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文化对人口流动范围的影响①
——基于族谱、祠堂与CMDS数据分析
2022-04-24李丹丹徐子超
李丹丹 徐子超
(1.兰州大学 经济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2.兰州大学 艺术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1 引言
近年来我国经济社会的持续发展,为人口在区域间的自由流动创造了条件。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流动人口②严格来说,“流动”和“迁移”是不同概念,一般认为短期的“迁移”实际上只是“流动”,而长期伴随户籍和居住地的改变才是真正意义的“迁移”。但是否是长期迁移是一个难以根据当下状态来进行判断。因此在本文的讨论中不再区分流动和迁移。总量为3.76亿,其中省内流动人口为2.51亿人,与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增长85.7%,跨省流动人口为1.25亿人,10年间增长了45.37%。可以明显看到,流动人口中省内流动人口比跨省流动人口增长更活跃[1]。传统发展经济学主要集中于研究城乡流动的影响因素,但对于流动范围的影响因素研究较少,因此,关注什么因素会影响人们的流动范围将对完善区域的人口发展战略,缩小区域经济差距有一定作用。现有研究中,影响人口流动的因素主要包括地区间的工资收入、工资差距、就业机会、人居环境、公共服务、城市舒适度等[2-4]。但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制度也逐渐成为影响人口流动的重要因素[5]。文化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同样对人口流动产生影响。基于血缘地缘的宗族文化作为中国乡土社会的重要特征引起了学者关注,现有研究发现宗族文化不仅对乡村治理、家庭借贷、企业创新等有影响[6-9],而且还能促进农民工外出打工[10-11]。但对于宗族文化是否会影响人口的迁移范围及其作用机制没有相关研究。随着经济快速发展和城市化的不断推进,传统乡土文化也会逐渐融入城市的现代文化中,宗族文化对流动人口的影响不仅存在于乡村,而是对该地区流动人口的决策也会产生影响。因此,研究宗族文化对流动人口迁移距离的影响对区域经济发展有一定的研究意义。
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本文将试图回答两个问题:(1)宗族文化是否影响人们的流动范围?(2)这种影响产生的机制是什么?本文以代表传统文化的宗族文化为切入点,研究宗族文化对人口流动意愿的影响,可以进一步理清影响人口流动的重要因素,为人口流动和地区的经济发展提供新的视角。
2 .文献综述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户籍制度的逐渐放松,我国经历了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国内人口流动。伴随着人口流动规模的快速增长,我国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也快速推进,经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人口在地区间的流动是劳动力要素优化配置的过程,人口流动往往带来地方经济的发展,促进了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12]。到2020年,我国的城镇化水平已经达到63.89%[1],二三产比重也占到GDP比重的92.3%。因此,研究影响人口流动的因素是理解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视角。
