好”模式,男孩也是养老的主要承担者;但随着家庭的变迁,女儿在家庭中的责任与地位日益彰显,女儿与父母的情感往往也更加亲密,中国家庭的养老模式发生改变。在子女性别视角下也可能会产生隔代照料的选择偏好,根据2018年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数据,在有孙辈的老年人中只照料孙子女(儿子的孩子)的占比达到51.32%,而只照料外孙子女(女儿的孩子)的仅占15.34%。以往研究发现,隔代照料行为会对老年人的生活方式与健康状况有重要影响。在老龄化问题愈发严峻的当下,推动老年人身心健康发展是民生关注重点,而参与隔代照料对父系祖父母与母系祖父母健康的不同影响却鲜少有人关注。同时,多数对老年人健康的研究为静态研究,忽略了参与隔代照料老年人在时间历程中健康的动态变化。

那么,在性别偏好的背景下,隔代照料对象会对老年人健康轨迹产生什么影响?照料孙子女、照料外孙子女或是均照料对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影响是否有差别?这些影响对不同性别、不同城乡老年人是否有所不同?基于此,本研究使用2011、2013、2015及2018年四期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数据,研究老年人子女性别视角下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影响。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假设

在关于隔代照料对老年人健康状况影响的研究中,角色紧张理论[1]与角色提升理论[2]是最常用的两个相互竞争和补充的理论视角。角色紧张理论认为个体面临不同的社会角色而承受压力,从而导致健康状况的下降。有学者发现,照料孙辈会挤压老年人的时间、经济与社会资源[3-4],甚至给老年人带来额外的经济与工作负担[5],从而给老年人的晚年生活质量与健康状况带来负面影响。而角色提升理论认为,个体可以在角色的积累中获得正面的反馈,如提升自我效能,增进与子代、孙辈的情感联结[6],提升自我价值[7]和有更积极的年龄认同[8],从而获得更积极的健康结果。实际上,老年人参与隔代照料产生的健康后果会受到角色紧张与角色提升两者的动态调节。

根据生命历程理论,角色紧张理论与角色提升理论之间的动态平衡是在整个生命历程中体现的[9],关于健康的研究也需要重视随着时间变化的健康轨迹[10]。在生命历程的视角下,当个体由于承担多个角色而产生角色紧张或角色提升时,会激发个体的自身协调,最终实现角色适应[11]。但当老年人承担照料角色时[9],成就感与自我效能及良性的情感互动占主导地位,可以维持和提升老年人的身体健康,根据累积优势的概念[12],这种健康促进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累积效应。同时,时间的推移伴随着年龄的增加,衰老对中老年人而言会伴随健康的损伤;照料行为所带来的不健康后果,如睡眠减少、饮食不规律等也在逐渐累积[13]。综合来看,老年人在时间推移中的健康轨迹变化应该是角色适应、累积效应与年龄变化的综合结果。就此,本研究提出问题1及相应假设:

问题1: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变化是否受到角色适应、累积效应与年龄变化的综合调节?

假设1.1:在生命历程中,老年人在开始承担照料责任时,会受到角色适应的影响,在此阶段老年人的健康轨迹有积极发展的趋势。

假设1.2:在生命历程中,老年人会受到正面的角色适应累积效应的作用,在照料开始后的一段时间里老年人的健康轨迹均为积极发展的趋势。

假设1.3:在生命历程中,老年人也会受到年龄增长带来的健康损伤,因此在照料一段照料时间后,随着老年人年龄的增长,老年人的健康轨迹积极发展速度减慢,并逐渐为消极发展的趋势。

