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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工作亦或暂时就业?
——生命历程视角下产业工人职业变动与职业持续期研究①

2022-04-24尹海洁刘妍希

南方人口 2022年2期
关键词:产业工人户籍学历

尹海洁 李 茁 刘妍希

(哈尔滨工业大学 人文社科与法学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1 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经历了由低社会流动向高社会流动的转变过程。在我国市场化转型之前,就业行为主要受国家行政力量主导,计划经济时期几乎不存在大规模的职业流动现象。伴随着改革开放大幕的拉开,跨地域流动增加、跨组织流动放开。一方面,个人就业行为不再受行政主导,劳动者可以在劳动力市场中自主选择职业。另一方面,户籍管理形式变得更加灵活,乡村和城市之间的流动增加,农民大规模地进城务工,这也催生了我国特有的“农民工”现象。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农民工群体与传统意义上的工人共同成为了新产业工人群体重要的组成部分[1]。

进入21世纪,社会流动已成为常态,由于农民工群体自身的流动属性,学者对他们的就业问题、社会融入等问题给予了较多关注[2-3]。但是在当前的就业环境中,整体上产业工人的职业流动及职业持续情况呈现出哪些特点,他们究竟是一个稳定的职业群体,还是在流动中保持着动态的数量稳定,相关研究还付之阙如。梳理既往研究发现,劳动者的职业流动不仅仅是个人的主观选择的结果,还受到了制度的约束、社会发展阶段的影响。个体的职业流动过程从生命历程的视角来看,体现了“个体的生活”与“特定时空下的生活”碰撞的张力。

2 理论视角与研究假设

生命历程理论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至1940年之前,托马斯等学者在研究定居美国和欧洲的波兰农民时,呼吁要重视个体和群体纵向的生活史、记录研究对象的过去和未来。但生命历程研究真正得到进一步发展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学者埃尔德是生命历程研究的集大成者,他认为:“生活是由年龄、社会结构和历史变化共同塑造的模式”[4]。生命历程研究范式包含“轨迹”和“变迁”两个基本的命题:“轨迹”是指在较长的时间跨度内,诸如求学、工作、结婚、生育等标志性事件的出现和走向;“变迁”则是指在生命轨迹当中变化的发生,“变迁”的出现形成了生命轨迹中的转折点[5]。如果将个体职业生涯发展过程视为“轨迹”,那么离职、换工作类似事件的出现则代表了“变迁”。研究显示,频繁的职业流动主要发生在刚刚参加工作时期,伴随着年龄与工龄的增长,换工作的情况减少,工作持续期变长[6-7]。有研究将这一时期定义为“过渡时期”,劳动者在职业生涯早期工作流动率高、工作持续时间短,随着工作搜寻成本的增加,人们才倾向于在已有的工作岗位上安定下来[8]。

生命历程理论的时间观涵盖了个体、社会和历史三个层面,相同的事件或经历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影响个体,这取决于它们在生命过程中发生的时间和空间[9]。比如,离职发生在职业生涯早期和职业生涯晚期对于不同个体的影响是有差异的,职业流动的多寡在不同社会背景下导致的结果也是不能一概而论。从个体时间的维度来看,受个性特征因素的影响,个人职业生涯开始时间和发展的轨迹均存在异质性。性别作为个性特征因素,被证实与时间利用方式存在显著的关联,女性用于工作和休闲的时间要少于男性,用于劳动的时间却显著多于男性[10]。受性别角色、生育等原因的影响,女性的工作流动性更强,职业生涯被中断的可能性更大[11]。在出现职业中断现象之后,女性的待业时间更长,男性失业者的再就业机会显著高于女性[12]。同时,生命历程理论的个体维度时间观充分肯定了人的主观能动性,证实了自致因素对于人生轨迹的影响。不同学历水平的劳动者存在着不同的流动模式,低学历的劳动者职业流动性强,因为职业流动有助于他们收入水平的提升,而对于高学历的劳动者来说职业流动对收入的提升作用不明显[13]。

从社会时间的维度来看,个体的行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社会制度的约束,个人的生命历程总是嵌入所处的社会结构之中[14]。在职业选择和职业流动方面,户籍制度导致了城乡劳动者之间的分化,研究表明,农民工群体职业转换相对频繁,工作主要集中于次级劳动市场,职业稳定性差,职业前景不明朗[15]。全国13个省份100个村的入户调查数据也显示,农民工的平均工作任期较短,且存在两级分化的现象[16]。与城市工人相比,农民工的平均工作持续期较短,长期留在公司的意愿普遍不强。为了寻求更好的工作待遇与发展机会,农民工频繁地更换工作,但是这种换工作的行为却很难带来职业地位的提升。