影响人口流动的因素主要有经济因素和非经济因素。经济因素主要是指工资差异和就业机会的大小,具体指人们往往从工资低、机会少的地区迁移至工资高、机会多的地区[2],从而有了人口从农村向城镇的转移,西部地区向东部地区的转移。人们会比较现住地和迁入地的净收益,来决定是否发生迁移行为。这种迁移行为除了受到个体的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职业等因素的影响之外,制度也是影响人口流动的直接约束条件。但传统的人口迁移理论将制度视为既定条件,不对制度进行研究。考虑国内的现实情况,可以发现中国人口大规模流动始于改革开放后我国户籍制度的放松,户籍制度对中国流动人口决策具有决定性作用[5]。随着户籍制度的放松,正式制度障碍对人口流动的影响将逐步下降,而文化作为非正式制度的源头可能成为未来影响人口流动的重要因素。
宗族是在关系型社会下自然形成的一种克服正式制度缺陷的关系机制,血缘关系带来天然的成员间的相互信任和团结,使宗族成为成员间共担风险、共享信息的重要平台。宗族文化以血缘、亲缘和地缘为纽带构成了传统中国乡土社会的核心特征。这种非正式制度对市场的资源配置和经济的发展有重要的影响。宗族文化有助于平滑农民消费[7],促进民间借贷[8][13]和企业创新[9],还有利于农村公共物品的供给[14]。同时,宗族文化在产权保护和政策的执行方面也起着重要作用[15][16]。但是研究文化对流动人口行为的影响的成果较少,现有文献表明,宗族文化可以促进宗族成员内部的资源与信息共享,提高农村劳动力的外出打工倾向[10],能获得亲属或朋友帮助的个人更可能选择外出打工[17]。并且在强宗族文化地区,人们外出打工主要分布在需要资源与信息共享的低端服务行业,但很难进入高端服务业[12]。那么宗族文化是否会影响人口的迁移范围?以及这种决策的影响机制是什么?都需要进一步的实证给出证明。因此,本文就对这些问题进行回答。
本文可能的贡献在于:第一,现有文献对于宗族文化的研究往往聚焦于乡村,而忽视其在整个地区的作用。事实上,随着城乡流动的增加,宗族文化浓厚的地区形成的集体意识,会对该地区人们的行为决策造成影响。当前,由于环境和历史等各方因素的影响,我国宗族文化的分布具有明显的差异,人口的流动意愿可能受其自身的文化背景的影响。因此,本文主要关注地区宗族文化对人口流动范围的影响。第二,改革开放以来,对流动人口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农民工”或者“农村劳动力流动”。当前,尽管流动人口中农民工群体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但是城市中的“外来人口”内部出现了高度分化[18]。更有学者提出“城市新移民”的概念[28]。所以,本文不仅仅局限于农民工的流动,而是将研究视角延伸到所有群体的流动。
3 理论和数据
3.1 基本理论
3.1.1 理论依据
制度一般可以划分为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在经济社会运行过程中两者互为补充又相互作用[19]。非正式制度是社会成员无意识地设计并得到全社会认可的规则,它有更为广泛的调节范围,在制度演进和经济发展的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并在不断发展中自我强化。非正式制度具有凝聚功能、激励功能、规范功能和评价功能,在经济生活具有较强的外部性,能够淡化机会主义行为。而文化是规范人们进行日常交往的非正式制度的源头[20]。宗族文化是在“差序格局”下自然形成的一种克服正式制度缺陷的非正式机制,宗族成员所持有的一整套价值观和规范,使得宗族内成员共享资源,互帮互助,具有较强凝聚力。宗族文化基于道德和信誉机制约束成员行为,通过个人的自律以及宗族内部的舆论监督发挥潜移默化的作用。这种非正式制度强调群体的集体承诺,包括利益、目标和规范[15],强调集体的共同利益最大化,鼓励成员互帮互助、团结友爱,排斥个体自私自利的行为。在封建社会,为了抵抗天灾、防御外敌和光宗耀祖,在土地和教育资源等方面的共享互惠互利活动在宗族成员之间尤为常见[21]。因此,在宗族文化浓厚地区,人们有更强烈的互惠意识或者相互接济的行为,从而能够抵御外部风险,平滑家庭收入[7][22]。此外,人们对于集体的认同度越高,越不易产生焦虑和失落,是一种心理上保障。在正式保障不足的情况下,人们的迁移行为依靠社会成员在以往互动中结成的信任关系。个体的流动行为决策目标是追求家庭收益最大化,宗族文化提供的保障功能越强大,人们在流动时可选择的范围就越大。这是因为人口流动范围,会影响其收益和成本。流动距离越远,越有可能获得更匹配的工作岗位、更好的公共服务及更高的收入,因此人们远距离流动意愿可能会越强烈[23]。进一步,宗族文化可通过影响人们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来影响人们的决策行为。虽然个体没有生活在宗族文化氛围下,但他们的偏好和行为往往会通过父母的言行受到出生地文化的影响。综上,宗族文化作为非正式制度可增加人们流动范围的选择,所以宗族文化越浓厚地区人们流动的距离更长,由此提出假说1:宗族文化可以影响流动人口的流动范围。相比宗族文化弱的地区,宗族文化强的地区,人们的流动范围更大。