而从隔代照料的角度来说,角色紧张与角色提升的调节取决于祖父母在照料中如何发挥其角色责任。在子女性别视角下,隔代照料对象是影响老年人在家庭中角色责任发挥的重要指标。在中国,父系祖父母与母系祖父母一般会承担不同的照料角色,即照料对象为孙子女或外孙子女会有不同的角色责任。在传统视角下,由于儿子和女儿承担了截然不同的赡养责任,并且儿子在婚后仍被期望与父母同住[14],女儿则被认为出嫁后成为夫家的人[15],在此背景下,祖父母往往会承担孙子女的隔代照料责任,并且由于“传宗接代”的种族观念,孙子女会让他们有更强烈的照料意愿,因此对其有更加明显的责任感,有更强烈的照料意愿。有研究显示,在隔代共同居住的家庭中,父系祖父母比母系祖父母具有更大的健康优势[16]。但与此同时,由于传统老年人会常选择与儿子同住,因此会增加父系祖父母的隔代照料强度,有研究显示,当隔代照料参与强度过高时会不利于老年人健康发展[17],因此,照料多个孙辈也会增加老年人的照料负担从而增加其不健康的风险。从性别差异上来看,女儿与父母的情感更加亲密[18],且随着女性地位的提升和家庭的变迁,老年人与儿子、女儿之间代际关系有了一定的改变[19],女儿在家庭中的角色日益凸显。且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影响,老年人对外孙子女的照料意愿开始增强,同时女儿与父母更加亲密的代际互动会促进老年人的健康状况[20]。总体而言,基于子女性别的照料对象选择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在以往研究中并未达成一致的结论,但大多数研究仍坚持较为传统的观念,即老年人在照料孙子女时会获得更高的自我效能,从而对其健康产生正面影响。就此,本研究提出问题2及相应假设:

问题2: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的健康轨迹有什么影响?

假设2.1:相比于照料孙子女的祖父母,照料对象为外孙子女的祖父母的健康轨迹有更明显的消极发展的倾向;假设2.2:相比于照料孙子女的祖父母,既照料孙子女又照料外孙子女的祖父母有的健康轨迹有更明显的消极发展的倾向。

由于社会条件与文化环境的制约,老年人隔代照料对象的选择有很大的城乡差异。在思想观念上,农村人口会更为守旧与保守,更可能受到传统“重男轻女”观念的影响,男性更容易从父母处获得家庭内部资源[21][19],因而老年人也会选择性地参与隔代照料[22],部分农村老年人更乐于照料儿子的孩子。同时,由于城乡居民收入、医疗养老服务设施及政策实施的差异[23],农村老年人会面临更沉重的照料负担。有研究认为,城乡老年人照料孙辈的条件也存在极大差异,城乡老年人受隔代照料相关事件的影响可能不同[6]。因此,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后果的影响受到城乡因素的调节。就此,本研究提出问题3及相应假设:

问题3: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影响是否存在城乡差异?

假设3: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有显著影响,这种影响对城市与农村老年人的效应有所差异。假设3.1:农村老年人照料孙子女相比照料外孙子女产生的积极健康轨迹倾向大于城市老年人;假设3.2:农村老年人照料孙子女相比两者均照料产生的积极健康轨迹倾向大于城市老年人。

不同性别的老年人对子女的性别结构有不同的偏好,但结论并不统一。一些研究发现,相比于男性,处于父权制话语体系下的女性更容易存在“男孩偏好”,且表现更为明显,有24.8%的母亲和24.3%的父亲更偏爱儿子[24]。也有部分研究发现,女性比男性更可能拥有平等的性别态度[25],表现在男性与给女儿进行的投资之间存在明显的负向关系,且有调查发现,与儿子居住的男性老年人会获得正面影响,而对于女性老年人则不显著[26]。且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女性教育程度的提升,女性对于性别平等的意识正在逐渐上升[27]。但总体而言,本文的研究对象为老年人群体,因此认为其思想与行为特征仍与传统结论相近。就此,本研究提出问题4及相应假设:

问题4: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影响是否存在性别差异?

假设4: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有显著影响,这种影响对男性与女性老年人的效应有所差异。假设4.1:男性老年人照料孙子女相比照料外孙子女产生的积极健康轨迹倾向小于女性老年人;设4.2:男性老年人照料孙子女相比两者均照料产生的积极健康轨迹倾向小于女性老年人。

三、数据来源、变量测量与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采用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2011、2013、2015与2018年数据。该调查对象为我国45岁及以上的中老年人,覆盖28个省份、150个县级单位、450个村级单位、约1万户家庭中的1.7万人。CHARLS基线调查于2011年进行,随访分别于2013年、2015年、2018年。本研究使用了4次调查数据,并选择完整参与四次调查、至少有一次调查年龄在45-80岁的参与隔代照料的祖父母作为样本。本研究样本还排除了分析中包含任何变量的缺失值(占全部样本4.4%),共17215人-年。