从历史时间的维度来看,将个人生命历程中出现的求学、工作、结婚等事件置于更广阔的时空中考察可以发现,同龄群体的经历在特定历史情境的作用下存在相似性[17]。比如,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研究就体现了历史因素对于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城市青年人生经历的影响[18]。职业流动相关的研究表明,劳动者的职业稳定性随着经济周期而变化。美国学者的研究显示,伴随着经济衰退周期的到来,近几十年来,换工作的现象越来越普遍,人们对于长期任职的期待在降低。员工不再只被一个雇主提拔,而是越来越多地通过在不同雇主之间流动来获得晋升[19]。不同历史时期中劳动力市场的开放程度影响了劳动者职业持续期。市场开放程度较低的时期,劳动者的工作持续期更长,就业市场灵活性增加之后,劳动者换工作的现象更为普遍[20]。

综上所述,基于生命历程理论“个人”、“社会”、“历史”三位一体的研究范式,本文得出如下研究假设:首先,从个体时间维度出发,假设个人特征和自致因素影响产业工人的职业持续期,相比男性工人,女性工人的职业稳定性更弱;学历水平越高的工人,职业稳定性越强。其次,从社会时间维度出发,假设产业工人的职业持续期受到社会制度因素的影响,相比城市户籍的工人,农村户籍的工人职业稳定性更弱。最后,从历史时间维度出发,假设不同历史时期入职的工人在职业持续期上具有显著差异,入职时期越早的工人,职业稳定性越强。

3 调查实施、变量测量与描述

3.1 调查的实施

本研究的数据来源于 “新工人群体的阶层认同研究”课题。由于产业工人群体过于庞大,且边界不清,难以建构抽样框,无法进行随机抽样,因此调研小组采用判断抽样的方式确定了调查对象。该抽样方法在社会调查中应用广泛,能够有效提高调查效率[20]。为最大程度地避免偏倚,尽可能选取多个地点、不同企业所有制的工人作为调查对象。在具体调查时,调查小组与企业负责人联系,征得同意后,进入到企业中,利用午休时间指导工人填答问卷。调查地点为哈尔滨、大庆、上海等地的制造业、矿业企业,调研于2019年上半年完成。剔除关键变量缺失的个案,共回收有效问卷1339份。因为不是随机样本,文中推论统计部分是参照随机样本的情况给出的参考值。

3.2 变量测量与描述

本文的因变量为职业持续期。问卷中询问了第一份职业和第二份职业的开始和终止的年份,用职业的结束时间(如一直未结束即用调查时间)减职业的开始时间,便形成了职业持续期的变量。同时,通过“这是您的第几份工作”一题进行变量转换得到工人是否从第一份职业和第二份职业离职的信息,从而操作化为符合事件史分析类型的数据资料。

本文的自变量包括性别、受教育水平、户籍和入职时期。性别为二分名义变量;受教育水平为多分类变量;户籍为二分名义变量;入职时期为连续变量,但为了观察不同历史时期入职同职业持续期的关联,后续分析时共划分为四个时间段。

根据生命历程理论,年龄反映了个体的生理时间,对生命轨迹的走向可能存在影响,因此本文将开始第一份职业时的年龄和开始第二份职业时的年龄作为控制变量纳入。变量的具体描述统计见表1。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4 第一份职业持续期及影响因素分析

4.1 产业工人第一份职业持续的基本特征

事件史分析方法的出现被认为是生命历程研究的重大突破,这种分析方法适合区分不同的时间维度,并追踪研究对象动态的、历时性的变化[21]。由于大量工人在调查时点仍处于在职状态,持续时间尚未结束,这便是典型的删节问题,对这种具有时变性和删节的数据,事件史分析是很契合的方法。以某个体在某个时间点上工作持续的概率为关键研究变量,众多个体在多个时间点上工作存在的概率即构成了工作持续的生存函数。在本研究中,工人的离职即是“事件”。