宗族文化是中国乡土社会中最重要的文化体现,对个人而言,宗族文化的非正式制度属性是内生的,不因个人的选择而变化。它为流动人口提供一种非正式保险机制[24]。这种保险机制主要通过“人情交往”来体现。宗族文化越浓厚使人们与“同乡”之间的交往越多,人们的流动范围的选择空间就越大,流动人口也就越容易进行远距离流动。因此,在宗族文化的背景下,在封闭或半封闭范围内的长期互动所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信任可以提供一种抵御外部冲击的机制,进而降低迁移的心理成本,增加流动人口的选择空间,有利于移民远距离流动寻找工作。由此我们提出假说2:宗族文化强的地区,个人有更强的社会资本,进而人们更愿意进行远距离流动。
3.1.2 模型设定
基于家庭收益最大化的成本收益分析,考虑到人口流动范围可能受到迁出地宗族文化的影响,以及个人特质和地区间的差异的影响,具体模型可以表示为:
其中Migrationi代表个体流动范围,包括跨省迁移、省内跨市和市内跨县。CLANi的宗族文化浓度。Xi可能影响流动人口决策的个人特质,包括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户籍地是否有土地,家庭规模以及家庭成员是否有迁移经历等。Zij能影响个体流动的省份间的差异,包括迁入地和迁出地经济发展情况之比,用其迁移时间的滞后一期的迁入、迁出地的人均GDP、产业升级情况、就业率等进行计算。α、β为待估参数,γ、δ为控制变量的待估参数,ε为误差项。参数为正表明该特征变量数值越大人们越倾向于近距离流动,反之人们更倾向于远距离流动;参数的绝对值越大,表明该特质对人口流动范围的影响就越大。
3.2 数据与变量
流动人口迁移范围是本文的被解释变量。根据2017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CMDS2017)数据,选择流动人口的第一次迁移经历,对首次迁移范围进行赋值,将跨省迁移赋值为1,将省内跨市赋值为2,将市内跨县赋值为3,以此作为人口流动范围的代理变量。
宗族文化是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现有研究中主要采用家谱数和大姓人口占比来度量宗族文化[7][15]。此外还有文献采用亲友间的礼金往来作为宗族文化的主要衡量指标[25]。由于本文从省级层面研究区域人口流动范围,大姓人口占比难以表示地区宗族文化浓度。同时,亲友间的礼金往来在很多情况下依赖于家庭经济条件以及个人特征,并不一定能反映亲属的关系,并且礼金往来在各年份中可能存在较大差异,产生严重的内生性问题。而家谱作为记录宗族繁衍和迁移的重要文本,是宗族传承的重要物质载体[15]。地区家谱数量越多,表明该地区宗族文化氛围浓厚[13]。因此本文选择家谱数作为宗族文化的代理变量。各省家谱数据来源于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家谱总目》,并参考潘越等的研究[13],以1990年各省份人口数为计算基准,求得各省份每万人拥有的族谱数。此外,祠堂也是宗族组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宗族成员进行交往的重要场所,一般重视修建祠堂的地区,宗族文化较浓厚。本文用百度地图搜索“祠堂”并进行人工筛选后得到各省份的祠堂数。考虑到祠堂一般建设年代久远,并且作为不动产难以进行迁移,仍用1990年各省人口数求得万人祠堂数,并以万人拥有祠堂数作为宗族文化的代理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