(二)变量测量

因变量:自评健康状况是描述、分析的结果变量,在CHARLS问卷中,每个样本的健康问题如下:“您认为您的健康状况怎样?是很好,好,一般,不好,还是很不好?”回答为5分制,由小到大表明健康状况非常良好到健康状况不佳,回答不知道的人被编码为缺失,并从此分析中删除。本研究将一般、不好、很不好赋值为1,认为健康状况不好,其余回答标记为0,认为健康状况良好。本研究将自评健康状况作为主要的因变量,是因为它一直被证明是健康的有效衡量标准,有研究对比发现,自评健康不仅能够反映基于血检数据得到的健康风险程度,还能反映出基于抑郁得分得到的心理健康,自评健康能够综合反映出受访者的健康状况[28];之前的一些研究也表明,它能很好地捕捉个体在生命过程中的健康轨迹[16][29]。

核心解释变量:基于子女性别视角的隔代照料对象。根据受访者对“过去一年,您或您配偶照看了哪些子女的孩子?”这一问题的回答,与子女的信息进行配对,区分了照料孙子女的老年人(父系祖父母)、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母系祖父母)与孙子女与外孙子女均照料的老年人。本研究将照料孙子女赋值为1,照料外孙子女赋值为2,孙子女与外孙子女均照料赋值为3。

控制变量:控制变量主要包含老年人的人口学特征(年龄队列、性别、婚姻状况、户口性质)、经济社会特征(教育程度、社会活动参与情况、收入、工作情况)、初始健康状况(饮酒、吸烟)、家庭特征(独生子女情况,代际支持与转移,同住情况)及居住社区变量(托育机构设置情况)。同时,由于隔代照料对象会影响老年人的照料强度,因此本研究控制了照料强度这一变量的影响,利于得到更为准确的结果,照料强度根据老年人参与隔代照料的时间而来,平均每日照顾时间为12小时以上被认为是高强度照料,赋值为1;12小时以下为低强度照料,赋值为0。

交互项:使用隔代照料对象与城乡、性别的交互项,探究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影响的城乡与性别差异。

(三)研究方法

由于健康变化是长期渐进累计的过程,本研究从生命历程的角度,使用纵向数据,研究7年间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影响,并利用增长曲线模型来估计个体内和个体间的健康轨迹。本研究使用的面板数据通过一个两层的分层模型来代表,第一层是不同年份重复测量的个体数据,第二层是不同个体,第一层不同年份的数据嵌套在第二层的个体之中,从而该模型允许不同的个体有随机截距和随机斜率。

本研究从一个时间(Tti)的函数,在时间t报告健康状况Yit(SRHti)的线性变化轨迹模型开始,本研究关注隔代照料对象对健康轨迹的影响,其为关键自变量。层-1的方程表达式如下:

Yti:表示个体i在时间t的健康状况(即自评健康状况)。

Tti:表示2011、2013、2015、2018四次调查的时间,在分析中被处理为0、2、4、7代表不同的时间点。

Grandparentingti:表示个体i在时间t上的隔代照料对象。

β0i:层-1模型的截距,表示个体在T=0即2011年时的健康状况。

β1i:时间变量Tti的系数,表示不同个体健康随时间的变化率。

β2i:照料情况Grandparentingti的系数,表示不同个体健康随照料对象的变化率。

β3i:时间和祖父母照料对象的交互项的系数。

eti:为个体i在t年的残差。

在已经确定了层-1模型后,本研究提出了检验个体间变化差异的层-2模型,即将层-1中的系数βpi(p=0,1,2,3……,p)进一步建模为因变量。层-2的方程表达式如下:

Xi:不随时间变化的控制变量(年龄队列、性别、教育程度等)。

γ00:为所有个体在T=0时的报告不健康的平均概率。

γ10:为所有个体健康随时间的平均变化率。

β01:为Xi的系数,所有个体随非时变量健康的平均变化率。

β11:所有随非时变量健康变化的平均变化率。

μ0i、μ1i:残差,个体偏离均值的程度。

结合层-1与层-2的方程表达式,可以得出模型的总表达式如下:

表达式(4)中的残差结合了层-1和层-2的误差项,该误差项会随时间而变化。本研究将2011年记为T=0,由此可以使截距的解释有意义(在2011年时的健康情况而不是年份为0时的健康情况)。随后将其他预测变量加入模型,随时间变化的变量加入层-1,不随时间变化的常量加入层-2。