共有1339人报告了第一份工作的相关情况,图1是运用Kplan-Meier方法分析得出的产业工人第一份工作持续的生存函数。横轴为工作持续时间,以年为单位,纵轴为留职的百分比,也就是工作生存函数的值。曲线的平缓程度代表了职业持续概率的稳定性,曲线平稳部分的高度代表了稳定的留职比例。曲线起点时,所有人都在从事第一份工作,故留职概率为100%。随着时间推移,有受访者离职时,函数曲线开始下降。图1可见,产业工人第一份工作的离职大部分发生在入职后的5年内。在这5年里,约有24%的工人离职。之后,职业生存函数曲线的下降速度变缓。在接下来的5年里,有大约5.8%的工人离职。在第10年的节点上,仍有约70%的工人继续原来的工作。从第10年开始,曲线越来越平缓,也就是说离职事件发生的概率越来越小。截止调查时间,被调查对象第一份工作的留职率为 64.6%。

图1 产业工人第一份职业生存分析函数

4.2 产业工人第一份职业持续期的影响因素分析

(1)性别对第一份职业持续期的影响作用分析

将性别作为影响因素变量引入生存函数分析模型中,分析结果如图2示。男性和女性的第一份职业持续期的生存函数曲线有明显差异。女性的职业生存函数曲线低于男性,说明留职的概率比男性工人低。尤其在第一份工作开始的前5年,女性职业持续的生存函数曲线比男性的下降速度要快。至工作开始的第5年,有78.6%的男性在从事第一份工作,而女性中这个比例则降为69.5%。后续的变化规律,男女两性基本相同。

图2 不同性别工人第一份职业持续情况

(2)学历对第一份职业持续期的影响作用分析

将学历变量引入职业持续期的生存分析模型,分析结果如图3示。学历越高,离职比例越低,平均工作持续时间越长。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工人留职率最高,最短的是初中及以下学历的工人。在工作开始的第5年,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工人留职率为91.5%,初中及以下学历的工人留职率为64.4%。在第一份职业开始第10年时,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工人留职率为89.4%,也就是说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工人在较长的时间段里,留职率的变化不大。与之相比,初中及以下学历的工人在10年的时间点上累计有超过半数的工人结束了第1份工作。截至调查时间,在最终的留职概率上,最高学历组与最低学历组相差32.1%。

图3 不同学历工人第一份职业持续情况

(3)户籍对第一份职业持续期的影响作用分析

将户籍作为影响因素变量引入分析模型,分析结果如图4示。不同户籍工人职业生存函数曲线变化和曲线高度存在明显差异。城市户籍工人的职业持续期和留职概率要远远高于农村户籍的工人。城市户籍的工人几乎不存在职业的快速变动期,由于离职的人数很少,曲线变化缓慢,处于比较平稳的状态。在工作5年的时间节点上,有90.8%的城市户籍工人留职,在10年的时间节点上,有87.2%的城市户籍工人留职。而农村户籍的工人在第一份职业的头5年发生了迅速的工作变动,第5年仅有43.8%的农村户籍的工人仍然留职。到第10年只有33%的农村户籍工人留职,留职率不足城市户籍工人的一半。

图4 不同户籍工人第一份职业持续情况

(4)入职时期对第一份职业持续期的影响作用分析

调查对象中包含了从1960年至2018年不同时期入职的工人。考虑到不同时期的社会政策、劳动力市场状况和企业生存状况的差异,必然导致工人的离职情况的差异,将入职时间划分为1990年之前、1991至2000年、2001至2010年和2011年以后四个时间段,并将该变量引入职业持续期的生存分析模型,分析结果如图5示。从图中可以看出,1990年以前入职的工人几乎不存在入职初期的迅速变动期,曲线缓慢下降,最终留职率高达84%;1991-2000年入职的工人在工作开始的前10年留职率线性下降,到工作的第10年留职率下降为83.4%,10年以后留职率趋于稳定,最终留职率为79.2%;2001-2010年入职的工人流动情况明显加剧,在第一份工作的前5年职业生存函数曲线迅速下降,到第5年时留职率降为67.1%,到第10年降为60.8%,此后函数曲线趋于平稳,最终留职率为59.8%;2011年以后入职的工人在第一份工作的前5年同样表现出迅速的职业变动,到第5年时留职率降为71.4%,但5年之后函数曲线趋于平稳。

图5 不同时期入职工人第一份职业持续情况

4.3 产业工人第一份职业持续期影响因素作用的综合分析

前面的单独分析只能说明各个影响因素对工人职业持续期的边际作用,实际上这些因素是共同作用于职业持续期的。因此,将上述影响因素以及入职年龄作为自变量纳入Cox比例风险模型。分析结果如表2所示,根据表中B列的参数可以得到如下的数学模型:

表2 第一份职业离职率的影响因素分析

上式中,因变量为离职概率的发生比的对数。如果发生离职,则被定义为事件发生(事件发生=1)。P(t) 时间为t时离职的概率,离职发生比的对数。x1和x2分别为第一份职业入职年龄和入职时间,作为连续变量引入模型;x3为性别,以男性为参照组;x4表示受教育程度为初中及以下;x5表示受教育程度为高中、技校或中专;x6表示受教育程度为大专,受教育程度以本科以上为参照组;x7为户籍,以非农户籍为参照组。模型的Omnibus检验的显著性为0.000,说明模型在总体中显著。入职年龄、入职时间、性别、户籍和受教育程度均影响显著。具体来说:入职年龄越大,离职的可能性越低,入职年龄每增加一岁,离职率的发生比为低一岁的0.922倍。入职时间每晚一年,离职率的发生比是前一年的1.078倍;女性离职率的发生比是男性的1.335倍;与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工人相比,初中及以下学历工人的离职率的发生比是他们的3.323倍,高中、技校、中专学历工人的离职率的发生比是他们的2.913倍,大专学历工人的离职率的发生比是他们的1.881倍;农业户籍工人离职率的发生比是城市户籍工人的4.022倍。

5 第二份职业持续期及影响因素分析

5.1 产业工人第二份职业持续期的特征

调查对象中共有512人报告了第二份工作的相关情况,对他们第二份工作持续情况的分析结果如图6示。在第二份工作持续的第5年,有一半以上的工人离职,留职率仅为48.6%。5年以后曲线下降速度变慢,到第10年,留职率为42%。此后,留职率进入平稳期,截至调查时间,被调查对象的第二份工作最终留职概率为33.5%。总的看来,第二份职业的在各时间段的留职率远远低于第一份工作的留职率。

图6 产业工人第二份职业生存分析函数

5.2 产业工人第二份职业持续影响因素分析

(1)性别对第二份职业持续期的影响作用分析

图7对不同性别的工人第二份职业持续期的分析结果,男女两性在第二份工作的持续期上仍然表现出了明显的差异。在第二份工作开始的第5年和第10年,女性产业工人的留职率均低于男性产业工人。截至调查时间点,女性工人的最终留职率为31.1%,男性工人的最终留职率为31.7%。男女两性工人第二份职业生存函数曲线变化规律与第一份职业相似,但女性工人与男性工人在最终留职率的差距上小于第一份工作。

图7 不同性别工人第二份职业持续情况

(2)学历对第二份职业持续期的影响作用分析

本科学历及以上的工人,在第二份职业中仍然保持了最高的留职比例,见图8。与第一份工作相比,学历对第二份职业持续期的影响的变化主要有两个方面:首先,高学历组的工人第二份工作开始后的第10至20年之间存在较为明显的工作变动,留职的工人占比最终下降到了60%以下。其次,高中、技校或中专学历取代初中及以下学历组,成为最终留职概率最低的组别。

图8 不同学历工人第二份职业持续情况

(3)户籍对第二份职业持续期的影响作用分析

户籍对于第二份工作持续期的影响仍旧十分明显,见图9。城市户籍的工人在各个关键的时间点上,留职率均高于农业户籍的产业工人。与第一份工作不同的是,城市户籍工人在第二份工作时出现了职业变动期,在第10年以后曲线波动才开始变缓,慢慢趋于稳定。但总的来说,最终留职比例仍旧远远高于农业户籍工人。

图9 不同户籍工人第二份职业持续情况

(4)入职时期对第二份职业持续期的影响作用分析

不同时期的入职工人第二份职业持续情况如图10示,1990年以前入职的工人仍然留职比例最高, 2011年以后入职的工人则是工作最不稳定的群体。总的来说,同第一份工作职业持续情况相比,不同入职时间的工人的第二份工作均存在职业变动期,职业变动的时间拉长,且最后留职的比例相较第一份工作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图10 入职时期工人第二份职业持续情况

5.3 产业工人第二份职业持续影响因素的综合作用分析

接下来,分析各影响因素对于第二份职业持续期的综合作用,变量选取及设置与第一份工作持续期的分析相同。模型的Omnibus检验的显著性为0.000,说明模型在总体中显著。Cox比例风险模型的分析结果如表3所示,根据表中B列的参数可以得到数学模型如下:

表3 第二份职业离职率的影响因素分析

入职年龄、入职时间、性别、户籍和受教育程度对于第二份职业的持续仍然影响显著。具体来说:第二份职业入职年龄每增加一岁,离职率的发生比为低一岁的0.954倍。产业工人的入职时间每晚一年,第二份工作离职率的发生比是前一年份的1.073倍;女性产业工人的离职率发生比是男性产业工人的1,339倍,与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工人相比,初中及以下学历工人的离职率的发生比是高学历组的2.504倍,高中、技校、中专学历工人的离职率的发生比是高学历组的3.149倍,大专学历工人的离职率的发生比是高学历组的1.950倍;农业户籍的工人离职率发生比是非农户籍的2.447倍。

6 结论与讨论

6.1 产业工人是具有较强稳定性的职业群体

研究发现,大约有60%的产业工人从未更换过工作,以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为其终身职业。产业工人的第一份职业平均持续期长达30年。这说明产业工人的职业稳定性强。这一结论反映了产业工人职业生涯“轨迹”总的来说比较平稳:一方面,工人自身不存在大量的、频繁的跳槽、更换工作的状况;另一方面也说明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被动离职现象。根据调查结果,当代产业工人虽然不再如同计划经济时期一生只做一份工作,但也不同与市场经济转型初期的频繁职业变动,他们现在是具有很强的职业稳定性的群体,一个可能的原因是,伴随着信息化与技术升级,制造业生产所需的技术含量全面提升,工人工作的技术性成分增加,工人已不再是单纯靠出卖体力为生的劳动者。在问卷中我们询问了工人工作的技术含量,有73.7%的工人表示工作技含量为中等以上。制造业企业的工人基本完成了由蓝领工人向技术工人转型的过程,企业与工人之间形成了基于现代生产技术的“双向依赖”:现代企业对于具有丰富工作经验的技术工人越来越重视,所以不会轻易辞退他们,而同时,工厂生产的专门化程度越来越高,技术工作的分工也越加细化,工人若离开了原有的工作岗位,也不太容易找到与自身能力技术相匹配的工作。这种双向依赖既保证了工人队伍的稳定,也保证了企业生产的稳定。那么,回到本文研究的一个出发点,农民工的强流动性能否代表产业工人整体?结合研究结果来看,结论是否定的,农业户籍产业工人的就业不稳定和产业工人整体上的就业稳定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也印证了其他学者的观点,产业工人在经历了重组之后,构成上变得更加多元,工人群体内部具有异质性特征[22]。

6.2 入职后的前五年是产业工人工作快速变动期

尽管总体上来说,大部分产业工人职业持续时间很长,但也有大约30%多的工人会从他们的第一份工作离职。找到第二份工作的工人中有60%的人会离职。分析这些离职行为产生的时间发现,根据产业工人的职业变动频率从大到小,可以划分为三个时期:分别是迅速变动时期、缓慢变化时期和职业稳定时期。无论是第一份职业,还是第二份职业,职业的迅速变动期都发生在工作开始的前5年,入职后的5年内分别有22.5%和50.5%的工人从第一份职业和第二份职业离职。可以认为,入职的前五年是企业与工人双向选择的识别期。在这期间,即可能存在工人对企业的不满意而形成的主动离职,也存在企业因对工人的不满意而辞退的被动离职。前五年的迅速变动期过后,工人的离职行为大大减少,进入了职业的缓慢变动期。在入职的第5年至第10年,分别有6%和6.9%的工人从他们的第一份职业和第二份职业离职。从第10年开始职业生存函数曲线越发平缓,第10年以后,仅有个别工人离职,工人的工作进入稳定期。这与前文中李若建等学者的研究结果相似,工人的职业流动以一定工龄为分界经历了由不稳定向稳定的变化过程。这一发现无论对于企业还是个人都具有重要价值。对于企业和管理者来说,员工入职后的前几年是一个关键时期,减少快速流动期的离职率能够有效减少人力资源的损失。对于劳动者个人来说,如果离职并不能为自己带来社会经济地位的提升,那么慎重对待职业初期的工作是向平稳职业生涯过渡的关键所在。

