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壶口瀑布》的立意与构思
2022-04-18王明月彭在钦
王明月 彭在钦
关键词《壶口瀑布》 构思美 语言美 哲理美
在一篇山水游记中,语言的妙度、立意的高度与构思的巧度是影响文章美感、文章意旨与文章结构的重要因素。在《壶口瀑布》一文中,不管是文章整体上表现出来的典雅凝练、整散结合的精妙语言和主次分明、由外而内的清晰结构,还是结尾处“由水及人而及中华民族”的宏大立意,都是文章语言、立意与构思之美的具体呈现。
一、闲笔不闲、以次带主的“雨季瀑布”构思之美
在《壶口瀑布》一文的首段中,“闲笔”手法运用得十分明显,这看似看似与文本无甚关系的“无心之笔”实则是作者的深意之笔。它在文中巧妙地营造了一个情境,为后文对枯水期核心景观的描写做了一个不管是事件发展上还是心理补偿上都几乎完美的铺垫,很好地将作者的创作心境与读者的阅读心境联结起来,是文章构思之美的重要体现。
1.“闲笔”浅论
闲笔,从创作心态上理解,乃闲散笔墨无意为之之作;从创作技法上理解,闲笔则是作者有意为之的深意之笔。它看似与文章重心无甚关系甚至删去也无碍,实则对文章文学效果的呈现有着极大关涉,故说“闲笔不闲”。
作者择其所看所感而表于纸面,供读者阅读鉴赏,但读者与文本之间始终隔了一个作者——隔了作者的创作意图与创作思路,也隔了作者所独有的创作情绪,这造成了读者对于文本的陌生感与无力的浅层解读。而文中的闲笔在很大程度上都能够承担营造情境(造境)的文学任务,它成为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的情感传递中的重要联结者。闲笔有多种多样的呈现方式,它可能是叙事也可能是抒情,在《壶口瀑布》一文中,闲笔以写景、描摹自然境况的方式出现。
2.“闲笔”细说
作者在这篇游记中记录了自己两次去壶口瀑布时的所见所感,并详写了第二次枯水季节时临瀑布的所见所感。按照描写性散文的普遍陛特点,应当“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写第二次的壶口瀑布,这样便兼具简洁与直接之美,为何还要写这并不丰富也不“重要的”第一次瀑布之行呢?这是文本留给读者的一个疑问,也激励着众多读者结合上下文与各种背景信息开始思考这一闲笔可能具有的某些作用。
作者在文中的第二段中主要從听觉和视觉的角度描述了自己第一次雨季之行的所见所感。首先,未见其水,先闻其声,“听见涛声隐隐如雷”;后见“河谷里雾气弥漫”“水侵沟岸,雾罩乱石”。水汽水流之大以至于飞瀑无处可寻,以至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作者此时全然没有观瀑布时应有的满足与喜悦,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恐惧与遗憾——“急慌慌地扫了几眼”“匆匆逃离”“心还在不住地跳”。而正是因为第一次雨季的未观瀑布之憾与匆匆逃离之感,才有了第二次专选枯水季而进行的深入凝观与从容细看的事件发展与心理补偿之需要,因此第一次的雨季观景的闲笔书写,实则是为了让读者更好地与作者的创作心境相通而顺承地引出下文所写的重点内容。由开头略写的闲笔景观引出后文详写的核心景观,由开头的对于瀑布的粗略的外部感知引出后文的细腻的内部感知乃至伟大哲理的揭露,以及对于只有枯水季节才有的刚柔并济特点的瀑布的选材,这一切无一不体现出作者独具匠心的巧妙构思。
二、精致凝炼、整散结合的“词句俱佳”语言之美
语言美一直都是众多文学作品所热衷的追求对象。在梁衡先生所创作的被选入初中语文教材的山水游记散文《壶口瀑布》中,不论是动词的精准使用,还是长句与短句、整句与散句的巧妙结合,又或是比喻、拟人与排比修辞的恰如其分的自然呈现,这些都分明体现出文章的“遣词”之精、“造句”之美。
1.精准的“遣词”
《壶口瀑布》中的语言之美在词语上重点体现在作者对“动词”的精准选择上,文章中的“动词”在与之相适应的“恰当重复”的语境中呈现出不容忽视的“唯一性”。