四、研究结果

(一)描述统计

本研究使用2011-2018年数据,描述性统计单位为人-年。如表1所示,本研究全样本老年人自评不健康占比为24.5%。本研究使用隔代照料对象作为衡量老年人隔代照料角色责任的指标,在参与隔代照料的老年人中,超过五成的老年人仅照顾孙子女,33.4%的老年人既照料孙子女又照料外孙子女,仅有15.5%的老年人只照顾外孙子女。这些参与隔代照料的老年人平均年龄为59.72岁,82.3%来自于农村地区,女性占比53.8%。91.9%的样本为在婚状态,超过七成的参与隔代照料的老年人接受子女的经济支持,但仅有11.7%的样本生育独生子女。在老年人居住的社区中,有50.5%的社区配置有幼儿园。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从机制变量上来看(见表2),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整体自评不健康的程度最低,仅有21.8%的样本自评不健康,照料孙子女的老年人中有23.1%自评不健康,而既照料孙子女又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中自评不健康的占比最大,为28%。

表2 隔代照料对象与自评健康

(二)回归分析

1、隔代照料对象对健康轨迹的影响

表3解释了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影响,模型a是无条件模型,展示了老年人的组间差异和组内差异,其中计算出ICC为0.562,说明在总的变异中,有56.2%可以用个体间的差异来解释。这个模型表明有必要使用增长曲线模型。模型b加入隔代照料对象与时间变量,发现老年人不健康风险随时间变化而降低,由文献得知老年人参与隔代照料具有很大的选择性,健康状况好的老年人会更多地参与隔代照料,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留下的参与隔代照料的老年人可能会健康状况更好;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来自生命历程理论视角下角色适应、累积效应和年龄的共同作用。

为了检验随着时间变化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影响,回归从方程(1)开始(模型1),逐渐加入不随时间变化的控制变量(模型2)、随时间变化的控制变量(模型3),再加入城乡(模型4)和性别(模型5)的交互项,探究不同城乡性质与性别下的差异。

在没加入随时间变化的控制变量前,观察照料对象这一变量,既照料孙子女又照料外孙子女相比于只照料孙子女报告不健康的风险更大(p<0.05),而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报告不健康的风险小于照料孙子女的老年人,这可能是由于只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更多生育独生子女,或“同姓观念”的影响,照料外孙子女的祖父母所承担的照料负担更低从而不健康风险更小。模型3中加入随时间变化的控制变量后,既照料孙子女又照顾外孙子女影响不显著,可能是因为该模型控制了老年人隔代照料参与强度,而之前既照料孙子女又照顾外孙子女的显著影响是由于高强度的隔代照料使老年人面临更大的不健康风险。

隔代照料对象与时间的交互项系数大于1,但不显著,根据模型3作图1得出照料孙子女、外孙子女与均照料老年人的健康轨迹。图1显示,隔代照料对象不仅影响老年人健康的初始水平,而且会影响健康随时间的变化率。在全时间段,既照料孙子女又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不健康风险一直最高,其变化趋势为先下降后缓慢上升,下降速度慢于照料孙子女的老年人,因此相比于照料孙子女的祖父母,既照料孙子女又照料外孙子女的祖父母有的健康轨迹有更明显的消极发展的倾向,该结果符合假设2.2。最终在2018年比2011年时报告不健康的风险稍低。照料孙子女的祖父母在初始时期报告不健康的可能性更大,但随着时间的变化照料外孙子女报告不健康的风险会逐渐大于照料孙子女的老年人,且两者的差距逐渐变大,因为照料孙子女的祖父母报告不健康的可能性逐渐降低,且幅度较大,最终其报告不健康的可能性低于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而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报告不健康的可能性从整体来看处于先下降后缓慢上升的趋势,最终比开始报告不健康的可能性稍低。从老年人照料不同照料对象的健康轨迹预测结果来看,相比于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照料孙子女的老年人有更积极的健康轨迹变化,因此本结果符合假设2.1。