6.3 产业工人中女性的职业稳定性弱于男性

从工作变动次数来看,有过多次换工作经历的女性要多于男性。实证分析结果印证了生命过程中,时间的利用和“变迁”的发生存在性别差异,女性第一份职业持续期和第二份职业持续期都比男性要短,留职率比男性低,女性产业工人在工作稳定性上弱于男性产业工人。不同性别的产业工人在换工作频率和职业持续期上存在的差异体现了生命历程中社会因素对于个体时间的作用关系:个体的职业生涯轨迹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社会性别分工的规训,女性需要承担更多家庭事务,而男性则被鼓励参与社会劳动,社会性别参与建构了男性和女性在“职业”这一重要人生事件上的走向。同时,本文的研究还发现,在第一份职业入职的头几年,女性产业工人存在更明显的职业变动情况,而之后的生存函数曲线走势与男性工人差别不大。女性工人工作的快速变动期与女性的生育年龄是重合的,生育行为会影响女性的职业选择,造成职业生涯的中断,这也是女性工人不如男性工人职业稳定性强的一个潜在原因。结合其他学者的研究结果来看,生育期给女性带来的工作上的波动主要源于性别角色分工给女性带来的“生育代价”,重返工作岗位的育龄女性需要面对职业地位下降等问题[23]。只有在制度性保障得以落实和社会文化发生转变的前提下,育龄女性面临的职业波动以及工作损失才有可能减小。

6.4 产业工人中存在高人力资本与低流动性的悖论

舒尔茨和贝克的人力资本理论强调,教育、职业训练等无形因素是劳动者价值增值的重要源泉,人力资本投资也是个体在劳动力市场中流动追求效率最大化的手段。人力资本能给劳动者提供更好的就业机会和更高的职业声望[24]。但是本文的研究结果显示,在产业工人中,学历水平越高的产业工人换工作的次数越少,离职率的发生比也低于其他学历组的产业工人。一方面,这说明了高学历的产业工人工作更稳定,被动离职的可能性低,另一方面,也代表着换工作对高人力资本工人的收入水平与职业地位的提升作用是有限的,这也印证了已有研究中发现的 “人力资本失灵”的现象[25]。这一研究结果反映了在劳动力市场中会出现更高劳动者知识积累并未带来更高的经济回报的问题,也说明了换工作是一个机制复杂的搜寻过程,在职业流动的过程中还可能存在着其他影响因素的共同作用[26]。

6.5 市场化转型加速了工人的职业流动

本文发现,工人的工作稳定性与入职时期的关联性很强。从第一份职业和第二份职业的生存函数变化来看,在四个不同的入职时期中,1990年之前入职的产业工人就业稳定性最强,其次是1991-2000年年入职的产业工人、2001-2010年以及2011年以后入职的工人的职业稳定性不如前两个时期。1978年改革开放之后,市场化程度提高,计划经济时期的单位组织形式已经不能满足新的发展要求。伴随着单位制的解体,产业工人加入到了自主择业的劳动力队伍中,他们的就业选择机会增加了。在政府-单位保障时期,产业工人的职业稳定性较强,劳动者的诸多社会需求(如医疗、救济等)仍然可以从单位获得,也意味着就业市场缺乏一定的灵活性。随着改革力度逐渐加大,国家就业政策注重建立覆盖全社会的社会保障网络,更加关注民生需求,产业工人被纳入到政府-企业-社会主导的社保制度中,产业工人换工作的顾虑和束缚减少,选择工作的自由度增加。

6.6 农业户籍仍是农民工职业稳定的羁绊

研究结果显示,农业户籍的工人存频繁更换工作的现象,相比城市户籍的工人,他们工作持续时间更短,并且工作生存函数曲线比城市工人下降的更快,最终的留职比例更低。在我国,农村和城市之间不仅存在现代化程度上的差异,户籍制度的二元分割也使得个体的生命历程在社会路线中的被形塑。对农民工来说,他们面对的是“留不下的城市”,农业户籍的工人更像暂居的“城市候鸟”,制度安排的不平等使农业户籍工人既难以安定下来,在流动的过程中又难以实现阶层向上跃升。正如诸学者所指出的,农民工群体在内部劳动市场的流动有限,在外部劳动市场的流动相对频繁[27-28]。但是这种频繁的流动并不代表农民工群体在外部劳动市场能够找到更理想的工作,农民工群体的职业流动以水平流动居多。户籍分割导致的就业、落户以及社会融入等问题使农民工陷入多重生存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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