图1和图2的中国分省行政区划图来源于自然资源部标准地图服务网站(审图号:GS(2019)1822号)。从图1中我们可以看出,各省流动人口规模存在很大差异。人口流出最多的省份是安徽、河南、四川、湖南和山东等地。从流动人口构成来看,跨省流动人口占比为46.14%,省内跨市占比为34.83%,市内跨县占比19.03%,这表明流动人口长距离迁移多于短距离迁移。图2报告了我国各省宗族文化强度情况。样本中各省份万人家谱数主要表现为南方地区和东部沿海较多,基本与现有研究关于宗族组织在东南部省份更发达的结论一致[26]。从地域来看宗族文化表现为“南盛北衰”,这来自于历史上几次重大的人口迁移。宗族最初发源于北方地区,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趋于全盛。但我国北方地区在历史上长期存在关外游牧民族向关内移民,且北方战火不断,在举家南迁的过程中,为争夺有限的资源,由于宗族组织可以保证流动人口的生存和安全,所以当时汉人举家迁移使得在南方地区宗族文化一度兴盛,主要表现在建祠堂、修族谱,举行仪式性活动。同时,由于宗族力量对经济与教育的发展均有利,随着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中原文化体系的中心不断南移,进而宗族文化在南方地区得到了进一步强化。自此,宗族文化南北方强弱之势倒转[27][28]。
图1 各省人口流动范围
图2 各省宗族文化强度
最后,本文从个人特征和省份特征两个维度引入控制变量。数据来源于2017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CMDS)和历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可以从微观层面控制流动人口的个体特征包括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户籍、家庭规模等。各省统计年鉴数据主要从宏观层面控制流动人口迁入地和迁出地的省份发展情况,由于经济因素是影响人口流动的重要因素,因此本文从地区发展水平GDP、房价、就业率和产业升级情况对省际发展差距进行控制。描述性统计如表1所示。
表1 描述性统计
4 实证结果分析
4.1 基本回归结果
考虑被解释变量是有序变量,所以采用有序logit模型进行回归分析。同时,由于最小二乘模型可以直接从系数得到较为直观的结果,因此这里也用OLS模型估计。表2为基本回归结果,列(1)-(3)采用了最小二乘的估计方法,列(4)-(6)采用有序logit模型进行回归分析。采用逐步加入不同层次的控制变量的方法检验基本回归结果的稳健性。从模型估计结果来看,OLS模型与有序logit模型的估计系数符号差异很小,结果稳健性相对较强。但考虑到OLS模型可以直接从系数得到边际效应,为了方便起见,在接下来的讨论中将依据列(1)-(3)的估计结果分析。
表2 基本回归结果
列(1)表示不加入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宗族文化的估计系数在1%的水平显著为负,表明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宗族文化越浓厚的地区,人们更愿意进行长距离迁移。列(2)为增加了流动人口个体特征的控制变量后的回归结果,宗族文化对迁移距离的影响依旧显著,表明这一结果是稳健的。在个人特征方面的控制变量中,男性相比女性更愿意进行长距离迁移。因为男性相比女性更具有外出打工的比较优势,并且女性相比男性有更高的迁移成本,所以女性的迁移概率更低,更倾向于近距离迁移。人们的迁移范围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小,年龄较大的流动人口具有更高的心理成本,而且收益期较短。同时随着年龄增加身体状况不如青年时期,由于户籍制度的限制,社会保障的缺失,使得这部分流动者可能面临更大的问题,所以年龄越大,人们越倾向于省内迁移。农村户口的流动者更加倾向于远距离流动,这可能是因为宗族文化在农村地区的影响更加深厚,在之后的分样本回归中,会对此进行进一步讨论。已婚人群相比未婚人群远距离流动的可能性更大,这可能是因为已婚个体需要获得收入满足整个家庭的开支,这与现实情况相一致,但这进一步造成了留守儿童等社会问题。在迁出地有耕地的个体更愿意短距离流动,因为如果家庭有耕地,则农业生产需要劳动力投入就越多,省内流动可以缓解农业耕种的压力。同时,家庭耕地面积对劳动力流动有显著负向影响。如果家庭成员有过流动行为,借助其流动信息或者地缘关系,其后代更愿意进行长距离流动。家庭规模越大,更愿意近距离流动。因为家庭规模越大,家庭中的小孩和老人可能越多,越需要照顾,个人迁移的心理成本就越高,所以家庭规模越大的流动者,省内就近就业成为他们的最优选择。