图1 不同隔代照料对象老年人健康轨迹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照料对象如何,老年人报告不健康风险的下降速度均在不断降低,可能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年人参与照料的角色适应度增强且在照料过程中获得的角色满足感积累,降低角色紧张效应且增强角色提升效应,这支持了假设1.1与假设1.2的观点;但时间的推移会带来年龄的增加,健康随着衰老而变差,因此老年人报告不健康风险下降的速率会不断降低,该现象支持了假设1.3的观点。

从控制变量来看,随着年龄的上升,老年人报告不健康的风险增加,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加,老年人的身体机能逐步退化,从而增加不健康的风险。同时,相对于男性,女性报告不健康的风险显著更高。此外,城市的、在婚的、初中学历及以上的、收入越高的老年人报告不健康的风险更低。家庭层面来看,向子女提供经济支持的、养育独生子女但老年人报告不健康的风险显著更低,但接受子女经济支持、与子女联系和同住变量不显著。社区层面来看,社区的托育机构设置情况对老年人的健康轨迹也有显著影响,有幼儿园的社区老年人报告不健康的风险显著更低。

2、隔代照料对象对健康轨迹影响的城乡差异

为进一步探究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影响的城乡差异,本研究在模型3的基础上纳入了隔代照料对象与城乡性质的交互项(模型4)。如表3所示。照料外孙子女×农村这一交互项显著(p<0.1)且系数大于1。根据模型4作图2可知,农村老年人相对照料外孙子女,照料孙子女引起的积极健康轨迹变化比城市老年人更为明显,农村老年人照料外孙子女与照料孙子女所报告自评健康的风险差异更大,这验证了假设3.1;但城市老年人相对于照料孙子女,两者均照料引发的消极健康轨迹影响更为明显,城市老年人照料孙子女与两者均照料所报告自评健康的风险差异更大,因此该发现不支持假设3.2。但以上结果均可以支持假设3,即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影响对城市与农村老年人的效应有所差异。

表3 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影响的回归分析

如图2所示,在城市地区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不健康风险一直处于最低水平,随着时间的变化有缓慢上升的趋势;在城市地区照料孙子女的老人报告不健康的水平略高于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但随着时间缓慢下降,因此在城市地区,照料外孙子女与照料孙子女产生的健康后果差异逐渐减少。在农村地区,照料孙子女的老年人报告不健康的风险更低,且随着时间有下降的趋势,而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报告不健康的风险更高,且有缓慢上升的趋势。因此在农村地区,照料外孙子女与照料孙子女产生的健康后果差异逐渐增加。且值得注意的是,在农村地区照顾孙子女的老年人报告不健康风险降低幅度大于城市照料孙子女的老年人且最为明显,这验证了在农村地区,老年人由于“重男轻女”等父系社会观念,在照料儿子的孩子中会获取更大的自我效能的观点;城市老年人照料外孙子女报告不健康风险则有较大幅度的增长,说明在后期,城市照料外孙子女老年人获得的角色适应与角色提升不足以中和年龄带来的健康损害。总体而言,城市地区的老年人整体健康水平更高。

图2 城乡不同隔代照料对象老年人健康轨迹

3、隔代照料对象对健康轨迹影响的性别差异

表3回归中的模型5在模型3的基础上加入了隔代照料对象与性别的交互项,探究隔代照料对老年人健康轨迹影响的性别调节作用。照料外孙子女×男性及均照料×男性这两个交互项均不显著,但系数大于1。根据模型5绘制图3可以看出,在一定程度上,男性老年人照料孙子女相比照料外孙子女产生的积极健康轨迹倾向大于女性,该结果符合假设4.1;男性照料孙子女相比两者均照料产生的积极健康轨迹倾向与女性基本一致,该结果不支持假设4.2。综上,该部分的分析结果部分支持假设4。

图3 不同性别、不同隔代照料对象老年人健康轨迹

在女性中,相比于照料外孙子女,照料孙子女容易有更高不健康风险的起点,但其风险呈下降趋势且幅度较大,而照料外孙子女的女性报告不健康的风险上升,两者的轨迹在2012年左右重合,最终照料孙子女有更低的不健康风险。在男性中,照料孙子女或外孙子女的不健康风险起点基本重合,照料外孙子女的男性报告不健康的风险呈上升趋势,而照料孙子女的不健康风险呈下降趋势且幅度小于照料外孙子女的男性。总体而言,男性报告不健康的风险小于女性。