当作者于雨季第一次俯视“危险”的瀑布时,他发现“壶口瀑布不是从高处落下,而是由平地向更低的沟里跌去,人们只能俯视被急急吸去的水流”。在这里作者用了两个精妙的动词“跌”和“吸”,概概而看时或觉平平无奇,而当细细品读时方觉其精妙绝伦之处。黄河的绝大部分水段是平稳缓流的,只有在冲过壶口的这一瞬间才有急流涌进之貌,作者在此处着一“跌”字,将水流忽然“下坠”之猝不及防之感,和水流速度骤然大幅度增进之“险”貌,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动态形式真切生动地表现了出来。当下文写到枯水期同一地的此处水貌时,作者重复使用了这一“跌”字——“它们还来不及想,便一齐跌了进去”“跌”与“一齐”并用,更显瀑布之“险”,并兼有拟人意味。不同时节观临一地而观感同一,壶口瀑布的壮丽与阳刚之貌在作者对于动词的恰当重复中愈加明晰。而后使用的“吸”字,更形象地呈现了此处水流急进乃至“过壶口则不见”的紧迫梦幻之貌,一“跌”一“吸”互相呼应,顿展壶口瀑布奇险之水貌。
在文章的第四段,当作者致力于描写黄河之水途经壶口的具体情状时,作者仍然强调了“水像是被大洞所吸”的相似形态。不惜连用五个“跌”字——“先跌在石上,翻个身再跌下去,三跌,四跌,一川大水硬是这样被跌得粉碎”,以一种更坚定、更真实的感觉复写瀑布之“险”。同一动词的恰当重复充分体现出作者的感觉与情感之专一,虽仅有两动词之形容却足以展现壶口瀑布奇险、刚强之貌。作者在第四段的最后,所使用的“钻”“觅”“夹”等动词则呈现出一种异于以上动词的无力感与柔软感,极显出壶口瀑布的优美与柔婉之美。于是壶口瀑布的刚柔并济之美在动词的精准使用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呈现,作者精妙绝伦的“遣词”之力也就可见—斑。
2.巧妙的“造句”与修辞
《壶口瀑布》的语言之美还体现在作者对于长句与短句、整句与散句的结合使用,以及对于文本中修辞之句的自然创造上。
雨季之行未给作者细览瀑布的机会,作者只听见“涛声隐隐如雷”,只在朦胧中看见“那河就像一锅正沸着的水”。此处作者以“雷声”喻“涛声”,以“正沸之水”喻“滩中急流”,将雨季水浸沟岸、浪沫横溢之状,从听觉与视觉的双重角度真实生动地呈现在读者眼前,给人以真实体验之感。
当作者于枯水期再游瀑布之际,他不再只局限于上次的俯视视角,而以“定点换景”的方式从多个视角对壶口瀑布做了细致入微的观察与体悟。当作者以仰视的视角看排涌而来的河水时,他看到的河水“其势如千军万马,互相挤着、撞着,推推搡搡,前呼后拥,撞向石壁,排排黄浪霎时碎成堆堆白雪”。在这里作者有意识地用了接连的短句与整句,而只在最后一句中施以较长之句,极大地加强了语句的气势与节奏感,将壶口瀑布的雄伟壮观与猛烈凝重之貌呈现得淋漓尽致。此处将河水之猛势比做千军万马,以堆堆白雪之貌写黄浪堆积之凝重壮阔之态,拟人与比喻之修辞既予文章辞藻之华丽,更增文章语言之生动有趣。修辞与句式之美在这里达到了完美融合。
文章的句式与修辞之美还体现在文章第四段的后半部分。当作者看到水在与石的搏斗中形成的各种形态时,他写出了这样的文字——“或钻石觅缝,汩汩如泉;或淌过石板,潺潺成溪;或被夹在石间,哀哀打旋……像一曲交响乐,一副写意画”。作者连用多个句式相似的四字整句,将水“如泉”“如溪”“打旋”的种种形态以简约优美的方式呈现在读者眼前,这些接连的四字短句极大地增强了文章语言的节奏感,排列整齐的词组与短句更给人视角上的紧凑感与“建筑”上的美感;而紧接其后用的散长句则使表达的语气舒缓,显出语言的“柔和之美”,文章的句式之美尽显无疑。若论及修辞之美,在这一处的语句中,作者用了明显的排比、比喻修辞与隐性的拟人修辞,排比的修辞增强了句式整齐之美,结尾概括性的比喻修辞则使得文章的散漫的描写之美有了归处,而隐性的拟人修辞则使作为客观事物的水有了人的动作特点和力量,也为下文作者精心设计的由水及人的意旨表达提供了修辞上的基础。
作者在遣词的基础上造句,更在使用修辞的基础上造“美句”。词语的刚劲有力与婉转柔和,语句的整齐有致与散漫随性,以及与之相对应的语言描写对象——“瀑布之景”的壮丽猛烈与柔美凝和、黄河刚与柔的伟大性格都说明了一个语言学上的普遍真理——言语形式是为言语内容服务的。