列(3)在进一步控制迁入地和迁出的经济就业差异后,核心解释变量的估计结果仍然显著。同时,宏观层面控制变量的系数也与直觉相符合,迁入地相比迁出地的经济发展、就业情况和产业发展情况越好,人们越倾向于省外流动。但房价对人们的迁移范围有负向影响,虽然较高的房价能促进产业发展和就业机会,但是高房价会抑制人口流入、抬高迁移成本,同时房价也代表城市的生活成本,人们在进行迁移决策时会综合考虑区域的经济发展状况以及生活成本等因素。因此,房价越高人们越倾向于短距离流动。
4.2 稳健性检验
由于修建祠堂常伴随着宗族的集体仪式或活动,促进成员之间的交流与协作,有助于加强宗族成员之间的密切关系。进而增加宗族成员之间的感情联系与意识,增强宗族凝聚力[29]。祠堂的修建伴随着宗族集体仪式和活动,使得宗族成员内部有更强的凝聚力,为内部成员的交流和协作提供渠道,使得他们可以在其中获利。因此,这里将家谱数换为祠堂数,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列(7)和列(8)分别是以ols和ologit模型回归的结果。列(9)和列(10)是考虑异方差稳健标准误后的回归。结果表明,以祠堂数表示的宗族文化对流动范围的影响结果稳健。
表3 稳健性检验
4.3 异质性分析
户籍制度对人口流动产生重要影响[5]。虽然户籍制度只是形式上的制度安排,但在背后所涵盖的公共服务、社会保障、就业保障、住房条件等就成为影响迁移距离的主要因素。因此户籍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人们的迁移范围。对样本进行异质性分析,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列(11)和 列(12)是用最小二乘法进行的分样本回归,列(13)和列(14)是用有序logit模型进行的回归。结果表明,相比非农村户口人群,农村户口的人群更倾向于远距离迁移。虽然宗族文化对整个地区文化有影响,但农村地区是宗族文化的起源,与城镇居民相比,宗族文化对在农村生活的居民影响更为深远。血缘关系在农村社会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宗族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农村的基本社会结构,规定了农民们的互动范围。与城镇居民相比,在农村地区成长和生活的居民受宗族文化的影响较深。所以在农村地区,宗族文化对人们迁移范围的影响程度更大。此外,在个人特质中,受教育程度对于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的流动人口影响存在差异。农村户口的个体受教育程度越高,越倾向于近距离流动,而对于非农户口的个体,受教育程度越高,越倾向于远距离流动。这可能是因为受到我国土地承包法的规定,农村户口的流动人口如果不想放弃家乡的土地资源,只能选择在邻近地区生活。同时,受教育程度越高,近距离流动也能获得工资较高的收入,因此表现出受教育程度越高,越愿意在省内流动。
表4 异质性分析
4.4 机制检验
上文的实证研究表明,宗族文化越浓厚的地区,人口远距离迁移的意愿越高。那么宗族文化对迁移距离的影响机制是什么?宗族文化强调基于血缘亲缘地缘个体之间的相互来往,形成“人情”关系,巩固了宗族成员间的社会关系,为家庭人口流动提供一种非正式的社会保险,从而促进人们远距离流动。具体来说,宗族文化能够加强成员间的密切关系,以一种非正式的约束促进成员间的交流与协作。受宗族文化的影响,人与人之间除了来往礼金、相互接济以外,更加重要的是通过相互帮助,来抵御家庭在当地可能遭遇的负面冲击,例如家中亲人患病,或需要他人帮忙。宗族文化作为一种社会资本,通过相互帮扶起到风险分担的作用,进而降低流动的人口的心理迁移成本,为人们远距离流动提供了保障。此外,宗族文化能为个体提供心理安全感,进一步为人口在区域间的流动提供一种保障。接下来,本部分将对这种可能的机制进行检验。
虽然与亲属之间的“人情往来”能够较好衡量宗族文化所带来的非正式的社会保障功能,但经济往来具有一定的内生性,因为经济往来程度与个人收入或家庭条件有较大关系,因此我们通过流动人口对“家乡活动”的参与情况来考察个体对相互帮助的认可度。采用CMDS2017中问题“您在本地是否参加过老乡会的活动?”、“您在本地是否参加过家乡商户的活动?”,对于“参加”赋值为1,“未参加”赋值为0,然后进行加总得到“社会交往”变量。考察宗族文化对同乡互助行为的认可。我们使用的回归模型如下:
其中,Contacti代表个体与同乡的社会交往情况。CLANi含义与前文模型(1)一致,包括万人族谱数和祠堂数。Xi为个人层面的控制变量。表5的列(15)-(16)报告了回归结果。
结果显示,不论使用家谱还是祠堂所表示的宗族文化均对“同乡”社会交往有正向的作用,表明来自于宗族文化浓厚地区的人们愿意参与“同乡”有关的集体活动。换言之,流动人口迁出地的宗族文化显著增加了他们对同乡互助行为的认可。表5的列(17)-(18),报告了分样本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
表5 宗族文化对与“同乡”社会交往的影响
农村地区的流动人口与同乡的社会交往活动更加密切,说明这种影响在农村地区的流动人口身上表现的更为明显。由于农村地区受到宗族文化的影响更加深厚,所以农村户口的流动人口对于社会交往的认同更加明显。
以上的实证结果表明,宗族文化能够提高流动人口与同乡的社会交往活动,宗族文化越强的地区这种影响就越大。为进一步检验与同乡间的社会交往是否对人口的流动范围产生影响。我们采用如下回归模型:
其中,Migrationi表示个体的迁移范围,Contacti代表流动人口与同乡的交往情况,Xi代表个体层面的控制变量,Zj表示省份间控制变量。回归系数β1表示,是否与同乡之间交往越密切,流动人口的迁移范围就越大。
表6报告了回归结果。列(21)表明,流动人口与同乡的社会交往活动显著增加了流动人口的流动范围。宗族文化增加了个体与同乡之间的交往程度,“人情”关系会提升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在正式保障制度缺乏的情况下,这种非正式制度有助于家庭抵御外部冲击,为流动人口的远距离流动提供保障和“安全感”。交往活动代表个体对互助行为的认可,从而宗族文化能够增加流动人口的远距离流动的概率。宗族文化促进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对个体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有重要影响。虽然随着市场化改革的不断推进,社会中具有更多的保障制度,例如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等,但是宗族文化带来的非正式保障在一定程度上是正式制度所无法取代的。为了进一步了解,社会交往能在多大程度上解释宗族文化的影响,我们将宗族文化对流动距离的回归和加入社会交往变量的回归进行对比。列(22)-(25)展示了回归结果,从结果我们可以看出,在加入社会交往变量以后,宗族文化对于流动人口迁移范围的系数减少。同时,流动人口与同乡的社会交往对于迁移范围的影响表现出稳健且一致的负向影响,即社会交往越多迁移范围越大。与列(21)相比,系数的绝对值大小变化不大,说明社会交往是稳定且重要的影响途径,从而支持了假设2的结论。
表6 与“同乡”社会交往对流动人口迁移距离的影响
宗族文化浓厚的地区,宗族成员间的“人情”关系为人们的迁移行为提供支持。但这种非正式制度保障,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逐渐消解。随着市场化的不断推进,个体经济独立性越发凸显,个人或家庭对于宗族提供生存与安全保障的需求降低。以家庭为单位的生活模式取代了过去以宗族为单位的生活模式。同时,人们为追求经济利益的跨区域流动,打破了宗族原有的封闭或者半封闭的关系,逐步瓦解了宗族社会的基础。宗族文化兴盛于流动人口的举家南迁。但随着工业化和现代化的推进,正式制度不断渗透进入乡土社会。宗族不再是人们进行风险分担的唯一方式,宗族文化的影响逐渐弱化。改革开放后,人们为了追求经济利益,开始了大规模的迁移流动,使得宗族“后继无人”,进一步使得宗族文化日渐衰退[30]。
5 .结论与启示
宗族文化作为一种重要的地域文化形式,对个体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有重要影响。在正式制度尚未完善的条件下,基于血缘、亲缘、地缘的“人情”关系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在经济社会中承担着重要的责任。本文从我国传统宗族文化为切入点,利用CMDS2017和上海图书馆编著的《中国家谱总目》归纳数据,对宗族文化和人口流动范围之间的关系进行实证检验。