五、讨论

(一)基本结论

祖父母对孙辈的照料是中国家庭中代际交流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在中国独特的文化背景下,子女性别不同导致的孙辈角色即老年人照料对象的不同该如何影响老年人的健康轨迹?本研究基于CHARLS2011-2018年四期的数据,使用增长曲线模型分析了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的影响以及城乡、性别的调节作用,本研究得出了以下五点结论。

第一,参与隔代照料老年人的健康轨迹结果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生命历程视角下,老年人的健康轨迹是由角色适应、效应累积和年龄共同作用的结论。不同照料对象的老年人健康轨迹均呈现不健康风险先降低,降低速度逐渐减小,之后风险再缓慢上升的趋势。这符合生命历程理论,开始时老年人随着时间产生角色适应,积极正面的情绪逐渐积累,因此不健康风险降低;但随着时间推移,年龄增大带来的健康损害日益凸显,照料所带来的负面效应逐渐累积,抵消甚至超越前者带来的正面效应,因此老年人的不健康风险降低速度降低,最后不健康风险缓慢上升。

第二,通过增长曲线模型绘制不同隔代照料对象老年人的健康轨迹发现,整体而言,照料孙子女会为老年人带来更积极的健康轨迹变化,有研究认为,这是“父系”文化观念偏好带来的正向健康效应[16]:即由于“传宗接代”的观念使老年人在照料的过程中获得更多的自我效能,从而有更积极的健康结果。同时,在传统的中国家庭,儿子承担了大部分的养老责任,且常与父母同住,这种亲密的代际联系与儿子的照料也会改善老年人的健康状况。既照料孙子女又照料外孙子女的老年人大多可能承担着较大的照料精神压力、体力与经济负担,从而使他们的报告不健康的风险始终处于最高水平。

第三,异质性分析结果显示,城乡在隔代对象对健康的影响中有显著的调节作用。农村老年人照料儿子的孩子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健康益处,可能因为农村地区受到父系传统观念的影响更为深刻;也有可能是农村老年人受到更多来自儿子的经济与生活支持,常与儿子的家庭共同居住,因此照料孙子女也可以为他们带来晚年的赡养从而促进其健康。而在城市老年人中,照料孙子女与照料外孙子女的健康轨迹逐渐趋于重合,说明在城市老年人不论照料孙子女或外孙子女都可能会面临类似程度的照料负担,从而使其健康轨迹趋同。

第四,对于不同性别的老年人而言,结果说明男性老年人的健康后果受到家庭中隔代照料对象的影响大于女性。产生这种现象说明男性更容易产生“男孩偏好”,更偏向于给儿子提供支持;而女性老年人则已逐渐拥有更平等的性别意识,更为平等地对待女儿和儿子的孩子。同时可以看出,女性的健康状况整体差于男性,可能是因为家庭生活中“男主外、女主内”的特征,女性承担了大部分的照料责任,而男性则为照料行为的受益者,因此男性的整体健康状况更好。

第五,从其他控制变量的角度看,有两个方面值得探讨。在代际支持方面,向子女提供经济支持的老年人更健康,而从子女处获得经济支持的老年人更容易面临不健康的风险,原因可能是向子女提供经济支持的老年人经济条件更好,拥有更优质的生活质量,而获得子女经济支持的老年人许多经济来源较少且可能为农村留守老年人,因此健康状况较差。同时,本研究尝试使用社区中的托育机构设置情况作为老年人参与隔代照料强度的控制变量之一,回归结果表明社区中幼儿园的设置会对老年人的健康状况产生正面影响,对于参与隔代照料的老年人来说,社区中的幼儿园可能会减少老年人的照料负担,是老年人的社会支持之一。

(二) 对策建议

随着“三孩”政策的实行与在社会经济快速增长的当下年轻人的工作负担愈加沉重,隔代照料行为会愈加普遍地发生。本文从子女性别视角下的隔代照料行为提出以下五点政策建议。

一是照料责任回归父辈,减轻老年人照料负担。对于老年人而言,参与隔代照料行为是他们给予子代代际支持的一种方式,但其不应该视作老年人的责任与义务,社会政策应该以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质量与幸福感为导向。研究显示,参与多孙辈的照料行为会带给老年人一定程度的健康损害,因此应该关注在多子女、多孙辈的家庭中的老年人,将照料幼儿的责任回归父辈,他们才是承担家庭照料的主体,采用灵活弹性的工作时间、倡导“育儿假”等均可以使成年子女更多地回归家庭。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处于农村地区的留守老人,他们可能面临着更为沉重的照料负担,更应该加强农村地区的社区养老服务保障和医疗卫生服务体系建设。