三、由情及理、有序升腾的“壶口世界”立意之美
在游记散文中,“情”与“景”是散文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借景抒情与隋景交融也是游记散文中惯用的两类表現手法,在《壶口瀑布》中,“情景交融”同样是文中不可缺少的艺术手法之一。在《壶口瀑布》的第四至第六段中,景、情和理的交融与升腾达到了浑然天成的境界。这一境界既表现在“水”上,也表现在“石”上。
1.水的哲理
首先,在文章的第四段中,当作者看到水在与石的搏击中形成的“或钻石觅缝,汨汩如泉;或淌过石板,潺潺成溪;或被夹在石间,哀哀打旋……像一曲交响乐,一幅写意画”的兼具“海、河、瀑、泉、雾”的各种形态,当作者看到如此多的水形态都集纳于一个小小的壶口时,他发出了自然而然的惊叹。这种情感是出于本能的、对于外在的量的概括性遐思,是“入乎其内”状态的外在表达。
这种遐思一旦开始,便无法轻易停止。很快作者就由水的各种形态联想到了人同样具有的各种情态,作者此时看到的不仅是面对巨石夺路而走的、折返迂回的、能与七色彩虹并肩而立的兼有刚柔之美的自然界的水,他从水的身上看到了人的影子——人就像这自然界的水,平日里温柔宽厚、而困难与压迫面前奋起反抗、迎难而上,人与水在这种精神、这种个性上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互通。此时,作者的情感对象已经由自然界中的水转移到了社会中的人,出自本能的纯粹的“情”渐渐向“情”“理”交融靠近,情感在此处有了“质”的升华。作者既是在看水,也是在看人,既是在写形态各异的水,也是在写情感各异的人。此时,作者渐渐由“入乎其内”的主观体验向“出乎其外”的客观论述转移。
而当概括了水的形态,并实现由水到人的情感升腾之后,作为一个执着于追求美的作家,作者开始转向对壶口瀑布中蕴藏的哲理的思考与挖掘,“哲理美是散文的最高境界”。面对水形态之多与壶口之独一的对立形态,此时的作者突然意识到,一个小小的壶口竟能容纳下这么多水的形态,这是一个小壶口,更像是—个大世界。这是一个水的世界,也是人的世界。此时作者的感性世界渐渐为后来者居上的理性世界所掩盖,在作者的“情”“理”思维的交融与斗争中,“理”渐渐趋于上风,这是“出乎其外”的客观与理性境界的彻底达成。这种“以一壶口比一世界”的哲理倒不免有些“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韵味了。
2.石的哲理
壶口瀑布是在水与石的相互“搏斗”中形成的,处于相对动态的水有其哲理,处于相对静态的石亦有其哲理。在《壶口瀑布》一文中的石,体现出明确的由景及情乃至理的有序升腾的过程与结果。
在文章的第五段中,作者先写石之“窟窟窍窍”“蜂窝杂陈”而后析其成因,发现这是“至柔至和”之水“凿”“旋”“切”的结果。于是发出“人常以柔情比水,但至柔至和的水一旦被压迫竟会这样怒不可遏……当她忍耐到一定程度时就会以力相较,奋力抗争”的深沉感慨,柔弱从来都只是水的外观,而水的内在是充满了力量与刚强的。悟到此处,作者眼中所见、心中所想的已不再只是这个小小的壶口瀑布,他想到的是宽宏博大的涛涛黄河。黄河孕育了壶口瀑布,壶口瀑布则以自己的姿态赋予了黄河个性与力量,作为“点”的壶口瀑布与作为“面”的黄河在作者的思绪中合二为一,不可分离。紧接着作者顺势以极其工整的连续性短句表达了自己对于黄河个性,甚至对于整个中华民族“经了许多磨难”而具有的“自己的爪J陛”的真挚赞美之情。而后作者并未立即停笔,而是写出了“自己在新的环境里,所得到的新的观念、新的发现”——黄河伟大的性格“只在冲过壶口的一刹那才闪现出来被我们看见”。
“面”需要通过“点”来表现,黄河的伟大在很大程度上都源于壶口瀑布,也只有通过壶口瀑布“历尽磨难”而方显的个性才得以充分呈现;而被人们尊为“永恒”的黄河的伟大感也只在“冲过壶口的刹那”才能够瞬间闪现。于是,文章的“表演”就这样在“黄河”与“壶口瀑布”的点与面、瞬间与永恒、磨难与顺利的对立性哲理的揭示中完美落幕,此时作者情感与思维上的“情”与“理”又一次以更高的姿态实现了期盼已久的统一。