本文发现,对个体而言迁出地宗族文化越浓厚,人口流动的范围就越大。考虑个人特质,省份间的经济发展和就业环境差异后,宗族文化对人们迁移行为的影响依旧显著。在宗族文化影响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合作,为人们提供一种非正式社会保障,有助于帮助人们抵御外部冲击。此外,宗族文化使人们具有更高的心理安全感,能够在与同乡的相互交往中获得更多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总的来说,宗族文化增加了个人与“同乡”的社会交往,使其能在风险分担和互助行为中发挥关键作用。分样本回归发现,农村户口的人们更愿意进行远距离流动。这是因为宗族文化发端于农村地区,所以农村地区的宗族文化氛围更浓厚,对个人行为的影响会更大。中国人对于血缘、亲缘、地缘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宗族文化作为一种重要的组织文化不会消散,而是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融入现代文化。该研究结论有以下政策启示。
第一,完善的社会保障是劳动力自由流动的前提条件。劳动力自由流动是缩小城乡和区域收入差距的有效方式。促进人口流动首要任务是完善社会保障机制,只有这样才能产生足够的“安全感”,实现劳动力的自由流动。同时也要关注近距离流动的重要性。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过去十年我国流动人口仍旧保持向经济发达省份持续集聚的总体趋势。但流动人口的流动半径逐渐以跨省流动转变为省内流动。省内就近转移不仅可以有效降低流动人口远距离流动所承担的心理成本、机会成本和经济成本,还能优化本地的劳动力的空间分布,提高本省的资源配置效率,进一步推动本省经济建设。持续深化劳动市场改革,推动劳动力要素在城乡之间合理有序配置,促进城乡融合高质量发展。
第二,随着现代化和市场化力量的逐渐渗透,宗族文化逐渐趋于弱化。但在当前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宗族在政治经济上的表现和文化的传承方面依旧具有较为积极的作用。在乡村振兴的过程中,我们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弘扬优秀传统,充分发挥宗族文化的积极作用。在现如今人口流动的进程中,我们更应该深刻地认识到:人格的独立,精神的自由在于人对于自身、亲人、社会的文化认同和心理依赖,而宗族文化正是能带给人心灵归属、文化认同的本土文化资源。未有我之先,家国已在焉;没有我之后,家国仍永存。中国宗族文化作为一种典型的集体主义文化价值观,族人之间有更多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宗族文化中的精华与现代文明秩序的理念相融合,使之成为社会主义新时期凝聚人心的灯塔、慰藉心灵的港湾,把宗族团体的合力转化为社会发展的强大动力,这对于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从而找到最大公约数,画出最大同心圆,为乡村振兴添砖加瓦。
第三,推进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相结合。宗族团体作为乡土社会中最具代表的非正式组织,其组织架构和制度对现代正式制度的发展起到了互补的作用。宗族对弱者的救济和帮助部分的替代了正式组织中国家的社会救助职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正式组织的不足,发挥了非正式组织的社会保障的作用:一方面,宗族可以对族群团体中的弱势者的生活给予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支持,让弱者得以在社会的逆境中生存下去;另一方面,宗族团体中的温情脉脉也让所有组织中的成员感受到宗族团体的友善、和谐与互助,强化了宗族团体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减少了社会的不稳定因素。随着城市化的推进,这种正式制度没有完全建立而非正式制度却日渐衰微,容易造成很多社会问题。所以在城市化的推进过程中,要将非正式制度视作正式制度的重要补充,要积极探索传统文化作为非正式制度和正式制度互补的长效机制,促进区域经济协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