二是关注老年人身心发展,减少长期健康损害。相对于年轻人,年龄增长对于老年人的健康损害更为明显,照料行为对其所产生的负面效应也会更强。因此,应减少高龄老人参与照料行为或从角色提升的角度让他们从事力所能及的照料活动,使其获得良性的情绪价值,促进健康。同时,也应该多关注老年人的健康状况,每年进行体检与慢性病筛查,尽量避免由年龄增大而导致的健康损害。

三是转变传统代际关系,平衡父辈支持与反哺。在传统的中国家庭中,父系祖父母基于种姓观念会承担更多的隔代照料责任,但相对于母系祖父母,他们也会获得来自子代和孙辈更多的情感与精神回馈及更大的自我效能,从而在时间的推移中促进他们的身体健康。因此,家庭成员应关注老年人的情感诉求,给予其精神层面的支持,促进其自我认同感与自我效能,从而改善其身体健康。

四是增强性别平等意识,改善代际情感关系。我国城乡地区老年人性别意识有较大的差异,农村老年人对“种姓观念”更为看重,同时,他们也会接受更多的来自儿子的代际支持,这是因为在传统家庭,儿子会获得更多家庭内部资源,获得更高的教育和职业成就,进一步影响女儿在家庭中的地位与养老分工。因此,政策应推进加强性别平等意识,特别是对于农村地区人口,促进男女平等、均衡发展,从而更好地实现女儿也能获得优质的教育、生活与情感馈赠,从而给予父母与儿子相同的养老与情感回报。

五是推进托育服务建设,社会支持实现幼有所育。社区中托育机构的设置可以减轻老年人的隔代照料负担从而改善其健康状况。但实际上,0-3岁幼儿所带来的照料负担更为沉重,而我国目前0-3岁托幼机构还无法满足家庭的需求,因此应切实加强0-3岁婴幼儿托幼机构建设,为“三孩政策”提供配套设施保障,减轻家庭照料负担,解决“入托难”问题,实现“幼有所育”,从而减轻老年人隔代照料负担,使其拥有更加丰富与轻松的老年生活。

(三)研究贡献

本文可能的研究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四点:第一,使用全国层面大型公开调查的四期数据,使用增长曲线模型展示在生命历程中隔代照料对象如何改变老年人的健康轨迹;第二,有别于将祖父母看作整体分析,本研究从中国传统文化观念的角度选取基于子代性别的视角的隔代照料对象作为核心解释变量,突出父系祖父母与母系祖父母两个不同角色参与隔代照料的健康轨迹差异,有助于理解我国目前的家庭照料模式与角色分工;第三,本研究进一步讨论了隔代照料对象对老年人健康轨迹影响的城乡与性别差异,了解不同人群的性别观念与家庭性别角色,有助于性别平等观念的推进;第四,在研究结论层面,本文验证了父系祖父母的健康优势,丰富了该领域的研究。

(四)研究不足

本文也存在一定的局限。首先,由于问卷设置的原因,我们无法得知参与隔代照料的具体为家中的哪一位老年人,只考察了老年家庭中是否有人参与隔代照料,这可能会忽略不同性别的老年人承担照料责任的不同而带来差异,影响估计结果的准确性。其次,研究中只使用了隔代照料时间来代表隔代照料强度,而没有(外)孙子女的数量、年龄等变量,因此无法准确地控制隔代照料强度的影响。第三,本研究存在一定的自身选择性偏误,即老年人子女的性别、老年人选择照料对象并不是随机的,而是有选择性的,在未来需要在此点上深入研究。第四,不同年龄段、不同文化地域的老年人因子女性别而产生的照料与健康差异可能也会有所不同,这个问题也值得深入探讨。最后,本研究未深入探讨隔代照料对象影响老年人健康的具体路径及影响机制,除了传统观念与养老支持方面应该还有其他的因素和解释需要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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